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迟儿第一次在齐昊尧的别墅过夜,早晨的太阳射入屋内,她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裹著被子坐起。
出乎她意外的,他竟然还在床的另一侧,抱著小枕头,如婴孩般满足的熟睡著。
望著他的睡容,黑迟儿突然有一丝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这是第一次,缠绵过后他没有离她而去。
有些傻气,但黑迟儿却仅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而感动了。
虽然她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他昨天喝了酒,才会在结合后抱著她,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两人一起入睡,但至少他改变了,不再是完事后就著上衣物,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的离去。
黑迟儿在齐昊尧的额头轻吻了下,起身著衣,到楼下替他做了份营养丰富的早餐后,才打电话叫出租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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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迟儿才刚离开不久,齐昊尧便醒了。
他向来是不喝酒的,除了偶尔累坏时会喝一小杯啤酒,待微醺再睡。然而,前一晚爱新觉罗?叙鹰滴酒未沾,客人的敬酒全落在他身上,虽零零碎碎,却也喝了不少。
宿醉让齐昊尧头疼欲裂,他吞了两颗止痛葯,还是没有效果。
冲了个冷水澡,他著上浴袍,边揉著太阳穴边懒洋洋下楼,拾起塞在门缝底下的报纸,坐到餐桌前,见桌上有著他惯用的早餐,他根本没去想从何而来,便顺手的叉了培根进嘴裹咀嚼,再喝口保温杯中仍微烫的黑咖啡,翻开报纸,将长腿跨在另一张椅上,优闲地开始了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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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内收拾了几样干粮及干凈衣物,黑莲儿怀著必死的决心,走至黑房门外求见妹妹一面。
「好哥哥,你就让我去看看菊儿吧!你也知道菊儿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让我去劝劝她,要真有个什么差池,这罪谁担得起?」
轮班的看守听了黑莲儿一番话也觉合情理,心想若黑菊儿真在他看管的时间内出了什么差错,族里的人岂会轻饶他?
「别在里头待太久,给长老们见著了可不得了。」
黑莲儿忙不迭的道谢,持著烛台快步走进黑房,烛光摇曳,映出角落里黑菊儿狼狈的身影。
被关进黑房已有七日了,不见天日的地窖中只有巡逻者手中才点著火把,就算有山珍海味也吃不下的黑菊儿显得更加憔悴不堪。
这七日,她朦朦朧朧地听见不知有多少族人到黑房外咒骂她,责怪她想让前人九十七个烈女白白牺牲,怨愤她险些害族人除罪籍无望……
黑莲儿搂抱著妹妹,不禁失声喊著,「菊儿,姐姐来了!」
「姐……他来了吗?」黑菊儿干渴的喉咙努力的发出声音,问著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黑莲儿脸上扫过一丝阴霾,细声道:「你快把衣服月兑下。」
烛火一闪,黑菊儿须臾间心里灯火通明,明白长老们已作出决定,姐姐是来救她的。
「我不月兑。」她不要姐姐代她受苦,她不要!
「你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黑莲儿沉著脸。
「就这么一次,我不听。」
黑莲儿气急,一巴掌摑上黑菊儿消瘦的脸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听我的话,你有没有把我当姐姐?」
「不管他来不来,这是我犯的错,我一个人担。」
「你乖乖听我的话,把衣服月兑下跟我换,若四爷赶来了必当救我,若四爷没来……你就带著娃儿到别镇去,永远别回高家堰。」
「姐!你怎么能要我这么做呢?」黑菊儿心一揪,泪如雨下。
黑莲儿叹口气,苦笑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们黑族女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尽管凑满百名烈女,哪怕是上头旨下得慢,只要一日还未月兑籍,我们都得继续顺著长老的意思嫁给快都躺进棺材的病号,然后全族一起祈求那久病的家伙快快仙逝,族内又可以多了一个烈女。」就像那天她听到族长与领事们所说的话,她也逃不过当烈女的命运,甚至是那些堂姐妹们,也都逃不过。
黑菊儿从未想到那一层,此刻听了,却不禁震慑住。姐姐没有说错,只是她以前根本没想过。
「既然早晚都得当烈女,时间快慢又有何差别。」黑莲儿握著妹妹发冷的手,「你不一样,就算不顾自己,你也得顾著肚里的娃儿啊!咱们姐妹俩同出个娘胎,族里没几个人能分辨的,你穿上我的衣服离开这里先到隔壁镇去,若四爷赶来救了我,我就带四爷去找你;若四爷没来,你就隐姓埋名说是丈夫在前些日子被洪水冲走了,自个儿生下娃儿,用心扶养他长大,别让娃儿背著罪籍。」
黑菊儿听得两眼发直,「不!我不能!」
黑莲儿脸一拉,「我用姐姐的身分命令你照著做!」
黑菊儿看了看姐姐,再低头抚抚肚子,她犹豫了。
见妹妹动摇了,黑莲儿再加把劲劝说:「你信不信四爷会来?」
「他一定会来的!」黑菊儿抚著胤禎临行前给她的信物,始终坚定地相信他会回来、会遵守诺言,带著十六人大轿迎娶她。
「那么四爷定会保我无事。」
黑菊儿思虑了会见,艰涩地说:「好,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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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家,黑迟儿整个人放松下来才突然觉得累了,全身因前一夜太激烈的情爱而酸痛不已。
卸了残存的妆,泡了个澡,直到全身皮肤都皱了,水也冷了,她才起身擦干水渍,换上宽松的家居服,晃到楼下冲杯热牛女乃,曲膝坐在沙发上,愜意的看著许多年没看过的连续剧。
「小迟,你吃饭没?」黑圣鲸也因前一晚高兴过度而喝了不少酒,现在才刚起床,还打著呵欠。
「爸,你酒醒了没?」黑迟儿漾著微笑,「要不要煮醒酒茶给你?」
黑圣鲸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好啊!」
黑迟儿没有奚落难得酩酊大醉的父亲,轻巧地跃过椅背,迅速钻进厨房,煮起醒酒茶,并为父亲做了份早餐。
门铃声响起,黑迟儿刚想去开门,无所事事的父亲已先出声,像是怕有人跟他抢似的,「我开、我开。」
黑迟儿笑著父亲的可爱,顺手从冰箱里拿出中午要煮的鱼肉搁在水槽退冰,再自脚跟旁捧起一颗大白菜,又翻出柜子里的膨皮,准备做父亲最爱的白菜卤。
「小迟,有人找你。」黑圣鲸拉著破嗓子喊道。
谁?谁会来找她?
黑迟儿满心疑问的探出头,看清了来人,不禁愣了愣,「学长……你怎么来了?」
「对不起,我昨天实验太忙走不开,没能来参加小晚的婚礼。」石棠棣满脸的歉意。
「没关系。」黑迟儿扯著嘴角。若不是他来了,她几乎忘了她是他的女朋友。
「小迟,真的很对不起……」石棠棣满口抱歉。
黑迟儿的笑容有点僵硬,「真的没关系,小晚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对了,这是给小晚的贺礼,麻烦你帮我转送给她。」石棠棣掏出口袋中已包装好的金手链与红包。
「嗯。」黑迟儿接过,发现没有口袋收,就这么捧在手上。
「小迟在煮饭了,你就留在这儿吃吧!」黑圣鲸出声了,第一次看到有异性上门找大女儿,笑咪咪得合不拢嘴。
「爸!」黑迟儿懊恼的唤著。
「呃……」石棠棣看看黑圣鲸的热忱,再看看黑迟儿的不愿意,也有些尷尬,不知道该不该留下来。
「小迟,人家难得来一趟,你就露一手给他尝尝吧!」黑圣鲸兀自开心的幻想著把大女儿也风光嫁出去的盛况。
「伯父,小迟,我先走了。」石棠棣自动打了退堂鼓,不想让她为难。
「学长!」黑迟儿急急叫著。
「嗯?」
「你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吃午饭吧!」黑迟儿扬起无可奈何的笑。
但是石棠棣却没看出她復杂的心情,反而兴奋得笑咧了嘴,一张老实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色。
黑迟儿看他因这么点小事而喜出望外,心中忍不住为他揪了下。如果他知道她又和齐昊尧……他还笑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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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石棠棣,黑圣鲸接到电话说有新出土的文物,便火速地换了衣服,兴致勃勃地冲了出去。
黑迟儿换上了洋装,坐车到齐昊尧别墅附近的超级市场,买了几样新鲜的菜,准备做顿丰盛的晚餐。
想著齐昊尧大快朵颐的满足模样,黑迟儿满心喜悦的为他洗手做羹汤,简单易见的菜色经过她的巧手,变成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大餐,当然,还有她的爱心在其中。
将最后一道熬了几个小时的热汤酸菜鸭端上桌,黑迟儿将碗筷摆好,调整著餐桌上摆设,而后满意的点点头。
缩坐至沙发上,她边看著电视,边等齐昊尧回家。
黑迟儿轻轻笑著,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妻子在等著丈夫回家吃晚饭,她心里不禁漾著甜得可以溢出蜜的快乐。
齐昊尧的小妻子……呵……
才听见门外有钥匙的声音,她淡雅的脸上霎时布满了幸福的笑靨,三步并成两步地冲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她脸上的笑容冻结成冰,一颗心翻滚得让她很是难受。
「小迟?」齐昊尧也愣了下,随即回復正常,看不到他有心情起伏,更看不出他的想法。
「吃饭了吗?」黑迟儿敛起了笑意,沉静的问。
齐昊尧没回答,反而替她们介绍,「黑迟儿。阙依人。」
与阙依人一同视察过新屋装潢的进度后,言谈之中,齐昊尧才发现她与他对住家的审美观几乎相同,便邀了她到他最喜爱的别墅参观。
然而,黑迟儿的神色全看进阙依人的明眸,毋需解释,聪明的她立刻知道了黑迟儿与齐昊尧的关系。
「不好意思,打扰了。」阙依人漾起个笑容。
黑迟儿张了嘴又闭上,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身分跟她说话,只得问,「吃过饭了吗?」
不需要齐昊尧的介绍,黑迟儿也知道阙依人这号人物,知名影星、美的代言人,以及他的新任女友。
她竟会傻得去相信他变了!
天啊!她还要傻多少回才能聪明一点?
在他面前,她什么也不是啊!
齐昊尧却仿佛不懂黑迟儿的心痛,径自说:「依人,你不是想看我的书房吗?」
黑迟儿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月兑下围裙,抓起皮包,有些慌乱的说:「我先走了。」
齐昊尧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也没有留她,「路上小心点。」
黑迟儿眼眶涌出了氤氳水气,她没回头,怕被他们看见她的狼狈,顿了下,趿著鞋就冲出了别墅。
阙依人微皱著眉,「你不去跟她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她在哭,你知道吗?」阙依人抿著美丽的红唇。
「哭?!为什么哭?」齐昊尧仍旧不懂。
「她受伤了。」
「呃?」齐昊尧蹙起浓眉,「没看到她流血呀!」
阙依人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这种事情,也得当事人领悟才有用呀!
「不是要参观房子吗?」她问道。
「先看书房吧!这间书房的隔局我是採用……」
一提及工作,齐昊尧的精神又来了,顷刻间便将黑迟儿拋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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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初夏的闷热之中,黑迟儿却觉得越来越冷,打从心底的寒意冻得她直打哆嗦。
她还以为他不一样了;她还以为他发现她的情了;她还以为……
那全都只是她的以为呀!全都是她编织来骗自己的谎言!
她不禁问著不知问过自己多少回的问题——她是他的谁?
在他心中,她这五年来究竟算是他的什么?
她是傻瓜和呆子,五年来不求回报的爱著他,他不但没有响应,甚至连她的心意都不懂,还只当她是朋友——可以上床的好朋友。
天!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不想回家,黑迟儿找了间咖啡厅,不知不觉点了齐昊尧爱吃的栗子蛋糕,待侍者送上,她震撼地瞪著精致的蛋糕,却恨起了自己。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啊!
他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没有讲过一句想她,没有拨过任何一通电话给她,没有要她做任何事,没有叫她去他家,没有到家里找过她……就连她之前因大火而受伤,他也没送束慰问的花或水果来!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暗地里爱著他、想著他、拨电话给他,自愿帮他煮饭、整理家务,还自动到他家中等著他宠幸……
他没有来招惹她,打从一开始,就是她为了那份报告而死缠著他,从来就不是他先要她啊!
真是太可笑了!错不在他,全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啊!
她真是个大白痴!
「哈……大白痴……」黑迟儿突然大笑著。
他只是个正常的男人,当有个不丑的女人自动黏上去,很少人会推諉拒绝,不是吗?
「哈……哈哈哈……」黑迟儿笑著、笑著,竟笑出了泪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下。
是她自己笨,他从没说过她是他的谁,她却当自己是他的情人,善尽一切情人的责任,除了没有头衔名分,她所有能做的全都做了。
太傻了……是她太傻了啊……
「哈……傻瓜……」黑迟儿再也笑不出来,伏趴在桌面,无视於眾人的目光,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她已经骗不了自己,他不是害羞说不出爱,不是将情意藏在心中,不是欣赏她的不争风吃醋……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她终於明白了一直不肯承认的真相,然而这却是那样的伤人。
他没有骗过她,真的没有,这五年来唯一的骗子是她自己,唯一的受害者也是她自己。
不!她不要再这样欺骗自己了!从明天起,她不要再为他做任何事,她要为自己活,为自己找一条生路,为自己计昼将来……
傻了五年,够了!
就这样吧!让他自由的遨游花丛间,而她,不再是任他嬉戏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不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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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悔带著仅变卖得到的碎银两买了辆驴车,带著简单的行囊和弓箭,心情既紧张又喜悦,尚未到亥时,他人便到了高家堰与邻村的交界处。
莲儿就要跟他远走他乡、结发为夫妻了呵!
远远地,齐悔看见了他熟悉的衣衫,心中一阵欢乐,笑逐顏开的朝著那小小的人影挥舞著手。
莲儿来了!她平安的前来了!
但随著人影越来越近,他心觉不对劲,微蹙眉。那不像莲儿!
齐悔拋下驴车奔上前去,看清了来者,虽有著同样的面容,可他轻易地分辨出,她不是黑莲儿。
「莲儿呢?」齐悔抓著与黑莲儿面貌几乎相同的人质问道。
看著眼前粗獷健壮的男人,黑菊儿的心漏跳一拍,顷刻间猜出了他的身分,但还是问,「你是?」
「莲儿呢?她在哪?」齐悔急躁地问。
黑菊儿退了几步,泪水如雨般落下。
她懂了,她什么都弄懂了。
天啊!姐姐竟然……为什么?为什么?
「莲儿呢?」齐悔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他不相信。
黑菊儿一张脸惨白,「姐姐没来。」
「不!」齐悔痛不欲生的吼叫著。
黑菊儿面有愧色,艰难的说:「姐替我被关在黑房里。」
齐悔狠狠地摑了菊儿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今夜族里要处你火刑?!你竟然贪生怕死,让莲儿替你?!」
黑菊儿震了震,然后失声的大哭,「姐……你怎么可以……」
齐悔铁青著脸,丢下黑菊儿,朝黑族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