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大闹西京的事又多加一件。
据说周贾人的富宅被人洗劫大半,而夜里睡得正甜的周夫人被惊醒之后,竞被凤求凰用绝妙的轻功抱至某座玉楼高台,两人在那气氛佳的好地方,共赏明月、共度良宵。
受害者多加一人,陷入爱河的女人也多一个。
至此之后,不满声浪愈来愈大,身负拘捕凤求凰重任的项丹青,顿时陷入尴尬的局面。
为数不少的男人抗议他为何还没发动拘令,但也有不少女人威胁他若是敢抓凤求凰,就要对他进行报复。
关于天下美男子之称号该归于谁,似乎也有所变异。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竟把司徒沄玥与凤求凰比在一起。
论谁的相貌好,论谁的家世不错,论谁风流谁高雅等等,总之能比则比,说得天花乱坠。
二旬过后,又到皇榜公布的时间,天桥底下如同往常聚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负责替司徒府添购新物的小六子恰巧经过。
小六子站在人群外瞧这等盛况,思及自家二少爷受人爱戴,每每皇榜皆有名,这些人难道看着相同的名字都不会腻吗?
凝视半晌,小六子回头正要离去,聚在皇榜前的人们忽然爆出阵阵惊呼,喧哗声拉住他的脚步。
“怎么会这样?”
“是呀、是呀,真是意想不到哪……”
看着人们议论纷纷,小六子不禁好奇,他钻进人潮里,千辛万苦挤到最前排。
当他抬头一瞧,一双小到不行的绿豆眼旋即张到了极限。
“什、么?!”
他的叫声比谁都还大,霎时人们闭紧嘴巴,怔愣愣地看小六子大张着嘴,下一瞬就挤出人潮,彷若脚底抹油般冲向远方,人们似乎还看到尘埃飞扬。
小六子费尽毕生最大的力气,一路狂奔回司徒府。
当他冲进府内,看见司徒沄玥正优闲地饮茶看书,小六子当即奔来他的面前,虚月兑地跪倒在王子面前。
司徒沄玥凉眼扫去,继续翻着手上的书。“怎么,做了亏心事想跟我忏悔?”
“二少爷,皇、皇、皇旁……”小六子手指着外头,上气不接下气。
“皇榜今天公布,我知道。”不会变的排名有啥趣味?
“皇榜上,皇榜上……”小六子深吸口气,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朝司徒沄玥嘶吼道:“第一名的美男子是雅盗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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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美男于的称号易主了,目前夺得头号的人是凤求凰,而平时居于榜首的司徒沄玥则是退居第二。
对于这件易主之事,见人见智,大部分会认为凤求凰身居榜首的姑娘,都是曾被洗劫过的富家千金与夫人,甚至连七、八十岁的老妪都大有人在。
当别人正讨论的如火如茶,司徒沄玥却不闻不问。
他迳自教他的书,就算别人问起此事也仅以笑容带过,不多做回应。
不过,情况真的没这么简单。
譬如说,他今儿个在某官人兴办的私塾授业完,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就听见有些姑娘在讨论——
“你说,你觉得第一美男子头衔给了凤求凰应该吗?”
“我觉得沄玥公子还是很俊哪……”
“唉,我说你们不懂,你们没见过那个凤求凰,我却见过。”
“真的?生得如何?”
“俊哪!和沄玥公子一样的俊……啊啊……我永远忘不了他握着我的手,深情的说见过我之后便废寝忘食,食不知味了……”
“啊!好浪漫!”
凤求凰会废寝忘食、食不知味,恐怕是你相貌长得比夜叉还可怕吧?司徒沄玥瞥了眼那名姑娘,随即离去。
又隔几天,他上街随意逛逛,身旁一群妇女指着他开始议论纷纷——
“哪,是司徒公子。”
“奇怪了,我记得以前看他时他好俊,可自从凤求凰出现以后,他就逊色不少。”
“是啊是啊,那凤求凰真是风流俊俏……他那时还抱着我来到池边,指着明月说他想捞给我呢……”
“你那算什么?他还亲过我的脸颊、搂过我的腰哩。”
“唉,反观司徒公子,他像是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他又不缺胳膊不缺腿。
司徒沄玥不怕被人比,只是被人比下去的滋味不太好,他摆起肃睑,无心再继续遛达。
再过几日,他在自家府内看着园内景致,又闻小婢的对话——
“二少爷俊是俊,学识也不错,可就是独缺一点。”
“缺?缺什么?”
“二少爷不会武功啊,你不知道?司徒氏手脚无力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响耶。”
“那又如何?温文儒雅不正好?”
“错错错,你大错特错,男人不是只靠满月复诗书,还要有着强壮双臂能保护心爱的女人,你看那个凤求凰,武功不是挺了得?”
“欵,好像是耶。”
“什么好像是?摆明就是嘛,二少爷就这点不行……啧啧,你看,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个凤求凰这么风流,难怪一群姑娘对他死心塌地。”
“这样想想,二少爷好可怜喔……”
“是啊是啊,太可怜了,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易主,唉,没从前风光了。”
嘎喀!
坐在凉串内嗑核桃顺便赏花的司徒沄玥,一时失手竟把掌中刚才敲半天敲不开的核桃给捏破。
他沉着脸色,倏地站起,正想把那两只碎嘴的小婢抓过来骂,就见廊上已无人影,看来早就走远了。
手脚无力?手脚无力也有错?
他们司徒氏代代以学识闻名,没事把自己练得跟头牛一样壮干嘛?撞墙撞门图方便是吗?
他啪地一声将掌中核桃压向桌面,再也没心情赏花赏景,甩袖而去,打算出门散散心。
那个凤求凰算什么?充其量也只是个贼,这种宵小哪里搬得上台面?
他不屑别人同情,不屑——
“二少爷……”
“干什么?”司徒沄玥回身怒咆,吓得来通报的小六子半条魂都快飞走了。
怎么回事?二少爷看起来好像恶鬼上身耶……
小六子忙不迭地用袖口拭汗,偷偷挪后几步,免得自己会死得太惨。
“项将军又来了,就在府外。”
“项丹青?”司徒沄玥眯紧眼瞪住他。
“是、是啊……如果二少爷不想见他,小的会去打发……”
“不用了。”话一说完,司徒沄玥便往大门定去。
兴许是凤求凰的出现,使得从前堵在司徒府门口就为求见司徒沄玥的姑娘全部消失踪影,项丹青站在府门前,还是第一次清楚看见这扇门长什么样。
项丹青等待许久,正闷着发慌,就听见里头把门栓拔开的声音,他心喜站起,当两扇红门一打开,他随即高兴地冲过去——
司徒沄玥像个地痞流氓,出手快狠准地抓住项丹青的衣领,一双眼瞪住他。
“是不是兄弟?”
“呃?是、是啊。”怎么回事?又没人惹他冒什么火?
“是不是讲义气?”
“当然。”
“那好。”司徒沄玥狠狠地咧嘴笑。“我帮你,逮那个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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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有条街名为枇杷巷,同样有着西市般的富庶繁华,然而这里较不同的是多为青楼酒肆,常有许多文人或宫员来此寻欢作乐,而为了有天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沦入风尘的女子们也不时打着头牌,举凡诗妓、舞妓等多不胜数,凡有出众才女,在当时也会名闻天下。
最近,枇杷巷的醉云楼出现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女子花名牡丹,诗,书、琴、棋、画无一不精,加上面容生得姣好,于是有人尊称她“牡丹魁”,喻她为花中之王,无人能比。
不过这位牡丹魁自小有疾,不能言语,总是由身边一位小婢代话,且她不爱接见陌生人,只因她发下重誓,莫非天下最俊、最风流的美男子,她绝不接见。
时值月娘高挂,正是枇杷巷最热闹的时候。
一群男子就挤在醉云楼外大肆喧哗,争着想见牡丹魁。
鸨娘看得呵呵直笑,心里光是想着大把大把银两就这么简单的赚进口袋里,心头便是一阵痒。
“各位公子,你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鸨娘一喊,群声皆静。“各位都是来见咱们家牡丹的吗?”
“当然!”
男人们齐心一致大喊,嗓音传递大街小巷。
“那好,来醉云楼,自然有醉云楼的规矩。”鸨娘老脸一笑,面上皱纹似乎可以夹死蚊子。“现下你们出价,出价愈高者,就是今晚唯一接见牡丹的人!”
霎时,群众哗然,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的男人们开始躁动。
“我出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鸨娘拍手大喝,又道:“还有没有更高的价?”
“我出二百四十两!”
“我出三百!”
“四百二十!”
喊价的数字愈来愈高,鸨娘愈听愈是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大夥喊得数字不分上下,一道清灵宛若流水的嗓音,很突兀地喊道:“三千两。”
蓦地,没人说话,每人皆是目瞪口呆,料想不列是哪家公了如此阔气。
人群喧嚣之际,陡然自动分成两列,自其中走出一名跟着小厮的年轻男子。
鸨娘抹着厚粉的脸抽搐地抖呀抖,她默默打量这名公子,瘦小又单薄,长相又如姑娘般秀气,年纪恐怕才二十出头,说不定还更小。
“小公子,别乱开玩笑啊。”
年轻男子合起手中纸扇,微微莞尔,扇柄朝身后勾了勾,就见跟着他的小厮上前几步,拖来一只装了四轮的大木箱,小厮掀开木盖,木箱里堆满的银两,立即将鸨娘的脸映得光亮。
鸨娘倒抽口凉气,凝着眼前笑得淡雅的公子,拔尖着嗓子笑道:“哎哟!公子呀,你这么捧场真是让我这个鸨娘受宠若惊哪!”
鸨娘边说边勾住年轻公子的手臂,一面招人把银两收下,她则将这位公子带入醉云楼里,媚眼相送。
“公子怎么称呼?”
“敝姓苏,久闻牡丹姑娘才学,特来此拜会。”他拱手言道。
“哎哟哟,生得如此俊还这么有礼貌,难得难得!”鸨娘呵呵直笑,一路牵着他的手上楼。
两人携手来到匾额上提名“牡丹”的房外,驻足停步,鸨娘笑呵呵地敲敲门。
“乖女儿,快开门,娘给你带个贵客来了。”
“是。”
里头传来女子娇女敕的柔音,须臾便见门扇打开,一名清秀的小姑娘站在门边向两人福身。
“小翠,这位是苏公子,你和牡丹可要好好伺候,懂吗?”
“是。”小翠抬头,凝视苏公子,不由得笑了笑。“苏公子,里面请。”
苏公子笑而不语,以扇掀起下袍跨入房内,小翠顺手将门关上,领着他走入内房。
房内格局雍容华贵,处处以牡丹为题,小翠带着他来到一张桌几前,上头放着酒食,绣着牡丹的杨座在几后。
“公子,请上座。”小翠原本想替他倒酒,却让他出声止住。
“别忙了,你回主子身边吧。”他掀起衣袍入座。
小翠回到粉纱帐里,帐子轻薄,隐约可见里头有名女子,丝丝悦耳的琴音袅袅而出。
觑着外头,小翠轻笑,低头向主子低声道:“公子?明明就是姑娘……二少爷,你瞧瞧。”
坐在纱帐里、正拨弄琴弦的艳丽花魁牡丹——或许该尊称司徒二少爷司徒沄玥,他精明的眸光紧紧盯着外头人。
为了捉拿凤求凰,他们收买鸨娘,乔装名妓,而项丹青就在隔壁房随时待命。
只是该钓的大鱼没钓到,倒是来了许多色欲薰心的公子哥。
连日来有不少死男人对他说话,司徒沄玥还沉得住气,反正从小到大听那些觊觎他美色的人说的婬词艳语老早听到麻痹,不过自府里带来的丫鬟小翠已经不知有几回想为主子杀人灭口。
还嚷着说想帮忙,是帮倒忙吧?
“姑娘?”司徒沄玥哼笑,他一身姑娘打扮,略施脂粉,笑起来的模样有几分姿色。“你怎么知道?”
“听她说话就知道了嘛,哪,你听。”小翠清清嗓,假意高声道:“苏公子,这些天有十几个姓苏的来找主子,哪分得清?请报上全名。”
端坐杨上的公子眼眨了眨,蓦地轻笑。“在下姓苏,名意淮,牡丹姑娘唤我意淮就好。”
苏意淮?!
听到此名,司徒沄玥掹地激站起身,推倒了琴、翻倒酒食。他突然的反应吓得小翠也跳离三步远。
她怎么会跑来这里?醉云楼可是男人来找女人泄欲的妓楼,她一个姑娘家出入这种不良场合,被人随手拖进房里霸王硬上弓还得了?!
“二少爷!”小翠见他似有意冲出帐外,急急扯住司徒沄玥的腰衣,压低声喊着:“你不能出去啊!”
“放开!”担心苏意淮会出事,司徒沄玥又怒又心急。
“不行不行!你答应项将军的,更何况你这样冲出去会事迹败露,全西京的人都知道你扮成女人啊!”
这话如当头棒喝,狈狈地把司徒沄玥给打醒,他气闷着重新落坐。
“牡丹姑娘怎么了吗?”苏意淮听见帐内摔倒东西的声响,有些疑惑。
“呃……苏公子,不过是只飞蛾,我主子娇弱,吓着了。”小翠连忙打圆场,顺手将倾倒的东西归位,并偷觑司徒沄玥几眼,心里一阵寒。
怪了,这苏意淮是谁?竟能让二少爷这般牵肠挂肚。
“牡丹姑娘如此娇弱,莫怪有那么多公子心醉于你。”苏意淮笑道。
司徒沄玥听她这么说更是气结,朝小翠勾勾指头,小翠覆耳听他说话,连连颔首。
“苏公子,我家主子请你回去。”
“回去?为何?”
“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公子,你是姑娘,我主子不接女客,请回。”
苏意淮骤然一怔,低头觑视自己的男儿扮相,想了想,明白自己纤弱的身骨及细嗓露了馅,她叹口气。
“牡丹姑娘,其实我来这里只想觅得知音。”
知音?找朋友找到这种不规炬的地方来?
司徒沄玥又差点在愤怒之余掀桌,好在小翠机敏,赶紧踩住桌面不让他掀。
“苏姑娘,妓院是男人来的地方,若你要寻知音应该不是在这。”
“我若平时能结善缘,又何必来到这里?”苏意淮再度失笑。
此话一出,就好似一盆冷水浇熄司徒沄玥心火大半,冷睇帐外的苏意淮。
他知道她的性子恬淡又不惯与人相处,独来独往的作风甚至让恋慕的公子们不敢接近,再加上他之前几番戏弄,她若是想再寻个同性知己恐怕是难上加难。
这个苏意淮,真的是、真的是……
“二少爷?”小翠看着司徒沄玥无可奈何的神情。
“告诉她,可以留下。”
“留下?!”喂,这里是妓院哪,刚才想出去揪人的是谁啊!
“快讲!”他低喝,小翠害怕,赶快转身从命。
“主子说,念在苏姑娘诚心,苏姑娘就留下吧。”小翠再看他,读着他的唇语。“主子也说以后就以姊妹相称,主子长你九岁,就唤他牡丹姊姊,省去礼节。”
“真的?”苏意淮听了大喜,那张总是淡然的娇颜,因为得到朋友而绽出愉悦的笑容。“谢谢你,牡丹姊姊!”
光是听她的声音就可猜得出她的表情大概如何,可司徒沄玥还是气,他看过她脸红的可爱,就是没亲眼见过她笑咧咧的模样,这可恨的纱帐!
“主子会跟鸨娘通报,你属主子密友,三千两会全数退还,以后若是苏姑娘有心事,主子再忙都愿意请走客人,与你长谈。”
“牡丹姊姊真好心。”她笑得如银钤串串响。
谈什么好心,若今天是其他女人来,他才懒得理。
司徒沄玥纵然有气,但思及她的孤寂又无可奈何。
“意淮有个不请之情,听说牡丹姊姊的琴艺甚好,不知可否请你弹上一曲?意淮有好久好久没听到一首好曲了。”
顺手拨动琴弦,司徒沄玥凝着帐外的人许久,他俯首低哂,指尖挑起一弦扬音试试音色,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苏姑娘,你真爱说笑。”小翠骄傲的扬扬下巴。“不过啊,苏姑娘,你有福了,咱们主子的琴技高超,无人能敌喔。”
哼哼,他们二少爷可是承继司徒府一切才学,琴技厉害的哩!
“是吗?那我要洗耳恭听了。”谈到琴,苏意淮的眸光稍稍地暗了下,“九年了,九年没听一首好曲……”
她的最后一句话含在嘴里说着,任谁都没有听见。
直至琴音净净响起,在司徒沄玥灵巧修长的十指下,缓缓奏出轻快柔美的弦音。
弹着风、弹着云,弹这今日花好月圆。
琴音扬出窗外,听得此曲的人直觉通体舒畅,就仿佛清流洗涤身心,没有杂念,更连同那梗在心头九年的遗憾,一并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