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免缺。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古诗十九首》
温涵雅倔强地回避使孟鸿飞深感挫败。每天下午五时左右,孟鸿飞都会出现,但她不是提早走人便是不肯下楼。若孟鸿飞在楼下守株待兔,她便和他耗着,不管过多久,就是不肯出办公室门。孟鸿飞怕饿坏了她,只得自行离去。
如此数天,孟鸿飞情知此路不通,便不再做无用功而改为电话攻势,怎奈她一接到他的电话便冒充答录机,不然就是直接挂上,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几天后,温涵雅惊闻刘仕豪被调职的消息。据说是因为他有与客户现款交易而从中谋私利的行为。不过奇怪的是公司却并未开除他,只将他调往一个非常冷僻的部门去办事。温涵雅隐隐觉得大概错怪了孟鸿飞。他那天那么生气是因为她的怀疑吗?她浮起一阵罪恶感。自己居然没能相信他!只是他为什么不解释呢?想到这儿,她再也安不下心来。其实这些天她想他想得要命,想他的温柔,想他的幽默,想他的微笑……
她只是气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他们为什么要为刘仕豪吵架呢?简直是太不值得了。这些天来她都未曾与孟鸿飞联络,她决定下班后直接到他家去解释清楚,也算道歉吧。
孟鸿飞疲倦地揉揉眉心。看着臂上已经泛白的刀伤,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天的伤已经快好了,可是心灵上的伤害还远未结束。那丫头也还真狠心,居然不给他一个机会。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最
近他将全副身心投入工作,皆是因为她不肯理他的缘故。只有每天让自己超负荷运转才能避免去想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想喝点水时才发现饮水机居然已经坏掉了。他诅咒一声,只得在瓦斯炉上烧水。实在渴得厉害,他顺手倒了杯红酒猛灌着。酒入愁肠,加倍醉人,他一杯连一杯地喝着,竟欲罢不能,最后竟拿着酒杯倒在沙发里沉沉睡去。
温涵雅一路上想着该怎么对他说出抱歉的话。本想打电话约他出来吃个谢罪饭,无奈联络不到他。他好像将所有的电话都关掉了。她只好登门造访。
出了电梯门,温涵雅走向他公寓门口,按了按门铃,没人应。不在吗?他会到哪儿去呢?她皱眉。不管了,今天一定要见到他!温涵雅取出钥匙打开门,心中泛起一阵甜蜜,好像新婚的小夫妻哦!
接着,她的遐想被一屋子的煤气味打断了。毫无防备的她被呛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她看见倒在沙发里沉睡的孟鸿飞,他紧皱着浓眉静静地躺着,手里还兀自拿着酒杯。
温涵雅大惊失色,第一个反应是:他自杀了!她连忙冲进厨房关掉煤气,推开所有的窗户。然后将已经不省人事的他背起来,颤巍巍地向门外挪去。本来腿脚就不太灵便,娇小的她努力撑起他,因
为他身材实在太高大而双脚犹自拖地。她一边抹着眼泪乞求上天给她力量救他,一边迈着蹒跚的步伐吃力地移动着。
终于将他背出门外,温涵雅涵雅赶紧拿出他的行动电话求援。她打过电话后又费尽全力将他弄进电梯一路下楼,幸而不久便听到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她忍住一声啜泣,感激地谢谢老天。
温涵雅随着救护车一路哭到医院。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她独自坐在医院的长廊里啜泣,蓦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在乎他。他不能死!她终于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忍受失去他。霎那间,不管他是不是撞伤过她,是不是曾向她说过伤害的话,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他在,只要他好好地活着,自己一定会倾尽一生去爱着他!绝对不再怀疑他、伤害他。只要他活着!温涵雅疯狂地向上天起誓。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有个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小姐,你的朋友已经抢救过来了,你要进去看他吗?”
温涵雅顿时跳起来冲向病房。看到他依旧紧锁双眉,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她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没事了,他的呼吸还算平稳。”一个护士见温涵雅如此伤心,不由得轻声安慰她。
“幸好你发现得早,再晚几分钟就没救了,等他醒来还要做CT,检查脉冲有否受损。”另一个医生告诉温涵雅。
“我在这里等他醒来。”她向医生点点头表示谢意后说。
医生护士次第出去了,温涵雅坐在床头,握住孟鸿飞的手,凑近唇边吻着:“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她低喃。
经过急救,酒意和毒气慢慢散去。孟鸿飞只觉头痛欲裂,胸口郁闷难当,他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不知名的地方,而且身旁坐着——
“小……小雅?!”他嗓音嘶哑。
温涵雅见他醒来,猛地从椅子上跳起,跪在床边,扑在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今天她不知已流了多少眼泪了。
“你……你为什么要……寻……寻死?”她泣不成声地问。
“寻死?你是说……自杀?”孟鸿飞皱着眉问。他努力撑起身来靠在床头,伸手抚着温涵雅的发丝,“什么事让你以为我自杀了?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看她哭得一塌糊涂,孟鸿飞心痛万分。
“你喝酒,然后……然后开着煤气……”想起当时的情景,温涵雅不禁发抖。她声泪俱下地指控着,“你……让我担心死了……呜……”
孟鸿飞略一思索,已经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对不起,小雅,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没有自杀,这只是个意外,你救了我,是吗?你主动来找我对不对?”猜到了前因后果,孟鸿飞不禁喜上眉梢。
“人家担心……担心死了,你还笑……”她呜咽不已,为孟鸿飞轻松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
“我只是想烧水喝,然后睡着了,一定是沸水溢出来浇灭了火。幸好你来了,不然——”
他话音未落,温涵雅立刻抬起头来,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不许说那种事!”她怔怔地瞧着孟鸿飞几秒钟,越想越后怕。如果自己没有想明白,如果当时自己没去找他……她吓得猛扑进他怀里,不住地颤抖。
知道她的害怕,孟鸿飞紧紧地搂住她,抚着她的发丝,无言地给她安慰。
过了良久,温涵雅颤抖稍止,抬起头来看见他脸色有些憔悴,头发也乱乱的。她伸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说:“这些天你过得很糟是不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她垂下眼皮,愧疚地说。
孟鸿飞抬起她的脸,两人四目交投,他柔柔地说:“不,是我不对,我那天太激动了,原谅我,嗯?我们以后再也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吵架了,好不好?”
温涵雅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感到一阵无法抑止的心痛。她冲动地主动吻上孟鸿飞的额头,然后双唇滑过他的眼睑。他立刻反客为主,和她热吻起来,使原本萧索的病房变得风光旖旎。
结束了一记长吻之后,温涵雅满足地和他分开。孟鸿飞看到她脸上斑斑泪痕兀自未退,却眼神清亮、双唇嫣红。此刻的她在孟鸿飞眼里真是美丽得不可方物。想到她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受到的惊吓和折磨,他不由得柔情大起,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虔诚地说:“谢谢你!小雅,谢谢你救了我。”
温涵雅含着泪微笑起来:“你不是生我的气自杀就好了。”天知道她多担心他会因她而死。
“生你的气自杀?”孟鸿飞哈哈大笑,“我像那么脆弱的人吗?告诉你,就算你真的不理我,我也不可能自杀的。”
温涵雅闻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只听他又接着说:“如果我死了,不就等于把你让给其他的男人吗?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我得好好活下去,懂吗?”
自从“毒气事件”后,温涵雅对孟鸿飞的悉心照顾简直让他乐晕了。她甚至主动提出周末要陪他到
郊外去散散心。
“你呀!成天都那么忙,身体一定是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她不知从哪儿学到一个新名词,居然就用来数落他。其实孟鸿飞平时很注意运动和keepfit,否则怎能保持良好的体形到现在?不过只要温涵雅有兴趣陪他,他当然乐得消受美人恩。于是他决定带她去郊外钓鱼。
“骑自行车去,我要坐在你后面。”温涵雅宣布。她一直很羡慕那种恩爱夫妻同乘一辆自行车的温馨画面,于是向他提出来。
“是吗?那可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哟!”孟鸿飞逗她。
只见她不满意地噘嘴说道:“哼,你也懂得交通规则呀?”孟鸿飞一怔,随即醒悟她是在讽刺他,
微微一笑道:“OK!小姐,我愿为你成罪人,行了吧?”她居然可以毫无芥蒂地拿车祸的事开玩笑,孟鸿飞知道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为此深感欣慰,爱怜地捏了她的脸一把,转身去推自行车。
温涵雅着迷地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穿着米色休闲外套的他看起来有着不可思议的优雅。是谁说过男人的魅力展示在月兑下深色西装、换上浅色便裳之时?还真说得不错。现在他身上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安全感,令她只想呆在他怀中,温涵雅傻傻地想着。
“小雅,再不过来我就一个人去喽!”
孟鸿飞的喊声打断了她的神游太虚,温涵雅清醒过来,红着脸跑到他身边。
“在想什么?脸这么红。肯定是在想我对不对?”孟鸿飞忍不住又逗她,准备着看她困窘地否认。
谁知她低着头老实地说:“是……是的。”
孟鸿飞愕然,却非常喜欢她坦白的态度:“说说看,想我什么?”他想知道爱憎分明、不藏心事的她究竟又有什么念头了。
温涵雅不敢看他,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我想……我想永远也不跟你分……分开。”她羞涩得舌头打结。
孟鸿飞听了这句话,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对她说:“你的‘永远’终于改词了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说‘永远也不理你’吗?”
“那是气话,口头禅,不……不作数的。”温涵雅赶紧向他解释,“我答应你以后永远也不说了,真的。”她急切地保证。
孟鸿飞轻笑出声:“不要轻易承诺永远,小雅,那很难办到的!”他顺了顺她的发梢,对她如是说。
她柔顺地点点头,带点痴迷地注视着他。
孟鸿飞将渔具交给她,粗声说:“快上车吧,如果你一直用这种眼光看我,今天我们就约会不成了!”
“噢!”她如梦初醒,连忙跳上他的自行车。孟鸿飞载着她沿缀有淡黄色小花的绿玉草坪一路向郊外而去,二人倘佯在秋日紫微微的晨雾中。
他们来到百花湖畔,孟鸿飞向管理人员租了一只小船,载着温涵雅向湖中的岛屿划去。那是他幼时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在秋天,整个小岛上槭树一片火红,与这潭碧水相映,美得如诗如画。
温涵雅震慑于眼前的美景:“好美!”她赞叹出声。
“这大概就是所谓‘晓来谁染霜林醉’吧?”孟鸿飞接口。
小时候到这儿来,总是一大堆伙伴一起。长大了以后匆匆的数次旧地重游,又总是为了享受独坐小舟的乐趣。因此,今天有她陪伴的经验是新鲜的。
“我从不知道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温涵雅兴奋地对孟鸿飞说。
“很高兴能给你一个惊喜。”他很绅士地回答,手上加力向前划去。
船慢慢靠近小岛,两人弃船登岸。孟鸿飞将船泊好,拿了一副渔具交给温涵雅,然后开始教她怎么搭架子,怎么上鱼饵……
“原来钓鱼这么麻烦呀!早知道看你钓好了。”她愁眉苦脸地望着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等你钓上一条鱼,哪怕是两寸长的鱼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孟鸿飞失笑。这丫头的耐心还真是五根指头就能数尽。
“好吧,那我只得勉为其难,给你凑个兴了。不过要真的一无所获,你可不许笑我哦!”温涵雅皱着眉头向他撒娇。
“并不是每次钓鱼都能有所斩获的,这是最基本的心理建设,知道吗?喏,先坐下来吧。”孟鸿飞指了指地上的小凳。温涵雅依言坐下,他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开始她是标准的“小猫钓鱼”,左顾右盼,坐立不安,那厢孟鸿飞却安安静静地坐着,目不斜视。温涵雅看看他,又看看水中的浮标,并不认为那小东西能值得他全神贯注。她手托香腮,无聊地注视着水中的那小红点。一阵微风吹过,红色的小浮标微微动了动,她并未在意,待微风过后,浮动得更厉害了。温涵雅霎时紧张起来,她轻声呼唤孟鸿飞:“喂,你看我这里是不是有鱼了?”
孟鸿飞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只见浮标上下浮动着。他向她竖了竖拇指,架好自己的鱼杆,然后小心地走到她身后俯子,手把手地教她收杆。周旋了一阵子,他们将钓丝拉出水面,只见银色的鱼鳞在阳光下灿然生辉。
“是鲤鱼!”孟鸿飞告诉她,一边将鱼从钩上取下来。
“哇,太棒了!是只鲤鱼呀。我要把它熬成汤给你补身体。”她乐不可支。
孟鸿飞闻言,没好气地说:“鱼是论‘条’的,小姐。而且你不觉得它对于我来说太小了点吗?”他瞪着手中仅十公分左右的小鱼。补身体?亏她想得出来。
“不会呀!贵精不贵多,而且不够还可以再钓嘛!”她俨然一副“这有何难”的神气。
“你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而已,还想钓得起来?”孟鸿飞指出事实,。
“哼!你等着瞧!”温涵雅不服气地顶嘴。
结果是温涵雅认为煮“一条鱼的汤”消耗太大,于是她将自己这一生钓起来的惟一的一“只”鱼放回了湖中。反正她“贵精不贵多”,只要曾经拥有就好。
孟鸿飞自然是满载而归。不过他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稀奇,反倒是温涵雅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待他们踏上归途时,已是满天彩霞绚烂了。温涵雅坐在自行车上,靠着他温暖宽阔的背,不时用手在他身上乱画。
孟鸿飞僵了一下,用克制的声音说:“小雅,不要打扰我骑车。”
“哦。”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手却并未停下来。突然间,她热切地说,“你猜猜我在你的背上写了
什么字。”“呃?”孟鸿飞不知她又想干什么,只求她快停止这非人的折磨。
“第一个。”温涵雅缓缓地在他背上划下一个字,“什么字?她问。
“嗯……是‘找’字……”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在猜字上,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错了,是‘我’。笨蛋!”她轻叱道,“第二个呢?”
“你”。他快要抓狂了。
“BINGO!厉害!答对了!!”她欢呼,“再来,第三个。这个字你可以把它放在前两个中间,很好猜的。”温涵雅重重地在他背上写了个大大的“爱”字。
这令孟鸿飞完全停止了前进的动作。他立刻跳下自行车,将温涵雅一把揽下车来,也不管自行车倒在一边,小桶里的水洒了一地。鱼儿们在地上跳跃着。
他凝视怀中一脸无辜相的温涵雅,用难以置信的口气温柔地对她说:“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
她低下头羞涩得不敢看他,但是双手却紧紧地环上了他的腰。
夕阳中,两人紧紧相拥的轮廓如一幅美丽的剪影,静静地在秋日渐渐西沉的阳光中闪耀着璀灿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