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大夫所说的,娘亲苏嫣娘的病沉苛不起,药石罔效,不到半个月便撒手人寰,留下姜绿瑶一人在世上。
姜绿瑶在左邻右舍的帮忙下,安葬了娘亲,并且按娘亲生前的遗言,投靠娘亲的好姐妹钮素贞。
钮素贞的夫家姓商,家大业大,如同其姓一样,世代皆经商,再城里及全国经营许多店铺。
姜绿瑶跟随着仆人来到钮素真的院落,前脚才踏进,立即见到钮素贞红着眼眶,踩着碎步朝她走来。
“绿瑶”钮素贞悲哽地喊了一声,迎面将姜绿瑶搂进怀里安慰。
因娘亲的去世而悲恸不已的姜绿瑶,听到钮素贞哀恸的声音,泪水忍不住滑到脸颊上。“姨娘我娘她她走了,我以后该怎么办?”举目无亲的无助,让她泪珠急遽地掉落。
“绿瑶乖,不要哭了。”钮素贞拿出怀里的绢帕擦拭着姜绿瑶不断溢出的泪水,拉着她坐下。
看着发上插着一朵小白花为母亲带孝的姜绿瑶,原本就不丰腴的脸蛋此刻看起来更清瘦,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不舍,钮素贞心想,就算她娘亲不曾托孤,她也不忍让这孩子流落街头。
“绿瑶,妳娘生前曾嘱托我,如果有天她不幸殒命,便将妳带到身边照顾。”一想起苏嫣娘,钮素贞不禁痛心,从今而后,她也失去一个可以诉苦的好姐妹。
姜绿瑶噙着泪点了点头,啜泣地回答:“我知道,娘在临终前曾交代我。”苏嫣娘的亲人不多,大多环境也不好,不得已只好托付钮素贞。
“是啊,绿瑶,妳就搬进来跟姨娘住,让姨娘照顾妳。”钮素贞拉着姜绿瑶的小手,诚心地说。
她嫁入商家十多年,未替夫婿生下一男半女,姜绿瑶搬来和她住,不仅可以做伴,还可以满足她膝下犹虚的遗憾。
想到今后有钮素贞照顾,从娘亲死后一直忐忑的姜绿瑶,终于放下一颗心,露出好一阵子不曾绽放的微笑。
“绿瑶谢谢姨娘。”她抹去脸颊的泪痕,站起身想要跪下向钮素贞叩头致谢。
钮素贞立刻站起来阻止她下跪,双手拉住她轻盈的身体,“千万不要,绿瑶,姨娘知道你心中的感激就够了。”
姜绿瑶被这一拉,也就不再下跪,任由纽素贞将她按回凳子上。
“只是,绿瑶,这个”钮素贞忽然沉吟不语,眸光游移在姜绿瑶清丽的小脸上。
“姨娘,妳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告诉绿瑶,我不会怪妳的。”姜绿瑶不只一次听娘提起,说钮素贞在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总是要看某人的脸色度日。
钮素贞闻言面露窘色,想想她好歹是商府名正言顺的大夫人,居然连姜绿瑶住进来这等事也不能做主。
“绿瑶,是姨娘没用,对外当家做主的说,妳想要进商府可以,但只能以婢女的身分注近甫哩,我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她所谓“对外当家做主的”,指的是相公商万城的二房袁芸娘。
她虽然是商万成的正室,不过真正掌权的却是二房袁芸娘,原因在渔商万城迎娶她之前,便已纳袁芸娘为妾,不仅如此,袁芸娘还为商万城生下一儿一女,让她母以子贵地在商家呼风唤雨,强压过了钮素贞。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商万城宠袁芸娘多几分,对门当户对、依媒妁之言取来的钮素贞相当泠淡。
姜绿瑶看着默默垂泪的钮素贞,向前柔声安抚。“姨娘,我也觉得这样很好。虽然很姨娘疼我,不过,说起来我连姨娘的远亲也不是,要是在这里白吃白住,我也很过意不去。”
这样也好,既不用为难姨娘,自己也住得心安理得。
可是钮素贞一听姜绿瑶善解人意的话,更加难过,眼泪擦的更勤,让姜绿瑶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理焦急万分。
“姨娘,是我说错话了吗?我真该死!”她懊恼地说。
钮素贞摇摇头,抬起哭红的双眼,“不是,妳没说错话,是我突然想到,妳娘走了,我就少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
“姨娘”听她又提起往生的娘,姜绿瑶鼻头一酸,默然不语。
钮素贞把眼泪擦干,心情稍微好些后才开口,“我现在叫人带妳去二房那里。”说罢,便叫来服侍她的ㄚ鬟平儿。
“夫人,有什么事?”
“我拜托妳把绿瑶带到二夫人那里去。”
“好的,夫人。来吧!绿瑶姑娘,我现在带妳去见二夫人。”平儿拉着姜绿瑶的小手,一起离开。
平儿将姜绿瑶带到袁芸娘的跟前,躬身行礼,“二夫人,我按大夫人的吩咐将人带来了。”
“嗯!你先下去。”袁芸娘坐在椅榻上,手摆了几下遣退平儿。
“是。”平儿临走前,还给姜绿瑶一个鼓励的浅笑。
等平儿离去之后,袁芸娘打量了姜绿瑶几眼才开口,“抬起脸来,让我瞧看看。”
一直不敢抬脸的姜绿瑶,一听到袁芸娘冷冷冰冰的声音,不禁打个寒颤。
这人声音好冷哦!她心底更不安了。
“要我说几遍,怎么不抬起脸来?”袁芸娘见姜绿瑶迟迟没抬脸,不耐地催促。
姜绿瑶赶紧抬起小脸,怯生生的杏眼像小兔子一样,注视着耳带翠环、拥有一张出色美貌,但表情十分冷峻的袁芸娘。
“二夫人。”她紧张地做了个弯身的动作,没忘记平儿刚才在路上的叮咛,一定要喊袁芸娘“二夫人”,绝不能喊她“二姨娘”。
一般人家的小妾,大多唤作“姨娘”,但袁芸娘却对此很忌讳,只准人喊“二夫人”,要是下人喊错,不管是谁一律掌嘴。
袁芸娘,凌厉的视线盯着姜绿瑶不放,打量着她全身上下。
她就是钮素贞要收留的女孩?袁芸娘嘴角微微往下一垂。
虽然削瘦了些,但样貌不差,白净的脸蛋小巧细致,秀秀气气,黑瞳清亮,假以时日,应该会长得标致可人。
思及此,她微敛眉眼。一直以来,她都防范着宅里有些姿色的丫鬟勾引唯一的儿子,这个女孩会不会
其实袁芸娘出身低微,父亲只是一名木匠,但她却不乐见儿子娶身分低下的女子为妻。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袁芸娘斜睐姜绿瑶一眼,才开口询问。
“我叫姜绿瑶,十四岁。”姜绿瑶抬眼,细声回答。
“你和大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让你进来?”她比较好奇的是姜绿瑶和钮素贞是什么关系。
“姨娘是我娘的手帕交,我娘去世之后,姨娘同情我孤苦无依,才叫我进府里来。”姜绿吞吞吐吐地说。
袁芸娘颔了颔首,这也解释了姜绿瑶为何脸上一片哀愁以及身上带孝。
“你来府里当丫头,大房那里应该有告诉你吧?我们商家可不会白养些闲人。”袁芸娘尖酸地提醒。
姜绿瑶闻言,心底忽然有股委屈涌上,她赶紧压抑下,嗫嚅地回答,“我知道,二夫人。”
“还有,虽然你是大房带来的,但是可别以为自己和大家不一样,不听我的指挥。”尽管觉得姜绿瑶根本不值得她另眼相看,但袁芸娘仍对她来个下马威。
“我不敢,二夫人。”姜绿瑶受到惊吓似地赶紧垂下脸,不敢直视袁芸娘。
“不会最好,你先下去找平儿,要做什么活儿,我再让人通知你。”袁芸娘对姜绿瑶的反应很满意,从茶几上拿起茶碗,示意她退下。
姜绿瑶一听可以离开,顿时松了口气,脸部线条放松,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是的,二夫人。”她全神贯注在袁芸娘身上,没想到一转身,就撞上人。
“哎呀!好痛!”姜绿瑶按住发疼的口鼻,感觉这人的胸膛好像铜墙铁壁,小脸顿时痛得皱成一团。
“你这小表怎么莽莽撞撞地撞人啊?」一道夹带怒气的声音斥喝。
类似的场景,姜绿瑶感觉好像遭遇过,猛然抬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双杏眸瞪着被她撞到的男人。
“是你?!公子。”她惊愕地喊道。她作梦也没想到会再次遇到这个公子。
这一瞬间,她将脸上的痛楚忘得一干二净,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样瞪视着她的男子。
是他没错!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俊脸!
匆匆一别之后,她就期盼有一天能和他不期而遇,真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他,而且还发生一模一样的状况。
虽然有些懊恼自己鲁莽的行为,但心里却冒出更多不可理解的惊喜。
前来娘亲住处询问事情的商子昕,则是没想到一踏进屋子就有人冷不防地撞进他胸口。
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敛步。咦?这冒失的丫头好眼熟,似乎见过
他按住发疼的胸口,抿起薄唇,不住地回想。
听她说话的口气,也好像认识他,莫非
商子昕盯着姜绿瑶发窘的神色,倏地记起来了!那双明眸令人难以忘怀,这冒失的丫头,就是前阵子在街上撞到他的小鬼。
“又是你!你忘了吗?我曾提醒你以后要小心,你还撞我!”忘了娘亲袁芸娘在一旁,商子昕忍不住斥道。
才十八岁的他,高大英挺,面容俊秀却不失威严,眼神充满睿智及刚毅,姜绿瑶被他一斥,吓得不敢喘气,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一脸愠色的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不要生气”姜绿瑶不敢再盯着商子昕,低头喃喃赔罪。
真的不能怪她莽撞,她背后又没长眼睛,怎会知道他进来?只能说她太倒霉了!
商子昕低看姜绿瑶黑色的头颅,抿紧薄唇,突然发现她头上的白色小花。
“死丫头,在搞什么鬼?竟敢撞到少爷?”袁芸娘在一旁大声责骂。
姜绿瑶微微一愣,少爷?他原来是商家的少爷?那么他是袁芸娘的儿子啰?
她心里突然五味杂陈,冲淡了遇见他兴起的惊喜。
“昕儿,你没事吧?”袁芸娘不再理睬姜绿瑶,从椅榻上站起来,上前关心儿子的状况。
“我没事,娘不用担心。”商子昕摇摇头,视线仍留在姜绿瑶身上。
袁芸娘听见儿子说没事,安心了许多,一见姜绿瑶还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心头火起,忍不住尖着嗓子斥骂。“人还给我在这里装聋作哑,死不肯走吗?跟少爷问安之后,给我滚出去!”
姜绿瑶听到犹如掐着嗓子的尖吼,立刻回神,露出惶悚不安的神色,“是的,二夫人和少爷。”她匆匆忙忙,拔腿就要走。
“慢着,你不要走!”商子昕忽然把姜绿瑶叫住。
只差半步就要踏出门坎的姜绿瑶听商子昕一喊,愕然回首。
“少爷,你、你叫我吗?”她怯怯地问道。
商子昕点点头,喊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府里的丫鬟吗?”声音不似刚刚那么严厉,放轻许多。
姜绿瑶缓缓走上前,盯着商子昕内敛冷冽但不失英气的俊脸,“我是姜绿瑶,第一天进府里。”说完垂下害羞的娇颜。
姜绿瑶商子昕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念了几遍,对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丫头继续问道:“你被卖到府里做丫鬟吗?”
“是姨娘不对!”姜绿瑶赶紧改口,“是大夫人让我进来府里做丫鬟。”说着,猛然想起钮素贞在府里的待遇,心里一阵凄凉。
“哦!是大娘带你来的。”商子昕豁然了解,不过倒有些意外。
袁芸娘见儿子把姜绿瑶叫回来问些问题,有些纳闷,也有些不耐,打岔问道:“昕儿,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商子昕瞥了娘亲一眼,对她不耐烦的脸色视若无睹,“娘,先让我问她一些事情。”
虽然儿子只有十八岁,不过脸上已见凛然之色,袁芸娘也不太敢阻止他。“有什么事快点问完,娘还有事想和你说。”说完忍不住朝姜绿瑶用力瞪一眼。
商子昕不把母亲的催促放在心里,盯着姜绿瑶头上的小白花,“你头上这朵小白花是在为谁带孝?”
姜绿瑶没想到商子昕会注意到,心口猛然一酸,眼睛眨了几下,眼眶立即泛红,嗓音压抑地开口。“是我娘,我娘十几天前死了。”要不是还谨记自己在什么地方,说不定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是吗?”商子昕瞧她年纪不大,已经学会压抑着情绪,不敢崩溃,心头忽然萌生一股少有的怜惜。
他陡然伸出手摘下她头上的小白花,觉得手掌上的小花就像她一样,柔弱娇美,令人心生怜爱,想要细心呵护。
姜绿瑶因他出其不意的举动而手足无措,“少爷?”看见他把为了哀悼娘亲的小白花握在掌心,内心诧异不已。
不知怎么回事,她感觉躺在他大掌上的,不是那朵小白花,而是她,让他捧着怜惜。
商子昕浅浅一笑,露出一个她头一回见到的笑容,瞬间迷惑住她的心神。
“这朵花送给我,以后把你对你娘的思念放在心里就好了。”他以这种方式鼓励她,不希望见她愁眉苦脸。
姜绿瑶闻言,心弦好像被人不经意地触动,眼睛湿润,“是的,少爷。”
想不到他会安慰自己,虽然刚刚有些被他的怒颜吓到,但此刻她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下去吧!平儿在外面等你。”商子昕一转身,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姜绿瑶知进退地点点头,盯着商子昕高大的背影,脸上充满了感激,“是的,少爷。”
她没忘记向冷着一张脸的袁芸娘告退,“二夫人,我下去了。”然后就迅速地离去。
姜绿瑶一走,袁芸娘压不住内心泛起的疑心,“昕儿,你大娘带进来的丫头你认识?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她刚坐在一旁不断地猜疑,她从未见过儿子对谁这么和颜悦色,更别提柔声安慰一个小丫头。
商子昕虽然是她所生,却和钮素贞感情不错,丝毫不受她们不合的影响,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儿子故意为了钮素贞和她唱反调。
老实说,儿子个性之强势,连泼辣的袁芸娘也自叹不如。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她的话当成圣旨般看待,不敢轻慢,唯有亲生的儿子常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要是母子两人意见不合,低头让步的几乎都是她这个做娘的。
尤其是两年前出外学习做生意,增广见闻让他更加精明干练,连夫君以及店里的掌柜都不敢因为他年轻而看轻他的能力。
商子昕不知道娘亲在紧张什么,简单地回答,“曾在路上遇见过她。”不过是匆匆一瞥,实在没什么好提的。
不满意儿子的回答,袁芸娘继续紧迫盯人地追问:“路上?是哪一天?是你大娘带她出现在你面前吗?你大娘打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吗?”
商子昕皱起眉头,对娘亲总是防备他和大娘太过亲近感到不耐且反感,“娘,我是来问你府里的事情,和大娘无关。”
他当然了解娘和大娘之间的是是非非,不过,他并不想插手。
虽说如此,他还是觉得赢得爹宠爱及信任的娘不该盛气凌人,欺陵温良得近乎懦弱的大娘。
袁芸娘当下一颗心都专注在钮素贞身上,哪有心情回答?“你大娘不是府里的人吗?你怎么都不回答我的问题?”钮素贞是她的肉中刺,她恨她霸着商家主母的位子。
她求了几次夫君,想将钮素贞赶回娘家,但商万城还算有些良知,不愿背后惹来非议,不肯答应她扶正,要她做好她的二夫人。
这让袁芸娘非常不服气,除了出身不能跟千金小姐钮素贞比较以外,她哪样输人?况且钮素贞连传宗接代的本事都没有!
商子昕冷冷地直视娘亲,对她的说法很不以为然,“因为我不想和你说大娘的事。”他嫌恶地撇撇唇,彷佛娘亲在意的事无聊透顶。“等你愿意和我谈大娘以外的事情,我再来找你。”
商子昕说罢,掉头而去。
“昕儿”
袁芸娘在背后喊着,可是商子昕压根不理她,脚步没有停顿的意思。
无法控制儿子的行动,让袁芸娘气得连连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