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过一篇名为《小流氓遇上大坏蛋》的小说,我就不必再费力解释眼前这个情况。
一个长得很像眼镜蛇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狐狸,这两种同样狡猾的动物碰在一起,很难分清谁胜谁负。
可现在看来,眼镜蛇明显占了上风,因为狐狸这土生土长的小流氓,遇上眼镜蛇这来自西方世界的大坏蛋,没见过世面地将眼睛跟嘴巴张得一样大,一脸怪相,浑身可以抖落下几斤虱子来。
我被眼镜蛇的手下强制赶进洗手间,把泪眼模糊洗干净,清清爽爽地走进眼镜蛇的视野,可—见到他,我吓得又要哭出来。
眼镜蛇其实长得并没那么吓人,他是个挺好看的男人,栗子色的头发,五官立体而俊俏,当个好莱坞明早绝对可以红遍全球,可我为什么管他叫眼镜蛇呢?因为他有双蛇—般狠毒的眼睛,当他盯上你的时候,那种恐惧冰冷就像附着在骨髓上一般,让人比下了地狱还害怕。
狐狸就被他看得三魂六魄全失,五体伏在地毯上,一副待宰羔羊状。
我心里骂他,没骨气,还敢玩绑票游戏,这下遭到报应了,还把我拖下水。
眼镜蛇瞟了我一眼,是斜着看过来的,那阴冷的目光因为角度扭曲,显得温和了一点。
他问:「柯炅?」
我咽下口气,点点头。
他挑挑眉头:「浩司呢?」
耶?真是奇怪,从刚刚到现在,不断有人向我提起这个名字,倒好像我跟这个成浩司很熟似的,真令人费解。
拜托,我只不过跟他上过几次床,更多次甚至都不在床上,难道他成浩司就像焊接在我身上似的甩不掉啦!现在他消失了,人人都来找我要人。
「他在哪里,当然要去问他家成太太,问我有什么用?」
「他太太?我已经问过了。」眼镜蛇说。
我哦了一声。
「奇怪的是,成太大居然跟你父亲在一起。」
我啊了一声,舌头长长地拖到地毯上,颤音不止。
「你们父子俩,对挖人屋角都很擅长啊。」眼镜蛇说,冲我笑笑。
天哪,你见过爬行类动物咧开嘴笑吗,譬如蛇?
那真不是一般的吓死人。
「虎父无犬子。」我自嘲,看来眼镜蛇已经将我家庭翻个底朝天,没什么可隐瞒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走到狐狸身边,盘膝而坐,直视眼镜蛇的眼睛,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眼镜蛇莞尔一笑:「我跟浩司有个约定,可他还没有兑现。」
「约定?」我拧着眉头:「原来你也被他骗了!唉……可怜,可怜,看你那么大块头,居然也会被成浩司这禽兽给……」
我话说到半截,眼镜蛇的头部已经呈现修长的三角形,下一时刻毒液就要对我射出,三秒钟立即毙命。
我心虚的低下头去,喃喃道:「不要以为抓到我成浩司就会出现,我被他抛弃已经不止一次啦,没个三年五载他是不会回来的……」
「那可糟了!」眼镜蛇道:「我等不了那么久!该怎么办呢?」
我灵机一动:「那就把我放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用啦!」
眼镜蛇啧啧道:「你太小瞧自己啦!怎么会没用,想挖出成浩司可全靠你!比如找十几个兄弟把你轮奸上三天三夜,再挂到贸易中心的高塔上去,说不定成浩司就会……」
我呆住,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两滴,三滴……
眼镜蛇走出房间以后,我把狐狸从地上拉起来,疯狂地摇晃者,左右上下拍他的脸,他终于耐不住疼痛,悠悠醒转过来。
「你必须赶紧从这里逃出去!」我正色道。
「啊?」狐狸迷迷糊糊回答。
「你听我说,现在,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左顾右盼!」
狐狸虽然不太明白,可是也照做了。
「现在你把眼珠朝上翻,在我的右侧,上方,有一个通风口,你看到了吗?」
狐狸照做,接着点点头。
「别动!」我喝道,把狐狸吓—跳,完全莫名其妙。
眼镜蛇虽然离开了这个房间,可他的眼睛并没离开,他一定正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以防我们耍花样。我从刚刚起一直在用福建乡音跟狐狸讲话,现代的犯罪集团成员个个才高八斗,哪个不精通他十个八个国家的语言,说中文粤语都难保他们听不懂,可是狐狸福建的老家是个非常荒僻的村落,那里的方言拗口得很,我若不是早年跟随爷爷走南闯北卖豆腐,也掌握不了这门鸟语。
「你记住那个位置,等一下我把灯熄掉,你就爬上那通风口,赶快从那里逃出去,找警察求救,听懂了吗?」我一字一句咬着,生怕狐狸听不懂,同时脸上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像是跟他闲话家常。
狐狸嗯一声,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他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心里叹一声,妈的,那通风口那么小,我要是能钻的进去,踩着你的尸体也得爬出去,还会把这机会白白让给你!
可我现在还得靠狐狸逃出去,以后再回来救我,当然不能说实话,于是我也让眼眶渐渐热起来,挤出两粒金豆子,声情并茂。
「因为……我欣赏你!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感到你不同寻常,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想我怎么能让你身陷这等危险的境地,这样全香港——不,全中国人民都会不答应的!」
狐狸啊了一声,表示不解,迟了半刻,他说:「少来了!还不是刚刚那人说,要轮奸你三天三夜,你怕得要死,才会想方设法让我出去然后来救你!」
我几乎倒地吐血,可却还要保持稳如泰山的动作,我问:「你不是听不懂英文?」
「我骗你的。」狐狸很干脆地给我当头一棒。
「什么?」我几乎要跳起来,情绪有点失控。
「我若不装傻充愣,早被打死了,枪打出头岛,想当年韩愈是怎么死的?谁像你,明明笨蛋一个,还鬼精卖能的,自以为聪明,活该破人轮奸到死!」
我头顶像有许多小鸟在飞,叽叽喳喳的。
「不过看你呆头呆脑,偶然也有聪明的时候,居然发现了逃跑的办法,也算朽木可雕!」狐狸咧嘴一笑。
我的怒火升腾而起,真想掐死这只狐狸,可我强迫自己,冷静——冷静——这只狐狸是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希望了!
我把全身的杀气掩饰住,绽开—张亲切的笑颜,道:「你真的……太天才了!总算没让我失望啊,我说过,从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聪明绝顶之人哪……」
狐狸也笑逐颜开,道:「是呵是呵,你最好保佑我继续聪明下去,才有可能三天三夜前赶来救你。」
我欲哭,有泪,却不敢掉。
狐狸开始用普通话跟我扯起家常,是真正的家常话。
我们谈了许久,直到月朦胧鸟朦胧时,我佯装犯困,走到窗外看看月色,说:「天黑黑,该睡觉啦!」
顺手拉上窗帘。
狐狸爬上床,对我道:「把灯关上,不然我睡不着。」
我唉一声,走过去按下墙上的开关。
与此同时只觉一道冷风吹过,狐狸已经狡如月兑兔,从我身边掠过,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他的位置跟时间,他轻手轻脚地将通风口上的瓷片拆下来,跃上后钻进去,缓缓向前爬行。
我心里酸溜溜的,大声地打起呵欠,不一会儿,说起梦话来。
我躺在床上惴惴难安,胡思乱想各种可能性,越想越害怕。
万一狐狸不回来救我怎么办,这种动物既狡猾又善变,他若是逃了出去,还不早跑得远远的,哪里还会管我的死活。
我这次死定了,全是成浩司那混蛋害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我做人的时候尚且找不到他,若是做了孤魂野鬼,魂无所依,就更加找不到他的踪影,况且阴阳相隔,连肉欲都逞不得,他更加不会理睬我。
不过,我若是死了,他能来替我收尸,也算有情有义。
不过,即使他替我收尸,也不—定就表示他会心疼我,也许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把握草草埋了,与过去彻底古德拜,又寻找他花团锦簇的未来去了。
……
唉,越想越伤心,还不如睡死过去得了,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渐渐呼吸越来越困难,睡——也可以说是晕过去了。
再醒来,是因为有人把大门一脚踹开,大步流星走进来,猛然掀起我的被子,怱得一阵凉风。
我惊得打个冷颤,下一刻更是吓得要大叫起来,因为来人扯开我的腰带,直接褪掉我的裤子。
冷风突地打到身上,我想起眼镜蛇说过的话,惊惧万分,开始奋力挣扎起来。
一个比风更冰凉的物体触及到我的大腿根,我顿时定住。
眼镜蛇爬上床来,把被子盖在我们俩身上,他手中的枪放在我裆部,冷冷地说:「亲爱的,跟我配合点!」
我完全不知所以,直到房外—声混乱,脚步声阵阵,忽然灯光大亮,眼前的人举枪对准我们。
他们身上穿着警察的制服,令我倍感亲切,几乎想冲出被窝,投入正义的怀抱,可不行,眼镜蛇的毒牙正架在我身上。
我跟眼镜蛇睡在同一被窝里,状似亲昵,我的两条腿冷飕飕的,除了那把枪的位置,一大半都露上被子外面,这看起来真的很暧昧。
那群警察也吓了一大跳,个个脸色由红到紫。
眼镜蛇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问我:「亲爱的,怎么同事?」
那群警察一愣,问:「外国人?」
我呵呵傻笑两声,「怎么着,不许发展无国界性关系,增加交流沟通,促进中美友谊呀!」
「刚刚有人报案,说楼下停车场有人开枪杀人。目击者说,嫌犯逃到这里来了!」警察说,问我:「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我无辜地摇摇头,眼睛却射出迫切的光——可疑的人就在我被窝里呀!
眼镜蛇还嫌戏不够真,迷惑地问我:「亲爱的,他说什么?」
我瞪他一眼,他却笑笑,低下头吻我。
幸而那几个警察觉得看不过眼,直接转过脸去跑出房间,我一巴掌把他的脸拍向一边。
我没想到自己这一巴掌居然用了全力,眼镜蛇的嘴角渗出血丝来。
耶?我做了什么?人家不过……不过想亲我一下,我干嘛这么不友好?
他身上有种我厌恶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眼镜蛇阴驽地看著我,简直魂飞魄散。
「我要重新看待你了。」眼镜蛇道,慢慢抹掉嘴角血迹。
我目瞪口呆,眼镜蛇从我身上跃起来,轻盈地跳下地面,他的手下从门外奔进来,锐利的目光将屋内扫视一周,然后整齐地立正站在眼镜蛇身边一言不发。
我暗道,现在的犯罪团伙,原来都搞这种军事化管制,越来越专业,越来越难对付啦。
眼镜蛇瞪我一眼,喝道:「把衣服穿好!」
我才发现自己还半果着傻傻躺在床上,羞得面红耳赤,赶紧把杯子盖上。
这间位置偏僻的酒店已经被警方怀疑,不再安全,眼镜蛇决定转移阵地,我们从正门离开,眼镜蛇挽着我的胳膊,亲亲热热的,可跟在身后的两个手下全都身怀枪支,我敢动弹一下,就叫我立毙当场。
我走路腿都发软,几乎是被眼镜蛇拖着离开的,眼睛不时瞟瞟四周,这个狐狸,现在应该已经逃了出去吧,可是为什么还没见来救我的英雄出现呢?
眼镜蛇像是已经看破了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一紧,埋在我耳边轻道:「不必担心,你放出那只小狐狸破我们捡到,我已经在停车场把他解决掉啦。」
我登时翻个白眼,就要晕过去,眼镜蛇硬把我架起来,跟着他离开酒店大厅。唉,人来人往的大爷大妈们,请你们眼开明亮的、仁慈的眼睛,看看我这个可怜的人吧!
可是身边人人行色匆匆,煞有介事,谁也没闲心来管我,偶尔有几个闲人,投来的也全是怪异的目光,像看见两个变态似的避之不及。
我跟眼镜蛇并肩站在酒店门口,其实是他站着,而我则是瘫着,整个身体重心都压在他身上,他也不嫌沉,还能站得那么直。
我哀叫,哀叫,却只是在心中。
一辆加长大房车缓缓驶近酒店大门,我以为是来接我们的,可是从车里却走出一位身着阿拉伯长袍的贵宾,眼镜蛇朝那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哦,也对,这帮美国鬼子不管如何嚣张,可这毕竟还是住我们中国的地盘上,他处事不敢太过张扬,还是坐计程车保险一些,即使被发现,目标也极难捕捉,因为满大街都是。
侍者走过去,极其有礼地迎接阿拉伯贵宾,那位大伯腆著个大啤酒肚,一拢一摆地从地毯上走过,好不趾高气昂。
让人看见就讨厌。
我握紧眼镜蛇的手,冲他盈然一笑,突而转头向那阿拉伯人的方向用英语骂出一句脏话。
这句脏话极其粗鄙,我都不好意思再复述一遍,而且这其间牵扯到民族尊严和种族仇恨问题。
我与眼镜蛇交握得拳头,也突兀的伸出一根中指,向着那阿拉伯人。
眼镜蛇发现我的企图,可为时已晚,整个大堂都看到我们的动作,听到那句极其刺耳的话。
冷场,然后炸锅。
那阿拉伯人震怒了,啤酒肚气得晃晃悠悠,他吼了一句,身后就窜出几名保镖,阴森着脸孔朝我们走来,我扮作无辜状,躲在眼镜蛇身后。
他们只会怀疑眼镜蛇这洋鬼子,哈哈,我们可爱的中国人,向来是中庸、和气的。
眼镜蛇对我恨极,恨不得当场毙掉我,可公众场合,他也要忌讳三分,眼看那阿拉伯人和他的保镖怒气冲冲向他走来,眼镜蛇的手下也有些紧张。
一场民族斗争一触即发,我求之不得煽风点火,在后面推着眼镜蛇的身体,鼓动他冲上去跟那阿拉伯人打起来,我好趁机逃跑。
可眼镜蛇已经看穿我全部诡计,哪会那么容易被鼓动。他冷静自若,摘下墨镜,用充满真诚和友好的目光望着气势汹汹的阿拉伯人,做了一个类似拥抱的动作。
美国总统跟某个阿拉伯国家民族领袖和谈的时候,末尾,就做了这么个动作,表示休战,微笑,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