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唐云几乎到哪儿都带着她,教她怎么判别古董的真伪,如何搜购珍奇的文物,尤其是文人的笔墨真迹,这些都是奇货可居。
瑞贞原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她自小学画,所以对笔墨真伪这中间的学问学得很快。他要出门谈生意前,她问他古董的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遇上了大恩人。」他说道。「为此,我会感激他一辈子。他说他不收门徒,所以我都叫他巴爷。我爹娘死后,我在街上混了一阵子,学会了偷窃的技术,会跟巴爷认识是因为我当时正要偷他身上的银两,让他逮了正着,结果让他折断了手。」
瑞贞倒抽一口气。
她惊骇的表情让他微笑,「巴爷是个很严厉的人,我在他身边真的吃了不少苦,但我还是感激他。」
「他听来很不近人情,为什么还会答应留你在身边?」她不解的问。
「他说我有一双好眼睛,会将我留在身边是因为当时跟着他多年的杨叔生病了,他身边少了个人很不方便,那时巴爷已经近六十三岁,眼力不大好,需要有个人跟他描述物品细节的地方。」
瑞贞明白的点头。做古董这行,眼力很重要。
「杨叔生病期间,我都在巴爷身边当跟班,当他的眼睛,后来他就把我留在身边了。虽然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但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他现在……」
「五年前去世了。」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瑞贞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落寞,她相信在这些年的相处中,他们一定也发展出像亲人般的感情。
她不知要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握住他的手。
感觉到她小手的温暖,他的嘴角勾起,「今天我要送幅笔墨给县府的师爷,如果顺利的话,你弟弟的事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闻言,瑞贞露出兴奋的笑颜。
他微笑的亲她一下,「不过还是得有些耐心,毕竟作主的是县老爷,不是师爷。」
「我明白。」但只要师爷肯帮忙,事情就成功一半了,毕竟师爷是县太爷信任的人,只要他肯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县太爷一高兴,就释放弟弟了。
他们这些因罪而受牵连的家属,基本上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没杀人更没放火,虽然有罪,可并不严重,只要县太爷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弟弟还是能离开这儿的。
她现在就只能存着这样微小的希望。
「好了,我该走了。」他低头亲吻她。
一如以往的,她害羞的红了脸,他给她一个热烈的、让她颤抖的吻后才满意的离开,她则全身发热虚软的瘫在椅上。
这几天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与她亲热,那些亲密的行为是她以前从不知道的,而自己的反应也让她害怕,她根本没办法抗拒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这样放荡的回应一个男人。
想到两人在床笫间的亲密行为,她的脸更红了,内心顿时浮现羞愧之情。
不该想这些的。她连忙摇头,将脑中的画面给抹去。
除了弟弟的事外,她现在什么也不愿多想。
为了让自己忙碌,她拿起绣布开始做女红。
接近中午时,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
「姑娘,有位夫人想见你。」
瑞贞疑惑的往门边走,「见我?什么夫人?」
说这话的同时,她正好打开房门,就见一位女子站在面前,年纪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绾着时下风行的云髻,穿着一身贵气的衣服,五官美艳动人,身边还跟着奴婢。
「你就是唐爷身边的姑娘?」女子上下打量她。
瑞贞困惑的问:「夫人是……」
女子先是一笑,示意小二可以下去了,接着才道:「我能进去吗?」
瑞贞点头,让出位置。
「小兰,你在外头就成了。」女子对丫鬟说了一声后才进屋。
瑞贞关上门,表情仍是疑惑。
女子笑道:「我姓沈,单名一个芸字,不过很少人知道我这名字。」
「我不明白……」
「我听说唐爷在这儿,所以好奇来瞧瞧他,我们也好几年没见了。」
「你……」
「我以前是牡丹楼的姑娘,唐爷常来捧我的场。」
瑞贞瞪大眼。她……她是青楼的姑娘?
「这……这不是宇文波的睡莲吗?」季师爷一打开画,立即从椅上站起,声音还高了几度。
「正是。」唐云微微一笑。
「这……是他送您的?」季师爷难掩兴奋之情。
宇文波的画在当朝可说是首屈一指,但要得到他的墨宝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他从不为钱作画,能得到他画作的都是他赏识之人,或是至交好友。
「是的。宇文大人当时心情甚好,所以就画了这幅睡莲。您若不相信,可以请人来鉴定。」唐云说道。
「不,不用,这儿就有他的落款,再说,我对他的画也有些研究,不会错的。」季师爷的双眼始终离不开画纸。
「您喜欢就好。」唐云微笑。
季师爷又欣赏了一会儿画作后才转向他,「唐爷不会无故为我送礼来吧?」
「是有一事相求。」唐云坦率的说。
「什么事?」
「既然师爷问得如此痛快,我也不拐弯抹角。」唐云顿了下,将兰云峰的事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帮个忙。
季师爷为难的模了下胡子,「这……」
「说起来兰府也是受了牵连,还望师爷帮个忙。」
「我知道。」季师爷来回踱步,「话虽如此,但这件案子才过几个月,还热着,若是这时候有动作,恐怕……」
「我明白。」唐云点头,「我能等。」
季师爷又来回走了几步,「不过这件事要真说难办也不难办,毕竟他只是受牵连的人。」
「正是如此,如果他真犯下了罪行,唐某就算有十幅宇文大人的画也不敢来找您说项,犯了罪受制裁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兰家确实只是受牵连,所以还请师爷帮忙。」唐云说道。
「再等一阵子或许会有好消息。我听闻最近朝廷有些大人们也觉得江道廷一案判得太重,让许多不相干的人都抄了家,皇上似乎也有意做些人情,下个月是太后的生辰,或许会在那时特赦也不一定。」
唐云一听,立刻道:「唐某明白了,多谢师爷提醒。县太爷那儿,还请您多关照。」
「这您放心。」季师爷点个头。
唐云起身告辞。
这一趟总算没白来,季师爷提供了个有用的消息,如果皇上有意特赦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他认识几位大人,都曾与他做过生意,和他也算熟稔,只要他们肯在上朝时提出这件事讨论,皇上很有可能就顺水推舟,在太后生辰宴上特赦。
「唐爷,咱们现在要回去吗?」唐云一出县府,手下便上前询问。
「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唐云弯身进入轿子,示意车夫往另一条街而去。
他记得杨大人辞官后就回到家乡卫城居住,虽然他已没在朝当官,但现今皇上信赖的几个大人中,有一位是他的学生,只要杨大人肯帮忙,这件事就算搞定了。
「瞧你的样子,让我吓了一跳吧?」沈芸笑问。
瑞贞微扯嘴角,没有说话,一会儿才想起礼节,招呼道:「请坐。」
「你是唐爷的女人?」沈芸坐下后,直率的问。
瑞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我是他的奴婢。」
沈芸上下打量她,「看来不像是奴婢。」虽然她并非沉鱼落雁之貌,但有种清新月兑俗的气质。
瑞贞没有费神解释,只是说道:「唐爷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没关系,我坐一会儿,反正回去也没事。」沈芸耸耸肩,「我听小二说唐爷身边有个姑娘,所以就大胆上来见你了,你可不要见怪。」
瑞贞摇头,「不会。」
沈芸探问道:「唐爷成亲了吗?」
「没有。」瑞贞为她斟了一杯茶。
「看来他还没找到他的心上人。」
听见这话,瑞贞的心漏跳一拍,「心上人?」
「是啊!听说是他家乡的姑娘,我只知道这样。」沈芸笑着喝了口茶,「这可是我套了好久的话,他才对我说的。」
瑞贞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闷闷的,却不知为了什么。
「对了,他怎么会带你出来?」
瑞贞望向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
沈芸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是这样的,他以前是不带奴婢出门的,说是不方便。」
「爷他……他是好心,说要带我出来见识见识。」瑞贞随口扯了个谎。
「那他对你可也特别。」沈芸笑着说:「以前我也央求他带着我去瞧瞧外头的世界,但他就是不点头。」
瑞贞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沈芸又问了些事,坐了好一会儿后,见唐云还是没回来,正想离开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该是回来了。」
沈芸话声才落,唐云已开门而入,乍见屋内的人影时,他惊讶的挑高眉宇。
小二只告诉他有位张夫人来找他,他心里还想着是谁,没想到……
「你可回来了,唐爷。」沈芸笑盈盈的说。
「桂香。」唐云讶异的看着她。
「这花名我已不用了。」沈芸笑道。
唐云想到小二说的张夫人,「你嫁人了?」
「是啊!」沈芸微笑,「做了人家的妾室,我这种出身也只能这样了。」
「总比在青楼里打转得好。」唐云走上前,「你嫁到这儿?」她以前是苏州城牡丹楼的花魁。
「前两年嫁来这儿,昨天我在茶楼里喝茶,瞧着好像是你的身影,要唤你时,你已经不见踪影。我知道你定要在客栈落脚,所以挨家挨户的问,没想到真给我找着了。」沈芸笑着说。
「你还真聪明。」唐云笑道。
听着两人叙旧,瑞贞的胃隐隐的又不舒服了。
她待在这儿是不是会打扰他们呢?
「小的……出去了。」瑞贞行礼后,低头往外走。
唐云蹙着眉心,不晓得她为什么要离开,正想唤住她时,忽然想到沈芸在一旁,最后还是改变心意,没叫住她。
「怎么?」
唐云回过神,「什么?」
沈芸笑道:「我是说怎么,她不是你的奴婢吗?」
「是啊!」
沈芸又笑了,「觉得不大对。」唐云注视那位奴婢的样子,有些不大对劲。
唐云不想话题绕在这上头,于是转了话题,「嫁人后过得还好吗?」
沈芸叹口气,「一开始是不错,不过他跟你一样是个商人,老把我丢在家出门做生意,我只能跟正妻大眼瞪小眼,这日子还真是烦。」
就因为这样,她才会在看到他时如此高兴,四处打听他落脚的地方。
唐云瞥了下房门,幸好瑞贞没关上。
「你来找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她现在毕竟是有夫之妇,还出来跟其他男人见面似乎有些不妥。
沈芸笑道:「什么麻烦?」
「这风声传出去……」
「我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么?」沈芸微微一笑。
「话不是这样说,你毕竟——」
「别说那些扫兴的话。」沈芸打断他的话,「叫小二拿壶酒上来,咱们叙叙旧。可惜这儿没琵琶,否则我还能谈个曲儿给你听听。」
这时,瑞贞静静的走到客栈外头,望着街上的人群,她的双眸透着几许忧郁,柳眉轻锁着,想到唐云见到沈芸那般高兴的模样,她的心刺了一下。
不晓得他还有多少这样的红粉知己?
他经年都在外头做生意,说不定每个地方都有认识的姑娘。
「唉……想这些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呢?」瑞贞对着自己喃喃自语。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是心情就是重重的,一点都开朗不起来。
难道……难道她真的喜欢上唐云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整张脸通红一片。
不,不会的,她怎么会喜欢上他?不可能的,没有道理。
尽管他一直对她不错,可他毕竟是乘人之危,逼使她答应做他的女人,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但……但是他一直待她很好……
「表妹。」
瑞贞转头,看着王世青带着欣喜的表情走向她。
这几天只要一有机会,表哥就会来找他。她知道唐云不大高兴,但从没说过什么。
「你怎么在外头?」王世青问道。
「没什么,出来透透气。」她轻声说道。与表哥意外相逢的那天,她又是震惊又是心酸,但后来再见,心情已无多大起伏。
她想,自己终究是放下对表哥的感情了,那天情绪会激动,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见到亲人吧!
「正好,我有话跟你说,咱们走一走。」王世青说道。现在是个大好机会,前几回来找表妹想跟她说些内心话,但唐云一直夹在两人中间,有些话不好说。
「什么事?」瑞贞跟着他在街上走着。
「峰弟的事……」
「唐爷还在处理。」
王世青点点头,没说什么。唐云的人面比他广,因此这件事就交给唐云负责了。
「除了问峰弟的事外,主要是想跟你说件事,如果峰弟获得释放,你们就跟我回家吧!我爹见了你们也会很高兴的。」
瑞贞叹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舅舅身子还硬朗吗?」
「还好,听到你们受牵连被抄府后,很担心你们,这回本想跟着我一起出来,但临走前病倒了,所以只好在家里休息。」
「不严重吧?」
「不严重,只是风寒,不过大夫说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别舟车劳顿的好,便建议他在家休息。」
瑞贞点点头,这才安下心来。
两人静静的走了一段路后,王世青忽然道:「这些年……我……我一直觉得愧对你。」
「表哥不用介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但我良心不安,如今你们又遭遇到这样的事……」他重重叹口气,「无论如何,我得照顾你们下半辈子。」
「我……」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在唐爷身边做奴婢吗?」不给瑞贞说话的机会,王世青又道:「想到你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在做下人的活儿,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她又能怪谁呢?罪魁祸首江道廷、皇上、律法还是老天爷呢?
这些她都怨过了,可又能如何?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谁说是无可奈何?」王世青不赞同,「只要唐爷肯放人,我就能带你回去。」
瑞贞沉默无语,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云会肯放手吗?
「临出门前,我爹说……说……」
见王世青吞吞吐吐,瑞贞望向他,发现他的表情带着窘迫,而且脸颊也红了。
「他说……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我得为你的下半辈子负责。」
瑞贞摇头,「你不需要。」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我娶你过门。」王世青一口气说完。
瑞贞圆瞠双眸,连双唇都因为震惊而轻启。他在说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王世青通红的脸,瑞贞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好荒谬。
奴婢大过天3
虽然早知道男人的心善变
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
可是当你的眼神开始冷漠
我还是忍不住有种酸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