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什到店里寻找女巫时,摩根娜的威卡已经开业五年零几个月了。商店生意兴隆,是因为摩根娜坚持商品要独具特色,不辞辛苦地延长营业时间,以及真诚地喜欢买和卖这种游戏。
由于她的家庭在经济运作上长久以来——任何人都说不清有多久远——一直颇为成功,摩根娜得以从容地尝试自己喜欢的种种工作,同时又可以引进好几家信托基金的支持。她决定当一个企业家,是顺理成章的事。她雄心勃勃,而且有强烈的自尊,她要自己养活自己。
选择经营一家商店之所以吸引摩根娜,是因为这能使她置身于自己喜欢和欣赏的东西之中。从第一笔销售中她便发现,把那些东西交给同样喜欢它们的顾客,是件很有乐趣的事。
拥有自己的企业,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成就感、因拥有而产生的基本的自豪感、不断进出你的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凡事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如果你天生就有一种责任感,那么,即使你现在想一人独处,也不能简单地把门一锁,遮帘一拉,关门了事。
在摩根娜诸多的天赋中,不可否认,责任感是其中之一。
此刻,她巴不得父母当初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反复无常、随心所欲、胸无大志的女人。如果不是他们呕心沥血地将她抚养成人,也许她就会把店门一关,跳上自己的汽丰,飞驰而去,直到阴郁的情绪烟消云散。
她不习惯心神不定的感觉。这种不舒畅的心境是一个男人造成的,这想法当然让她不快。就其记忆所及,与任何男性打交道,摩根娜都是举重若轻。那是——想到此,她不禁微微一笑——一种天赋。即使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在父亲和叔叔们中间周旋,集魅力、过失和固执于一身,独行其道,游刃有余。塞巴斯蒂安稍微麻烦一点儿,不过她认为自己至少也是屡屡得手。
长成少女后,她很快便学会了如何对付男孩子,知道自己感兴趣时怎么做,不感兴趣时怎么做。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已成为一件简单的事,那便是,对待男人心中要有一定之规,必要时略加修正。
她的女性的魅力,对她来说是一个快乐的源泉。而且她充分地意识到,这种魅力与另一种魔力相比毫不逊色。但她从不滥用魔力。她同男人的交往,无论最后导致友谊还是一段罗曼史,一直都很成功。
直到现在。直到她遇见纳什。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滑倒的?摩根娜为一个顾客把细长形状的一瓶人参浴液包好并放进袋里时,在心里问自己。她是什么时候听任第六感官的驱使,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第一次和他开口说话的?她是什么时候不敌好奇心和吸引力的火花,亲吻了他?
也许只是昨晚,在纯粹的感情的驱使下她才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领他去小树林,去那个微风清吟、月光摇曳的地方。
以前,她没带任何男人去过那个地方。以后,她也不会再把别的男人带到那里。
至少,梦中回首,她几乎能让自己相信,使她认为自己已经堕入情网的,是那个地方和那个夜晚。
这种事这么快地发生在她身上,而且几乎身不由己,是她不愿接受的。
所以,她将拒绝接受,她会了结此事。
摩根娜几乎能听到精灵们的嘲笑。她放下感情的困扰,绕过柜台,去招呼一位顾客。
整个上午,生意进展缓慢,但有条不紊。摩根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愿意顾客盈门,还是店里只有她和卢娜两个。
“我看这都怪你。”摩根娜把胳臂肘支在桌上,身体向下趴去,直到和那只猫眼睛对着眼睛。“要不是你对他那么友好,我不至于认为他不会让人受到伤害。”
卢娜一副大智大慧的模样,只是摆了摆尾巴。
“他一点儿不少伤人。”摩根娜继续说,“可现在想退出已经太晚了。哦,当然了,”她说话时卢娜眨了眨眼,“我可以告诉他,交易已经结束。我可以找些借口,解释为什么不能再见他。如果我想承认自己是一个胆小鬼的话。”她深吸一口气,把额头贴在卢娜的额头上。“可我不是胆小鬼。”卢娜在摩根娜的脸颊上调皮地拍了一下。“别想讨好我。这件事要是闹得不可收拾,我饶不了你。”
店门被人打开时,摩根娜抬头看了看。看到曼蒂,她欣慰地抿了一下嘴唇。“嗨。已经两点啦?”
“快了。”曼蒂把钱包塞进柜台后面,然后在卢娜的两耳之间很快地挠了一下。“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
“看得出来,你把那个大石英玫瑰卖出去了。”
“大约一小时前。一个殷实家庭买下了它。波土顿的一对年轻夫妇。我把它放后面了,可以包装发货了。”
“要我现在办吗?”
“不,用不着。我可以卖东西时抽空干。要不你照顾生意时我再办这件事。”
“没问题。你看上去有点烦,摩根娜。”
摩根娜的一道眉毛挑了起来。“是吗?”
“就是。让曼蒂女士看看吧。”她抓过摩根娜的手,定睛看她的手掌。“啊哈。毫无疑问。男人问题。”
尽管被一语道破天机,而且触到了痛处,摩根娜还是撇着嘴说:“我不愿意怀疑你看手相的本事,曼蒂女士,不过你什么时候都说是男人问题。”
“我是撞大运。”曼蒂指出,“你要是看到那么多人仅仅因为我给一个女巫干活,就把他们的手伸到我的面前,准会大吃一惊。”
摩根娜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我想我会吃惊的。”
“你知道,他们之中很多人不太敢找你,而我却很安全。我猜他们可能以为,我兴许没你那么神,不过也不会差得太多,用不着担心。有点儿像得了流感什么的,我想。”
几个小时以来,摩根娜第一次开心地笑了一声。“我明白了。我想他们如果知道我不看手相会大失所望的。”
“我不会跟他们说的。”曼蒂擎起一面用玉和银制作的手镜,照了照自己的脸。“不过我得告诉你,亲爱的。我不用算命也能看出,要你命的是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头发和眼睛都很漂亮。”她用一个开瓶塞的螺旋刀在脑门中央比划着,然后瞄了一眼摩根娜。“他让你吃苦头了?”
“没有,没什么对付不了的事。”
“这些事很容易对付,”曼蒂把镜子放到一旁,剥开一块口香糖,“在它们闹大了以前。”接着,她对摩根娜飞了一个笑脸。“有事只管说,我替你挡驾。”
摩根娜开心地在曼蒂的脸蛋上拍了一下。“谢谢了,不过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走进里屋时,摩根娜觉得情绪比刚才好了一些。到底在担心什么?其实,她能对付这件事。她会去对付这件事。她对纳什的了解毕竟没到足以为之牵肠挂肚的地步。
他有很多事情可以使自己手脚不闲,纳什对自己说。很多事情。他正四肢摊开,躺在沙发上。褪了色的六尺长的沙发垫中间已经塌陷,是从旧货摊上买来的,因为用来午睡显然非常时尚。他的大腿上摊着书籍,地板上也扔得到处都是。房间的那一头,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煽情的午后肥皂剧。杂乱不堪的咖啡桌上戳着一瓶随时用来解渴的汽水。
隔壁房间里,被冷落的计算机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纳什觉得他几乎听得到它嗡嗡的牢骚声。
说他不在工作,倒也不像。纳什无精打采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叠了起来。或许他一直在沙发上躺着,或许上午的大部分时间他就那么瞪着两眼发愣。但是,他在思考。也许是剧本遇到了一点麻烦,但不像是使他寸步难行或是怎样。他只是需要再多斟酌一会儿。
他把那张纸最后折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把微型轰炸机射到了空中。为逗自己开心,随着纸飞机滑翔、着陆、一头栽进地板上的一堆其它模型上时,他又为其配上了音响效果。
“有人破坏。”他冷冷地说,“组装线上肯定有间谍。”他动了一下,让自己更舒服些,然后着手打造另一架飞机,心却不知飞往何处。
内景,白天。巨大的、发出阵阵回声的飞机库里空无一人。阴森森的光线穿过正面的开阔地,斜着洒落在一架喷气式战斗机银色的机壳上。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里面有某种熟悉的东西,某种女性的气息。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笃笃作响。她溜进门,从亮处躲进阴影之中。眩目的光线和软帽的下垂的帽檐使她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遮不住裹着红色皮短装的身体。机库的地面上摆动着一双修长匀称的秀腿。纤柔的手上拎着一只黑色的皮箱。
她缓缓地环顾四周,然后向飞机走去。她爬进座舱时,短裙高高撩起,露出光滑白皙的大腿。她溜到驾驶座上,然后拧开箱锁。她的动作目的明确,效率很高。
皮箱里是一颗致命的微型炸弹。她把炸弹藏在仪表盘的下面。她放声大笑。笑声放荡诱人。摄影机的镜头移到她的脸上。
摩根娜的脸。
纳什诅咒着,把飞机抛向空中。飞机立即来了个倒栽葱。这是在干什么?他问自己。编织关于摩根娜的故事。沉湎于不道德的象征主义之中。因此,肯定是摩根娜爬进了他的飞机座舱,引爆了炸弹。大白天梦见她,没有道理呀。
他有工作要做,不是吗?
纳什决心开始工作,于是晃了晃身体,让书落到了地上。他用遥控板关上电视,然后拿起刚才撕过的笔记本。他用力敲了一下录音机的播放键。不到五秒钟他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又关上了录音机。他没有任何心思倾听摩根娜的声音。
他站起身,把那些书踢得到处都是,然后从上面迈了过去。不错,他在想问题。他在想,必须离开这所该死的房子。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从锁眼里拔钥匙时断然地对自己说。他正在做一个理性的决定。身上痒时,抓一抓会舒服得多。
摩根娜的情绪已经好多了。她刚刚打开收音机,正随着轻柔的歌曲哼唱。这才是她需要的,她想。一杯让人放松的菊花茶、一小时的独处、以及一些愉快的有意义的工作。她把石英制品包好,贴上发货标签后,取出了存货分类账本。品茗、听音乐、翻阅账本,她可以快快活活地过一个下午。摩根娜心里清楚,她肯定会这样做的,如果不是什么人打搅了她的话。
如果稍加留意,纳什大步走进屋门时她或许会有所察觉。不过,即使有任何准备,也已没有意义,因为纳什已经阔步走到桌前,一把抱起她,在她因吃惊而张大的嘴上久久地狠狠地吻了一下。
“这是,”他抽空喘气时说,“我的主意。”
神经末梢嘶嘶作响,摩根娜好不容易才点了下头。“我知道。”
他让双手向下滑到她的髋部,使她动弹不得。“我喜欢这样。”
“对你有益。”她顺着肩膀望去,发现曼蒂站在门道,正在得意地笑。“我能对付,曼蒂。”
“哦,我知道你能。”曼蒂迅速使个眼色,撞上了门。
“好了,现在。”摩根娜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她把两手放在纳什胸前,轻轻推开了他。她不愿意纳什发觉她的心在剧烈跳动,她的骨头在迅速融化。要想保持上风,这样可不行。“还有别的什么吗?”
“我想还多着呢。”他看着她的眼睛,把她顶到了桌旁。“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我们可以把这叫做开门见山。”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就是这样想的。”因为她穿着高跟鞋,他俩眼睛对着眼睛,所以纳什只需轻轻向前探身,就能咬住她丰满的下唇。“我想要你,而且我想,我恢复不了理智,直到我用几个晚上和你。各种各样的爱。”
她的心中掀起一阵狂飙。她不得不弯起手指,勾住桌边,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她说话时,声音是低沉的、自信的。“我要说的是,一旦咱俩真地,恐怕你永远也别想恢复理智了。”
他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脸,舌忝舐她的嘴唇。“我要冒险一试。”
“也许吧。”她喘了两下,才控制住呼吸。“我得想想,是否我也想冒这个险。”
他含住了她的嘴唇。他已经感觉到她的反应。迅速的战栗。“危险地生活。”
“我正这样生活呢。”她给了自己一点时间,体味纳什带给自己的愉悦。“如果我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到了时候我们俩都会知道,你怎么说?”
他的手向上滑去,用拇指抚弄摩根娜的曲线。“我会说你在回避问题。”
“那你就错了。”他的抚模如此温柔,使她中了魔法似地把脸颊贴到他的脸上。“相信我,你错了。”
“让你的时机见鬼去吧。跟我回家,摩根娜。”
她轻轻叹息着抽出身来。“好吧。”她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在变暗。“为了帮你,为了和你一起工作。不是和你睡觉。今天不行。”
他咧咧嘴,靠过去在她的耳垂上戏弄地咬了一下。“那会给我很大的余地,让你回心转意。”
她向后退时,眼神是安详的,甚至有些伤感。“也许在这之前你先改了主意。我去叫曼蒂,让她今天替我照看一下。”
她坚持自己开车,跟在他的后面,卢娜蜷缩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她将给他两个小时,她向自己保证,只给两个小时。离开之前,她要尽最大努力让他定下神来,安心工作。
她喜欢纳什的房子。庭院里,花木生长得过于繁茂,显然需要园丁照料。外墙涂着灰泥的房子延向四周,窗户是拱形的,房顶上铺着红瓦。这栋房子比摩根娜的家离海更近,所以动听的海涛声声入耳。侧面的院子里,两株柏树树干弯向对方,枝权缠绕在一起,宛若一对相拥相抱的恋人。
这房子适合他,摩根娜一边寻思,一边下车,走出车道,踏上没过脚踝的草地。“你在这儿住多长时间了?”她问纳什。
“几个月了。”他环顾一眼庭院,“我需要买一架剪草机了。”
用不了多久,他会需要一部丛林开路机。“对,你需要。”
“不过我挺喜欢自然景色。”
“那是你懒。”对那些挣扎着从杂草中探出头来的水仙花,摩根娜顿生同情之心。她向前门走去,卢娜皇后似地大模大样地跟在后边。
“我得有人鼓励才行。”他推开门时对摩根娜说,“大部分时间我都住公寓。这是我第一次给自己买的正规房子。”
她环顾四周。大厅里,墙壁又高又冷,通往楼上的楼梯扶栏以及露台栏杆使用的是贵重的深色木材。“至少你选得不错。你在哪儿工作?”
“没有准地方。”
“噢。”她顺着门厅漫步而行,向第一个拱道里瞥了一眼。那是一个又大又乱的生活区,宽大的窗户没装窗帘,地上是光光的硬木地板。标志,摩根娜想。尚未决定是否在此定居的男人的标志。
家具的搭配很不协调,而且上面堆满了书籍、纸张、衣服和盘子——可能早已被主人遗忘。建在一面墙上的柜子里,胡乱塞着更多的书籍。还有玩具,她发现。她自己就常把水晶制品视作玩具。那些小玩意儿给她带来愉快,安抚她的情绪,帮她消磨时间。
她还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表情严酷的华丽面罩、一幅麦斯菲尔德·帕里士精美的仙女图、一个电影道具——按她的想象,那是《魔影》中的一只狼爪。纳什拿它当镇纸用。紧挨着他获得的那尊奥斯卡金像,摆着一个棺材状的银盒。这两样东西都需要认真打扫灰尘。摩根娜抿着嘴,拿起一个伏都教玩偶,玩偶的心上扎着一根致命的大头针。
“有我认识的人吗?”
他笑了一下。能把她领到自己的家,他很高兴。而且,他对家里的杂乱无章习以为常,所以毫不觉得尴尬。“只要灵验就行。通常是个制片人,有时是个政治家。还有一次是那个斤斤计较的国税局代理人。我一直想跟你说呢,”他的眼睛一边扫过摩根娜合身的紫色丝绸短装,一边补充说,“你在衣着上品位不俗。”
“承蒙夸奖。”摩根娜来了兴致。她放下那个不幸的玩偶,拍了拍它被损坏了的头,然后又拿起了一副破旧的魔术纸牌。“你看这些牌吗?”
“不看。是别人给我的。据说它们原来是属于魔术大师胡迪尼或什么人的。”
“噢。”她扇了一下,指尖似能感觉出陈旧的细细的灰尘。“如果你想知道它们的来历,可以找机会问向塞巴斯蒂安。他能告诉你。过来,”她举起纸牌,“洗牌切牌吧。”
纳什乐于从命,接她说的做了一遍。“咱俩要玩牌吗?”
她只是微微一笑,把牌拿了回去。“既然座位都占满了,咱们就在地板上玩吧。”她跪下来后,示意纳什跟她一起跪下。然后头发向后一甩,按凯尔特人的方式划了一个十字。“你要全神贯注,”她说,“但你的创造力并未枯竭或被阻断。变化就要出现了。”她抬眼看了看他。那双爱尔兰眼睛蓝得令人眩目,足以引诱一个圣人相信任何事情。“也许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变化,而且不容易接受。”
她念的已经不再是纸牌,而是先知者发出的微弱的光。若是塞巴斯蒂安,那光会明亮得多。
“你必须记住,有些东西会在你的血液中流过,有的则被清洗出去。我们并非总是平时的我们。”她把一只手放到他的手上时,她的眼睛变了,变柔和了。“而且,你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孤独。你从不孤独。”
被她一语中的,纳什不能一笑了之。相反,他把她的手拿到自己的嘴唇上,借以彻底回避这个问题。“我带你到这儿来不是给我算命。”
“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上这儿来。那件事是不会发生的。暂时不会。”她不无遗憾地抽回自己的手。“而且,我现在说的其实不是你的命运,而是你的现状。”她默默地重新把牌收齐。“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如果我能的话。把你故事里的问题告诉我吧。”
“除了这件事以外吗——在我应该构思故事的时候总是想你?”
“是的,”她蜷起了双腿,“除了这件事以外。”
“我想这是个动机问题。卡桑德拉的动机。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是女巫,是因为她想要魔力,想改变各种事情吗?她寻求的是复仇,是爱,还是逃离现实的轻松方法?”
“为什么必须是其中之一?为什么不能接受她有天赋这一事实呢?”
“那样就太容易了。”
摩根娜摇了摇头。“不,并不容易。和别人雷同才更容易,容易得多。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有些做妈妈的一度不让她们的孩子跟我玩。我是个坏榜样。古怪。和别人不一样。不能成为大家的一员,我很伤心。”
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我呢,总是新来的孩子。很少在一个地方呆上足够的时间,被别人接受。有人总想把新来的孩子打个鼻青脸肿。别问我为什么。四处漂泊,结果总是不合群,在学校也跟不上别人,心里老在盼着快点长大,离开那个鬼地方。”他有些生自己的气,于是停了下来。“无论如何,关于卡桑德拉——”
“你怎么办呢?”她有安娜斯塔西亚、塞巴斯蒂安、她的家人,她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纳什不安地耸着肩膀,伸手模她的护身符。“你就拼命地逃呗。而且,既然十次里有九次让人踢了,你就知道往安全的地方跑了。在书里,在电影里,或者就在你自己的头脑里。我刚长大,就在电影院找了份工作,卖小食品。就这样,我看电影还能挣钱。”辛酸的回忆从眼里消失,他的脸明朗起来。“我喜欢电影。简直发狂。”
她笑了。“这么说你现在是写电影挣钱。”
“满足爱好的最好方法。如果我能让这个剧本成型。”他用一个流畅的动作,抓住摩根娜的一撮头发,缠在自己的手腕上。“我需要的是灵感。”他咕哝着,把她拖向自己,打算亲吻她。
“你需要的,”她对他说,“是集中精力。”
“我正在集中精力。”他轻轻地咬住她的嘴唇往后拽。“相信我,我正在集中精力。你不想妨碍一个富于创造力的天才,对吧?”
“的确不想。”她觉得,让他清楚地了解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是时候了。也许这还能帮他开阔思路,写好他的故事。“灵感,”说着,她用双手轻轻绕住他的脖子,“快来吧。”
他俩也随着灵感的迸发升起来了。她的嘴唇与纳什刚一相遇,她就把他俩提到了离地面六寸的地方。他忙着品尝亲吻的滋味,竟然没有觉察。摩根娜伏在他的身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陶醉得忘记了自我。她停止亲吻时,两人已经飘浮在半空中。
“我想咱们最好还是打住。”
他用鼻子她的脖颈。“为什么?”
她故意向下看去。“我本来不想问你是否恐高。”
摩根娜想,要是能够看见纳什跟她一起往下看时脸上的表情就好了——目瞪口呆,纯粹的喜剧场面。那一连串的诅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随着纳什的诅咒,摩根娜把他俩轻轻送回了地面。
纳什的膝盖半天没能伸直。他脸色煞白,抓住了她的肩膀。他的肠胃咕咕地翻滚着,似乎有人在拨动琴弦。“你他妈怎么干的?”
“小孩子的把戏。某种特殊的小孩儿。”她有足够的同情心去抚模他的脸颊。“还记得那个像狼一样哭嚎的男孩吗,纳什?那狼过去曾经是真实的。哎,说起超自然力,你不是玩了好多年了吗?这回你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女巫。”
他非常缓慢地、非常自信地向两侧摇晃自己的脑袋。但他抓着摩根娜肩膀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胡说八道。”
她尽情地叹息了一声。“那好。让我想想。简单但高雅一点儿的东西。”她闭上眼睛,举起了双手。
有那么一会儿,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一间乱糟糟的屋子的中间,手掌微微合着,优雅地举着手臂。然后她变了。天,他看得出她在变。她的美丽更加令人眩目。是光线在作怪,他告诉自己。啊,她微笑的方式。丰满的、末涂唇膏的嘴唇弯弯的,睫毛的影子映在脸颊上,头发无拘无束地洒落至腰间。
她的头发动起来了。起初是轻柔地扇动,宛如调皮的微风在嬉戏。接着便飞了起来,像一条婉蜒清澈的小溪,绕住了她的脸,又从脸上飞开。纳什的眼前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形象。刻在一艘古代轮船船首上的一个美丽的木雕少女。
但是屋里并没有刮风啊。然而,他却又明明感到了风。寒意掠过他的肌肤,吹拂他的脸颊。他能听到风儿钻进屋里时发出的哨响。他吞咽时,听到喉咙里也响了一声。
她身体笔直,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开始吟诵时,一缕微弱的金色的光芒在她四周闪耀。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泻入室内,轻柔的雪花开始飘落。飘自纳什家中的天花板。雪花在他的头上盘旋,在他的皮肤上舞动。他呆若木鸡,透不过气。
“住手!”他粗着嗓门命令道,然后一坐在椅子上。
摩根娜放下胳臂,睁开了眼睛。微型暴风雪止住了,好像从未发生。风也停了,不再有一点动静。不出摩根娜所料,纳什盯着她的样子,似乎她长了三个脑袋。
“刚才也许有点几过分了。”她承认道。
“我——你——”他拼命恢复对舌头的控制。“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对自然元素非常简单的呼唤。”她觉得纳什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但他的眼睛对那张脸来说还是显得过大。“我没有吓唬你的意思。”
“你不是在吓唬我。你,是在迷惑我。”他承认说。他像一条落水狗似地摇晃着身体,命令自己恢复理智。如果他真看到了他刚才看到的东西,其中必有缘故。摩根娜不可能在他家里预先设下圈套。
可是这里肯定有圈套。
他推了推椅子,站起身来,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搜寻。也许他的动作有点愚蠢。也许他的关节感觉就像锈住了一样。但他毕竟在走动。“好了,宝贝,你是怎么弄的?了不起,而且我跟其他人一样,也愿意让你玩笑一番,可是我想知道其中的奥妙。”
“纳什,”她的声音是沉静的,不容违抗的,“不要找了。看我。”
他转过身,看了看她。他明白了。尽管他知道那不可能,不合理。他长长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天,是真的,啊?”
“是的。你想坐下来吗?”
“不想。”但他坐到了咖啡桌上。“你以前对我说的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编造的。”
“对,没有一句是编造的。我生下来就是个女巫,就像我母亲、我父亲一样,还有我母亲的母亲、以及她的母亲,可以倒退好几代。”她温柔地说,“我不骑扫帚——除非在笑话里。或对年轻的公主念咒,或是散发有毒的苹果。”
那不可能啊。可能吗?“再来点儿别的。”
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在她脸上掠过。“我也不是一头受过训练的海豹。”
“再来点儿别的。”他坚持说,一边脑筋飞转,考虑选择什么。“你能隐身吗,或者——”
“哦,真的,纳什。”
他又来了精神。“哎,给我一点时间。我帮你从这里消失。也许你能——”一本书飞离书架,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他倒退着,揉了揉脑袋。“好了,好了。别介意。”
“这不是串演的小节目。”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之所以这么直截了当地向你展示,不过是因为你太蠢了。你不肯相信,而既然咱们似乎正在建立某种关系,我希望你最好还是相信。”她拂了拂身上的短裙。“你相信了,我们就可以用点儿时间全面考虑一下,然后再继续进行。”
“继续进行吧。”他重复她的话说。“也许下一步是谈谈这件事。”
“现在不行。”她觉得纳什已经后退了一步,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见鬼,摩根娜,你不能耍完我以后就这么冷静地走出我的家门。天啊,你真是个女巫。”
“对。”她向后甩了甩头发。“我相信我们已经明确了这一点。”
他的脑筋又开始转起来。现实刚才跟他绕了一个长长的、缓慢的弯。“我还有一百万个问题要问呢。”
她拿起了她的手袋。“这一百万个问题里,有几个你已经问过了。往回倒倒你的磁带。我给你的所有答案都是真实的。”
“我不想听磁带,我想跟你谈。”
“就现在而言,我想要什么才是重要的。”她打开手袋,取出一块拴在银链上的形状像小手杖的翡翠。她本来就应该知道,今天上午她觉得非要把它放在手袋里,是有理由的。“来。”她向前探身,把链子套在他的脖子上。
“谢谢,可是我不大喜欢首饰。”
“那就把它当成护身符。”她在他两边的脸颊上吻了吻。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东西。“什么样的护身符?”
“帮你排除杂念,提高你的创造力,而且——看见翡翠上那块紫色小石头了吗?”
“嗯。”
“紫水晶。”她弯起嘴唇,亲吻纳什。“保护你免遭巫术伤害。”摩根娜向拱门走去,那只猫也站了起来。“去睡一个小时,纳什。你的大脑累了。醒了以后你再工作。到了合适的时候,你会找到我的。”说着她悄悄走出了屋门。
纳什皱着眉,举起那块精致小巧的绿色的石头,仔细察看。排除杂念。不错,这他用得着。此时此刻,他的思绪和烟雾一样朦胧。
他的拇指抚模镶在翡翠上的那块紫水晶。免遭巫术伤害。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摩根娜驾车离去。
他非常肯定,这一点他也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