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依旧,水照常流。变的,是荃盼盼的心境。
回到天山已四个月余,她的「小白」已经生了一窝小兔子,爷爷仍是一如往常,防她防得要命。然而,那就是爷爷的真性情呵!
记得她出现在爷爷的面前时,他眼底闪过欲言又止的激动。「知道要回来啦?」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她像找到了避风港般,一直想流泪。
第一次,她和爷爷促膝长谈了一整夜,才知道,爷爷对她的关怀无人能比。「明白我赶-出门的用意了吧?孩子啊,-终究不该与我这孤僻老人隐居在深山里,总有一天,爷爷会离开人世,我要-懂得照顾自己。」
「嗯。」下山之后,她懂了很多,真的!但,也失去很多……但至少,她经历过了,好象……也熬了过来。
只是,每天、每夜,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念着任子焰,心里头总是没来由地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楚。
她努力地想让自己活得快乐一点,只是好难!
视线,翱翔在这如梦似幻的苍芎之中,心思,却漫无边际地浮游……无痕山庄的点点滴滴,让她的唇瓣忽而漾起笑,忽而紧抿。当她猛然惊醒,却发现泥地上,满满的都是任子焰的名字。
扔掉手里的枯枝,她有些恼,不该再想他了呀!
「不想他、不想他了。」边这么说,眼泪却一滴滴地,滑下了盼盼的脸颊。
「缥缈峰这么广,真不知寻不寻得到!」
卓允桢踏着稳健的步伐,毫不费力地在陡峭的山林中穿梭,会来到天山,纯粹是突发奇想。
在自我放逐的旅程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许是心底还残存着想念,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天山山脚下。
一个只能怀念的人呵!她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卓允桢闭上眼,深深地汲取清幽的气息。他仅能如此默默的欣喜,感觉和盼盼的距离似乎再次拉近。
为了看看她长大的地方,他漫无目的地找寻着。若真见着了荃老前辈,至少,他能代盼盼传达她现在很幸福的消息。
天色,渐渐地暗了。周遭的蒙雾,一层盖过一层。「看来得露宿山林了。」他不再前进,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努力捡拾枯枝干柴。
分不清是烟抑或是雾,在熊熊的火焰中,他忆着盼盼可爱的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似火般暖了他的心。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在标纱峰的第二日,雾虽散患了,可寒意依旧。卓允桢继续找寻,期待在寂静的竹林里能发现一丝人烟。
然而,除了风儿吹动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要催人入眠,阳光穿透摇曳的细影,似穿了针的金线,偶尔刺得他睁不开眼之外,哪来的人烟?
总算,枭枭炊烟虽末瞧见,一抹悠悠倩影却悄悄入了他的眼帘。
卓允桢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那张熟悉的脸庞是他朝思暮想的——「盼盼!」
荃盼盼满脸讶异地望着唤着她名的卓允桢,真是教人意想不到啊!
「耶?卓大哥,真、真的是你耶!」她奔了过去,开心地拉着他的手。
「-怎会往这儿?」他依旧不敢相信。
「啥?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她笑了,只是,笑得有些不自在。
发现她并不快乐,卓允桢看得有些心疼。「怎么了?那家伙对-不好?」
连名字都还没说出口,她的眼眶便不争气地红了。「他……我……」
她哽咽地将发生在她身上的点点滴滴,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卓允桢。「……就是这样。所以,我便回来了。」
「盼盼——唉!感情的事怎可以让来让去啊!」真是败给她了!
「可是,丁姑娘很爱很爱他呀!」她委屈地咕哝着,仍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爱的不是我,所以我退出。别告诉我,-不爱任子焰。」他质问。「-不爱他吗?」
她下意识地模模有些削瘦的脸,思念全写在脸上,不是吗?「唉,卓大哥别说了啦!来不及了,他们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也许正感谢我呢!」她强颜欢笑,试图转移这个话题。
「都半年了,他早该忘记我了吧!」
卓允桢不相信盼盼真能就此释怀,他抓着她的手,转身欲走。
「咦、咦,你带我去哪儿呀?」
「扬州。」
不会吧?!「去、去干啥?要去你自个儿去就好了。」
「去印证-说的话。傻盼盼,就一眼也好,如果他真的忘了-,-便毋须再为他黯然神伤。瞧瞧-,瘦成这样!」心疼地抚上她的双颊,盼盼的气色糟得可以。
「不要,卓大哥,他真的不在乎我了啦!」挣开卓允桢的手,荃盼盼停下脚步。
「你想,我离开都大半年了,若他真的在乎,至少会来寻一寻我啊!可是他没有。」
「这简直是本末倒置。是-狠心舍了他,还希冀些什么?」他环顾四周满是苍绿的树石山林,光是标纱峰便折腾了他两日,即使任子焰寻来,恐怕亦是无功而返已!
要不是巧遇盼盼,他几乎要认为这儿毫无人烟。
「所以啊,既然舍都舍了,我去扬州干啥?」荃盼盼仍是坚持,她怕呀!
「盼盼,时间或许可以冲淡一切,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是否总是蚀着-的骨,痛彻-的心?」如同我的心境一般呵!他在心里-喊着。「至少让自己彻底地死心吧!若他真的对-没有了爱,也或许他真如-所预期的,过得很幸福,那么-不也能重新开始吗?」
眼底的空茫,泄漏了她的心思。她的意念开始有些松动。
「好吧!」她无奈地苦笑,椎心蚀骨是真的,她早已尝尽了那样的苦涩滋味。罢了,就算看一眼也好,一眼也好!
扬州城丁府
「呜……小姐」
小月无助地倚在丁凝心的床畔,神情甚是哀感,她伤心得泪流满面,因为小姐就要香消玉陨了啊!
她不禁要希嘘感叹,这爱情的局里,可有谁占到了一丝丝的便宜?
半年来,小姐盼的人儿始终不曾再现,连托人梢句关怀的言语都没有。可她们视如蛇蝎猛兽的莽汉王自强,却三天两头地骚扰欺凌……
好不容易在半个月前,她们才欣闻那恶霸死于花柳病的消息,她以为,小姐终于可以月兑离苦海了,怎知,王自强带的脏病却似诅咒般,亦沾上了小姐的身。
「小月,-派人去找他了吗?」丁凝心虚弱地睁开眼睛,无力地询问着。却见小月讷讷地点头,欲言又止。
看样子,他是不会来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么?咳!咳……」
「无痕山庄的总管说,任公子他……没能力付出一丁点儿的同情,因为——」她委实说不出口呵!任公子他心已死,而始作俑者就是小姐啊!
闻言,丁凝心哭得柔肠寸断,泪湿衣襟!
她又怎会不明白?任子焰的颓废,众所皆知啊!
丁凝心何尝不清楚任子焰的死心眼?他派人去过京城多次,却全无卓允桢和盼盼的消息。天山,也数不清他上了几回。
远走高飞,丁凝心明白,无痕山庄里头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别告诉他,别告诉任何人。答应我,在我死后……也替我守着这个秘密可好?」她哀求着小月。「别让他知道盼盼死了,求。」王自强说过,他已亲手杀了盼盼。
「嗯,小月不说。」紧握着丁凝心的手,小月伤心得不能自已。
眼前的景象,缓缓地扭曲变形。丁凝心再无气力,她合上了眼。「我怕他恨我……他会恨我……」
「小姐!小姐!呜……小姐」
「-,听说丁姑娘死啦?」无痕山庄里,雷鹰拉着李士先至院子角落,压低嗓子问道。
「嗯,昨日丁府来通知了。」李总管点头响应,情绪倒是没多大起伏。自始至终,他都认为盼盼的离去和丁姑娘有极大的关系,他实在无法同情她。
「那爷他——」想他知道,八成没啥反应。
果真,李士先无奈地摇头。盼盼离开后的这些日子里,哪件事情不是他和雷鹰两人撑着?
原就寡言的任子焰,如今更是惜言如金。
他感叹道:「似爷这般深情,到头来却落得一世伤心,还不如丁姑娘解月兑了好,省得无穷无尽的相思痛苦。」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瞟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扉。
房里头的那个人,真如雷鹰所说,一旦爱上了,比谁都真;可旦一失去了,心里的创伤他比谁都深。
对不……女娃儿怔忡地眨着大眼,小手触着他的脸庞。
哇!任子焰……很难和你的人连在一块儿耶!那双大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泪,晶莹地悬在眼眶中打转。很痛耶!你看,都流血了。
我只听过吞口水,没听过吞眼泪!泪珠,委屈地直落,折磨着他的心神。
咱们和好了对不?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你干么这样!我同朋友说话碍着你了么?
别这样……
呵呵……
睁开了眼,任子焰从无边的梦境中跌回现实的世界。
案前的烛火光影摇曳,书柜中,那玉刻的白兔早已蒙灰,他自嘲地抚着手上乌亮的木刻人偶。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仍回不到原点。心,始终这么悬着。倘若有她的音讯,确知她的心意,那么,他的日子或许就不会过得这么苦涩吧?
总是这么不由自主地坐在案前,总是这么不由自主地睹物思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刻划着她的一颦一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念……
轻咳了几声,他将人偶放回柜中。
还得沉沦多久?他真的没有答案。
最爱的人儿呵,当他日夜承受思念的煎熬时,她的心里是否也有着一丝丝想念?
扬州城内某客栈
荃盼盼哭丧着脸,面色如稿木死灰般难看。
得知丁凝心病逝的消息,简直令她无法相信,抚着下颚的青葱玉指至今仍微微地发颤。
怎么会?
「穿上吧!振作点儿,待会儿可能会看到更糟的。」卓允桢将夜行衣放置在她面前。
方才他稍作探听,发现盼盼朝思暮想的人竟颓丧得不象话!短短半年间,无痕山庄的产业规模足足缩减了一半,他根本无心打理任何事。
那男人在盼盼干了傻事后,过得比他还惨。
闻言,一时之间,她感到有些茫然。还有什么更糟的事?「去哪儿?」
「无痕山庄。」言简意骸,这本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吗?
「呃……过一、两日再去行不行?」她现在心乱如麻,怎提得起勇气去看他?
卓允桢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只是偷偷地看一眼而已,他不会发现的。」他的心也乱啊!他何尝不希望看见任子焰和丁姑娘两人幸福的模样?盼盼若死心,他不也可以重新燃起希望?可他的期望,恐怕是会幻灭了!
「去吧,去证实彼此的心意。」
就这么着,她让卓允桢拉着,在夜色中疾奔。
他的功夫着实了得,无痕山庄里头竟没有人发现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她的眼泛起一层泪雾,他看来好憔悴-住嘴,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然而泪水仍止不住地狂飙,她看着任子焰失神地抚触她送他的檀木人偶。
「都是你,呜……都是你害的。」回到客栈,荃盼盼伤心地哭着,她怨艾地捶着卓允桢的臂膀,气他硬带她走这一遭。「早知道继续待在天山当个睁眼瞎子,也好过现在这样。」
她心里头满是懊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闭上眼,卓允桢任由她将粉拳纶在自己身上,他几乎可以预见盼盼和任子焰两人美好的未来了。而自己终究……「他会谅解的。」
「啥?」她抬起头,语带哽咽,握着的拳头仍停留在半空中。
「我说,他会听-解释,会谅解-的。」
解释?她没那勇气呵!
她怕!怕任子焰恨她,怕任子焰不原谅她,怕任子焰羞辱她,怕任子焰根本就不爱她。
「我不要。」
「为何?」
「他很凶,他会怪我的!」
「怪-是应该的。」
「他也许会羞辱我。」
「他不会。」
「他应该很恨我。」
「他爱。」
「他……我、我要回天山。」
「——」真不知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头都装些什么?「-再考虑几天吧?别急着龟缩。」有些气恼,可面对她,却又无可奈何。
「嗯。」荃盼盼不安地点头,缩头乌龟也罢,她就是觉得自己没法子再承受一次伤心呀!现在,她已经难过得食不下咽了,若再受伤一次,她会死的。
虽然担忧害怕,可一旦见着了心上人,她怎么可能真的这么算了?至少也要多看几眼,日后好细细地回味啊!
翌日,荃盼盼在一番乔装打扮后,就这么在无痕山庄外徘徊。可等了大半天,山庄的大门始终不曾开启。
「算了,还是走吧!再这么待下去,真要引人侧目了。」
她黯然地离开无痕山庄,回到客栈时,手里多了块檀木和一些雕刻的工具。
「-到底在干啥呀?唉!」罢了,随她吧!卓允桢望着一脸委屈的盼盼,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三天,再三天吧!他暗下决定,若盼盼依然提不起勇气,他会推她一把的。
她不明白吗?她那种哀感的表情只会让每个见着她的男人油然生起一股怜惜之情。任子焰会怪她?打死他都不相信。
盼盼无语,小嘴嘟得老高。垂下眼帘的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举动。方才经过了商家,见到了檀木,心里头便是一阵悸动和难受。
「对不起,卓大哥,我真没用,让你这么为我操心。」泪水忍不住又在眼眶里打转。「我也不想这样。」多愁善感的日子真难熬,她几乎记不起快乐是什么滋味了。
再一次,他又为她感到心疼,忘了自己也痛。「别想太多了,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吧!」
三日后
卓允桢才想出门去会一会那任子焰,刚踏出房门,就让等在门外的盼盼给拦住了。
「卓大哥,请你帮个忙。」
望着她手里的木雕,他纳闷地开口询问。「嗯?」
「呃,这个……」将木雕塞给他,她面色微红,有点难以敢齿。「帮我偷偷地放在他的案桌而回好?」
「不如-亲自拿给他吧!」他相信任子焰真正想看到的是她的人啊!
「请你帮我吧!我决定明天就回天山。」低下头,她不敢面对卓允桢风雨欲来的脸。「我考虑了很久,你要说我是缩头乌龟也好,反正我就是没法子面对他。」
「好。」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咱们三人一起听天由命。」
「嗯。」她不是不明白卓大哥的心思啊!「如果他真如卓大哥所认为的,依然喜欢我、想念着我,那么,他会来找我对不对?」
卓允桢点头不语,他相信任子焰会这么做。
「倘若他恨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过日子。」
拍拍她的肩,卓允桢提出建议。「不如-昼张天山住处的地图吧!相信卓大哥,若没人带,即使任子焰有心要寻-也不可能寻得到的。」
由于荃老前辈刻意隐居,住处隐密得十分彻底。谁会知道,穿过标纱峰里某个毫不起眼的山洞之后,竟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喔,我这就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