盛夏。
中午时分,原本待在一幢幢大楼中的人似是全涌了出来,令原本热闹的街道挤得喘不过气,尤其是在这一条布满银行的路上。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踩着犹如模特儿的猫步,剪裁合宜的衬衫包裹着她曼妙的身段,一身简单又清新的装扮衬着她姣好的脸庞,像一块强力的磁石,吸引着每一个走过她身旁的男人贪婪的目光。
她似乎很习惯这种富有侵略性的眼光,或许也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让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旁人对她的注目。
此刻的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让她揉揉走得发酸的双腿,然后让强劲的冷气吹走一身的湿黏。
如果再来一大杯冰凉冒泡的生啤酒,那就更痛快了。
想到冰凉的生啤酒,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丁香小舌轻舌忝过红唇,想像着生啤酒滑过舌尖的滋味。
走过一家银行门口,冷气门将她过肩的直发吹得翻飞,被香汗沁湿的衬衫服帖着她的窈窕身材,陡然吹过的冷风像是将她吹到了一片有着凉爽空气的森林里。
想不到银行居然还有这个好处,不用付钱,也能吹冷气。
她停下脚步,站在银行门口,用力地呼吸几下,好让清凉的空气能够稍微冷却一下她热得快烧焦的五脏六腑。
“呵!站在这个位置刚刚好,全身上下都吹到了。”
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吹着冷气,不管路过众人好奇的眼光,也不管银行职员殷勤地对她说“欢迎光临”,更不管里头的警卫已经一手握住了腰间的警棍,戒慎恐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防着她突然冲进来抢劫似的。
此时的她只想让冷气吹去她一身的燠热,对于旁人视她为异类的眼神,她根本不在乎。
要不是见到警卫已经把警棍握在手上,战战兢兢地朝她走过来,她真想进去银行里借搬张椅子在门口坐着吹冷气。
唉,没办法,人家都来赶了,她也不能不知死活的赖着不走。
于莲将手提包潇洒地甩在肩上,朝着警卫不屑地撇撇嘴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才离开冷气不久,身上的毛细孔又开始哭了,正午的太阳大方地洒着炽热的金箔,一片片地贴上了她的肌肤,她觉得自己像是块放在烤箱中的女乃油,正一点一滴的融化,体力也随着汗水的蒸发而逐渐消逝中。
“咦!”
她轻轻地惊呼一声,因为在她眼前居然出现了一间咖啡厅,就好像是走在沙漠中的行旅发现了绿洲般令她欣喜。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她加快脚步,几乎是用冲的跑进那家咖啡厅。
一进门,满室的醇香飘浮在清凉的空气中,霎时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她找了个最靠近冷气的位置坐下,点了杯最能消暑的冰沙,直到满身人汗被冷气吹干了,于莲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外面可真是热啊!
这是什么烂天气嘛!还要人“全副武装”的参加面试,想起来她就一肚子火。
到底是谁规定应征工作一定要包成粽子的?
她忍不住翻翻白眼,扯下颈间的丝巾,让脖子可以透透气,看着手中的丝巾,她心里又是一阵咒骂。
Shit!
花了她一千多元才买到的名牌打折品丝巾,被这鬼天气一搞,活像条抹布!
于莲愤然地把丝巾往桌上一抛,想用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望向如镜子般的玻璃,才思及脸上花了她一个多小时才完成的精致彩妆,若是这么随手一抹,不成了大花脸才怪。
又热又恼,让她颇为烦躁,一会儿鼓起腮帮子,一会儿不耐的扯着嘴角,一会儿又是挑眉瞪眼……表情在瞬间变了十数种,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好吧、好吧!
她承认,热到人都快烤焦的温度,并不是让她烦躁不安的真正原因。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毕业后足足面试了一个多月,还是找不到一份工作呢?
明明她都照服装杂志上所建议的那样穿着打扮了,浅灰的衬衫、铁灰的窄裙,配上黑色的低跟皮鞋与皮包,再加上同色系略有花样的丝巾、淡到几乎看不出的彩妆,连她一向自傲的美丽长发都忍痛剪短了一大半,还规规矩矩的绑了公主头,务求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个典型的上班族,而她也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就像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她深呼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拍打自己的脸颊,好让她看起来清醒一些,打起精神应付下午的两场面试。
唉,真想不通,学历不差,人长得不会有碍观瞻,又不是去应征什么伟大的职位,更没要求薪水得多高又多高,为什么工作这么难找?
想着想着,她白手提包中取出了烟盒,熟练的点起烟抽着。
哪怕是社会风气再开放,一堆人摇旗呐喊男女平等,但一个年轻女子在咖啡厅里吞云吐雾,还是引来了些侧目。
但于莲并不在意,反正,她从来就没把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定位成一个良家妇女。
边抽着烟,她边翻阅报纸的求职版。
为什么现在的工作一个比一个无趣?
是否未来的三十年都要在这样无趣的工作下度过?
那么,就算活到耄耋,又有什么意思?
人的一生,总该有些什么值得留念的吧!
她甩甩头,不愿再去钻牛角尖,想那些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打起精神,她拿出了记事本,在上面飞快的记录着。
抄写完了一版,她深呼口气,翻过一页,明显的粗体字样印入眼中——免经验、工作轻松、弹性上班、月入数十万、日领现金……
这是什么样的工作?想也知道。
于莲撇撇嘴,虽然她没将自己定位成良家妇女,但也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非良家妇女”。
再次伸了个懒腰,看看表,见时间已差不多了,她一口气喝光即将化为糖水的冰沙,将丝巾绑扎好,打起精神,准备应付下午的面试。
希望不会又是白跑一趟。
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她掏出干扁的皮包,里面只剩唯一的一张钞票,与几张也快用光的公车卡,她不知何时才会找到工作,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现相,她的心不禁微微一揪。
再怎么说。好歹父母也供她念到大学毕业,都二十多岁了,她总不好意思回家伸手拿钱。
唉……这个星期若是再找不到工作,她干脆先去速食店打工好了,虽然钱不多,至少有收人,还有一餐免费。
唉唉……刚才真是热昏头了,咖啡厅喝冰沙什么价钱,这可不是无业游民的她所能负担的。
唉唉唉……她应该在附近找间百货公司,吹免费的冷气,吃喝免费的试吃品解决午餐,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泡面可买,这样才对。
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了,再怎么穷,她也不会去当贼,这是她的原则与傲气。
她很有公德心的把报纸搁回书报架,握着手中仅有的千元钞票,再不舍也还是得走到柜台付钱。
然而,柜台里的男人却不收钱,双手环于胸前,饶富兴味的上下打量着她。
简单的说,孙允言就是一般人口中含着金汤匙出世的譬家子。
想当然耳,光凭着孙家的名号,便有不少女人前仆后继的投入他的怀抱。
三十岁以前,他确实是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手头有花不完的钱,身边永远有美女相伴,出门还有一般市井小民所不能了解的特权,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直到三十岁生日时,他一个人到欧洲过了两个月,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国度,他才突然明白,旁人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他的老爹。
回到台湾后,他毫无眷恋的辞掉那个不用做事、只要偶尔出席就有丰厚薪水与年终股票分红的职位。
也幸好,他还有三个兄弟以及一堆堂表兄弟和远远远的远房亲戚,他不做,自有大把人抢着要做。
一想到这点,他不禁露出难得的微笑。
当时他一递出辞呈,不知有多少人来慰留,可是他很清楚,那不过是形式上的问一声,并非真心的想挽留,更何况,他留在公司,对他们也设什么好处。
再一次出国走了一圈,他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心态,在老爹名下堪称“地王”的地段挑了相连的两间金店面——反正那些兄弟怕他回公司抢位置,自然会尽其所能的帮他说服老爹——开了间料好实在的昂贵海鲜楼,光是做家族应酬的生意就收钱收到手软。
然后,他把海鲜楼丢给国小同学看管,又跑去开了间咖啡厅,专卖他最爱的蛋糕,每天浸染在咖啡香里,乐得逍遥快活。
只不过,离开了权力斗争的黑暗面,却还是避不开那些一心想成为孙家少女乃女乃的女人。
“允言,人家昨天打了一整晚的电话给你都没人接……”吴浼莉嘟着红唇,半露的**有意无意的磨蹭着他的臂膀。
“啊……呃……”对于她,孙允言只觉得无力。
真搞不懂这个“无美丽”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不懂他从婉转改为直接的拒绝之词。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厚脸皮兼死缠烂打的女人。
对于他毫不隐藏的厌烦,她视而不见,更进一步的将他的手臂紧紧抱在怀中,嗲声嗲气的说:“嗯……允言,人家好想你喔……”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全身上下的寒毛也在瞬间立正站好,成排成排的鸡皮疙瘩哗啦啦掉满地。
她怎么老用这一套?真受不了!不能发挥一下创意来些新招吗?
“没接电话就是我在忙啊,等我有空就会打给你了。”他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然的抽搐了。
“可是人家就是想你嘛……”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喜欢刻意的将尾音拉得又高又长,再加上嗲嗲的声音,总让人误以为错按了锁码频道。
吴浼莉这套嗲功对许多男人来说也许有意想不到的诱惑,可是对允言?不,他一点都不喜欢!
也不是说他是异常,而是……这么说吧。一个女孩子天生拥有这样的声音是一回事,但若是刻意假装……他只觉得恶心。
“别想我,千万别想我,我没什么好想的……”他将头摇得似博浪鼓,略长的发飞扬。
“这又不是人家可以控制的……”她又用**蹭了蹭他。
“阿姊,你饶了我吧!”一边说着,他很努力的与她展开了一场拔河战。
嘿咻嘿咻!
“哎哟——你最讨厌了啦!”她抱得更紧了。
嘿咻嘿咻嘿咻咻!
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收复“失土”,但整只手臂因为被她抱得太紧而又红又热。
不甘愿之下,吴浼莉娇嗔的跺了跺脚,再次自动的偎到他身边,小手有意无意的厮摩着他,并不安分的白手腕向上攀升,一寸、一寸、又一寸……
允言眉头一皱,按捺不住,大手一挥,直接拂开她的手。
他忍她,只是因为她爹是他爹手下一名大将,他不想做得太绝,大家都不好看,日后见了面也尴尬。
但她给脸不要脸,就休怪他翻脸了。
可吴浼莉若是这样就罢休,她就不是吴浼莉了。
脸上的表情只是僵了一眨眼的工夫,她又漾起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再接再厉的靠上前来,娇嗔道:“言……你真无情……人家这么想你,你看到人家还这么凶,也不给人家一个好脸色……”
她撒娇的模样,配上他铁青的脸。活月兑月兑就像是对吵架的情侣。
允言再也忍不住,脸一拉。沉声喝道:“离我远一点!”
这一喊,别说是吴浼莉了,整间咖啡厅的人几乎都愣住了,全将视线移向吴浼莉。
此刻,她再厚脸皮,也忍受不了众人的注目,脸一阵青一阵白,真的是下不了台。
见状,允言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两家人又都认识,甚至还是从小玩到大……
虽然仍有些不愿,他还是扯扯嘴角,开口替她搭了座台阶,“我今天不想说话,你先走吧,有事再打电话给你。”
没办法,他所受的教育不容许他对女士无礼。
吴浼莉挤出个笑,脸色仍是好看不到哪去,“呃……好……我们再联络……”说完,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她一走,柜台前立刻冒出了一颗人头,允言二话不说,“啪”地一声往那颗头打下去。
“哇咧!你真打喔!”那颗头突然升高,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鬼叫。
“废话!”他没好气的倒杯冰水退火。
一张女圭女圭脸揪成一团,伸手抚着脑袋瓜,继续跳脚鬼叫,“吼!你怎么这么小气!很痛耶!”
“谁教你刚才躲在里头看戏,我不打你打谁?”或许是冰水的功劳,也或许是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记仇的人,允言的气消了大半。
女圭女圭脸扁着嘴,很无辜的说:“又不是我不想出来,是那个‘无美丽’实在是太可怕了,上次你落跑,她足足缠了我三天,害我被小咪误会,差点被小咪她爹拿菜刀砍死……”想起那回在大街上被迫杀,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那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允言干笑两声,伸臂搭着他的肩,“呃……嘿!鸣呀,你说咱们两兄弟还计较什么呢?”
阿鸣的两腮鼓得似气球,气得将右袖撩起,露出一道已愈合但仍呈淡粉红色、长达十余公分的刀伤,“喂喂喂!少爷,不是你被砍,你当然不计较!”
他闷闷的、贼贼的笑,扬扬眉,两颊还有小酒窝,“呵,如果是我来砍,绝对不会浅浅的划一道就算了。”
“去你的!”阿鸣又好气又好笑的捶了他一下。
两人嘻笑了好一会儿,允言才回归正题。
“鸣,说真的,我快被她烦死了!”他还真受不了吴浼莉这颗不定时炸弹,害他每天提心吊胆的,只要听到类似的声音都会背脊发毛。
“呵,谁教你长得帅啊!”阿鸣嘻皮笑脸的,反正事不关己。
孙允言就像是那种只会在小说中出现的男主角类型,一切都太过于完美了。
身材高大约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加上他常上健身房,锻炼出一身不觉得夸张的结实肌肉,配着夏天自然晒黑的皮肤,看来健美又阳光。
他的五官深刻,两道浓眉、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在这样英气十足的脸上,却意外的有一张略显女性化泛着红润的菱形嘴唇。
乍看之下有些不协调,却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相乘效果,阳刚之中,还夹杂着一抹阴柔,调和了强烈的霸气,透露出几许温柔。
他不光长相好,脑袋也不差,一路顺利升学、留学,最后拿了硕士学位回到台湾,这段求学生涯留给他的是阅读的习惯,即使已毕业多年,他身上仍存在着浓浓的书卷味。
在斯文的面容上,还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会不经意的流露着那份王子般的雍容与威严。
他与其他的孙家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还多了份亲和力,不会让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不似家人那样有些骄矜,个性随和不罗唆,这正是他在亲友间受欢迎的最大原因。
“重点不在我长得帅不帅,而是我老爹是谁。”允言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听起来他似乎挺看得开的。但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嘿!多少人盼都盼不到有这种老爸,你还嫌什么?”阿鸣又捶了他一下,很结实的一拳。
“唉。你不懂啦。”允言突然沉默了。
每个人都说爱他,可他太清楚了。只要他是孙恒源的儿子,就算长得像一团浆糊,肯定还是会有一堆女人冲上来说爱他。
以前年轻,不会去想那么多,反正锦衣玉食、美人在怀的日子太快乐了。
有个超有钱的老爹当然好,只是,他不要再那样下去了,他想要过点实在的生活,交实在的朋友。
“允言……”
“什么?”他懒洋洋地应了声。
“我看你干脆认真的交个女朋友,有人名正言顺替你处理这些事,就不用烦了啊!”
“哪那么容易就找到合适的对象?”假使真那么容易,他又怎会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
“谈恋爱有什么难的?只要看对眼,送花看夜景烛光晚餐,三两下就搞定了。”阿鸣耸耸肩,“只是看你要不要而已。”
“没那么简单啦!”
他也三十三了,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要交女朋友还不容易,还不就是风花雪月那一套,哪有什么困难的?
问题是,他不想因为怕吴浼莉就随便找个女人回来,这对对方来说,也会是个伤害。
阿鸣只是笑,拍拍他的肩,“你自己想想吧。”
允言撇撇嘴,不置可否。
“不说了,难得放假有空,我答应带小咪跟儿子出去走走的。”阿鸣朝他挥挥手,笑咪咪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