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弟,你怎么啦?”孙慕鸿拉着踌躇于路中的傅谦。
短短半日时光,他们可算一见如故,已开始称兄道弟了。
“孙大哥,你住这儿?”傅谦遥指“开源客栈”的招牌。几天前才轰他出门的客栈,算是他的伤心地吧!
“非也!往这儿看。”孙慕鸿转了方向,指着对面“升平客栈”,“这儿的食宿费要比对面稍稍少那么一丁点。我可是事先打听了几日,一待有空房就补缺搬进去。人穷嘛!就得机灵勤快些。”
“小弟不解人事,往后请孙大哥多指教了。”傅谦感到赫然。他虽过得穷苦,却不懂钻营小利省钱,才提前花光了盘缠。
“我也考了有三回,人也快入三十大关啦!能不机灵些吗?唉!这回要是落榜,我得另谋生路了,家里还有老婆要养呢!”想起老婆,孙慕鸿又是一脸向往。
傅谦暗地好笑。他虽也有个未婚妻,是他力争上游的动力没错,但她毕竟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男儿志在四方,最重要的事业还没个起头,又岂有闲情将儿女私情日夜挂在口上?孙慕鸿是风花雪月过头了。
也许是幽州贫瘠,傅谦所居的崎怜县尤其穷困,人人忙着填饱肚子,没力气风花雪月,民风纯朴且实际。不像孙慕鸿所居的连州,水土肥美、物产丰沛,民生普遍富足,民心也就常思及旖旎温柔了。孙慕鸿虽然穷,依旧是连州人的性子,热情哪!他们在升平客栈落脚,将剩余的下午时光消磨去。
“咦?傅公子,你也在这儿?”近傍晚,韶娥自外归来。
见着她,傅谦像见着了故旧,喜道:“姑娘也在此?夫人可好?”他直觉不愿称她方夫人,彷佛称上一回便要委屈了她一回。
听他提起夫人,韶娥陡地抽抽噎噎起来:“我家夫人打今早进了城就……病倒了,到现在还下不了床,眼看就要到家了……”
“生病了?可曾看了大夫?”傅谦关切地问道。
“看了,大夫也找不着病因,几名大哥已经去请更高明的大夫了。”韶娥抹着泪道。
“在下想探望夫人,方便吗?”想起那覆面少妇苍白的面容,傅谦难忍一丝心疼。她弱质的身体哪经得起病魔折腾?
“请跟我来。”韶娥点点头。如果夫人醒着,应该是愿意见他的。
傅谦同系慕鸿解释一会儿,便随韶娥来到覆面少妇的卧房。卧房的门口还有两人守着,一见傅谦,他们朝他点点头,显然是记得他。
“夫人可有动静?”韶娥的问句,得来两人的黯然摇头。
那么夫人仍昏睡着了。韶娥向两人示意傅谦欲入内探病,两人对望了会儿,没问什么便由得傅谦跟着韶娥入内。
“嘘,夫人大概睡着了,小心别惊动了她。”韶娥示意傅谦小声,领着他来到床前。床上的女子面纱已取下,散着一头秀发,使她年纪看来更轻了些。傅谦暗忖先前恐高估了她的年纪,她看来好小,像是才十七、八岁吧!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是健康而不懂哀愁的,她却像已历尽沧桑,还得受病魔缠身之苦。
少妇合着眼,紧眠着唇,面容毫无一丝血色,真教人担心她花样年华的生命还能苟延残喘多少时候。傅谦不由得暗叹心中。
“你来的其实正好。”韶娥的话引去傅谦的注意,“我得为夫人煎药,不能离开一步,煎药时又怕烟熏坏了夫人,不能在房内动手,得到厨房去,但又不放心找人代劳,所以,唯有请公子暂时照顾一下夫人可好?”
傅谦惊愕在心。“外头那两位大哥……”
“他们既不会煎药,又敬夫人若神,不敢靠近夫人,更不敢同处一室内,除非有我在……唉!有时真是受不了他们的迂腐固执。”韶娥皱着眉。
“那,姑娘不担心我……呃……”担心他有什么不轨念头?
“你会吗?”韶娥笑着反问,弄得傅谦一张俊脸窘红起来。
他尴尬地笑道:“自然不会。只是,姑娘未免太信任我这个外人了吧?”
“其实,刚开始我对公子并不存好感。”韶娥歉笑着,令傅谦想起昨日还被她暗地数落不像是善类,他不禁会心一笑。
韶娥又道:“但夫人都告诉我,公子若不是善类,天下便没有善类了。我相信夫人的眼光,夫人处事永远是妥贴得教人心服,相信这回也不例外。”
哦?凭什么认定他是个善类?傅谦虽觉得自己算是个君子,但没理由也要别人如此相信他吧?
“请公子看顾一下夫人,如果夫人有什么不对劲的状况,你可通知门外两位大哥找我,我会立时赶到。”希望一点状况都没有,否则一离药炉,又得重煎一帖了。
“这……”
“麻烦你了。”
简直赶鸭子上架嘛!傅谦眼睁睁地看着韶娥离去,无可奈何地呆立着。
不是他不愿意照顾她,而是他实在不想与她有太多牵扯,引来日后人们的疑虑。孤男寡女的,她又是有夫之妇,若她的丈夫是某名高官甚至皇亲,又不幸与他往后的仕途息息相关,要让他知道了他傅谦曾于床榻边照顾过他的宠妾……咦?她醒了?该不会是被刚才他们的谈话吵醒的?
傅谦来到床边坐下,仔细注意她微微颤动的眼睫。
“夫人?”他试探着轻唤她。
她终于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睁无神、茫然而怯弱,衬着那张苍白病容,狠狠揪住傅谦的心,扼住他的呼吸。
方才没仔细瞧,此刻方清楚地见识了她令人屏息的容貌。她的美丽已是罕见,但并不是绝顶,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他未婚妻的二妹可是崎怜县之花,比较之下犹可胜她两分,但她那虚软病态、耗弱的精神,偏有股魔魅之力,才是夺他魂魄之因,直教地想将她纳入怀中,好好疼惜宠爱。
正自荡漾着心神,她迷蒙的眼睛瞧见了他,立即睁得圆又亮,迸射出狂喜的神采,而后“嘤咛”一声飞扑至他的怀里。
“夫……夫人……”别开玩笑好不好?傅谦全身僵直,吃不消这天外飞来的艳福,吓得动也不敢动。方才的绮念反倒被赶回了老家,这下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黄……黄……”她呢喃唾语,模糊得听不清唤些什么,卷曲着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挨挨蹭蹭,折腾得傅谦冷汗淋漓。
“夫人,是我啊!”傅谦抖着声音提醒她,希望她睁亮眼睛再瞧一瞧。难道她不觉得他的怀抱和触感,与她所期待的不太一样?
她果真抬了头,瞧了瞧傅谦后绽出欣喜笑容,再度抱紧了他,像是说了:这回绝对不再放手!
“您来了……萱梅好想您……好想好想您……真想快些回到您身边……终于……终于见着您了……”她的轻声呢喃,可迷醉任何铁打的汉子,何况是一个文弱书生?
“放手!夫人,你不能……”傅谦冒着冷汗挣开她,终于将她推开自己的怀抱,却惊得她浑身一颤。
她漆黑迷蒙的眼中露出受伤之色。
“您还是讨厌我……不高兴见到我?”失望的语气伴着滚滚珠泪,凄绝地指控他,惊得傅谦慌了手脚。
“没有!没有!我没有……”他忙着摇手。
“那您喜欢萱梅吗?”她怯懦的眸中漾着水光,闪烁焦急与期待,甚少得见的积极之色,令傅谦不忍打破她的美梦。他知道她认错人了。
她的闺名是萱梅吗?
“喜欢……”傅谦颤声勉强自己不要让她失望。
“爱萱梅吗?”她殷殷企盼着。
“爱……”傅谦咬着牙点头,说出违心之论。
“我好高兴……”她喜极而泣,立即又飞扑入他的怀中,像是找到了家,再也不肯轻易放开了。
天!谁来救救他!外头的人快快进来救命啊!傅谦真想大叫,又陡地实时住口。
不行!这暧昧情状要让人见了,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他功未成、名未就,可不能糊里胡涂成了牡丹花下的冤魂一缕啊!
但……他怕推开了她,不识郎君的她又误以为遭到嫌弃,他真是……放也难、不放也难!
傅谦僵硬着身子,心中经过千万次挣扎与交战,忽略了怀中人喃喃不成句的呓语。直到感受怀中的柔馥娇躯不再蠢动,呢喃娇声也不知何时歇住了,他才悄悄低头探看。
瞧见她早已垂下不知多久的眼睫,他心中大石落了地,不意瞥见她眼睫下犹含着滴欲落未落的泪,才刚放下的心中大石,又痛砸了他一脚。
他平缓着心袖,镇定地将她轻轻放平躺下,以免像丢个烫手山芋似地惊动了她的安眠。
为她盖好被后,傅谦起身,始有机会拭去额上仍持续泛泊而出的汗。
傅谦像只惊弓之鸟,远远离开了床边立着,提防她若随时醒来,他也可拔腿就跑。
“伊呀”的开门声惊得心虚的傅谦一震。
“夫人醒了吗?”外头的手下探头。
“……嗯,两位大哥可要进来坐坐?小弟担心等会儿夫人又醒,小弟要是照顾不周,怠慢了夫人……”
两名手下也觉得放他们独处似乎不妥,既然有第三人在,他们也不避讳了。
三人对坐无语。傅谦闷闷地不敢直视昏睡中的少妇,仅漫不经心地偷扫了一眼,又疑心两人看穿了他的心病,便低头躲避他们的目光。
他不解地在心中琢磨。
沉迷于梦中的她,眉头不再紧锁,唇边还带着微微的笑。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应该是她的丈夫吧?
傅谦突然怀疑起自己带给她一个好梦,是仁慈抑或残酷?醒来才知是场美梦,她会伤心吗?她的丈夫待她究竟如何?
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她知道这段梦的实情,他更会强迫自己忘了这一切,他还有个未婚妻,她也有个丈夫呢!
当孙慕鸿听说傅谦与某位夫人有着某种交情,他拍拍傅谦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傅老弟,男人若要三妻四妾,本是无可厚非,尤其待你功成名就后,也许更难避免。”已有了一个老婆,孙慕鸿压根不愿有此念头,他其实是说给傅谦听的。“不过,糟糠之妻不下于堂,可别忘了你的意中人未婚妻还在家乡等着你,她得排在第一位,你呢,将来就算要娶妾,可也别冷落了她,还有……”以下才是重要的,“虽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见傅谦的脸色渐渐有些不对劲,孙慕鸿亮出最终意图,“你可别与人家有夫之妇有什么勾搭啊!”他低声说完最后一句话。
傅谦满头雾水地听完,搞懂后终于忍不住苦笑。
孙慕鸿在说什么呀!
他忙着解释自己不过是照顾一个有恩于他的生病女人片刻,与她压根无任何暧昧瓜葛,实际上也确是如此。他们彼此间并不存暧昧,除了有个小小错误发生,当然他会永远隐瞒这小错误不告诉任何人,除此之外,不能说他们有什么勾搭啊!
听完傅谦的解释,孙慕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我晓得‘偷不着’是个极吸引人的诱惑。”他极具耐性地再度拍拍傅谦肩膀,“但事关重大,一旦让你‘偷着了’,除了良心道义上过不去,也是犯了王法的,别再跟人家夫人走太近,省得麻烦。”
“我没有!”傅谦喊冤。
“我相信你没有,只是提醒你严重性,希望你往后继续‘没有’下去。”孙幕鸿说得严肃,目光亦是严肃地打量着傅谦。
他那倾长的身形虽单薄了些,有着读书人最为人所诟病的弱态,但傅谦确实是个俊秀潇洒的翩翩公子,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温文儒雅的风范,眉宇却透着积极,两眼隐隐绽着犀利精光,虽斯文但不温吞,是个懂得进取的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月里嫦娥爱少年,爱的便是此等红颜美少年吧!
如果傅谦时时刻刻看得见自己的脸,就该发现,每当提起那位夫人时,他的脸上总闪一抹几近难以察觉的红晕与光彩,是种相熟一段时日后才能发觉的不自然反应。
孙慕鸿好死不死将他的反应全瞧进眼里。他相信傅谦与那位夫人也许还没过什么,但那么一丝情怀应该已萌芽,能早些警告他铲除恶根总是好的,他不愿这位前程似锦的朋友就此堕落下去。
“是!孙大哥!小弟谨遵教诲!”傅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顺着他的口,反正他是问心无愧。过个几天,听说那少妇已康复,只是身子仍有点虚软,傅谦去探视了一两回,挑韶娥在场时,两人客套了会儿,少妇什么也没提,显然是忘了那天发生的事,傅谦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看来是多虑了,她根本忘了自己的美梦。
等待着放榜的期间,傅谦找了个时间到对面“开源客栈”结清先前的欠款。
那轰他出门的小二还一脸狐疑地咬一咬手上的银两,大概奇怪他打哪儿弄来的钱,偷来、抢来还是讨来的?傅谦不理会小二仍是友善不到哪儿去的脸色,他无心揣测何以小二如此敌视他,结清了欠款后他便离开。
当贡院贴出会试榜单,才正是恩怨结清时。
“了不起!升平客栈内连有两名客倌上榜,一是第二名、一是十六名进士,真是了不起!”群聚在升平客栈前看热闹的一人道。
“第二名?”一旁冒出惊呼:“那差点儿就是会元啦!也可算是状元候选第二人,升平客栈这下可-了!”
“升平客栈收费低廉,吃住虽差了点,有他俩做活广告,往后三年哪!‘升平’的老板非大发利市不可!”
“是啊!开源客栈内的客倌据说全军覆没,证明有钱人家子弟不见得有出息。”有好事者努了努嘴,示意对面的门户冷清清。
“门前冷落车马稀喔!”一闲人还附庸风雅吟了吟。
立刻被人敲了个榔头。
“没读过书就别丢人现眼!那是给青楼女子用的词儿,不是一般店家能用的。”说得那闲人讪讪而笑。
众人接着嘀嘀咕咕地探问两位进士的名字,直到报喜的差役们来到升平客栈门口,匡当敲了声锣,大贺第二名傅谦与第十六名孙慕鸿时,两人面带喜色地自内而出,众人立刻蜂拥而上,道贺的道贺,攀谈的攀谈,无不以能和两位新出炉的进士说句话为荣。
客栈内闹烘烘地挤满了人。
哄闹许久,掌柜的想请傅谦挥个笔为客栈题字,好作为招揽顾客的招牌,傅谦自然是答应了。待挥完了笔,报喜差役仍迟迟不去,他们望着傅谦与孙慕鸿的笑脸已渐渐变质。
傅谦提议要请顿酒饭,差役们终于回复点悦色。
“不吃了,咱们兄弟还得赶报下一家呢!”领头的差役笑着拒绝。
那正好省下一笔钱,傅谦数了数差役数目暗松口气。
“咳!”那领头的差役又道:“咱们兄弟很忙,没有多少时间。”他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那就请便啊?傅谦与孙慕鸿面面相觑,四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首先还是虚长几岁的孙慕鸿世故些。他暗笑地掏出所有家当,交给那领头羞役,“这是点小意思,给各位买酒喝,辛苦各位大哥。”
又是趟穷差!那差役玷着份量皱了皱眉,转向傅谦:“那你呢?”显然耐性已到极点,连客气话也省略了。
嘎?傅谦这才醒悟。报喜的讨彩头本就是不成文规矩,他倒把规矩忘了,只是,孙慕鸿那二两银子都不能使人家满意,他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又能撑什么场面?拿不出手啊!
“唉!可惜不是‘开源’的客倌高中,否则啊!要多少赏钱都有呢!老天真是无眼!”
生意冷清闲着没事干的开源小二不知几时来到大门口,闯入一室寂静尴尬的气氛,使得气氛更加尴尬了。
“姑爷啊!这下老爷可不得不承认了你,也不枉我家小姐痴心守候。”韶娥自内而出,手上捧着银子一一打赏,“我家小姐谢谢各位报喜,也谢谢各位捧场,请各位在场的朋友赏个脸一同吃顿饭吧!我家小姐请客。”
欢呼声此起彼落,差役们终于满意地离去。
尴尬万分的傅谦又成了大红人,第二名进士的故事立即多了几份传奇色彩。什么“穷女婿不得岳父认同,痴心小姐情贞不渝,终于等到良人高中翻身”之类的,比起含蓄的“后花园赠金”类的传奇戏曲,香艳曲折恐怕犹有过之。众人热切地传颂着,一脸青黑的当事人却拂袖入内,教喜气褪了些。
“我们姑爷生就硬骨头,最讨厌小姐代为出头,男人总是要面子的嘛!”韶娥尴尬地解释。
“不打紧、不打紧!”旁人好心地代傅谦找台阶下,“从此你家姑爷便扬眉吐气,要多少面子都有了,也不差这一回。何况你家小姐为着丈夫打点,不愧是个贤慧妻子啊!”
韶娥陪笑,孙慕鸿也帮着应付,两人心思却都挂在拂袖而去的傅谦身上。
“哼!那只不过是他运气好,搞不好殿试上就落到最后一位,了不起也只弄个芝麻绿豆官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有对面的小二依旧独自忿忿不平。
他对科举的极端排斥导致他孤陋寡闻,不知殿试只取前十名进士,即使傅谦到时由第二落至最后,也稳居第十名,若要赐封可也不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啊!傅谦已笃定高官厚禄得偿了。
她的手下们没见个影子,正好。
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也忘了避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傅谦一见独个在后花园的覆面少妇,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揪住她往他房里去。
“你是什么意思?”傅谦咬牙切齿地质问,而后重重甩开她的手腕。
覆面少妇揉揉肿痛处,怯怯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傅谦吼道:“你让那丫头代你出面,渲染得人尽皆知,人人都知道我一个男子汉还得靠女人接济!你什么意思?”
“我当你是朋友啊!朋友有通财之义……”
“朋友?还说了我是你丈夫呢!在丈夫面前戴什么劳什子面纱?”傅谦怒气冲冲地将之扯下,要她瞧清楚他有多么火!
没了面纱遮蔽,少妇的怯懦无所遁形。
她红着脸低头嗫嚅:“那是让大伙儿别再猜疑,我也才……才有理由代你……我并无露面,旁人不会晓得你我的关系。”她想求他的谅解。
“你倒是挺会设想的。”傅谦不介意假夫妻的传闻。毕竟她一个有夫之妇都不怕了,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流言?“我不要你的施舍!你懂是不懂?”他介意的是这回事。
少妇战战兢兢地抬头,“我懂。但是你一样可当作是我送你的礼……”
傅谦立即打断,“预送的贺礼已经送过了,换点新鲜的吧!这个理由不稀奇了!”他瞪着她失色的苍白花容。
“……或者,当是我借你的。”少妇见风转舵地改口:“往后待你领了俸禄,到时再还我不迟……”
傅谦冷笑:“到时你人在哪儿?难不成你真以为是我老婆,回家便找得着你?”
权宜之计下的关系,为何他偏要拿来取笑?少妇苍白的脸色抹上红晕,现出不自在的羞赧,紧抿着唇不语。
傅谦稍稍敛去火气,只轻哼:“有借得有还,再借才不难。请问‘方夫人’,往后我上哪儿还你钱?”
如同往常,一提起夫家,少妇便现出为难神色。意料中的反应为傅谦又添上怒气:“你这不是摆明了施舍是什么?为善不欲人知吗?我傅谦不领这个情!”
少妇教他猜中初衷,心虚地又低下头。她的确没想过要他还钱,没料到又激怒了他。
“那么,找时间我派个人到府上去收……”她颤颤地回避他的怒气。
“好!”傅谦很干脆地收回忿意,点头道:“一言为定。待我名扬天下,相信那时找我不难,你随时可以派人来,我定数倍奉还!”此时他谈名扬天下已不算夸口,那是近在眼前的美景了。
施恩不忘报,到了他身上反失去原有的美意,成了侮辱。少妇想说声不必还那么多,但又不想傅谦才缓和的脸色再有任何变卦,便强笑点了点头。
平静下来的传谦,不偏不倚地对上她勉强的笑容,这才发觉他面对着的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她去了面纱,秀丽的容貌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他面前,楚楚无依的模样,引人遐思……
“夫人,方才若有越矩处,还请见谅。在下谢过夫人,告辞!”他当机立断抽身而退,即使这是他的房间。
自那时傅谦当众拂袖而去,孙慕鸿庆幸所担心的流言并未扩散。那神秘少妇根本不踏入前院一步,让上门关切攀搭的好事者无缘得见傅谦那位传说中的“贤妻”,就连傅谦,似乎也没想再去“勾搭”人家了。等风声过了,殿试考完,榜单也公布了,傅谦正牌的未婚妻自然能顺利地移花接木,成为传闻中的女主角,一切将船过水无痕!孙慕鸿乐观地打算。
果真是太乐观了!
那少妇的病没痊愈几日,就轮到傅谦莫名生了病,孙慕鸿忙于照料,皱着眉摇头又叹气。
“她生病没几日,便轮你染上了,不是被她传染又是谁?虽觉得你倒霉,但我更想说你活该!”他没好气地瞪着床上的傅谦,“还说你们没关系,骗谁啊?你醒醒好不好,人家是有夫之妇!”
他好吵!
傅谦的脑子昏昏沉沉,头疼欲裂,身子又忽冷忽热,已经够难受了,偏偏孙慕鸿直在他耳边嗡嗡叫,说得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他有苦说不出,更是难受,却没力气要他住口。
“我没有……”傅谦只能虚弱地声明。
虚弱得让孙慕鸿不以为然。傅谦正年轻,身子应该还不差,离开个把时辰不看顾,应该不打紧吧?
“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去替你煎药,也许你睡醒就会好些了。”孙慕鸿吩咐完,又叹了口气才离开。
路途碰上韶娥,她疑惑地盯着孙慕鸿手中的药包。
“孙公子,谁生病了?”
“是傅老弟。韶娥姑娘,你来的正好。”孙慕鸿正愁不知该如何煎药,她家夫人的病才刚痊愈,十之八九患的是同样的病,正好向她请教。
韶娥仔细地告知煎药的注意事项,孙慕鸿用心记下,而后他们一个煎药去,一个怀着疑惑正要回房。
韶娥猛然瞧见她家夫人站在门口,冷风又适时吹拂而过……
“夫人!”韶娥忙上前推着覆面少妇入内,“您的病刚好,千万不能吹风受寒哪!”
“我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小心!就连傅公子也染上了,可见得京中正时兴着,您得小心别又被传染了!”
“傅公子生病了?”少妇愕道:“病况如何呢?”
“这得去问问孙公子,不过他为傅公子煎药去了。”
那谁看顾他?“你煎一帖药要多少时间?”少妇不经意问道。韶娥歪头想:“大概超过一个时辰。”少妇心中惦着傅谦的病,怔怔任韶娥大惊小怪地又为她多添了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