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花林,他们往山下行进,才刚出了玄灵关,却感到一股肃杀之气袭来。
红云笼罩天边,不祥!端木羽握紧了手,身子不自觉朝东方初晓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好冰冷。
不祥的预感自心中浮起。“看到了那片云吗?那是战云!”她颤抖着。
愈是走着,心中愈是不安。刚刚在客店歇下脚,便闻见一阵马蹄声达达自远方传来,军队一队队往北边行进,火红的大旗绣着“鹰扬军”三字。
主子的军队!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去瞧瞧,等等回来。”
不,不要去,不要去!望着他的背影,却怎么也出不了口,要他别去。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木灵石,真实之石,一旦开启了木灵石的力量,这世上的虚假,就会逐渐让真实给替换,而这污浊的尘世要替换,就只有……
战争。
路边的风沙漫进她的眼,而天边的火云正逐渐吞噬了湛蓝的天。
端木羽在客店里等着,一直到天黑了,日落了,还是不见他的身影,夜的深沉,让她的心越发恐惧。
几个月来的旅行,让她的身体好疲惫。虽想等他回来,但终究还是屈服了,她伏在桌上,昏昏地睡着了。
“不,不要!”她狂喊,心脏犹自剧烈跳动,她只记得做了个伤心的梦,但哭泣着醒来时,却已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沉沉的悲哀笼罩了心底。
“怎么了?”东方初晓关切的黑眸凝望着她。
端木羽愣了愣,怯怯地伸出手轻抚他的面颊,之后,投入他怀里。
“我做了噩梦……”
“别怕,过去了。”
过去了?不,才正开始呢!她瞧见了他眼中的凝重神色,她咬紧了唇。“要出兵了?”瞧见他点头,她更害怕。“去哪?”她颤声问。
“西宁。”东方初晓抱紧了她,感觉到她的颤抖。
愁云与不祥的预感笼在心头。“西宁发生什么事了?”
“西宁内乱,北扬又虎视眈眈,主子才跟皇上请求出兵支援西宁。”未来的皇妃月焰有难,他们当然非出兵不可。
“什么时候走?”
“明天,跟着鹰扬军一起去。”
那么快?“不要!不要!”她扑在他怀里,眼泪模糊了视线,想仔细看清楚他,涌出的泪却又遮住了他的面容,愈想制住泪,就愈遏止不住!
他明白她不愿意他上战场的心,但他是主子的护卫,他怎能不去?
他搂紧她抽泣的双肩。
“对不起!我一定得去。”他抬起她哭泣的脸,一滴一滴吻去她面上残存的泪水。“傻瓜,相信我,嗯?你未来的夫君虽然不是大将军,可也是武功高强啊,我一定会回来的。不哭了,嗯?”
“嗯,一言为定?”她伸出手指头。
“一言为定。”他伸出手,和她打了个勾,誓约成立。
“该歇息了,嗯?”呢喃着吻去她的泪,他拉起了帷帐。
夜深了,满室寂静,只剩窗外月光凄清。
秋走了,冬去了,春来了。
不停的春雨打在池塘、打在叶间,飘落不断的相思,丝丝入骨,丝丝铭心。
她伸出手指,轻触左手的凤环。在被思念的愁思盈满心头的时候,只有握着玉环,让那微凉温润的触感传到心里,才能让脆弱无助的心稍稍得到安慰。
这几个月来,发生了不少事,虽才短短数月,却让人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二皇子赫连煌夜叛变,焰都一度陷入危机,三皇子赫连耀星自西宁赶回来,东方初晓却不在赫连耀星身边。
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呢?起初她是生气的,但是,后来明白了他的心,才略略释怀。她与他是敌对的立场,若不是她以木灵石的守护天女身份支持赫连耀星,让叛党倒戈,也许他俩到现在依然是世敌!但她还是生气,气他为何不回来,难道他还不明白,她会为他守着他珍视的东西啊。
打开她已将字字句句深刻记住的信,将信笺贴在心房,仿若便能感觉他的气息、他的碰触,才能让自己快被思念染湿的眼暂时得到安慰。
他们说好了信中不说思念、不说爱恋,就怕深深的思念染上身,引起了愁思,怕深深的爱恋染上了心,影响了他的心情。她给他的信,总是说她很好……
很好吗?不,不好。
每当夜深梦回,往事便历历在目,思念笼上心头,相思苦,相思愁呵!
初晓,我好想你……
在深秋时节来到战场,经过了大雪纷飞的寒冬,经过了第一场惹人愁思的春雨,如今,已是仲春了。
东方初晓默默坐在山坡,望着远方的蓝天,将她最后的信笺贴在胸怀。那是她惟一字迹潦草的信——
你为什么不回?我恨你!
为什么不回?为什么不回?他瞧见信笺上染了水渍,那是她的泪。
东焰军支援西宁与北扬军对峙,军情刚稳定时,却接到二皇子叛变的消息,赫连耀星遂带着一半军队赶回焰都。
赫连耀星曾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摇头。虽想见她,却更怕见她,怕回去与她兵戎相向。他家与她家立场不同,若在战场相见,教他情何以堪?早知道她以木灵石守护天女的身份说服了所有人归顺赫连耀星,早知道叛党如此容易荡平,他怎会不愿回去!
打开另一封信,秀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会守住你重视的东西,因为你。
守护木灵石,守护主子的王位,这么艰难的事,只因为他重视?她对自己是何等深情!但想起她信上的悲泣,心中却又一阵凄楚。
他想回去,他归心似箭,但……
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包里,不厌倦地审视其中的物事。
“寄君一只沉香囊,寄君一只素丝绢,更有一副紫竹筹,寄君一并藏心底。”
执起素丝绢,望着绵绵密密的线,抚过光滑的丝面,心中也滑过了思念。
“横也丝、竖也丝,横竖总是丝密密,记奴切切深情意,缠绵君身常偎依。”
放下了丝绢,执起香囊细细审视,香气氤满身,温柔的情意却盈满了心。
“沉香囊、常想你,愿在君侧不相离,沉香似奴长相忆,馨香幽幽绕心底。”
他的手取起紫竹筹,将筹码放在天平的两端,恰好一样重,哪边也不偏。
“紫竹筹,愁难厘,左边是奴右边你,若将相思轻重比,不知谁高谁在低?”
他叹口气,仰望蓝天,仿佛听到她的轻语。
“香丝筹,相思愁,几番心事欲语羞,愿君明白其中意,多少相思不言里。”
想她的心,逼得他要发疯!
明天是决战的时刻,他会赢,一定会。
东方初晓望着面前林立的大旗,决战的时候到了!
战鼓响,一击鼓、二击鼓、三击鼓,他是前锋,要带领军队突出重围,冲下山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眼看着前面就是洛水关的城墙,刚放下一半的心,猛地,一支箭,两支箭……数十支箭,从后方射来。
一支箭,射上了手臂,东方初晓忍住痛,策马狂奔,但身上射中的箭愈来愈多,扬起的手再无力使剑,锵唧一声,剑落、箭落,箭雨仍不停歇。
血自身上滴落,生命力也跟着一点一滴逝去,阵阵疼痛传来。不行呵!他不能倒下,纵使如此告诉自己,但脑袋一阵昏眩,他再也支持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方丝绢从胸口飞落,那是她送他的,他仅能用剩下的力气握紧。
张嘴想呼吸,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楚,仿若要让他的肺散成碎片。
好痛苦!他闭上了眼,感觉风吹过他的脸,覆过他逐渐冷去的身躯……
好痛,是谁支解了他的身?全身传来的痛楚阵阵,他要呼吸,但每呼吸一次,胸口的剧痛便尖锐地扬起,刺进胸,刺进心。
“唔……”想尖叫,想大喊,但声音梗在喉咙,却只成了模糊的申吟。
一股凉意敷在他火热的伤口,减得了热、减得了痛,却拉不回即将离开身躯的灵魂,他感觉一股拉力要将他拉离身体,他的意识愈来愈模糊,呼吸也越发微弱。
不甘愿啊!想活下去的意念从没像此时强烈,但随着剧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滴散去。
迷蒙中,他瞧见了她的泪眼,瞧见她正伫立在月光下,望着远方,等着他归来,她寂寞的眼眸、孤寂的身影……
剧痛又自胸口传来,不是因为胸口的痛楚,而是心中那深深的不舍、无奈与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答应过陪你,答应过不相弃不相离,如今,却不得不留下你。
还未说尽的爱,还未道尽的情,他不甘愿就此死去,他一定要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吃力地睁开眼,方结麒正悲伤地望着他。
“阿麒……”
方结麒紧紧握住东方初晓的手。他知道东方初晓再不久便要死去,因为连他们的师父怡平老人都束手无策。
“初晓,你要说什么?”客套话、安慰话都是多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死亡的风太强太大,东方初晓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被吹熄。
“照顾……我爹,初晓不孝……”
“我会的,我会的!”方结麒望着东方初晓越发无血色的面容,泪水盈上眼匡。
见东方初晓吃力地张开手。他要这个吗?方结麒拿起丝绢,放在他手里。
“告诉……她……我爱她,她是……我、我这辈子……惟一的……爱……”每吐出一字,便像是撕裂他的心、他的肺,每说一个字,同时也死去一次。但是,不说,就来不及了。“找个……幸福的……归宿,祝她……幸福……”
再见了,我的小天女,你一定要、一定要幸福啊!他闭上了眼,胸口的起伏渐渐微弱了……
春天了,粉蝶儿翩翩飞舞,在花间留下轻吻,在池里漾起涟漪。
端木羽坐在花园里,嘟着唇,扯着手中的花瓣。
爱、不爱、想、不想……不想?不想!死初晓,臭初晓,我这么想你,想到几乎要发疯,你居然敢不想我?她恨恨地将花瓣全丢到池里。
花王在池中漂浮,仿若她眼中的泪珠。
她咬紧唇,泪珠自眼中掉落。恨啊,恨这么久没他消息,恨自己爱得这么深、这么浓、这么烈,可是……就算他不想她,她还是好想他。
想念他笑时眯起的眼,想念他温暖的臂弯,想念他强有力的拥抱与心跳……初晓,初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相思愁,意难休。
“小羽,小羽!”
端木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端木羽的思绪。
“干嘛啦!”端木羽吸吸鼻子,慌忙擦去面上的泪痕。
“你在哭?”
“没有!”她咬紧了唇,但微红的眼却遮不去伤心的痕迹。“有什么事快说!”
“有你的情书喔!”端木翼似笑非笑地望着端木羽,扬扬手中的信。
“又是那堆无聊的王孙公子?不收不收!”端木羽赌气似的扯着身边无辜的树叶。
“啧,不要啊,那我丢掉吧,枉费这是姐夫不知多辛苦才让人带出来的,既然你不要,那我丢掉好了……”
什么,是初晓的?“拿来,死阿翼!”端木羽一把抢过信,眼中满是狂喜,但一想到他每次信中不外乎写着我很好之类的,一股怒气又涌上心头。
见端木羽想拆信又迟迟没动手
“看不看啊?不看,我帮你丢掉。”端木翼逗着端木羽,促狭地望着她又期盼却又微嘟的唇。
“你管我看不看!”端木羽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打开了信,一样东西滑出,她伸出手接住,是一只玉簪,温温柔柔躺在掌心,簪上的玉蝴蝶停在梅花枝上。她愣愣地抚着,眼泪掉了下来。
那是她在市集中看中的蝴蝶玉簪啊!
忙忙打开信笺,长长的思念,浓浓的相思,从他的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悸动萦绕心头,一股思念笼上了身,将信贴在心房,感觉他正在倾诉着思念。
我想你,很想念你。
耳边仿佛听到他的轻语、他的呢喃。
初晓,我也好想你啊!
不管了,她要去找他!端木羽豁地站起,向门外冲去。
端木羽来到前厅,只见一个身着军服的人正眼端木翼说话,熟悉的声音留住了她急欲离开的脚步。
“所有的军队即将返京,遗物已先送回。主子交代,务必请幻羽节哀。”方结麒低低的声音传来。遗物……节哀?
心底一股不祥的预感浮起。在这段时间,夜里她总是反反复复做着悲伤的梦,她不想记起、不想忆起,总是刻意叫自己遗忘,但梦的结果却清楚地印在脑海里。
她踉踉跄跄地出了屏风。“阿麒,你回来了?为什么初晓没有回来?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她白着脸问。
方结麒的眼泛着泪光。“幻羽,很遗憾,我要告诉你,初晓他……他……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全身的血液冻结了,玉簪叮铃一声,跌落在地。“你骗我!你只是开玩笑对不对?虽然你喜欢开玩笑,可是不要拿初晓来跟我开玩笑,我会恨你……”
“我不是开玩笑!”方结麒递给端木羽一条染着血渍的丝绢。“这是初晓临死时握在手中的东西,他要我转告你,这一辈子,你是他惟一的挚爱……”
端木羽喃喃说着:“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做梦,梦中总是这样接到他不再回来的消息,每次都是醒来后才发现是梦……”她眼神苍茫地微笑。
“幻羽,不是梦!初晓的战甲和遗物已经送到右贤王府了。”方结麒担忧地望着微笑的端木羽,她似乎一点也没听见。
她不要再做噩梦了。
“听说这样就会醒了,我试试……”忽地执起簪子,猛力向自己的手腕刺去,血丝斑斑地流下,滴落地面。“不会痛呢,我果然是在做梦……”端木羽笑着,眼泪却自眼角落下。
“小羽!”端木翼又惊又怒地拉住她想再次刺下的手。“不要这样!”
“这样我才能清醒,从永不止息的噩梦中清醒,不要不让我醒嘛阿翼!”端木羽挣扎着。“放开我啦!”
望着不停自她手上滴落的血,端木翼又是心痛,又是不忍。“小羽!这不是梦啊!”端木翼夺过了她手上的玉簪,惟恐她会再次伤害她自己。“总有一天,你要面对现实的!”
谁也不能把他的东西夺走!“还给我!把簪子还我!”端木羽抢过簪子,藏在身后,端木翼扣住她的双手。“放开我啦,我要去找他,你们都在骗我!”
“小羽……”
她用力挣月兑端木翼的手。“我要去找他,找他说清楚,他说要一生一世陪我,不相离,不相弃的!”
她冲出了门口,一口气跑到右贤王府。
见到右贤王府门外白色的丧旗随风摇曳,她的心冷了一半。不是他,不是他……她如此祈祷。一步一步走进大厅,白色的腊烛在厅前掉着眼泪,血迹斑斑的战甲正躺在厅前的长椅。
颤抖着手碰触染着血的战甲,斑斑的血迹烙痛了她的心,她抬头,望见他的牌位,仅剩的一丝希望也在刹那间破灭。
“不——”
她昏了过去。
一个月后。
马蹄声达达,端木羽坐在车内。开窗,风拂过面颊,西宁城的城墙已在眼前。
眼睛早已哭得干涩,再多掉一滴泪,便要成泣红的血泪。但她眼中的痛,却远远及不上心被撕扯成千万片的痛楚。
明明说好一辈子相伴、一辈子相依,怎么才分离这些时日,他便留下她一个人,孤单寂寞地独活?
他们说他的遗体不知为何失了踪,他们只能将遗物送回。在遗物之中有她的沉香囊、有她的紫竹筹,独独不见那只结情环。
这环不是两人之间的誓约,除非缘尽、缘灭,不然环取不下、也除不去吗?怎么她的环还牢牢系在手上,另一只环却已不见了踪影?
就凭着她手上的结情环未落,她不信他真的离开了她。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双月宫。
端木羽木然地任宫女为她穿上舞衣,为她戴上头纱,为她上绽。
上完妆,她呆立镜前,一阵香气伴随着叮咚声传来,织雪走了进来。
“幻羽,你准备好了?啊,真漂亮!”织雪微笑地打量她。
再怎么美又有什么用?她只希望让她心中最珍爱的那人看啊!哭干的双瞳又再度漫上水气。“别哭,妆会哭坏喔。”织雪擦去她眸中的水雾。“今天你是主祭着呢!”
“为什么一定要我主祭,雪皇姐,你明知道我没有心情参加的……”端木羽咬紧了唇,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掉下。当主祭着,是织雪答应帮她找东方初晓的条件,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好答应。
织雪耸耸肩。“没法子呀,月焰人在塔萨,霏音说她不要……”她伸出手指头数着。“姐姐我当过好几次,人家看也看腻了,放眼望去,身份够又有资格主祭的,就只有你了。拜托,嗯?”
西宁的贵族那么多,会找不到人才怪,都是借口啦。“可是……”
“别可是了。放松心情,好好玩,好不好?”织雪抱住她。“总是伤心也不是办法呀!”
她心里很感激她的好意,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大家都想安慰她,都希望她提起精神,她不能辜负大家的好意。“嗯。”她点点头。
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禀告公主,外面有人求见。”她报告着。
“喔,你等等。”织雪放开端木羽。“你补补妆,准备一下,嗯?”
说完,织雪向外头行去。再回来时,她眼中充满神秘的笑意。
“该走了,时候不早了。你是主祭着,月神一定会倾听你的祈求,赐你一段好姻缘的,嗯?”
端木羽眼神一黯。她不要什么好姻缘,只要他!
织雪假装没看见她黯淡的表情,领着十二个前导宫女往外走,端木羽也只好随着向祭台行去。到了双月湖畔,月夜祭开始,她步向祭台。
主祭要献祭了,她认真地祈求着。
神啊,让他活着吧,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
月夜祭上仍是处处充满回旋的舞步、衣香鬓影,景物依然,却是人事全非。
“姑娘啊让我握住你的手……生生世世不分开……生生世世……”
传来的歌声,句句敲在她心房,歌声欢畅,但听起来却是那么刺耳。
眼泪热红了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神思飘到从前,眼前仿佛看到对面坐了一个男子,冰冷的面容、嘲讽的微笑,默默地喝着酒……
唉,连开舞的信号开始了都没发觉啊!织雪叹着气,执起她的手。
端木羽一惊,将手中的玫瑰花丢出。
仍是熟悉的乐声,却寻不着昔日的踪影。她再也忍受不住,明知不该,明知再想无益,她的脚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双月湖行去。
失魂落魄的她,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众人露出诡异的微笑。
湖面的水在月光照耀下,仿佛银波。那日也是这样的月光,他湿淋淋的身子自湖中爬起。曾经有个泉水叫蝴蝶泉,他们曾在泉边嬉戏,相知相惜。
河上飘落几许落叶,她的面颊也有两行泪。落叶沉浮终究有归,心事诉与谁?薰薰风吹,惹人心醉,转眼已过几岁?谁怜风中孤影映水,痴痴盼君归。
月光撒落树梢,她恋恋地抚着树身。那年,她爬了这树,踩到了东方初晓,在这树下,他强吻了她,硬是给她套上了结情环。
天上月儿阴晴圆缺,终究能再圆;地上人儿分隔两地,几时能团圆?情意依然,几许心恋,转头俪人已远,独留往事如风掠影,容颜不得见。
端木羽低下头,手指轻滑过那玉环。龙凤环,结情环,常相思,不相离。
噢,骗人的!什么结情环?什么不相离?她爱也给了,心也失了,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相思!泪珠再也遏止不住滑下,落在玉环上,映着月,仿若是珍珠,她伏在树干上,哀声哭泣。
“姑娘,别哭了,再哭要下雨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望着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声音梗在喉咙,发不出声。
东方初晓扬起一抹浅浅的笑走近,将她的身躯紧靠在树干上。
“小花蝴蝶,我都已经躲了又躲,藏了又藏,还是不放过我吗?”他低下头,黝黑的瞳眸温柔地凝望她。
端木羽颤抖地伸出手,指尖滑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传来的气息是那样熟悉,可是真的吗?真的是他吗?
东方初晓微笑着握住面上游移的小手,轻轻啃咬她素白的指尖,一会儿执起她的左手,将她的环与他的环相碰触。
玉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伸手揽她入怀。
“我在做梦……”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是梦吗?还是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如果是幻想,她宁愿永远沉在这幻梦不要醒!
“不是梦,小天女,小幻羽。”他炽热的体温传到她的身上,她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听到吗?这是我的心跳,它在说,我好想你。”
“我不相信,我一定在做梦,等梦醒了,就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低下头,双唇封住了她的,狂热地嚼咬她的唇瓣,他的舌尖褥湿了她细致的唇瓣,从齿缝之间轻悄悄钻了进去,饥渴地吮着她的每一寸甜美。
相思的舌交缠,是爱恋,是相思,是诉不完的爱意。
良久,东方初晓放开了她,抬起手,抚着她的面庞。“还是不相信?”
“不信。”她喃喃地说着,多少次她在梦中与他相会,只愿长眠不醒,梦醒,只剩满室孤寂呀!
东方初晓再次吻住她的唇,在她双唇之间模糊呢喃:“这样还是不信?”
“唔,不……”她嘤咛地喘息,伸手攀紧他的颈子,惟恐一松手,他又要消失不见。
东方初晓热情地吻着,直到她的唇因着不停的热吻微微肿胀。“还是不信?”他轻啄她耳上的小小耳坠。
“我真的不是做梦!”一阵阵真实的触感传来,她才相信她不是在做梦。
“是啊。”
他再度封住她的唇。吻着吻着,他俩就要顺势倒下时……
咦,好像有什么声音?
“方结麒,给我下来!”东方初晓朝树上怒吼,随即从树上跃下一个人影。
端木羽惊吓地立刻跟东方初晓分开。
“我、我刚来,什么也没看到!”只不过看到有人想上演野外激情戏而已啊!方结麒躲在树干后装无辜。
“鬼才相信。”东方初晓瞪他。
“我真的是冤枉的!”方结麒抬头。“唉,伙伴,下来证明我的清白吧!”
“对对,他是清白冤枉兼无辜的!”又一个人影从树上滑下。
看到另一个溜下来的人影,端木羽不禁尖叫:“霏音!你躲在那里多久了?”
“哎哟,没多久啦!”霏音面红耳赤地说。戏没看完,她心里暗叫可惜。
“生米好像已经煮成熟饭了耶。”躲在树丛后的织雪钻了出来。“上次我就说过,连信物都有了,连赐婚都可以省了嘛!”
“不行啦,我惟一的姐姐要成亲,怎么可以不让我喝喜酒?”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端木翼不满地叫嚷。
“对嘛对嘛,人家也要喝……”依湄嘟着唇。
噢,我的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他们啊?我不要活了啦……端木羽心中一阵哀号。
“来人啊,将哭坏粉的新娘送去补粉,替新郎倌更衣!今天双月宫要办喜事!”织雪拍手,四周立刻涌上一群宫女,将端木羽与东方初晓簇拥入双月宫。
酒足饭饱,洞房也闹够了,今晚小登科的东方初晓送客去了。
端木羽坐在织雪为她准备的新房里。
她真的不是做梦吗?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起身,摒退宫女们,换下一身新娘装束,走到阳台上,望着月亮发呆。
“在想什么?”东方初晓来到她身后,拥住她的肩。
端木羽幽幽地说着:“我怕我是在做梦。那时他们说你中了很多支箭坠马,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眼睛睁得大大地问:“你不是鬼吧?阿麒说他亲眼看你断气耶。”
东方初晓翻翻白眼。他是鬼,她不就是鬼新娘了?“我不是鬼,我活过来了。”东方初晓轻吻她的颊。“记得朝颜吗?是她救了我。”
“朝颜姐姐?”端木羽愣了愣。“她救了你?”
“嗯。那时,我魂魄已经离身,是她硬是把我的魂取回来的。因为我的伤势过重,尘世污浊的气对我的不佳,她便带我去玄灵山养病。”
“她既然救了你,干嘛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白白伤心这么久……”想起这阵子的煎熬,她又红了眼。
东方初晓不舍地拭去她眼中的泪。“记得在玄灵山下,我们选择道路的事吗?朝颜的路虽远,但依着五行相生,待到了木灵峰,是木灵石之力养得最足之时。夕雾的路虽可早取得木灵石,但金克木,虽先取得了木灵石,力量却不完全。”
“是喔,那姐姐干嘛不说清楚?夕雾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端木羽渐渐明白了。
“不能怪她们,夕雾是转轮的监督着,当然会如此做。我们原有两个选择,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道路、不同的结果。当时你提早服下百羽成仙丹,因为时间过早,你的力量无法完全开启,所以才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这就是我们的劫难。她还说,那时若走左边那条路,便能免去这场分离。”“那么,是我的错……”
“不,这是注定的转轮、真实之力解开的必然结果,她要你无须在意。你提早服下百羽成仙丹,是破坏天意的行为,照理必须受到磨难。”东方初晓抱着妻子的肩,柔声道。
“她带我去玄灵山不告诉你,一方面是怕救不回我,让你空欢喜,一方面也是借着相思苦,消你我的业障与磨难。”
是这样啊!端木羽恍然想起从相遇开始,朝颜就不断护着她,她却不明白朝颜的苦心……
“朝颜姐姐……”她心中漾满了感激。
突然一阵光芒自身后照来,那光芒是如此温暖,如此熟悉,她回头,望见朝颜正温柔地望着她。“小妹子,祝你幸福。”说完,朝颜的身影逐渐消失,只剩下暖暖的光映在他俩身上。
温柔的感觉从手腕的结情环蔓延,浓浓密密缠绕了他俩。忽地一道强光自手上散出,端木羽伸出手,惊异地发现环上的字已经改变。
龙凤环,结情环,常相守,不相离。
他俩相视微笑。
清风拂过,月光温柔,地上一双人影相偎依,永相守,不相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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