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堂,已近中午时分,高挂在天空的太阳晒得人皮肤发烫。
维皓先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购物,递了一罐可乐给圣心,再将整袋刚爆好还冒着热气的爆米花塞给她。“大小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要办,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带’我去坐碰碰车了?”
圣心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嘻嘻地笑着,“好吧!看在你刚才表现还算差强人意的分上,我就带你去坐碰碰车。不过,我是超级大路痴,还是让你带路吧。”
这小妮子,对她客气,她不但一点都不在意,还能大大方方的说出这样的话。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让他完全莫可奈何的,也算是一物克一物吧。
维皓载着她来到中部一处规模蛮大的游乐园,其实北部也有类似的娱乐设施,但维皓担心他坐在碰碰车上的滑稽模样被人看见了,所以才选了中部这间游乐园。
他难得没有插队的买了门票,圣心拉着他往园里跑去,像只初次得到自由的鸟儿,吱吱喳喳地欢笑着,脸颊也因兴奋而泛红。
“跑快点啊!我看到碰碰车了!在那边!在那边!”她跑在前面喊着,直冲到碰碰车旁。“我要坐这台红色的,你坐那台,我们来比赛。”
见到她如此开怀的笑,有种幸福的满足感悄悄地在他心底升起,他也跟着放开了平时身为老大的束缚,跳进她为他选定的那台车里。
“放马过来呀!小心我把你撞到场外去。”他笑着踩下油门。
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他已经有二十年脸上未曾出现过这样不带杂质的笑容了,那笑容混合了天真与率性,还有一丝丝的孩子气。
从他离开家,踏进社会开始,他就将自己藏在面具之后,那张面具为他赢得了大哥的欣赏、手下的尊重、对手的敬畏,也赢得了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名声。
然而在圣心面前,他第一次能够彻彻底底地甩开那张面具,没有任何虚伪做作的释放出他最真挚的笑声。
他们互相追逐着,像儿童般的又叫又闹,也不管全场对他俩投以好奇的眼光,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而已,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哈哈,真过瘾!”
当维皓说出这句代表心满意足的话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了。
“对啊!没想到碰碰车这么好玩。”圣心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满脸的汗水,一边表示赞同。“接下来呢?我们玩些什么?”
“都可以,我没意见。”
圣心把目光投注到远处一个有着圆形屋顶的建筑,忽然拍手叫道:“那边是旋转木马,我要坐那个,快!我们快去!”
维皓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尴尬,“呃……不好吧?那是小女圭女圭坐的,不太适合我们吧。”
坐碰碰车对他而言已经是底线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提议要坐旋转木马?
如果说出的话能收回,他会毫不犹豫的一个字一个字统统吞回肚子里,哪怕是会噎死。
“有什么不好的?你没看到也有大人在玩吗?”她指着木马旁站着的男人说。
“那是因为他抱着小孩啊!”他瞪大眼发出抗议。
但圣心才不管他的抗议,径自跑到旋转木马前,二话不说的跳了上去。
“快来呀!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再不来坐就要启动了。”她惟恐他看不见她般,拼命的向他挥着手。
这……这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嘛!
他苦笑着摇摇头,也跟着跨上她身旁的另一只木马。
“拜托,千万别让熟人看见,要不然我真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他低声祷告着,心里很后悔早上在教堂没和上帝好好的套套交情,甚至忘了带礼物去教堂巴结一下。
木马缓缓地开始旋转,圣心快乐地叫着笑着,像是真的坐在一匹驰骋在草原的白马上一样,兴奋的脸蛋红扑扑的,犹如朝霞般的绚丽。
正当维皓觉得她玩得很高兴,也不会注意到他,他可以就这样低着头混到结束的时候,突然圣心停下笑声,无比认真的望着他。
有些担心与不安,他想假装没看到,但装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是躲不了,他才苦笑的问:“怎么了?”
“你这样骑不对啦!”她出声纠正他的错误。
“啊?”维皓的嘴角忍不住抽搐。
他都已经来骑这只笨马了,她还想怎样?
“你没看过电视上是怎么演的吗?要假装手上挥着鞭子,然后要这样‘哈!哈/的大声催促着,马才会跑得快,知道吗?”圣心一脸正经的表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天啊!饶了我吧!到底还要搞出什么花样啊?
“快点嘛!”
拗不过她的催促,维皓只能苦着一张脸,不情愿的跟着她做,张大口却细声的喊:“哈……哈……”
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一个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大男人,虽然肌肉没有阿诺那么发达,倒也相差不多,却跟着一群小毛头坐在旋转木马上,这已经够丢脸了,鹤立鸡群的他还在她的指挥下成了全场的焦点,没想到居然还有外国观光客跑过来对他猛按快门,这下子可真是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旋转木马停了下来,他的脸已经和猴子的一样红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终于了解为什么会有人发明那种足以遮住整张脸只露出眼睛的牛皮纸袋,因为这个时候,他希望拿二十个套在头上。
“现在……是不是该由我来决定要玩什么了?”他小声地提出意见。
圣心根本没理会他在说什么,一手指着不远处的球球屋,发出一声欢呼,“哇,是球球屋!我们去那边丢球球玩……咦,人呢?”
她一转身,却看不到维皓,原来他早已在她将手指向球球屋时,就发现苗头不对,落荒而逃了。圣心的腮帮子鼓得高高的,连忙追了上去,“快回来!”
可维皓才没那么笨,再依着她,天知道她会不会带他去坐那种投下硬币便会走动的假熊猫。
他迈着大步,却又控制在圣心只能看到却抓不着的距离,直到确定已远离了“儿童区”,他才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儿,圣心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旁,噘着嘴,不依的嚷道:“讨厌!人家都还没去球球屋!”
坐旋转木马已是他所能忍耐的极限,再去球球屋当魔鬼孩子王,他恐怕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维皓挤个笑脸,抓抓头,很努力的顾左右而言他,“这个……你饿不饿?我突然觉得好饿,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闻言,圣心原本嘟得足以吊半斤猪肉的小嘴绽开天真的笑,忙不迭的点头,“那我们去吃热狗好不好?我一直都好想吃喔!”
“你没吃过吗?”他狐疑的望向她。
“没有啊!”她仰着头,“拜托嘛!带人家去吃热狗好不好?”
“嗯。”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温柔。
她笑眯眯的牵起他的手,两人朝着热狗摊的方向跑去,为着热狗究竟该加什么酱料而斗嘴。
看着她灿烂的笑颜,在这一瞬间,维皓突然明白了平凡的幸福。
他们几乎玩遍了所有的游乐设施,要不是因为游乐园的营业时间到了,工作人员半哄半劝地将两人迭出门外,他们说不定会玩到天亮。
直到上了车,圣心还是意犹未尽,直嚷着说:“真没想到这里这么好玩,下次我还要来,而且要玩一整天。”
维皓将车缓缓驶进离开园区的道路,转头对她一笑,“你要是喜欢,我们先在附近找个饭店住,明天再去玩。”
“好阿好啊!”她高兴的拍手大笑,分明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孩。“不过,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公司吗?”
虽然她真的很想再疯狂美,但不愿意他为了自己而破坏原有的工作习惯。
他顿了一下,才笑着说:“没关系,我打电话回公司交代一声就好了。”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决定以他的工作为重。“我看不要好了,你还是去公司比较好,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再来的。”
维皓好奇地审视着她。
以往所接触的每个女人,不是拼命地想从他身上捞钱,就是吵着要出国旅行、要去哪里度假,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着想;其中当然也有人比较有野心的,为了“黑道大哥的女人”这个地位而虚伪造作了好一阵子,但最后都会露出本性。
然而,眼前的小白兔却与那些女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他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仿佛要探索她灵魂的最深处,也从她的眼眸中读到了她发自真心的关怀。
圣心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灼热的感觉燃上了双颊,她垂下头娇嗔道:“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嘛?不好好看着路,小心发生车祸。”
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把注意力集中在驾车上。
回程的路上,圣心没有来时的聒噪,只是看着过往的车辆,而维皓也专心的开着车,时速破天荒的维持在一百以下。
气氛在两人的沉默不语中显得有点凝重,维皓试图找些话题来突破这种无形的藩篱。
他随手拿了根烟叼在嘴边,打着了火正要点燃,忽然想了想,还是把烟扔了。他眨眨眼睛,又舌忝了舌忝嘴唇,挤眉弄眼地思考了好一阵子,原本十分灵光的脑袋此时空空如也。
好不容易想起她最近迷上的日剧,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剧中的问题,开口问道:“呃……那个竹什么的家伙后来和那个怀了孕叫什么什么的,到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啊?”
等了好一会儿,坐在隔壁的人却不发一言。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又问了一次,但仍是听不见她的回答。
维皓转头看她,见她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也难怪,她为了看日剧熬到今天凌晨三点才睡,九点就起床了,又来回奔波了这段路,再加上整个下午在游乐园里又叫又笑又闹又跑的,即使是一向身强体健的自己,也有点吃不消了,更何况是瘦弱的她。
他把车停靠在路旁,将身上的衬衫月兑下来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再将她的椅子调整成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然后坐在驾驶座上,望着熟睡中的她,朦胧间,他仿佛看见教堂里高悬在上的小天使,正对着他泛起一个甜蜜的笑容。
从中部的游乐园回到维皓的豪宅,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他将车子直接开到房子的大门前,轻手轻脚地下了车,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了起来。
“好像比前一次抱重了点。”
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圣心最近过得比较无忧无虑,他为了自己把她养胖了而沾沾自喜。佣人听到车声,早已开了门在等着他。
“先生。”
他皱皱眉头,示意佣人噤声,然后轻声地交代着,“去把梁小姐的房间打开,小声一点,别吵醒了梁小姐。”
佣人会意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地上楼为他开了门,然后很识趣的回房了。
他动作轻柔地将圣心放在床上,又为她盖上了薄被,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她口中低声呓语着。
“……我还要……玩……皓哥……陪我玩……碰碰车……”
这小白兔,连梦中都还想着玩,真掌她没办法。
他笑着摇摇头,走到床前,蹲来,细心地为她拨理着额际的发丝。
他静静地望着她,连呼吸都刻意地放慢,生怕自己粗重的气息惊醒了睡得十分安稳的圣心。
她甜甜地陶醉在梦乡里,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嫣红的唇犹如玫瑰花瓣的娇柔,细女敕的脸上有几颗几乎无法察觉的雀斑。
随着她沉缓的呼吸,胸前的峰峦也跟着起伏,像是在对想要一探究竟的冒险家,发出一声声邀请的呼唤。
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低下头想要品尝花蕊的甜蜜,就在他即将碰上她唇的前一秒,他选择了撤退。
即使他和她曾有过那令人销魂蚀骨的亲密关系,但在此刻,她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圣洁纯真,让他压抑了人性中最原始的冲动。
他只想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安睡在这么宁静的气氛里,做着或许有他的美梦。
不过,他知道,自己今夜是注定要失眠了。
他轻轻地在她的发上吻了一下,然后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
就在他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圣心悄悄地睁开眼睛,望着他离去的高大身影,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欣慰,却也隐藏着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无法了解的失落。
果然,一回到自己的房里,他就开始自怨自艾了。
唉!自己几时变得这么有良心了?
她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向她收点“租金”也算是天公地道的事,何况那花般的美人如同吃了十香软筋香似的躺在床上,分明一副要任他摆的模样,自己也不知哪根脑筋短了路,居然当起坐怀不乱的君子来了。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不过,她那与众不同的清新、她那不流于浴的纯洁,却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似乎只要是碰了她,就会遭到天打雷劈,死后掉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妈的!”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
他做的又不是什么慈善事业,还想上天堂?
那些偷拐抢骗吃喝嫖赌他哪样没干过,而且都专精到了可以出书当教授的程度,何必在这个时候还要假正经,学人家当什么圣人?
但是一想到她那么信任他,对他没有任何戒心,而且她在向上帝祈祷时,还那么虔诚地希望为他担起为非作歹的罪业,只要是人,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去伤害她。
他走到阳台猛抽着烟,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耳朵旁争吵着,吵到他几乎快疯了,几度想去撞开圣心的房门,但还是忍了下来,试着躺在床上熄了灯闭上眼睛,但她那盈盈笑语及娇艳的脸庞,却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辗转难眠,看着窗外的天空由墨黑渐渐地有了点光彩,又从深蓝变成了淡蓝,然后看着第一道晨曦在东方亮起,阳光在不知不觉中照进了房里。
“居然眼睁睁的看着天亮……”他苦笑着。
一连两天没有睡好觉,他顶着一双熊猫眼,既然睡不着,也就不勉强自己再睡了,索性起床去冲个澡。
他才刚从浴室出来,就听见楼下有人叽叽喳喳的争吵着。
“不知老大起床了没!我们这么早来吵他,待会儿会挨骂的。”
他一听就知道是金毛怪的声音。
“啐!怕挨骂你还来做什么?”
怪了,连阿伟也来了。
只听阿伟继续说:“我们是要给老大一个‘撤不来’,他才不会骂我们咧!”
“伟哥,不是‘撤不来’,是‘surprise’!哎哟!”是那个喜欢说英文又常咬到舌头的目镜猴。
维皓越听越是奇怪,于是走下楼,一把打开大门。
门外他那一群手下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都闭上了嘴,过了好半晌,阿伟第一个恢复过来。
“老……老大……你……早啊!”他的舌头还是有点打结。
维皓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群活宝,没好气的问:“你们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又在外头闯了什么祸?”
“没……没有!我们很安分,连酒店都不敢去。”阿伟连忙否认,两手摆得跟车子的雨刷似的。“哼!鬼才相信。”维皓看了他一眼,“有事快说,别拖拖拉拉的。”
阿伟被他瞧得有点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嗯……是这样的,我们看你如此的忧国忧民、如此的春风化雨,而你又是我们的中流砥柱,为我们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弟兄们怕你龙体欠安、凤体违和,所以才妄自菲薄地、洗心革面地,决定要送一份大礼给你。”也不管说得对不对,阿伟把他所有认识的成语全搬出来用了。
这群兔崽子几时变得这么好心?
肯定是做了什么错事,特地跑来巴结的。
维皓挑起右眉,“到底怎么了?七早八早的跑来送什么礼?”
“呃……这个礼,是这个……这个硕果仅存的‘早餐’,希望老大看在弟兄们一片以德报怨……不不不,是一片赤子之心的分上,可以羊入虎口的、囫图吞枣的尽情享用。”
维皓听着他说了这么一长串“扑朔迷离”的成语,早就不耐烦了,双眼一瞪,就要发作。
“别再说这么多废话,到底是什么早餐——”他怒喝了一声,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只雪白粉女敕的大腿缓缓地从门边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