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冬季白天的气温仍高的中部小镇,一处距市区不算远的僻幽之所,有个漆成鲜红的铁铸蔷薇门牌,上面题着“蔷薇路六百六十六号-威廉古堡”。
房客之一的白雪正拖着一株刚买来的圣诞树,步伐无比艰困的爬上阶梯,骤然,一道有着优雅绅士气息的颀长身影走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接过那株笨重的圣诞树。
“啊,你不用帮忙啦,我教威廉出来就……”
她的惊呼还未完整落下,就见住进威廉古堡将近一年的新房客和圣诞树一块儿进了门,消失在屋里。
白雪松了口气,便蹦蹦跳跳像只兔子似的跳进威廉古堡里。
甫进门,她就听到威廉正拿着话筒大呼小叫。
“都快一年了,你还赖在法国做什么?不是说你无心接管吗?那就回来台湾啊,少你一个吐槽的伙伴实在很不习惯。”
白雪弯身抱起懒洋洋的猫儿黑伯爵,刻意挤到威廉身侧,拉长耳朵听着话筒另一端的女声。
那道声音有些无力且无奈,不复从前的古灵精怪和活力充沛,“死威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肖想我带钱回去吗?这个死爱钱的吸血鬼。”
威廉毫无愧意的回答,“当初可是你急召我去巴黎标下你的婚姻权耶,不然我怎么会把手头上的钱全花个精光?”
话筒另一端传来一阵无奈的回吼:“结果你钱根本不够,还不是流标了!而且,你的钱根本是自己拿去蒙地卡罗的赌场输光的,还有脸赖到我身上?”
一旁,白雪噗哧一声轻笑,随即惹来威廉的白眼。
威廉加强火力朝话筒吼道:“你少怪东怪西,谁知道你这女人竟然这么值钱。”
“臭威廉,你给我小心一点,等一下我要跟罗兰家族的人碰面谈生意,要不要我好心点,泄漏你的行踪?”
“卑鄙!”威廉握紧手中的话筒,双眼几乎喷火。“我不管你了,反正你再不回来,我就找新房客赚点零花!”吼完,他利落地挂断电话。
见他们隔空叫嚣结束后,白雪不解地问:“你说要找新房客?我们不是早就有新房客了吗?”
“废话,我不这样说的话,那个死没良心的梅杜莎不知道还要待在法国多久。”
“那万一她真的回来了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回来就回来啊,没给钱绝对休想踏进威廉古堡。”威廉冷哼。
白雪秀眉一皱,“我是说,要是她回来,发现自己的房间己经出租给别人,不气死才怪呢。”
威廉跷起二郎腿,一脸啥都不怕的痞样。“哼哼,这个问题我早想好了,明天我就找装潢公司来,将她的房间再多加装个木制屏风,这样一来,不就能同时住两个人了吗?”分享完妙策,他不忘回她一个“你笨喔”的目光。
白雪吃惊的望着他,“你果然是小气吸血鬼耶,没看过比你还抠门的。”
威廉横她一眼,“你嫁了个镀金镶银的饭票,当然不知道穷苦人家的可怜。”
闻言,白雪毫不害臊,反而满脸骄傲,笑不可抑,直到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摆在客厅一隅还光秃秃的圣诞树,心里又不禁有个疑问。
她撑着腮,小脸上满是狐疑,“话说回来,新房客有点怪耶……”
威廉正按着遥控器,浏览电视节目,眸光有些闪烁不定,略带心虚地咕哝着,“他有付钱就好啦,你管他怪不怪。”
“为什么他会知道威廉古堡有空房?”白雪开始发挥侦探般的好奇心。
“因为我贴了广告单。”威廉像回答益智游戏般有问必答。
“那为什么他三天两头就不在?”她不死心的再问。
“因为他事业做很大。”威廉简洁的回答,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他是不是在干什么违法的事业啊?”她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借问一下,你老公有多合法?”威廉睨了自雪一眼,反呛回去。
白雪觉得有理,旋即换了个问题,“那,为什么新房客长得那么帅又神秘兮兮?”
“……你小心我跟你老公说你想偷吃。”威廉直翻白眼,深感无言。威廉古堡什么不多,就专门出产花痴跟怪咖。
白雪眯眼愠恼的举腿飞踢,猛踹着他。“死威廉,你才给我小心点,我是怕你煞到新房客,在家里公然乱搞!”
“哈,你省省吧,新房客是我的投资事业,我可是还准备和他合伙。”
威廉躲开攻击,干脆抓过计算机,开始盘算他的投资报酬率。
“嗯,想不到卖二手艺术品还真有赚头……”他沉浸在计算机萤幕显示的天文数字,笑得既陶醉又奸诈。
一旁的白雪不明就里,既然搞不清楚状况也就懒得管了,索性掉头就走。
虽然经营这样的副业会惹来不少麻烦,不过从获得的利润看来,还是很值得的,只是接下来衍生出的事会更棘手,可能还得他亲身出马……
算了,先把钱赚饱再说,反正有钱什么事都好办。
这一年来的威廉古堡,好像太过平静了点,古堡三宝……不,是三怪咖持续呈现三缺一的状况,爱抱着水晶球躲在房里占卜的魔女梅杜莎因事缠身,已经许久未回归来,据说,这个现象将会持续到魔女找着她的黑暗王子为止……
***
苍郁的树林里,湿草地上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味,踩过的足印让淤积的雨水浸蚀过便毫无痕迹,空天逐渐放晴。
拜温室效应所赐,今年的圣诞节恐怕很难是白色圣诞……无妨,反正现在的她恨死了圣诞节!
一袭剪裁合身的黑大衣包裹住纤细玲珑的曲线,衬托出梅杜莎白皙胜雪的肌肤,明媚的丽容搭配着招牌蓬鬈发,加上浑身一贯的黑色衣裳,使她从山丘的林子里步入小镇的一路上格外醒目。
此地是法国乡间的某个小镇,景致优美,民风淳朴。
别误会,她可不是提前退休来养老,谁想被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为了调查一桩差点害司各特蒙上污名的伪画案子,她才不会来到这里!
梅杜莎推开民宿庭院外的栅栏,沿着小径前进,一路拐进偌大庄园中散落的小木屋。
这里邻近普罗旺斯,是盛产葡萄酒的村镇,绵延无尽的紫藤是最佳风景,空气中有着令人微醺的香气。
她步入屋内,顺手带上门,懒得落锁。按下暖炉的开关后,她踮起脚尖取下橱柜上的红酒瓶,拿来玻璃杯,须臾,红酒香醇的气味缭绕满室。
梅杜莎双肘撑在流理台边,举杯啜饮,藉着酒精温暖冰冷的身躯,慵懒的眼习惯性地透过玻璃窗眺望风景,窗子上倒映出她身后的室内之景。
骤然,她浅蹙黛眉,愣了数秒后轻轻搁下酒杯,旋过身瞪向凌乱的床铺。
几张文件散落在地上,小圆桌上的烟灰缸翻倒了,台灯的蕾丝灯罩略微歪斜……有人闯进来过,而且绝不可能是清洁人员。
走近乱糟糟的床铺,弯身拾起文件。这些是她寻找到的擅长伪造画作的画家资料。
伪画普遍流通在市面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是,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司各特的拍卖会上,可就是震惊各方的大事。
显而易见,有一股势力正虎视眈眈,欲并吞司各特的市场,而且很可能已渗透到内部来,刻意让伪造的画作或是艺术品流入司各特,还能瞒天过海的顺利送上拍卖台。
里应外合,这是她对此事的判断,司各特家族里必定有内贼,且对方野心极大,甚至可能打算扳倒司各特在拍卖界的龙头地位。
梅杜莎抚额低咒,卷入这种麻烦事令她气闷,为什么偏偏就她这个倒霉鬼,被一道遗嘱摆布不说,跑了男人又得被迫扛起家族大小事,才接手没多久就得调查害司各特声誉严重下滑的棘手问题。
什么跟什么嘛……
正当梅杜莎哀怨万分地发起呆来时,一道窸窣的声响蓦然惊醒了恍惚的她,倏然转头,身后衣柜的门未密合,微微开启一道缝,声音来自于里头。
她蹑足踱近,明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先逃为妙,但是,哼,她可不是被吓大的,除非是永远砍不死的杀人魔杰森,否则举凡是血肉之躯,她都没在怕……
“哇——”才刚这么想着,一道纵身飞扑而出的黑影吓得梅杜莎连忙找掩护,很孬种地放声尖叫,甚至胡乱拉起被单盖住头。
扑倒在地毯上,她闷哼一声,愣了数秒后掀开被单露出惊惧的水眸,这才赫然发觉,压在她臀上的竟然是只肥到赘肉横生的胖猫。
“死猫、烂猫,什么时候不跑进来,偏偏挑这种时候来吓我!”认出是民宿老板豢所养的爱猫后,梅杜莎迅速扭动身躯甩开想“占臀为王”的胖家伙。
“喵呜——”虎斑猫发出不悦的叫声后悻悻然的离去。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还是聪明的黑伯爵比较顺眼点。”
碎碎念着,放下戒心的她抛开被单,正欲爬起身,怎知面迎大敞的衣柜内,自黑暗之中伸出两径枪管,抵在她的额前,枪枝的金属气味覆盖过屋内残存的淡淡酒香。
“梅杜莎-司各特?”隐匿于衣柜中的人扬声问,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蓄势待发。
梅杜莎眯起眼,努力想看清黑暗中的面孔,“你是谁?”
“即将终结你性命的人。”
“你是杀手?”可恶,她刚才应该跟那只肥猫一起逃的!
“一个将死之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她不怕死地挑眉质疑,毫无惧色,反而显得有点不耐烦,“你是业余的还是职业级的?我认识太多顶尖杀手了,要是让一个太逊的家伙用烂手法干掉,那我岂不是沦为笑柄?”
那人一阵沉默,抵在她额前的枪管震了数下,若不是极端愤怒就是受这番话影响,开始思考该用什么手法才不会被嫌烂。
“你认识谁?”杀手咳了几声,不自在地问。
“你可以举例来听听,你说得出口的,我应该都认识。”梅杜莎眸中掠过一丝狡黠,拖延战术成功,接下来就该策画该怎么逃出屋外。
“海涅、龙萨、拜伦……”杀手还真的认真地数起他所认识的业界好手,真不知道该说他太好拐还是太过自负。
“喵——”霎时,一道细微的猫叫声传来。
杉木制的屋门原本就没有锁上,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门栓常坏,民宿老板的肥猫特别爱闯来她这间木屋玩耍,每次来就会一脸高傲地用它的大撞开门。
夕阳余晖透过门缝,投射在逆着光的猫儿身上,去而复返的虎斑猫正懒洋洋地注视着屋内诡谲的画面,蜷伏趴卧,像极了总是冷眼旁观一切的加菲猫。
梅杜莎瞥了猫儿一眼,至于那名杀手犹细数着成串的名字。她眯细瞳眸,抿紧唇,倏地,她举肘挥开抵额的枪管,伸长腿灵活地以鞋尖扫过翻覆在圆桌边缘的玻璃烟灰缸,烟灰缸登时弹飞在半空中,她眼捷手快的拦截,拿它充当武器,神准的朝正冲出衣柜的杀手砸去。
烟灰缸猛地击中杀手的额头,他弯身抚着瞬间血流如注的伤处,频频咒骂,手中的长枪滑落在脚边。
梅杜莎得意的笑了几声,又忽然发现,不对,她更白痴,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有心情笑!
猛地回神,迅速收起唇边的笑意,她连忙转身欲奔离这险些成为她葬身之地的木屋。
距离门扇仅差两步,梅杜莎不慎摔倒在地上,正巧与挡在门口处的一张肥嘟嘟的猫脸相瞪。这时,惊心动魄的枪声响起,顷刻,子弹自她身后疯狂的扫射而未,显然杀手面子挂不住,开始发狠。
懒洋洋的肥猫瞬间毛发直竖,火大的挥出爪子就往面前的倒霉鬼抓去,逃窜之际,留了三道爪痕在梅杜莎的左颊上。
“该死的猫!我一定要把你抓来垫背!”持续的枪声中,梅杜莎咬牙切齿,隐忍着渗出血丝的颊伤,臂肘并用地迅速爬出门。
***
晚霞渲染整片天空,空气中仍有潮湿的气味,梅杜莎疯狂的奔驰在紫藤园内,过快的速度,使得藤蔓摩擦过时,在她脸上、皓颈以及白皙的手背都被锋利的叶缘割伤,叶子上有着沁冷的水珠,甩在脸上又冰又凉,更是加深她的恐惧。
当初会选择这间民宿的主因,是看上这儿幽静,民宿后院的葡萄园直接和一座小山相衔接,现在想想,她根本是自找死路!
夜色逐渐笼罩,歪曲的小径使得体力严重透支的她寸步难行,明显可辨认的山路越来越窄,苍郁的树林间不时传来激烈的追猎声,子弹像不用钱似的拚命迸射。
梅杜莎喘得像气喘病患发病,明明气温颇低,她却浑身香汗淋漓,身上本该是用来御寒的大衣反而成了阻碍她奔逃的累赘。
“妈的!去他的王八蛋!”梅杜莎边跑边忙着褪去长大衣,唯一空闲的嘴不忘中、法语混杂使用,活像此刻是中、法语的脏话教学时间。
极度心痛的将大衣丢弃,她还忍不住多看了它几眼。拜托,这件可是VivienneWestwood的限量经典款!她心已经开始泣血。
咻一声,一颗流弹骤然扫过她肩头边缘,擦去了一小块布料。此时此刻已然毫无闲暇让她哀悼得忍痛抛弃的大衣,她倏地弯身,配合地形作掩护,单膝磨地徐缓地移动,但身后追赶的足音越来越近,幽寂的山中杳无人迹,她耳边回荡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力气用罄之下,她索性就地找棵粗壮的杉木当遮掩,汗湿的背紧紧地靠着粗糙硬实的树干,双手紧捂住口鼻,就怕过于沉重的喘息声传入杀手耳里,让他循声而来。
“梅杜莎-司各特,你逃不了!”寒冽的夜风夹杂着枪声与暴怒的吼声,宛若狂兽咆哮,令人不寒而栗。
躲匿在树后的身影努力地缩成一团,生怕裙摆或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会暴露,泄漏她的行踪。惨,白痴杀手被她刚才这么一搞,铁定下定决心非除掉她不可,等会儿她就连想当孬种痛哭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嚓哒,嚓哒,鞋底和草丛摩擦的刺耳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只差那么一小步就要绕过杉木逮住她。
梅杜莎闭紧双眸,呼吸几乎静止,唯独心跳仍在失速的跃动,她能感觉到脚步声就近在耳边,甚至能闻得到枪管散发出的烟硝昧。
不,她都还没找到那个家伙,彻底算总帐,好好发泄积压的不满,而且,就算真要挂了,她也要挂在蔷薇环绕,有蝙蝠、棺材、魔女甚至有路西法的地方,绝对不是这种荒郊野岭!
候然睁眸,梅杜莎决定豁出去,跟他拚了!
她因闭目过久尚来不及适应周遭的黑暗,像失去方向感的小动物,因被猎捕者彻底惹毛了,一瞄见什么可疑的物体便冲过去,准备为生死存亡奋力一战。
下一秒,她被一道黑影扳倒在地上,身子让枯黄的落叶掩盖了大半,她拚命挣扎,伸出右拳击中对方的嘴角,眯紧的眸子看见醒目的枪管,不怕死的伸手欲抢。
“Bitch!”杀手出言不逊地臭骂。
“去死啦!白痴智障神经病……”听见对方用英文骂,她便用中文噼哩啪啦乱骂一通,以对方听不懂的语言骂起来比较过瘾也比较爽快!
混乱之中,乍闻一道刺耳的枪声响起。
梅杜莎愣住,乱发覆面使得她什么也看不见,这一刻,她终于懊恼役有一头滑顺的长发,否则此刻的她就不会像个疯婆子,一头长鬈发卡着许多枯叶,遮住了她视线,可恶!
回神的瞬间,她赫然发觉压制在身上的重量陡然一轻。她赶紧坐起身,看见那个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杀手倒在她腿边,她的脸色刹那间刷白,踢开微压在她小腿上的尸体,仓皇的想赶紧离开命案现场,无奈双膝发软,只能瘫在原地。
瞪着那具尸体,梅杜莎完全愣然,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她只有抢枪,可没有开枪,这家伙是怎么死的?
抓住一棵矮树的枝丫,她徐缓地爬起身,见自己一身狼狈,衣衫凌乱,忍不住咒骂起来,“该死的变态,居然想乘机吃我豆腐……”就算人已经挂了,她还是有控诉的权利吧!
蓦地,原本斜倚在树边的娇躯被一道突来的强硬力道往后拖行,一只手罩住了她讶然欲喊出声的嘴,大掌几乎掩去了她半张脸,森冷的气息如寒霜般笼罩她全身,一抹恐惧之色顿时浮现在她眼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唔……”惨了,这该不会是传闻中的……黑吃黑?
树影点点如魅影晃动,她以背对之姿让人拦腰悬空抱起,惊悸瞪圆的瞳眸仅能望见无边无际的幽黑,完全看不见正打算活擒她的人长得是圆是扁。
当她打算抬起小腿狠狠往身后一踹时,对方抢先一步,瞄准她后颈,侧掌劈落,将她劈得头昏目眩,不得不投降,倒在身后的人怀内。
混蛋……痛死了,要是能平安月兑险,她一定要剥了席凡的皮,会害她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久违的月光迤逦着,梅杜莎宛若猎人捕获的战利品,在月光下被带往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