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小绿……”
打开大门,一道娇小的身影直接扑到梅芷绿身上,哭得又伤心又委屈。
“你是……”梅芷绿轻轻推开身上的女子,好看清楚对方的面貌。“小莉?”是她的高中死党吴小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吴小莉自从移民美国后,便很少与她联络,现在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还真是相当意外。
“小绿……我拜托你,把品捷还给我好不好?”吴小莉泪水奔流,两道黑色的眼线液伴随著滑落,更显得狼狈凄惨。
“品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梅芷绿拍拍吴小莉的肩膀安慰著,虽然她不知道吴小莉到——在哭什么。
“小莉!小莉!”杨品捷紧跟著出现,把吴小莉拉进怀里,她的眼泪让他万般不舍。“小莉,我不是说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吗?”
看著眼前搂在一起的两个人,梅芷绿顿时傻眼。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她高中时代的死党,现在突然一前一后出现在她眼前,还拥抱在一起……他们这是在演哪一出?
“解决?你的解决方法除了履行那个约定之外,还是履行那个约定啊!那我要怎么办?”吴小莉难掩激动地喊著。
“你们这是……”梅芷绿似乎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小绿,你听我说,都是我不对……”杨品捷亟欲解释这一切。
“不是这样的,小绿,错的人是我,要不是我……”吴小莉也抢著开口。
梅芷绿盯著面前这两个抢著认罪的人,忽然,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自从杨品捷回到她身边后,总是见他眉头深锁的原因了。他和以前一样常约她出门,可能是吃顿饭,可能是看场电影,但以前的他和她出门时,是神采飞扬的,和现在愁眉不展的样子,差距甚大。
她感觉得出来,虽然杨品捷对她依旧温柔、关心,却比较像是对待认识很久的好朋友,或者也可以说比较像是家人,与以往那种还带著甜蜜的感受,截然不同。这一切的改变,是为了小莉吧?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笑了,非但不生气,反倒还热烈的招呼他们,“进来说吧,站在门口说话总是不方便。”
一进到房里,吴小莉抢著开口。
“小绿,你先听我说,其实……其实我从高中时候就很喜欢品捷了,只是当时你们感情那么好,所以我只能偷偷喜欢他。”
“原来你喜欢品捷啊……”
难怪那时有众多男同学向吴小莉示好,却不见她对哪位男孩子有好感。怎么当时她一点都没察觉好友喜欢著自己的男友?
“他和你约定私奔那天,会发生交通意外就是因为被我撞上。那时我刚回台湾没几天,大概是几年没回来,对台湾的路况已有些陌生的关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著,车子开呀开的,就撞上了品捷的车。再见到品捷,我好开心,但另一方面又好担心他的伤势,深怕我爱了好多年的男人,会因为我的失误而丧失性命。”想起那时满身是血的杨品捷,吴小莉的眼泪又开始泛滥。
杨品捷紧紧握住吴小莉的手。小小的举动,大大的体贴。
梅芷绿看著他的举动,多日来那积在心底犹如被大石压住的沉重感,顿时消失。
“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期间,他的手机不断有你的来电和讯息留言,我一时起了私心,全数删除。”自知这样的行为不对,吴小莉低垂著头。“好不容易,他在昏迷了近一个月后,终于醒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怕他联络上你之后,又无视我的存在,所以我以别让你担心为由,要他身体康复后再联络你。”
“结果他身体康复后,也爱上你了?”梅芷绿将面纸盒递给吴小莉。
“你怎么知道?”吴小莉终于抬起头。
“呵!”梅芷绿心情大好地开玩笑,“我的‘未婚夫’当著我的面搂抱别的女人,这不就表示他爱上了那个女人?”她刻意加重“未婚夫”这三个字的语气,像是在埋怨他的变心。
杨品捷满脸愧疚。“小绿,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躺在病床上的那一段日子,小莉日夜细心照顾,帮我梳发,喂我吃饭,甚至是帮我擦脸、擦身体……我一方面感谢,另一方面也很感动。”
说著,他突然转头,深情的凝望吴小莉。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后来我竟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加上她对我表白她的情意,让我们之间的恋情迅速加温。出院后,我和她原本打算找你说清楚,可没想到早一步遇见你父亲,我一问起你的情况,我们才发现你因为我的失约而独自在外租屋。”
“原来你喜欢会帮你梳发、帮你擦身体的女人啊……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呀!”梅芷绿一脸认真的说,
她的反应让杨品捷和吴小莉有些担心,担心她是不是不愿成全。
“不,不是这样的,我爱上小莉不是因为……”杨品捷急忙澄清。
“呵!”梅芷绿笑得眼儿弯弯。“我懂,我们取消婚约吧!”
杨品捷和吴小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么……会有人在听见未婚夫爱上别人的事实后,不见哭闹,反倒笑著要取消婚约?这也未免太干脆了吧?!
“品捷,我想……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收敛笑容,悔芷绿的神情有些迷离。“记得那晚的谈话吗?我想你遇上的那场交通意外,就是我们两人生命中的变数。或者应该这么说,是四个人的变数。”
“四个人?”杨品捷想起那夜的对话。当时他极力隐藏,没想到今日还是要坦承这一切。只是他不懂,原是他和她、小莉三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四个人?难不成……“你是说你……”答案似乎已在心底。
梅芷绿微扬嘴角,“那一夜我埋怨你,因为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眼前。如果早一点,我或许还在等待你,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可是你偏偏在我爱上另一个男人时,跑到我眼前说你要回来履行承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选择他,我会伤害当时还以为仍爱著我的你;选择你,我必须伤害他,也伤害我自己。”
她起身倒了三杯水,一杯给自己,另外两杯分别递给杨品捷和吴小莉。
“我和你同时犯下的错误,便是不愿伤害彼此,决定履行约定,却没想到其实我们早把心都给了另一个人,所以我们真正伤害到的,是现在我们心底最珍惜的那个人。”她喝了一口无味的白开水,顺著喉咙滑落,感觉有些酸、有些涩、有些苦。
想起这段与于立飞分开的日子,心仍是一阵阵疼,尤其那晚于立飞落寞离开的画面,总是不断的在她脑海里播放,像是在指责她的无情。她明明苦得不得了,却还得佯装沉浸在订婚的喜悦中。
不知道立飞……过得好不好?
听到梅芷绿的这番话,杨品捷又是讶异又是惊喜,讶异于原来她也另有所爱,惊喜于事情大概能有个完善的解决。
“我以为你埋怨是因为你仍对我有情,所以我无法开口告诉你,我另有所爱的事实。七年的感情,也是真心一场,要我伤你,我终究于心不忍。”他真真实实的爱过梅芷绿,若非那场意外,他也以为自己会和她相爱一辈子。
梅芷绿望著对面两个人那紧紧交握的手,笑道:“现在你已经坦承另有所爱的事实了,接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沉默许久的吴小莉瞠大双眸,小心翼翼地问:“小绿,你的意思是……你……”
“嗯,你们结婚时,我要当伴娘。”梅芷绿怜惜的盯著好友那泪痕未干的脸。小莉的伤心,是不是也在立飞身上发生?
“噢,小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成全。”吴小莉终于破涕为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不应该偷偷删除你的来电和留言,也不应该……”好友的成全,反倒让她觉得自己很没度量。
轻叹一声,梅芷绿起身走到她面前,“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今天让我知道这件事,我这才明了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规则。我之所以会在心另有所属后,仍决定和品捷结婚,就是因为我认定我和品捷约定在先、相爱在先,于情于理都不能背弃他。若是你今天没来找我,我想我和品捷都会带著遗憾走进一场错误的婚姻。”
“小绿……”吴小莉感动得涕泗纵横,紧紧拥抱好友。
“不过我有个要求。”梅芷绿轻轻推开二度扑到她身上的吴小莉,正视著她,“你当新娘那天,可不可以用防水的眼线液?”她指著吴小莉脸上的两道黑线。
吴小莉伸手抹脸,这才发现手指沾上黑色色彩。“好,我答应你。”然后转头质问杨品捷,“你怎么没告诉我,我脸上的妆哭花了?”
“耶?那是哭花的呀?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女人最流行的彩妆化法耶。现在不都是流行什么烟熏妆?”事情解决,心情大好的杨晶捷,回复以往的个性。
“烟熏妆?我看你是故意要看我出糗。”吴小莉哇哇大叫,猛拍他的手臂。
“我哪敢啊!你是我的老婆大人耶!”杨品捷笑著闪躲。
梅芷绿想起高中时候。那时,小莉也是像现在这样,没事就和品捷斗嘴,当时她还以为小莉是讨厌品捷呢,没想到那叫喜欢。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打是情,骂是爱”?
说到情,说到爱,她不免又想起于立飞。品捷和小莉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了,那么她呢?立飞还愿意给她幸福吗?双眸微黯,她轻叹一口气。
敏感的杨品捷发现了她的异样,七年的感情不是谈假的,纵然最后他们没能在一起,但彼此之间的默契仍是存在。
他停止和吴小莉笑闹,使了个眼色,便拉著吴小莉起身。“小绿,真的谢谢你的成全,我们……也该走了。”
梅芷绿抬眸,挤出笑容。“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罗!”突然,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取消婚约的事,你怎么对伯父和伯母交代?”
“你放心,这些事我会解决,你……”他良善地看她一眼,“你只要负责把你的幸福努力找回来就好,这些琐事让我来处理。”
把幸福努力找回来?是啊,她是该努力找回她的幸福。
“好,我会努力找回我的幸福。”轻轻点头,她一脸坚定。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幸福……是最近很红的那个绘本作家几何吧?”
“几何?”她讶异于他的猜测,笑说:“不是啦,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名人!I
“不是吗?我还以为是他呢。前一阵子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他召开记者会,觉得他很面善,但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他,后来听到他提起他想画一幅画,叫作‘梅子绿的微笑’我才想到他就是那晚送你回你先前租屋处的那个男人……”杨品捷不解,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又说:“不是他吗?但是我……”
“你说什么?”梅芷绿不可置信,急忙追问,“你刚刚说什么记者会?”
“你不知道吗?他前些时候有召开记者会,澄清抄袭事件。我在电视上见到他时,一直觉得很面善,后来才想起他就是那晚……”
他的话再度被梅芷绿打断。
“立飞就是几何?”为什么他不曾对她提起这件事?
“呃……我也不是很确定啦,只是觉得长相很神似,而且他又提到梅子绿这三个字……”
“品捷、小莉,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们了。”
顾不得什么礼貌,她只想马上确定于立飞究竟是不是几何,迅速奔到电脑前,开了机。
“奸好好,你忙、你忙。”杨品捷失笑的说,没想到小绿也是见色忘友一族。“你记得要努力找回幸福喔!”
说完,他牵著吴小莉安静的离开。
等候开机的时间,她回想起先前在租屋处,于立飞见到她拥有几何的绘本时那意外的表情。若他真是几何,当时怎么不承认?
开机完成,她连上网路,进入几何的部落格。才一进到首页,就见斗大的文章标题写著「暂告别”。
她点选该篇文章,发现内容有两段,上半段用黑色字体,是给读者和网友的感谢与道别,下半段用绿色字体,是……给小绿?
深吸一口气,她仔细地阅读。
小绿: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见这篇文章,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只不过当你看到时,我大概已去完成我的梦想。
请原谅我一直隐瞒我另一个身分是几何这件事,因为负面消息多于正面,所以还是别让你知道比较好,以免影响我在你心里的印象。
还记得在茶园的那个午后,你问我:“永远究竟有多远?”
那时的我是这么回答你,“我不知道永远到底该用什么量词来算,但你想要多远,我就陪你多远。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继续了,我也会放手。”
现在,我放手了,虽然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不是不争取你,而是尊重你的决定,不让你为难。
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但我深信,这会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因为我早就将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
我对你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吗?印象中是没有的。
那么,现在请容我这么说:因为我爱你,所以祝你幸福,见你幸福,我也才能幸福。
你希望我幸福吗?我想善良如你,你的答案肯定是希望我幸福。所以,你一定用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幸福。
飞
我爱你……这三个字不停的在她脑海里、心里回荡,深深撼动著她。
她又哭又笑,像个小傻瓜。她的立飞啊……
抹去泪水,她拿起话筒,拨了个号码。
“喂?”
“阿星,我是小绿。我想知道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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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
蒙马特这个位于巴黎北面的山丘小城,拥有著名的圣心堂,艳阳高挂时,白色的建筑物显得分外洁白,特别神圣、庄严,附近广场经常有画家、艺术家聚集,所以人人如同天使的化身。
其实蒙马特原本只是巴黎郊外的村落,西元一八六〇年才被并入巴黎市,因为当时的蒙马特地价便宜,吸引了很多穷艺术家聚集在此喝酒、聊天。
十九世纪初,两位画家来到此地定居后,许多尚未成名的画家、诗人等艺术家纷纷群聚于此,梵谷、雷诺瓦、毕卡索、莫内、高更等著名艺术家也都曾居住在这一带。后来的人们,觉得居住在这里的都是画家,于是这里便有了“画家村”这样的称谓。
梅芷绿一下飞机后,便直接来到圣心堂。什么圣母院、艾菲尔铁塔、凯旋门、香榭丽舍大道……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只知道此行是来努力找回她的幸福的。若无意外,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现在应该就在圣心堂后面的画家村。他和她同样来自台湾,是个绘本作家,而且目前在台湾还有著相当高的知名度。
她心情忐忑的步入这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家们所聚集的广场。
广场四周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多为纪念品店、咖啡店、啤酒屋和小餐馆。不过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她却无心感受这里的艺术气息与浪漫。
她一路往前走,不少帅气的画家频频上前询问她需不需要为她作画。要,她当然需要一个画家来为她作画,不过不是这些人。即使眼前的他们,每个都是年轻、俊俏的金发帅哥,但她依然不为所动。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了一对正在拉小提琴的美丽女生、经过了一位弹奏手风琴的帅帅男生……然后,她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一紧,喟叹一声,她总算不必再去担心满溢的思念无处收容……
于立飞正低头收拾画具,一道黑影突然遮去了光线。
“对不起,我要休息了,需要我为您作画的话,请明日再来吧!”他用流利的英文,对著遮去光线的那道黑影说。
“但是,我想现在就画。”
回应他的不是英文和法文,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中文。而让他熟悉的除了语言之外,还有那声音……
他猛地抬眼,黯然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却快速得教人来不及捕捉。
“你……”那是他日夜挂念,却不曾想过会再度出现他眼前的人。他以为他们此生大概再无机会碰面。
她往前站一步,仰起脸,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
她发现他的头发长了些,发尾在肩上乱翘,让他多了些艺术家的气息。而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冒出杂乱的胡碴,让他看起来多了一股冷傲。他还瘦了些,本就不胖的身形,现在更是显得单薄。
她在他的眉宇间,找不到以往她熟悉的那份坚毅不拔;她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她爱看的自信光彩;她甚至在他的嘴角,看不到他总是微扬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线。
她又叹口气,感叹世事多磨,让他们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才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相遇。
“帮我画一张素描,好吗?”她深信他的一双巧手,即使不用上任何色彩,也能将她画得唯妙唯肖。
他静静的凝睇著她,然后才发现她是一个人。
“你一个人?”他不答反问。
“嗯,我一个人。”她答得轻松,不觉得一个人来到法国有何不妥。
瞧她一脸天真,他真不知道是该要替她担心?还是该庆幸她好运?
别看白天的蒙马特美得像天堂,夜幕低垂时,这里兴旺的可是行业。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打扮性感的女人拦截经过的男士,用金钱换取短暂的欢愉。
还有一些身形高大的黑人,喜欢拿著自家编织的彩色手绳,一见单身的女游客便上前挡路硬推销。
她就这样一个人,来到这个矛盾又复杂的地方,真的很危险!万一遇上了歹徒,她怎么招架啊!
“他呢?”明知道自己不想提及“他”,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想问她,为什么“他”会放心让她一个人来这里?想问她,为什么“他”不陪同她前来?他一声不吭的将她归还给“他”,难道“他”不懂得要好好保护她、好好爱惜她?
眼神微黯,于立飞又说:“我是指杨……杨先生。”
“你说品捷啊……”他看起来还是很在意品捷的存在,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的情感依旧?而这样的讯息,让她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舒缓。“品捷在台湾。”
“在台湾?他难道不知道你要来这里?还是他知道却不肯陪你一同前来?”火气一上来,他的声调扬高,语气变糟。
最近这几个月他的脾气愈变愈糟糕,以往最自豪的洒月兑个性,早在她回到杨品捷的身边时,就已不复见。他终于明白,以前那些乐观态度全是狗屁!说要到外面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回到以前的个性,却发现他根本办不到。
原来他不是真洒月兑,而是之前的他尚未遇见能真正让他无法洒月兑的事。直到他初识爱情、浅尝爱情,然后再到深刻,再到痛心……他才体会到,爱情能把一个人折腾到心神俱疲的地步。
“他不知道我要来。”她低下头,看著自己的鞋尖。
哦喔,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不过他的脾气没吓坏她,反倒让她窃笑。
“他在台湾筹备婚礼啊!结婚嘛,总是人生一大事,马虎不得的。”抬起螓首,她冲著他甜甜一笑。
婚礼?喔,对,他差点都忘了,他会来到蒙马特,一方面除了完成小时候的梦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要避开她和杨品捷的婚礼。所以要说他是来完成梦想也是,要说他是来疗情伤也对。
乍见她的惊喜,因为“婚礼”这两个字而消失无踪。
“那你应该在台湾帮忙才对,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留他一个人在台湾忙碌?”他冷冷地说。
“他在台湾忙,我来这里忙呀!”她面带笑容,双手摆在腰后,身体左右轻轻摇晃,模样看起来淘气又可爱。
她灿烂的笑容,依旧是他熟悉的、喜爱的,但他不太喜欢她的笑容是因为别的男人而有,纵然他愿意放手,可不表示他不会难受。
“你来这里忙什么?教儿童美语?”他双手环胸,冷言冷语。不想这么待她,但若不逼著自己对她冷漠,他害怕会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
“我刚刚说了,你没注意听吗?”她又靠近他一步。
他冷冷的看著她,脸上的表情就如法国的天气,尽是浓浓的寒意。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的举止古怪到不行?
“我觉得婚宴会场的入口摆放一般的婚纱照太没有创意了,而我又希望能摆上你为我画的画像,所以来找你帮我作画。”她的双颊染上晕红,有些羞怯。
她的话无疑是让他满是寒意的脸庞,迅速霜化。
“你专程在婚礼前夕,一个人从台湾飞到法国这么远的地方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要我帮你作画?”于立飞扬眉,脸色冷凛的问。
“嗯,这幅画对我而言相当重要,所以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会飞来找你。”这话意味著她跟定他的决心。不过很显然地,有人始终在状况外。
她言谈间那坚定的神情,深深撼动著他。看来她真的很爱杨品捷,爱到甘愿一个人前来找他作画。虽然他在她决定回到杨品捷的身边时,就有这样的认知了,但现在再次体会,他的心仍免不了隐隐作痛。
“你……找别人为你画吧!这里的画家来自世界各地,随随便便找一个帮你画,一定都画得比我好。”他婉拒了。
他不是小气,也不是不愿意,是因为在人物素描时,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他的视线除了画纸之外,就是主角。现在她要当主角坐在他面前,让他一笔一画勾勒出她的美,而这美却不是为他,教他情何以堪?
找别人画?梅芷绿有些意外他的拒绝。
“这里的画家不管画得有多好,毕竟都不是你啊!”因为我只喜欢你……当然,这话她只在心中喊。
又来了,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上来,可是他又说不出她到底是哪里怪。
“谁画不都一样?”他颇感无奈。
“但是我只要你……的画。”她勉强把后面那两个字说出口。
只要他的画……他该开心吗?原来他在她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地位,即使这无关感情,但他还是软了心。能怨谁呢?谁要他对她的眷恋如此深厚?!
现在她开口了,他又不忍再拒绝,那么那阵免不了的心痛,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她,也怨不得杨品捷!
他搬了张椅子,“你先坐吧,我准备好后,我们就开始。”
他又弯身将刚刚收拾好的画具一一取出。
架好画架,他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她。第一笔都还没开始,他的心口却已像是被大石压住般,沉重无比。
“画好后,我想请你签名。不是签几何喔,是签本名。”梅芷绿突然离开椅子,走到他眼前站定,从随身的长夹里拿出身分证,翻到背面,指著空白的配偶栏说:“签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是几何,他不感意外,毕竟他在部落格上已坦白。但是见到她拿出身分证,指著配偶栏要他签名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像是被撞离胸口,高挂在半空中摆荡。
“呵,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真不懂吗?”她的身分证配偶栏上一旦填入他的名字,那他就是她的夫啦!这么简单的答案,他会猜不出?
唉,怎么她决定要跟定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有坏脾气的一面?现在更是好了,她还发现他好像变笨了。没关系,反正她是儿童美语老师,所以往后的日子她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我如果真把名字签在你身分证的配偶栏上,那你结婚之后到户政事务所办理登记时,杨品捷的名字要放哪里?你重办一张身分证吗?”他是真不懂。他知道配偶栏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不懂她这么做的用意。
“这和品捷无关啊!”笨笨笨笨笨……呜,他真的变笨了。
“和杨品捷无关?那和谁才有关?”她要嫁杨品捷,当然就和杨品捷有关系!她到底是哪根筋没接上大脑啊?
这时,他真庆幸自己的心脏够健康有力,否则她的话准会让他心脏病发作。
“你要不要帮我签名嘛?”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也别想画了。
“签!我会签名,但会签在画纸上,而不是你身分证上的配、偶、栏!”他像是在暗示她,不要随便叫男人在她的配偶栏上签名!
“不签配偶栏啊……”
哇,她的“求婚计谋”好像快失败了耶。那……女人最擅长的武器是什么?是任性吧?所以干脆就……
“那我去找别人帮我签!”她转身欲走。
“你要找谁帮你签啊?”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大吼:“配偶栏不能随便给别人签名,你知不知道?”他简直快被她气死了。
他拉她的力道之大,让她整个身体向后旋转半圈,等她站稳时,她已在他的胸前。她盯著他不断上下起伏的胸膛,想起那里曾是她在人生最无助时,收容她并提供温暖让她汲取的地方。怎知后来的自己,竟然这么伤他……
立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从身后拥住我,站在茶园里闻著茶香的那份淡淡幸福感……
他没料到自己这样一拉,竟将她拉到胸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都能看到她弯翘的睫毛正轻轻颤动。他想起不久以前,他也曾这么近距离看著她,然后拥住她。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的胸膛会是她最终的依靠,怎知后来自己竟然愿意放手……
小绿,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就这样紧紧的拥著你,站在这满是咖啡香的艺术村,享受异国的浪漫……
他低垂著脸,贪婪地看著无法看见他的表情的她。
能再这样好好的看著她,一秒也好,两秒也好,他都觉得是一种奢求,因为等会儿为她画完她要的素描,她就将离开,她会飞回台湾,飞进杨品捷的怀里,然后他就再无机会像现在这般好好的看她了。所以就算只有一秒钟,他也贪图这份美好。
既然他都知道配偶栏不能随便给别人签名,那他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梅芷绿叹口气,暗示不成,只好选择明说了。
“我当然知道配偶栏不能随便给别人签名,所以才要你签。”仰起脸,她想看著他说话,却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而意外让他的唇刷过她饱满的额头。
一道电流在彼此心问窜流,她的脸颊像是沾上红色的颜料,而他的呼吸则有些紊乱。
心脏怦怦作响,她红著脸,鼓起勇气,有些慌乱地说:“笨蛋!我……我……我是在跟你求婚啊!总……我总是个女生,又不好直接开口要你让我当于太太,所以……所以只好骗你在我的身分证配偶栏上签下你的名字嘛!”唉,明说真的是很难为情啊!
刚才嘴唇意外刷过她的额头,于立飞相当震慑于那份轻触所带来的影响力。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被时间和空间稀释,只是将那份感情压抑下来而已,所以现在即使只是嘴唇轻轻刷过她的额头,都能让他撼动不已。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嗯……就好像斗牛一样。他把对她的感情禁锢在心窝深处,将之上锁,不轻易让它窜出他筑好的心墙。而她就像拿著红巾的斗牛士,轻轻将红巾一扬,它就像失了控的牛一样,拚命往前冲撞,终是撞烂了他努力架起的心墙,跑出心门,对她打招呼说嗨。
“求婚?于太太?你到底想做什么?”死寂的感情明明已苏醒,他却小心翼翼,对她的话不敢有太多想像,即使她已说得很明白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再也关不住那份已冲出心门的情愫,他只是在硬撑。
“都说了是求婚,还问我想做什么?!”她难为情到低垂著头,声音细如蚊蚋。
“你不是准备和杨品捷结婚?”他最想不透的就是这点。
“我没说我要和杨品捷结婚啊!”细想刚才的对话,她确定自己没说过她要和杨品捷结婚。
“你不是说他在台湾筹备婚礼?”他愈听愈胡涂。
“是,他是在台湾准备婚礼事宜啊,但他是准备他和他老婆的婚礼。”
“他老婆?”他的声音扬高,对这个讯息感到意外。
“嗯,他老婆。”她点点头。
“不是你?”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更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我。”她摇了摇头,很无辜。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唉,不过是求个婚,怎么那么辛苦?还是当男人好,求婚时只要准备戒指,找个浪漫的地方下跪,女人通常就会答应了。哪像她?!求个婚,不但要一个人飞到语言不通的法国,还要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和他来场鸡同鸭讲的对话……
“为什么他要结婚的对象不是你?”若不是她选择回到杨品捷身边,若不是他得知他们订婚的消息,他也不会待在异乡。
没错,蒙马特确实是他的梦想,他从小就有的梦想,但是待在蒙马特疗情伤,并不在他梦想的范围内。
“因为……我不想嫁他,他也不想娶我。”她据实回答。
“你一个人飞到这里找我为你作画,不就是为了要将这幅画摆在婚宴会场?现在你又说他要结婚的对象不是你,而你也不想嫁他,那……”他觉得像是在洗三温暖,一会儿被她的话搞得整个人像是泡在冰水里,一会儿又被她的话弄得紧张到快要沸腾。
“找你作画是因为我要把画摆在我们的婚宴会场,我想要拥有一个和别人不一样,又不用花什么钱,而且还特别有意义的婚礼,所以这幅画当然要由你的手来完成才最适合啊!”她一口气说完,几乎没有停下来喘口气,不这样,她害怕自己会没有勇气把梦想中的婚礼说出来。毕竟到目前为止,这婚礼都只是她单方面的想像,她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再次接受她。
他啼笑皆非。还好他的听力不错,能跟上她的速度,听得懂她在说什么。那么她大老远飞到法国,是为了他?一道温暖的阳光,在这时候偷偷洒进他的心坎,照得他暖洋洋。
没有回应……所以……她能把没有回应解读成他不愿意吗?垮下双肩,她一脸的失落。
“走!”忽地,他抓起她的手腕。
“去哪?”
“去找家咖啡店坐下来,让你把话好好说清楚。”他总是要弄清楚,她和杨品捷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她很自然地跟著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从他的掌中抽出手;“你那些画具……”她往回走,弯欲收拾他的东西。
“等等再来拿就好,不会有人偷的。”他再度拉住她的手,“大不了就是丢了之后,再买就好。”
走走走,大手拉小手,他拉著她再度往前走。
现在任何事都比不上把他、她和杨品捷这三角习题解开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