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湛蓝一如往常打开Modem,上了网络,屏幕上显示有新信件。
一定又是那个ID为「冰人」的陌生男子寄来的!
已经一个礼拜了!和湛然碰面的隔天晚上,她在BBS上认识了「冰人」,他主动要求跟她talk。
原本她有些懒,且正值情绪低潮,根本不想理人,但「冰人」表示她的ID「寒心」,与他的ID「冰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应是同属天涯沦落人,所以想要跟她talk。
他说,她应该会了解他内心的煎熬,他不企求她的慰藉,只希望有人能理解他的心。
他的诚恳让湛蓝不忍拒绝。刚开始她抱持随便看看的态度,继而被他的故事吸引,因为他的心情和自己是如此类似。
湛蓝迫不及待地读起信来。
嗨!寒心:
今天是我表妹的生日,我托人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给她,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我,约我下班时碰面。
我们走在幽静的小径上,因为害怕被人瞧见,两人压抑住紧握彼此双手的。她告诉我,她好想跟我私奔,但是,晚上七点,她必须赴男友的约,因为她男友已在一家高级餐厅订了位。
至少,我们拥有了一小时的快乐时光。我笑了,表情却充满了苦涩,我知道她很希望我能附和她的心意与她私奔,但我们是不可能会有未来的,连法律都清清楚楚地禁止着。这无关乎勇气,而在于道德,在于其它也爱着你的人的心理感受-
能了解吗?
湛蓝背靠到椅背上,望着窗外高悬着的下弦月,想象「冰人」叙述的情节,内心有着深深的感动。
真是绝望的爱!两个偷时间的人,只怕越偷会越无法停手。
湛蓝想起了自已和湛然的关系,或许湛然选择冷漠对待是正确的。感情这种事,一起头,便难以收拾,只是……这样难免会让人觉得无情。
她突然有个冲动,想把她和湛然的事向「冰人」倾吐,她需要有人分担这个沉积已久、压得地快喘不过气来的秘密。
冰人:
当了一个礼拜的沉默倾听者,我想说话了。不是给你任何的建议,而是跟你分享一个故事。
国中一年级时,我爱上了一个男孩。我们相爱了四年,日夜期盼能早日长大成人,可以缔结连理,可是,随着家母的病重及去世,我的身世之谜解开了,那男孩,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选择不告而别,留给我极大的痛苦。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能接受另外一段感情,而最近,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完全忘记他了,他竟然又出现在我眼前……
我没料到再相见时,心里仍然有悸动的感觉。他对待我的态度有些冷淡,让我一方面很感伤,一方面也很庆幸。因为,他若热情地对待我,对我充满爱意,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舍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去跟随他。
我没有你们的快乐,也没有你们的痛苦,可是无奈的心境却是相同的。
看着计算机屏幕上简短的几行字,却概括了她十多年的青春岁月。故事当然无法说得详尽,可是,她却觉得长年背负的包袱,似乎释放了一些东西出去,有着莫名的轻松感。
下课后,许书玲神秘兮兮地表示要先走,不自然的态度,反而引起其它同事的注意。
「大概又要去相亲了。」教电子学的吴老师有些嘲弄地说道。
大家其实都乐观其成,只是许书玲作贼心虚的模样,让大家情不自禁地想做些缺德的举动。
湛蓝没兴趣加入那些八卦族群,收拾好东西,便独自走出了办公室,往公车站走去。今晚世杰加班,没办法,从事信息业,没加班才让人觉得奇怪。
湛蓝边走边沉思着,纪盈盈最近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她,开口闭口都是湛然。湛然对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举动,有没有什么含义?
面对纪盈盈的询问,湛蓝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沉甸甸的,因为说好说歹,总会有人伤心。
看来盈盈这次真的付出了感情,她晚熟,遇上湛然,如含苞待放已久的花,在花仙子的仙棒轻点之下苏醒,便尽情地吐蕊怒放。
谁会忍心制止一朵花绽放呢?湛蓝就算百般不愿,还是得当纪盈盈的爱情顾问。
两个都是她爱的人,若能凑合他们两人,该是很快乐的一件事。可是,她却疲惫得只想沉沉睡去,不愿面对。
「嗨!湛老师。」这声招呼伴随一个响亮的喇叭声,将湛蓝拉回现实。
转头一看,是那个开敞篷跑车的男孩。
「好拉风。」湛蓝有些言不由衷。她最讨厌爱炫耀家境的纳裙子弟了。
「上车!我载-一程。」那男孩打开车门,正好挡住湛蓝的去路。
湛蓝被那男孩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转头瞪砚着男孩,见他嘴角泛起满不在乎的笑意,不禁怒人中烧。
这是对师长该有的态度吗?湛蓝在心底质问道,但她知道面对架惊不驯的人,硬碰硬,只会碰出一身伤。
「你叫什么名字?」湛蓝望着那男孩,神色温和地问道。
「名字重要吗?」那男孩仍是一脸吊儿郎当。
「好吧!那我就叫你--PorscheBoxster。」湛蓝看了一眼车子前方的mark后,说道。
男孩仰头大笑起来。「-这个老师很有意思,而且就像-的学生所说的,无所不知。」
「总要融入学生的生活嘛!我又不是教书匠。」这是湛蓝对自己的期许,她很高兴学生能认同她。
「我叫黄心武,朋友都叫我小武。」黄心武脸上不羁的神色消失,难得正经了起来。
「小武?我也叫你小武好了。」湛蓝大方地说道。
「上车吗?我载-去兜风。」
湛蓝环顾了四周一眼,许多人放慢脚步,偷瞄着他们。毕竟他们两人太显眼了,一个是新进的美丽老师,一个是英俊潇洒但恶名昭彰的校董会董事长的儿子,而且还是学生半路拦截老师,进行搭讪,是个可以炒热的话题。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我看我还是去等公车吧!」湛蓝笑着把车门关回去。
然而黄心武却用手抵住门,不让湛蓝关上,脸上又出现那股蛮横。「怕什么?-也在乎别人的眼光?」
倔强的孩子。湛蓝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是在乎别人的眼光,而是身为一个名师,不该有流言缠身。」
「好可怜。」黄心武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生命中不可忍受之轻』这本书?」湛蓝问道。
黄心武摇摇头,纳闷湛蓝为何突然岔开话题。
「我一直记得其中一段话:『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贴近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
「或许在外人看来你很幸蝠,不仅没有生活压力,且过着富裕的生活。但是,你真的就比那些贫穷的人来得幸福吗?或许身为老师有太多道德上的伽锁,可是,和我在教学上所获得的成就比较起来,这就算不得什么了。」
黄心武摆摆手,一脸的不耐。「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同呢?还不是一样爱谈人生大道理!生活不需要适得这么严肃的。」
湛蓝听完,轻笑了起来。
黄心武不禁纳闷地望着她,「笑什么?」
「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老师。虽然我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但终究还是老师。你该不会把我当成美眉追吧?」
「没意思!」黄心武拉上门,背靠到椅背上。
「大失所望吧?」湛蓝倾身向前,倚着车门,调皮地笑着。
黄心武看着湛蓝甜美可爱的笑容,内心不禁起了一阵波动。他罔顾路上越来越多的人潮,伸出手,轻捏一下湛蓝的脸颊,说道:「我喜欢-!」
湛蓝及行人皆被黄心武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湛蓝立起身,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希望你以后别再恶作剧了。」言毕,她快步地往公车站走去。
「湛老师,我……」黄心武开车跟着湛蓝,有些词穷。因为四周好奇观望的人太多,若非顾及她的身分,黄心武真想对她大喊:「湛蓝,我喜欢-!」
这个念头蠢蠢欲动,就将冲出喉间,但黄心武硬是压抑住了,他很讶异自己竟也有克制自己的能力。
「别跟着我,你没看到后面跟着一堆人吗?」湛蓝的好脾气也忍受不了黄心武的死缠烂打。
但黄心武仍不死心,紧紧跟随,只是不再说话了。他双唇紧闭,眼睛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湛蓝偷偷瞄了他一眼,刚毅的侧脸,虽是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但已有男人的味道,他的神情没有透露内心的喜怒,只有不服输的倔强。
就这么耗下去吗?湛蓝内心暗暗叫苦。她真希望现在能有公车经过,随便开到哪里都行,只要能让她逃离这窒人的气氛就好了。
「湛蓝!」
有人叫我?湛蓝皱皱眉头,会不会是幻觉?
「湛蓝!」这次声音更清晰了。
湛蓝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刘大明正在对街,高举着手招呼她。
湛蓝彷佛遇到救星般,绕过黄心武的车子,往对街走去。
「我会再找-的。」黄心武冷冷丢下这句话,便疾驶而去。
湛蓝站在路中央,愣愣地望着远去的车影,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面对四面八方看热闹的人投来的探询目光,她恨不得能找个洞钻进去。
她快步跑向刘大明,跨上机车,低声道:「赶快带我离开这儿吧!」
刘大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加足马力,把湛蓝带离现场。
「我完了。」当车子在餐厅前停下来,湛蓝一跨下车,便跺起脚来。「怎么办?我怎么面对同事和学生啊?」
「发生什么事了?」刘大明停好车,不疾不徐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先生,你刚刚没看到一辆跑车跟着我吗?那是学校的学生耶!」湛蓝气呼呼地说着。
「那又如何呢?」刘大明一脸茫然的推开门,让湛蓝先进餐厅。
「又如何?天啊!」湛蓝差点尖叫起来。他未免也太迟钝了吧!男孩子不机灵点,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点完餐,湛蓝喝了口开水,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样子怎么行呢?不要傻傻的,不懂得看人脸色。」
「连-也对我不耐烦。」刘大明低下头,神色黯然地说道。
「我……」看刘大明一副可怜相,湛蓝把要说的话全往肚里吞。她望着刘大明,眼里透露着关怀。「怎么啦?」
「我……我对容容表白,她对我说谢谢,但她觉得我不该告诉她,这只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而已。我试着想让她明白,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爱上她了!但她却告诉我,她的心早已属于别人。
「我一直追问她,她却不愿告诉我对方是谁,只说那是个绝望的爱。我的确很傻,一直苦苦追问,最后惹得她生气,把我赶出门。可是,我不过是关心她罢了!」
「你对她的关心若能分一半在别人身上就好了。」湛蓝摇摇头,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意思?」刘大明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湛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对容容很好,但不能抱持着她得接受并回报的心态,否则只会造成容容的困扰及你本身的痛苦罢了。」
「Sheismydream.」刘大明感伤她说道。
「但她的事可能是另外一个人。」湛蓝残忍地提醒刘大明。
「我怀疑她爱上了有妇之夫……」
「别乱猜!」湛蓝不悦地打断刘大明。
「不是乱猜。有一天,我到她住的地方找她,一直等到半夜,才看到一个男人开车载她回家,那男人一看就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想想,容容的薪水也不是很高,而且家里还负债,但她却租了高级套房,-不觉得很奇怪吗?」刘大明最后的话虽是问句,但口气却很笃定。
「但也不能因此认定她是第三者呀!」
「那她为什么说是绝望的爱呢?」
湛蓝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她之前早已存疑,但是,没有证据,说来反像是在背后论人是非似的。于是她只好转移方向,对刘大明晓以大义。
「大明,若你是以这种态度对待容容,也难怪容容要赶你走。放容容自由,也放你自己自由吧!」
刘大明痛苦地抱着头。很难,七年的单恋,七年……
「如果容容有对象,且过着幸福的生活,就算痛苦,我还是会笑着祝福她,可是,她并不快乐呀!」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湛蓝不客气地说道。「爱情有时是很残酷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你能给她的快乐,比起你给她的困扰,不过是杯水车薪。」
「没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嘛!」刘大明苦笑道。
事实赤果果的呈现出来,让他的心隐隐作痛了起来。
「对不起!或许,我是太累了。」湛蓝满脸的歉意。
「吃完饭,我马上送-回去。不好意思,让-听我发牢骚。」言毕,刘大明低头努力地扒起饭来。
湛蓝望着刘大明,觉得非常不忍。「大明,你是个很好的男人,真的。」
她安慰地道,但这也是她的肺肺之言。
刘大明抬头对她笑了一下,又埋头苦干,一会儿工夫便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都吃光光。
他拿纸巾擦擦嘴,而后站起身,说道:「走吧!」接着,抢着去付帐。
湛蓝叹了口气,跟着走到柜台,跟着步出餐厅。
还不到七点,她实在不想回家,不想关在小房间里,这样她就不会去想湛然、想湛然和盈盈、想湛然和自己,轨不会把自己逼进复杂心思构筑的四角恋情的死胡同里。
「大明,我自己回去好了,你不用送我了。」她对着刘大明笑道。
「-不高兴吗?」刘大明打量着她问道。
「就算不高兴,也不是因为-啊!」她露出一个淘气的笑容,而后拍了拍刘大明的肩膀。「好好保重,再见了。」
拥挤的人潮很快便将她淹役,一对对情侣打她身旁走过,形单影只的她显得有些可怜。可是她很清楚,她一点也不孤单,因为世杰一直在她身旁,如果她累了,会有个栖息的港湾,他让她安全地沉浮于人世间,没有恐惧。
想到此,她不禁自责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她又让湛然影响自己的心情呢?为何让自己陷在情感的泥掉中,而闷闷不乐呢?
唉!终归是遗憾的心情吧!
她下意识地甩甩头,想抛开这恼人的情绪。她刻意靠近橱窗,借着引人注目的美丽商品,让自己忘却纠结的心思。
正当她被一件丝质的及膝短洋装吸引目光,整个人贴在玻璃上时,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肩膀。
她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竟是胡世杰,他一张脸憋得又红又圆,想必她刚刚受惊的姿态极端滑稽。
「你无聊啊?」湛蓝白了他一眼,嘟起嘴,生气地往前走。
「对不起嘛!我怎么知道-看东西这么专心?」胡世杰追着湛蓝赔不是,但那张笑脸实在让人感受不到诚意。
「你不知道?你是我的男友会不知道我的习性?」湛蓝气呼呼地问道。
胡世杰耸耸肩。「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有时候却又觉得对-一无所知。」
湛蓝惊讶地瞥了胡世杰一眼。这不像他会说的话,莫非……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难道那次的聚会,她在无意间泄漏了心事?
「别在意我说的话,蓝蓝。我不是个爱提问题的人,事实上,我的理想是,这世间不管是感情、是工作,或是其它任何事,都没有问题产生。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总是尽量求单纯吧!虽然不敢保证会有多快乐,至少不会有悲伤的眼泪。」胡世杰望着前方,淡淡说道。
湛蓝望着他。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他到底在暗示什么?到底,他又知道了什么?
突然,胡世杰转头看着她,轻轻地模了模她的脑袋。「-这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我希望-的思绪单纯些,-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都怪你啊!丢了问题给人家,还怪人家想太多。」湛蓝没好气地回道,顺便捏了胡世杰的手臂一把。
「哎哟!好痛喔!」胡世杰揉着手臂叫道。「我真是倒霉。」
「你可以不要我啊!」
「我才舍不得呢!就算-不要我,我也要纠缠-到力气全耗尽为止。」
胡世杰一脸认真地说道。
「傻子!」湛蓝骂道,但整个人却恨了过去。
当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的那一瞬间,她真的感到好幸福。但这一切,可以持续到永远吗?
她抬头看着胡世杰,他回报她额头一个吻。
这才是最真实的吧!而湛然及她与他一起构筑的往事,不过是一缕轻烟罢了!只是,当烟尘随风拂过脸庞,难免会让泪水迷蒙双眼。
是这样吧?是这样没错吧?
她望着前方,呢喃道:「你会永远爱我吗?」
「-怕什么呢?」胡世杰的声音极为轻柔。
「怕人事的无常啊!怕……幸福只是个假象,或者,是个短命鬼。」湛蓝想起自己会与湛然订下永恒的盟约,却是如此收场,难免对「永恒」这两个字产生怀疑。
「幸福只存在当下,就像我们无法预知下一刻自己是生是死。可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的爱就存在。」胡世杰望着湛蓝,笃定地说道。
湛蓝笑着点点头,小手与胡世杰的手密密地握合。
她刻意用力握住,问道:「就像这样吗?」
「这样大概连死神也解不开了。」胡世杰忍着手痛,轻松笑道。
「那最好。」湛蓝露出满意的笑。
痛苦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同样的痛苦。
何况,这是可以避免的。她想,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