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来,带着些淡淡的木叶香气,有着无数艳丽装饰的两层木楼出现在眼前。这是明夷族人特有,搭建在山中的七彩楼寨。中间是宽大的广场空地,数百名身着鲜丽服饰的男女老少正对着他们挥舞手中的鲜花彩带,以示欢迎。
而在一座特别高大的木楼前,站着几个显然身份不低的明夷族人,最靠前的是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上穿的是一袭宽大的深蓝色衣袍。
华离宵挽着凤修怡缓缓行走在地毯上,举止风雅,再加上他一袭白衣如雪,更显出无与伦比的尊贵气势,这是在上京城中、在皇子府里看不到的。
上京城里的华离宵温和、斯文有礼,把所有的光芒都刻意掩盖着,不为外人知晓,而在这广阔陌生的南疆地域,他自是无需再掩饰。
凤修怡随行在他身侧,忍不住转眼看着他。
呵!这个才应该是真正的燕赵三皇子吧?
一个让人无法不心折、无法不尊敬的三皇子。
身旁,明夷族的男女老少们欢呼更热烈,不时有大胆的少女把花办洒到华离宵身上,繁花纷纷落下,如同花雨一般。
华离宵面带微笑,握紧妻子纤手,直向高大木楼前的那个蓝袍年轻人走去。他早已深入了解南疆各族风俗,知道能穿深蓝衣袍的,在明夷族里必然有着十分尊贵的身份。
这次南疆之行,收服明夷族新一任的族长,将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明夷族漠依,携族众拜见尊贵的三皇子殿下,美丽的皇子妃。」看着两人走近,年轻人立时抬手贴在胸口,带着身后的族人一同恭敬行礼。
他的汉语还算流利,只稍稍带了点异族口音,看样子曾经下过一些功夫。
「不必多礼。」华离宵-手托住漠依道:「你是新-任的族长吧?论身份与我也是相当,用不着如此行礼。」
漠依摇摇头,「不,天朝皇子身份尊贵,与我不一样的,就算漠依日后正式接任为族长,也需向殿下与皇子妃行礼。」
他肤色黝黑,一笑间顿时露出满口洁白牙齿,更显得热情爽朗。
凤修怡见状不由笑开,只觉异族中原来也有这样纯真敦厚的青年,看来与十四年前应当不一样了。
华离宵却是目光一凝,「日后?你还未正式接任族长之位吗?那桑徊首领是……」
漠依的面容黯下,低声道:「是,桑徊首领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漠依要待四十九日后再接位。」
明夷族规炬,若老族长是正常死亡,新族长可以立即接位,但若是被谋害而死,原定的下任族长就得过四十九天后才可接位。
这四十九日,是对老族长的默哀与尊重,也是对新族长的能力考验,看他是否能够顺利寻出凶手。
「桑徊首领英灵不灭,请节哀。」简单的抚慰,华离宵虽然满月复猜疑,但碍于人多,也不方便询问太多。
他记得,从南疆送到京中的奏摺上并没有写明这一点,只说桑徊因故死去,这到底是急切中的疏漏,还是刻意隐瞒?
不管如何,华离宵心中部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谢殿下关怀,漠依代表明夷族向殿下致谢。」漠依再次行礼,脸上涌起悲痛。
他身后的族人也收起礼貌微笑,一同露出悲愤神色。显然,原来的老首领桑徊很受他们爱戴。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突地踏上一步,与漠依并肩而立,恨恨开口,「桑徊首领一向慈祥宽容,却被人下毒暗害而死,我们定不会放过那凶手的!」
这女子肌肤白腻、唇色殷红,长相极是妩媚,方才夹杂在漠依身后的几个年长老人中已经很显眼,如今这么一开口,更惹得华离宵多看她两眼。
因为能站在漠依身旁,又能够随意开口的,身份也必然不低。
「端珠!殿下初来,不要让殿下心烦。」漠依好像没想到女子会开口,有些尴尬的转过头低声阻止。
看他的神情想恼又不舍得恼,显然与女子间的情意并非一般。
「知道了。」女子咬着红唇低下头去,顿时柔媚无限。
华离宵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重新瞧定漠依,「桑徊首领过世,亦是我燕趟王朝的损失,不知凶手可否找到?那毒是何处而来?」
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想直接册封明夷族的新族长,令其继续担任各族首领,稳定南疆的,可现在,他的打算已是落空。
新族长还没正式上任,他怎么册封人家?
四十九日并不算短,在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事?
群龙无首、各族夺权、或是……南疆动乱!
微微皱眉,他越想越心惊。
这一切,也太巧了些!
「凶手还没找到,那毒……」声音变低,漠依脸上忽的现出忌惮又痛恨的表情,咬了咬牙,改口道:「反正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为老首领报仇!对了,殿下远道而来,应当先进入楼寨休息才是,漠依真是糊涂了!」
「没关系。」华离宵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
看漠依的神色就知道,他好像是不愿意在族人面前多谈,既然如此,他等一下再细细询问也不迟。
跟着漠依进入一座特别宽敞的木楼中,华离宵与凤修怡被安顿到了首座,跟随来的一众侍卫则被安顿在楼外的大厅中。
下方的席位坐了几个在明夷族内有身份地位的老人,不断向他们敬酒,妩媚的端珠则带领族中的少女们上前向两人斟酒献歌,厅中一派热闹景象。
华离宵和凤修怡喝着美酒看着异族歌舞,却都笑得不轻松。他们刚刚来到明夷族,就遇到这么个大麻烦,真可说是出师不利。
而且,华离宵实在很想快些与漠依独处,问清楚老首领的死因,可他向来涵养深厚,因此礼貌的坐到了欢迎仪式结束。
曲终人散,看着一个个部族老人及盛装的少女们退下,他终于可以安静的与漠依对坐谈话。
再度饮尽一杯酒,华离宵开始发问,「族长,先前端珠姑娘说桑徊首领是中毒而死,到底中的什么毒、是什么人下的手?」
漠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有些懊恼的低声道:「殿下,并非漠依要刻意隐瞒,只是……只是这毒太恐怖,下毒的人也太可怕,漠依怕说了,可能会为殿下、为明夷族引来灾祸。」
「到底是什么毒?」华离宵盯着他追问,目光中顿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势,与他斯文的表相极不相同。
被他湛亮目光一迫,漠依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出,「老首领中的毒应该是……是印月族的幽篁毒!」
「什么!」一声惊呼自凤修怡口中发出。
没想到进入南疆第一日,就听到让她深深恐惧的三个字。
面色微微发白,她忍不住向华离宵身侧靠去,他身上的温度,似乎能让她的恐惧减轻一些。
「是印月族,一定是印月族!」漠依喃喃重复,神色悲愤,又带着三分惧意。
南疆三十七族中,印月族虽然是其中人数最少的一族,却也是最神秘、最诡异的-族,就连势力庞大的明夷族也一向对其敬而远之。
「幽篁毒……你很熟悉印月族的毒物吗?」华离宵掌上微微用力,拙紧了凤修怡的纤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有些发凉,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
「不是很熟悉,但我曾经听老首领说过,幽篁毒发作时,人的指尖会转成青蓝色。那天……那天老族长去世后,我和端珠就看到他的指尖有些青蓝色。」漠依低下头,视线怔怔的落在自己的手上,似乎是在回想当时情景。
「那,除了你们两个,没有别人知道桑徊首领中的是幽篁毒?」想了想,华离宵继续问。
「应该没人知道了。」漠依沉重的摇摇头,「印月族的人比恶鬼还难缠,他们的毒又多又怪,族里没有多少人认得,这幽篁毒还是我有一次听老族长说起才晓得的。」
「嗯,你怕族人去找印月族报仇,所以没有张扬?」心思微转,华离宵猜测道。
「是,因为是印月族,所以我不敢说出老族长真正的死因,而且也不许端珠说,我怕哪一天族人们去报仇,会死伤无数的。」漠依无奈的叹气。
印月族人数稀少,也一直隐居在僻静的山谷中,但每一个族人都满身是毒,绝不好惹,就算明夷族的人再多、权势再大,遇到了印月族人也是没用的。
「唔。」华离宵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神秘莫测的印月族为什么要下毒暗害南疆首领,而且用的又是容易辨认的幽篁毒?
这是巧合,还是跟他前来南疆有关系?
静静的,华离宵握住凤修怡的手掌更加用力,思索着问:「那你可知印月族居于何处?与明夷族是否邻近?」
「印月族的聚居地……」忽然收口,漠依有些震惊的看他,「殿下为何要问这个?难道殿下……」
眼角余光瞧见妻子脸上也露出了惊诧担心的神色,华离宵立时随意一笑,「我只是好奇问一问罢了,印月族危险难测,自然不能轻易前去。」
但,不能轻易去,必要时还是得去的。
「是吗?」漠依迟疑的看着他,「并非漠依不肯告诉殿下,只是印月族的居住地一向隐密,没有人知道确切地点,而且……殿份尊贵,还是不知道的好。」
「嗯。」华离宵状似明白的笑笑。
漠依答得含糊,是怕他执意前去印月族发生危险?
可是不管怎样,他这次前来南疆,是一定要完成任务,也一定要带着修怡安然返回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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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华离宵与凤修怡被安顿在一间装饰华美的卧房里。
这卧房建在一幢精美的木楼上,到处都插满了鲜花,布满了冰绢,可以说是华丽至极。
而房里惟一的那张床榻上,则铺了华丽的鸳鸯锦被。
他是皇子、她是皇子妃,房里当然只会有一张床,锦被上的刺绣当然也只会是鸳鸯!
可是……他与她,怎么可以同寝一室、同卧一床呢?
她身上的妖眼之毒未解,而他……是再正常不过的年轻男子呵!
以前的日子,他与她可以在皇子府中分房而居,可以在途中的客栈里多要一间房,可这里是明夷族,他们怎么可以推却人家的一番美意,又怎么可以让明夷族人多加猜测?
站在卧房里,凤修怡为难的瞧向屋角那张床,忍不住轻轻叹息。白天赶路疲累,其实她真的很想睡了。
「修怡,天色已晚,不如你先睡吧?」微微一笑,华离宵适时的开口。
好像,他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知道她心底的需要。
「那殿下……」凤修怡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要和她一起睡?或是他去睡地板?还是……他不准备睡了?
不管哪一种选择,似乎都不怎么妥当……
「我还不困,想看会儿书,你先睡吧。」华离宵一笑,果然往屋角走去,拿出一卷书册便坐在窗边翻读起来。
「殿下真的不累?」看看床,再看看他,她有些迟疑。
他是想让她好好休息才这么说的吧?
「真的,我还要想一些事情。」他抬眼,面容在油灯下更显斯文俊秀。
他并没说谎,今天到达南疆后遇到的问题实在太突然,他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解决明夷族的状况,以及……该怎么解决印月族。
「谢谢殿下。」感受到他的心意,凤修怡的歉意又开始泛滥。
唉,他娶了她,却不能与她共卧一床。
静静和衣躺到柔软的床上,拉过温暖被褥,凤修怡反而睡意渐消,迳自瞧着那道端坐的侧影发起呆来。
窗外明月正好,窗内油灯晕亮,投在华离宵白衣如雪的身影上,好像是照着一尊高贵的白玉雕像一般,只是,此刻的他却比玉像还要吸引人。
就是这么一个男子,蛰伏深宫十多年,为报母仇不惜深入南疆。
就是这么一个男子,就算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也没有半分的烦躁与后悔,依然是淡淡的微笑,温文有礼的对待她。
这样的涵养和胸怀,绝不是只顾争名夺利的人所能拥有的。
他,还有多少地方是她不了解的?
慢慢的,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蒙胧。
如果……如果她身上没有印月之毒,就算他是为了权势迎娶她,只怕她也会如飞蛾扑火一般,为他动心动情吧?
只是,身中印月之眼的她,可有资格?
「你在瞧什么?」华离宵忽的抬眼,笑吟吟地瞧向她。
「呀!」她猛的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好久,顿时满脸通红。
真是……好羞人呵!
「脸红什么?」他看得有趣,索性放下手中书册,走到床边坐下笑道:「你已嫁入我皇子府,就算盯着夫婿看一整天也没人会怪你的。」
「殿下!」凤修怡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两手紧捏着被褥,实在很想一头钻下去。
天呐!他虽是她的夫婿,可她实在不习惯在他的面前横卧床上!
方才保持着距离还不觉得,可现在他坐于床沿俯身看着她,那一种尴尬和压力却明明白白传了过来,好像她在他的身下、眼下皆是无所遁形、弱势至极。
「不用害羞呵!」华离宵伸出手,爱怜的往她绯红颊上轻抚,「如此绝美容颜,教我怎能抗拒呢?」
说完,竟一俯身就要往她脸上亲去。
「啊!殿下不要!」心头一惊,她猛的用力拉起被子遮住脸,只露出两只惶然的大眼睛。
天,她身上可是有妖眼之毒未解呵!
若他一旦控制不住,那可怎么办才好?
「别怕,只是想亲亲你而已。」停住动作,华离宵的脸与她贴近,只隔着一层被褥,湛亮的眼眸透出隐隐侵略。
一个吻,并不会触动妖眼之毒。
那么,何必要忍耐?
烛光下的她如此美丽诱人,有哪个正常男子能把持得住?
「殿下……」凤修怡只觉整个身子都烫热起来。犹豫了半晌,终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松开手,将被褥拉低。
绯红柔白的脸容缓缓露出。
一张娇女敕欲滴的唇,也得以重见天日。
颤动的眼,却是微微闭了起来。
她是他的妃,却不能同床也不能共枕,这样的她,不让他厌恶冷落吗?他居然……还要亲她呢!
灼热的气息慢慢靠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净味道。
吻,缓缓落下。
可却是落在凤修怡的额上,而非她的唇。
只轻轻短短的一瞬,华离宵便结束了他与她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很香。」低低的嗓音,在轻触之后响起,带着隐约叹息。
连带着他的灼热气息,也拉远了些许。
「嗯?」张开眼,凤修怡瞧见他已坐正了一些,不再贴得那么近,只有明亮的视线仍落在她面上。
心底,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只亲了她的额,而不是她的唇。
为什么?是因为她不够美、不够好吗?
「放心,待妖眼之毒解开,我定会亲个够,现在的话……我怕控制不住。」好像是看到她心底的失落,华离宵居然扬扬眉,笑着解释。
「殿下,你说什么呢!」凤修怡顿时大羞,再次扯起被褥埋住脸。
天呐!他有天眼不成?竟能看出她是怎么想的?
羞人,真是太羞人了啦!
「我美丽的皇子妃,乖乖睡吧。」笑着轻拍被中的她,华离宵面上露出些许宠溺。
就如同很多年以前,他轻哄幼小的九弟允扬入睡时一般。
那时,允扬是需要他这个兄长保护的。
而现在的修怡也一样,需要他这个夫君来救助!
一下一下,他修长白皙的手掌在被褥上轻拍,而被中的凤修怡,也居然就真的这么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眷恋不舍的看她一眼,华离宵才收回手掌,站起身来。
几步走到窗前立定,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与冷静。
「暗影,接令。」对着木楼外的深黑夜空,华离宵低低开口。
清凝的声音在夜空里笔直传出,如同有形的物体一样,奔向楼下的某个角落而去。
燕赵王朝自小体弱多病的三皇子,居然有着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
而且以他随意开口的样子来看,功力绝对不低!
「暗影到,请殿下示令。」随着低语,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侧开的视窗里飞了进来,如轻烟一般落地,屈膝低头。
身为皇子,华离宵身边当然有着一些潜藏的力量,而神秘的「影卫」就是其中一部分。
「细查,明晚子时前回覆。」抬手,他将一张纸条弹向暗影。
纸条又小又薄,却像长了眼一样,直直飞到暗影手边。
「是!」暗影接过纸张也不停留,曲膝施礼后又马上飞出了窗去。
「希望明晚子时,能看到月上中天呵。」瞧着影卫之一的暗影消失在漫天夜色中,华离宵轻轻叹息。
楼外无星也无月,远近的山峰只可见到隐隐约约一团黑影,与卧房里晕亮温暖的烛光形成鲜明对比。
目光再次落到床榻上,华离宵面色一柔,又恢复到方才的温和。
那里,安睡的是他的妻,是他需要保护的人呢!
夜,缓慢渡过。
她安枕无忧,他静静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