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沁人的月夜,豪宅内充满嘈杂的人声。
杨海培独自坐在门廊的木栏上,轻啜着烈酒。
已经一个星期了,义父该抵达目的地了吧!在这期间,他已解散组织并安抚了下属。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为了义父,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他记得当义父发现他对书本的喜爱时,不惜重金聘请最好的老师来教他念书,直至国外学成归来。后来,之所以选择教职,一方面是掩饰身分,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所爱,因为每当他看着台下一张张纯真灿烂的面容时,他也会因此而感受到朝阳般的光明。
至于蓝偌芙……想到她,杨海培握酒杯的手不禁紧了些。
蓝偌芙——这个让他在梦里低回不已的名字。
老天是否有意要折磨他?在校的蓝偌芙从未引起他的注意,但在校外所发生的一切却使他冰冻的心湖有了天旋地转的变化,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啊!
一个自屋内走出的身影打断了他的思绪。
月兑离屋内开幕酒会的喧闹声,程天遥抬头对着月亮吁了一口气。不知这酒会要延续多久?他快待不下去了。
在这种推不掉的应酬场合里,总能碰上一些要为他介绍淑女名媛的场面,而他总要挖空心思婉拒对方一番。
若是蓝偌芙肯和他一起出席就会少掉很多麻烦。咦!他怎么从没想过用这个方法?得和她商量才行!想到这里,程天遥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坐在门廊围栏上的人。
“好久不见。”杨海培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杨副教!”程天遥的叫喊声铿锵有力。
“看来,她什么都告诉你了。”杨海培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你还关心她吧!”
杨海培淡淡一笑。“我是个自顾不暇的人,怎会有空去牵挂一个与我无关的人?”
“难道你打算这样下去?杨以庆的事迟早会爆发出来的。”
“这事你还是少过问的好。”
“难道你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杨海培看了程天遥一眼。“有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若是发生状况,也是运气好坏罢了。”
“难道你不想到国外去?”
“与其逃亡,不如正面解决。”
“那偌芙呢?你也是这样将她推出门外的吗?”
“我不是说过,她和我无关吗?”
程天遥看着杨海培好一会儿,平静地问:“你爱偌芙吧?否则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杨海培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与我无关,也无缘。”
“她一直深爱着你。”
程天遥倒吸口气,留下这句话,便向屋内走去了。
蓝偌芙急急套上休闲衬衫及牛仔裤,随意在发上梳两下,楼下的喇叭声已经传来了。
周日的早上已过了一半,程天遥却在十分钟前打电话约她一起去游滨海公路,而她正在打扫房间呢!他总是这样突发奇想就马上行动!蓝偌芙心中嘀咕着,却没有半点不悦的情绪。
她飞快地冲下楼。
“早哇!”程天遥看着蓝偌芙,愉快地打着招呼。
蓝偌芙嘟囔着:“每次都这样匆忙!”
“这样才会锻炼出迅速确实的生活步调啊!这是个讲求效率的时代。”他笑着回答。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滨海公路?”
“我才刚起床没多久,因为看到天气不错,所以想要出来兜兜风。”
“幸好你工作时不会这么率性而为。”
“工作不同,那是有计划性的。对了,”程天遥往车后座一指。“陈妈一听到我要出游,马上做了一篮子食物,你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
宽阔的公路上没有太多车辆,因此那部蓝灰色的保时捷就显得格外抢眼。
那部保时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公路转弯处,眼看就要撞上围栏,车子却及时煞住。
嗯!十秒够了。
车内的杨海培拿出一个小钟似的东西,把指针拨到十的位置,随意地丢在座位上。
他闲闲燃起一根烟,看着远方,目光深不可测。
天色湛蓝,微风正拂过他的脸庞。现在,连最后一件事也都办妥了,海洋彼端的杨以庆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曾经不只一次,他瞧见蓝偌芙和程天遥在街头漫步,他们的笑容在阳光底下灿烂异常,就像一对快乐的恋人。
好极了,他已了无牵挂。
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杨海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段路的车辆还真少。”蓝偌芙意外地道。
“也许是新路的缘故吧!”程天遥的头往窗外一偏,海风立即吹乱他的发丝。“你瞧!一望无际的海。”
“我终于体会到心旷神怡的感受了。”
“能不能麻烦你从篮子里拿出一些食物来?司机先生饿了。”
“真煞风景!这么快就肚子饿了。”蓝偌芙一面说,一面在篮内翻找。“三明治?”
“行!”程天遥像个小孩似的猛点头。
“陈妈真细心,把三明治切得这么漂亮。”她说着便拿起一块三明治递到程天遥的嘴边。
他咬了一口。
“好吃吧,乖宝宝?”蓝偌芙顽皮地拍拍程天遥的头。
“好吃极了!”程天遥突然把头靠在她的肩头。
车子立刻呈S形路线蛇行。
蓝偌芙惊叫了一声,却见程天遥哈哈大笑,立即叫平八稳地驾着车子。
“你是故意的!”蓝偌芙嚷道。
“听到你那么一叫,值回票价了。”
蓝偌芙抿着嘴,瞪视着程天遥。面对他,她实在无法发脾气,只好收回视线,看着前方。
突然间,远方一抹蓝灰映入眼帘,她感到整颗心悬了起来。
“那是他的车!”蓝偌芙惊呼一声,双手不觉紧抓车座。
程天遥顺着蓝偌芙的视线看到那部蓝灰色的保时捷。
“你确定是他的车?”
他不觉松了脚下的油门,车子立刻熄火。
蓝偌芙直视前方,静默不语。
这些年,杨海培换了好几次车,却不改对蓝灰色及保时捷的偏爱。
虽然眼前的蓝灰有些遥远模糊,但她直觉认为那是杨海培的车。
他把车停在那里做什么?
他们怔怔看着那抹蓝灰启动,加速,再加速,直线往大海的方向飙去。
“他要干什么?”蓝偌芙忍不住喊出来。
一瞬间,那部蓝灰色的保时捷冲出了道路,撞断了围栏,坠入大海。
时间似乎凝止不动了,下一秒钟,空气中迸裂出震耳欲袭的碎片声,盖住了浪涛声,也淹没了蓝偌芙的尖叫声。
“杨以庆贩毒走私
各大报纸正大肆刊宣这件事的内幕消息。
程天遥靠着落地窗念着报上的新闻,蜷伏在靠椅上的蓝偌芙却罔若未闻。
“滨海公路损毁的新闻也上报了,但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程天遥自顾自地说着。
蓝偌关垂下眼帘,没有开口。
那阳光下耀眼的蓝灰色车身以及骇人的火花,皆历历在目……灰飞烟灭,难道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
“……杨以庆的义子,裴扬,”程天遥继续念着报纸。“在事发后,不知去向……另外,商业大亨黄山涛于三日前被突袭枪杀,原因不明。但经调查,发现死者与杨以庆有宿仇。因此,此案是否与杨以度有关,仍有待进一步调查……”
这或许是杨海培下的毒手吧!就像他毫不留情地谋害白夫人!
蓝偌芙不平地想着,为什么他甘愿为杨以庆卖命,甚至牺牲他自己的性命?
程天遥不觉放下报纸。
“与其逃亡,不如正面解决。”
杨海培说过这样的话,然而,除了死亡外,难道没有别的出路吗?抑或他不愿苟延残喘活着,宁可选择死亡?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苟延残喘!?刹那间,程天遥似乎领会到什么似地眯了下眼,正因如此,杨海培才不愿拖累蓝偌芙……
“她与我无关,也无缘。”这句话忽然在程天遥耳边响起。
他要她活在亮丽的阳光下,而不是躲藏在阴暗的角落,所以才这么说的?杨海培,是不是这样?程天遥无声地问着。
他是因为深爱着蓝偌芙,但又不能背叛杨以庆,更为了珍惜自己的尊严,因此他才义无反顾选择了死亡。杨海培,程天遥充满敬意地念着这个名字。
“死亡,是他最后的出路。”程天遥看着失神的蓝偌芙,神色凝重地说着。
“他不愿苟延残喘活着,也不愿拖你下水。偌——芙,”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他深爱着你。”
蓝偌芙突然想起杨海培在她耳边的低语——
“说不定,下辈子我们还可以再来一次。”
那不是揶揄,不是嘲弄,而是一份承诺,跟她约定下辈子再相见……
顿时,蓝偌芙泪流满面。她把脸埋在膝间,双肩不住地抽搐。
程天遥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
“我……我爱他……”她喃喃地说。
“我知道。”他点点头,安抚地轻拍着她。
蓝偌芙不断低泣着。
一年后
风和日丽的周末下午。程天遥白色的BMW停在滨海公路的路旁。蓝偌芙纤细的背影袅娜伫立在转弯处的围栏旁。
海风微微吹着,山崖下的浪涛一波波打在嶙峋的岩石上,激起一朵朵的浪花。
程天遥靠在车头上,看着那娉婷的背影。
看着眼前的情景,程天遥轻吐一口气。尽管杨海培已走了一年,他的影子仍无时无刻充塞在蓝偌芙的心中。
即使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也没能淡化她和杨海培之间那份真挚的情感。
杨海培的确是个令人难忘的人物,但蓝偌芙是不是准备就这么消沉下去?程天遥没有问,因为他害怕知道答案。
良久良久,他终于站直身子,走到蓝偌芙身旁。
“一年了,”蓝偌芙仍直视前方。“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她轻吐了一口气。“景物依旧……”
“人事已非。”程天遥立刻接口。
他低头看着崖底的波浪——那是杨海培的长眠处。
“风,渐渐大了。”她呢喃似地道。
程天遥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掌间摩娑。“你的手好冷。”
蓝偌芙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勇气,只好任由他握着。他的手温暖而厚实,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嘿!瞧瞧!”程天遥的声音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我们俩的手真是黑白分明。”
他戏谑地看着她。“白无常!”
蓝偌芙不由得牵动嘴角的笑纹,回了他一句。“黑无常!”
铃铃铃——
“‘鸿耀’,董事长室。”蓝偌芙俐落地持起听筒。
“偌芙,今天不加班吧?”程天遥兴致勃勃。
“没有。”
“好极了,我们赏竹去。下班我到公司门口接你。”
“天遥——”蓝偌芙犹疑了一会儿。
太迟了,他已经挂断电话。
蓝偌芙颓然放回电话,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随兴致所至临时出游。但话说回来,这个临时计画也使她对周六下午有了期待。
“我忘了告诉你,”蓝偌芙一坐上车,便听到程天遥的声音。“我们可能要在那里过夜。”
看着蓝偌芙一脸错愕,程天遥连忙解释。“反正明天是假日……”
“你订房间了没有?”
“还没。”
蓝偌芙摆出一副“老是这样”的脸色。
“到那里再订也不迟,旅馆房间多得是。”他陪笑道。“我先送你回家拿换洗的衣服。”
蓝偌芙叹口气,看他陪笑的样子,还真没办法对他生气。
“我上去收拾一下,马上下来。”
车子一停稳,蓝偌芙便跳下车往楼上冲。
“我等着。”
她飞快塞了几件衣服及随身必备品在背包里,便匆匆下楼。
“速度真快,女超人!”
“别取笑我!这是谁害的?”
程天遥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好,我们出发了。”他启动车子。
“你的东西呢?”
“在去接你以前,我先回家准备妥了。”
看到蓝偌芙一脸的妩奈,程天遥忍不住哈哈大笑,将车子往目的地驶去。
“什么?没有房间?”程天遥错愕地站在竹林别馆的柜台前。
“对不起,因为是假日,又是旺季,所以客房老早就被订满了。”
站在一旁的蓝偌芙看着程天遥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禁感到好笑。
得到报应了吧!谁教他总是临时起意,随性所至。何况竹林别馆是这里唯一的旅舍。看来,这下子得打道回府了。
“难道没有别的补救方法吗?”程天遥皱着眉问柜台。
电话铃响了。
“先生,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喂!竹林别馆,您好……是的……好……好……没问题……”
程天遥转头歉疚地看着蓝偌芙。
蓝偌芙微微一笑。“没关系,顶多再开车回家。”
“都是我不好。”程天遥有些自怨自艾。
“先生,”柜台人员的叫唤使程天遥回头。“您要的两间单人房,我们没有。目前只有一间预约客人刚退掉的双人房。”
“双人房!?”两人齐声惊呼。
看到程天遥和蓝偌芙双双愣住,柜台人员不禁笑了笑。“您们是来蜜月吧?我们碰过不少新婚度蜜月的夫妇不好意思订双人房,而要了两间单人房的例子。现在机会难得,所以你们也不用害臊了。”
一时间,立在柜台前的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先生,这个请填一下。”服务员马上拿出一份表格。
两人愣在原地半晌,程天遥才被动地填了单子。
“谢谢!”服务员交给程天遥一把钥匙。“程先生、程太太,您们的房间是三○三。电梯在前面走廊的尽头。”
蓝偌芙和程天遥尴尬地谢过柜台,相偕走入电梯。彼此互看了一眼,连忙别过头。
电梯里一片沉默。
程天遥打破僵局,先笑出声。他促狭地斜睨着蓝偌芙,看着她的脸色渐红,故意靠过去,细着嗓音叫了一声:“程太太!三楼到了。”
待蓝偌芙举手要捶他,他已笑着冲出电梯,往他们的房间走去。
“房间满宽敞的。”
他们异口同声,随即又愕然相视。
“哈!那是沙发床。”程天遥走过去把床拉出来,在上面拍了拍。“好极了,看来还挺舒服的。偌芙,床就让你好了。”
“那怎么可以!”她走过去,嚷道。“沙发床怎么此得上床,床还是让你好了。”
“你跟我争吗?拳头又没我的大。”
蓝偌芙看着他半晌,莫可奈何地说:“好嘛!算你赢。我先去洗把脸。”
“洗完了该我。”
看着蓝偌芙走进浴室,程天遥把自己扔在沙发床上。怎么会演成两人同房呢?这完全是自己做事不先做规划的结果。
“天遥!”蓝偌芙的声音自浴室传来。“该你了。”
程天遥一下子站起来,往浴室走去,差点与开门走出来的蓝偌芙撞个满怀。
他反射性地抓住她的双臂。
蓝偌芙不由自主地一仰头,发现程天遥的面容和自己近在咫尺,眼神温柔而多情。
夜色渐深,壁上的灯微弱地发出昏暗的光晕,一切都静悄悄的。
程天遥和蓝偌芙彼此凝视,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如催眠般地,两人的唇逐渐靠近……
倏然,一阵电话铃声搅乱了这微妙的气氛,也把他们从梦般的境界拉回现实。
程天遥走过去接了电话。
“喂?噢!好……好,谢谢。”
他挂上电话,转向偌芙。“是柜台,说晚餐时间开始了。”他的语调恢复原来的轻快。
翌日。
初夏的竹林焕发着一股清新的绿意。
“这里真好,都近中午了,还不觉得闷热。”蓝偌芙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已在竹林中流连了奸几个小时,这里的一切对他们而言,皆新鲜可喜。
“是啊,连游客都多了起来。”程天遥接口道。
蓝偌芙定睛一看,林间果然已穿梭着一对对男女。
“咦?下雨了。”
他们才沿着小路走没多久,雨便一丝一丝飘落下来。
“这雨变大了!”蓝偌芙看着手背上的雨滴。
“哎呀!不好!好像越下越大了,偌芙,我们赶快回去吧!”
豆大雨点已快速落下,程天遥和蓝偌芙急急往竹林别馆的方向奔去。
“嗳!你的运动神经还真不发达。”
跑在前画的程天遥摇摇头,又踅回去拉气喘咻咻的蓝偌芙。
她只能喘着气看着程天遥。
“还能跑吗?”程天遥关心地询问着。
她点点头。
“那快点,否则感冒就不好了,”他一时兴起靠过去顽皮地叫了声:“程太——太!”
蓝偌芙伸手要打他,他却笑着向前跑,她则快步在后面追赶着。
当他们回到房间时,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偌芙,快去冲个热水澡。”
“你呢?”
“当然在你后面,所以要快点!”
蓝偌芙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洗头冲澡。
十分钟后,她顶着一头湿发出现在他面前。
“出来了?动作真快啊!”程天遥吹了声口啃。
“该你了,还不快点!”蓝偌芙插着腰佯装威严。
“这下子,我可以慢慢洗了。”
等蓝偌芙反应过来,程天遥早已关上浴室的门。
捉弄人的家伙!她心中轻骂着。随即仰躺在床上。
外面的雨声似乎比刚才大了,这里的生活实在惬意,使得她几乎不想离开。不知不觉中,她渐渐合上眼皮。
不知何时,程天遥已经半湿着头发自浴室出来了。
“喂!起来!”
等蓝偌芙意识到他的叫唤时,她已被他从床上拉起来了。
“瞌睡虫,这样不行的。”他抓了一条毛巾猛擦她的头发。“瞧!湿成这样还敢睡觉。”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蓝偌芙睡眼惺忪地噘着嘴巴。
她抄起程天遥肩上的毛巾,踮起脚尖,也伸手擦他的头发。“还滴水呢,比我的更糟糕!”
“你说什么?”他起了戏谑之心,手中的毛巾故意搓得更猛。
蓝偌芙笑了起来。“说你五十步笑百……”
忽然一个重心不稳,她往前倾倒,怕撞到程天遥,连忙推了他一把,遂又往后倒。
程天遥一个踉跄,两人双双倒在床上。他的鼻子埋在她柔细的发间,一时间,不禁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我不想放开你……我不想……”他忍不住沙哑低喃起来。
蓝偌芙微合着双眼,心不断颤动着。她明白此刻环抱她的是一个温暖强健的体魄,正传送着难以言喻的安定与祥和。
“偌芙……”
程天遥撑起身子,低头看着她,指尖柔柔绕过她的耳垂与双颊。
蓝偌芙睁开双眼,绽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进而轻抚着他的脸颊。
他抓着她的手,用唇碰了碰她修长的指尖。
蓝偌芙的眼瞳变得迷蒙,藏在内心已久的秘密终于月兑口而出——
“打从认识你的那一刻,你就常驻我心头。”
程天遥不禁低头柔声问:“现在呢?”
蓝偌芙没有回答,笑得更甜美,眼神有些蒙眬的醉意。
程天遥的头更低了,他的唇压住她的,直直坠入甜美的温柔中。
蓝偌芙感到身体如一溪清水潺潺流过,她本能地让他修长的手指传送无尽的蜜意柔情,在她光滑的肌肤和诱人的胴体上。
窗外嘈切的雨声惊扰不了他们,一切显得如此美好、宁静与自然。
“我不相信你在美国真的过得清心寡欲。”蓝偌芙趴在程天遥结实的胸膛上,用手指轻刮他臂上肌肉的线条弧度。
“我可不曾这么说,”程天遥轻抚着她赤果光洁的背脊,温柔说道。“何况我也是血肉之躯的男人,自然会有生理需求。”
她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他把手移至她肩头,微微一搂。“放实际些吧!‘程太太’。”
刹那间,蓝偌芙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别过头。
“你在说什么嘛!”她自他身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故作轻松道。
“好好考虑吧!本人条件优秀。”程天遥也坐起身来,套上衬衫。
“下辈子……再来……”霎时,一阵细小如蚊的声音不断在她耳际回响。蓝偌芙全身颤抖起来,那声音渐如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她。
“说不定我们下辈子还可以再来一次……说不定……”
她听清楚了,那是杨海培对她的承诺——
“下辈子还可以再来……”
“还可以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我们……”声音嗡嗡不绝于耳。
“还没穿好吗?”程天遥穿好衣服绕过床边,看到蓝偌芙正低着头,缓缓扣着衣钮。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他伸手模模她的额头,蹲帮她将衣服扣上。
很久以前,杨海培也曾这样帮她扣衣服的……很久以前,蓝偌芙盈眶的泪水一滴滴掉落在程天遥的手背上。
“偌芙,你不舒服吗?”
程天遥急急扳起蓝偌芙的头,却看到她一脸惊惶。
“你没事吧?”
她慌张地摇头。
程天遥一时无法明白蓝偌芙的情绪变化。几分钟前,她还柔情蜜意地偎靠在他怀中,而现在却仓惶失措地直掉泪,难道是她想起了什么?
回想他们的谈话,程天遥实在找不出任何失妥之处……直到他戏称她为“程太太”,程太太,程——太——太……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偌芙,你是不是想起了他?”
蓝偌芙一惊,迟疑地回答:“我……没有。”
程天遥眼睛狠狠一眯,嘴角扬起一丝复杂的微笑。他知道她在说谎。
他转身面对窗外渐小的雨,心在剧烈翻搅着。为什么过了那么久,自己仍然无法走进她心中?甚至在激情过后,她仍会想起杨海培?难道自己只是一个死去之人的替身吗?程天遥的心沉到了谷底。
“偌芙,你在戏弄我吗?”程天遥痛心地问。
“没有,我没有!”蓝偌芙急急否认。
程天遥面对窗外的朦胧细雨,双眉深蹙,不再说话。
蓝偌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才怯怯喊了一声:“天遥……”
“住口!”程天遥骤然转身,愤怒地瞪视着她。“我受够你了!”说完,便头也不回走出房间。
“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使蓝偌芙惊跳起来。
窗外的雨停了,亮丽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射在地板上,鸟儿也热闹地嘶鸣着,而蓝偌芙的心却坠入无底黑暗的深渊。
直到要离开的十分钟前,程天遥才踅回房间。她只能茫然看着他收拾衣物。他始终未再看她一眼,或说只字片纸。
如他所说的,他已受够了她,再也不愿意和她有任何瓜葛。
黄昏,回台北的路上。
冰冷的沉默在程天遥和蓝偌芙之间似乎早已凝固了。
一路上,程天遥一语不发,直视着前方开车。蓝偌芙则一脸悲凄地别过头,静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车子停在蓝偌芙的住处前。
灰暗的夜色席卷了大地。
蓝偌芙打开车门,咬了咬下唇,带着试探的语气,轻声道:“谢谢……再……再见。”
捏天遥仍直视前方,毫无反应。
在她关上车门之际,只听到他的声音自齿缝间冷冷地迸出四个字:“永不相见!”
车子随即呼啸而去,消失在寂静的长巷尽头。
晚风微微吹在身上,蓝偌芙感到身体一片冰冷,脚步沉重得无法跨出去。
正是痛彻心扉的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