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由分说,有志一同的溜动眼角余光,几尺之外,张牙吞天的瑞兽雕檐旁卧伏着几道暗影,不时抬首窥探院落里的孤男寡女。
辛芙儿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掐指算算时辰,现下刚过子时不久,一堆大内高手平日是将十全大补汤当水喝了不成?亦步亦趋,一刻也不得松懈,就算要保护一名体弱多病的贵公子,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我想你也瞧出来,辜府里阴谋巧布,野心勃勃,即便是亲人之间也多有防范,你猜,这些大内高手是奉了谁的命来监视我?”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会捉鬼画符箓,不懂勾心斗角,你阴我、我阴你这一套。”辛芙儿再白他一眼,推开笑得放肆的俊颜,重新与铁链缠斗。
辜灵誉伸出大掌,按下刚碰上链条的柔荑,手腕一转,重新握回掌内,大掌小掌腻在一块,热铁烫肤似的吓着了她。
“你……你做什么?”皓腕努力钻啊抽啊,好像他掌里烧着一团火,连带的也会遭受波及,亟欲挣月兑。
他扬高眉头,“怕你伤着,怎么了?”又不是头一次握她的手,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欸,是你自己白日里对我摆出辜公子的臭架子,还敢问我怎么了?不过是喊你一声小狐狸罢了,有必要大发雷霆吗?”
辜灵誉微笑,笑意不达眼底,冷冷的瞅着她,嗓音冷冽的开口,“我不喜欢你那样喊我。”
辛芙儿压根儿不吃他这套,轻哼,“你钻什么牛角尖?天大地大,你的底细只有我知道,你这是心虚,不打自招,难不成是怕我说漏嘴?”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她毫不畏惧的瞪着他,回敬他难得动怒的眉眼。
“酸酸……”
“嗳。”树梢上晃动的幽幽鬼影陡然插话,“你们真打算这样没完没了的斗下去?”
“别吵。”
他们两人异口同声,一齐瞟瞪女鬼,默契好到教人哭笑不得。
“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希望互不纠缠,两无瓜葛,是你一相情愿,闲来无事想报恩,我根本不期望你报什么恩,我只是误打误撞的救了你……”眼看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转为凛冽,一时肝火过盛导致口无遮拦的她居然梗住喉咙,说不下去。
辜灵誉面色阴森,大半轮廓暴露在月色中,色泽却不是温暖的白,而是冰冷如霜的银。
“没错,我是一相情愿,对我而言,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好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受到情感波动的人,我感激你,敬佩你,甚至是……”他顿住,薄唇微抿。
辛芙儿冷冷的替他接着说下去,“充其量不过是本着感谢我一时心软,间接帮了你一把,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激之情,这样就够了,说什么要娶我报恩的鬼话就可以省下,我背负着振兴白茅道术的重责大任,没有心思也没有闲暇耗在辜府,陪你游戏人间。”
辜灵誉毫无预警的松开手,往后退一大步,霎时,清晰可见的俊秀轮廓藏匿于黑夜,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只能凭借着身体感官,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狰狞的皱起整张脸庞,似乎……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他没了笑意的嗓音浊哑干涩,卡了一颗苦糖似的,涩味瞬间涌上,淹浸咽喉。“我和你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我当成了凡人,依然不懂人间尊卑贵贱之分的区别。”
“你在胡说什么?”辛芙儿略带迷惘的蹙起眉头,“如今你已经是辜灵誉,不仅富甲天下,而且身分地位高人一等,哪来的卑贱……”
“是我不该痴心妄想。”
“你越扯,我越胡涂了,你到底妄想我什么?”她偏歪着头,傻傻的问。
“当我被裘老头缚在祭坛上时,以为自己应该是活不成了,其实在揭露裘老头的阴谋之后,我就看开了,也不再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凡人的事,毕竟一个人忍受孤寂,白白活了近千年,能这样解月兑也好……”
黑暗中响起若有似无的笑声,阴郁的句子被凛冽风声拆散,散在耳畔支离破碎,宛若颤泣。
听在辛芙儿的耳里,好难受,心底象是某种东西碎了,无形的痛楚刺得她每寸肌肤都泛疼。
“然后我遇见了你……那一夜天色混浊,没有半丝美丽可言,可是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深深烙印着你当时的模样,犹豫该不该救我时的苦恼模样……自那一刻起,我心底深埋的贪念全被唤醒,这种念头比从前要来得更强烈,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辜灵誉自我解嘲似的剖露心情轨迹,“碰上你真是我最大的幸运,那一夜,盼望了将近千年的心愿终于成真,他的阳寿已尽,所以我霸占得心安理得,没有内疚,没有其余杂念,只闪过一个疑惑,如果她再遇见我,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他敛目,嘴角微扬,淡淡的说:“罢了,说出来又能怎么样?于事无补。”
“辜灵誉,你把话说清楚。”她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我说了这么多,你却从没听进心里。”他别开脸,不再看她。“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多情,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下去,明日一早就让旺福送你回去。”
“辜……”辛芙儿瞠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目送他离开,耳畔彷佛还飞绕、盘旋着他忧郁的叹息。
伫立半晌,她蹲子,双臂轻轻环抱自己,脸上满是迷惘,心绪紊乱,越想越胡涂。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与她相认,哪怕是走在路上两人四目相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便是那日被自己所救的小狸妖,他甚至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何苦要冒险让她详知内情?
说到底,她始终不能明白他想报恩的心。
有什么好报的?她也是误打误撞帮了他,根本不是有意,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而今,她终于成功的使他松口放弃,两不相干,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心窝感觉空空的,好不舒服。
“酸酸,你真笨。”女鬼不知几时来到她的身旁,幽幽叹了一声,“为什么不拦着他?”
“拦他?”辛芙儿惶惑的侧首,继续死鸭子嘴硬,“我为什么要拦?好不容易让他放弃想报恩的蠢念头,我拦他做什么?”
“你呀……”女鬼摇头兼叹息,一脸可惜。
“我怎样?”月光之下,她明明泫然欲泣,还要假装不驯。
“傻子一个。”
“胡扯什么?小心我不帮你。”辛芙儿闷闷的转身,眨去眼里的湿意,拂拍衣裾的尘埃,正要起身,一具胸膛冷不防的自后方扑抱而来。
杳杳熏香搔动鼻息,芳心蓦然漏跳一拍,梗在她喉间的一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不敢相信寒着脸离开的家伙居然会折返。
异样的情感胀得她胸口发烫,不同于当初出师告捷的热血沸腾,象是体内深处一股悸动涌破封印,想跳月兑她的控制……
“辜灵誉……”
“别动。”辜灵誉的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托抱她的腰肢,往暗处一拖,低声警告,“辜夫人正独自朝这里走来,没带半个婢女。”末了带有几分玩味。
大半夜的,最讲求排场的辜家主母居然独自来到传闻中闹鬼的院落,除非是傻子,否则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蹊跷……
辛芙儿的耳朵被他呵热,极想躲开,最后还是忍下了,压抑对她而言相当棘手的莫名悸动,缩在他的怀里,探出半颗头,不敢随意眨眼,深怕错过任何细微的线索。
辜夫人穿戴整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随即从锦织腰带里掏出一把锁钥,解开拴住斋门的链头,逐一卸下链条。
从辛芙儿所在的角度看来,辜夫人的脸色铁青,双手微颤,尽管掩饰得极好,还是看得出来她从头到脚都浸泡在浓浓的惧意之中,只怕有个人在她的颈后轻轻吹气,三魂七魄就全跑了。
“可好了,三更半夜,一堆不相干的人全挤来这儿,我们是来寻线索的,辜夫人总不会是来寻鬼的吧?你说呢……”她打趣的说,觑了一眼后方的人,突然忆起两人不久前才正式决裂,嘴角别扭的僵住。
啊,尴尬了……
幸好辜灵誉直盯着汲芳斋,辛芙儿在松了一口气之际,感到莫名的怅然,心里怪闷的。
“依我看,能坐上主母位置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安穗公生性风流多情,光是侧夫人便有十多位,辜夫人出自名门贵族,从小便懂得算计布局,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恐怕也曾经干了不少肮脏事。”
他一番深入的剖析揪回了她分散的心神,不着痕迹的藏好淡淡的落寞,专注凝神的思索其中古怪。
“究竟汲芳斋里头藏有什么秘密?”
“走。”他指向另一头的扇形小窗,不等她回应,便轻托她的腰身,飞快挪动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