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一点也不怨?一点也不痛苦?”
“理解并不等于不痛苦。从昆山回来后,他一直闷闷不乐。我找他出去喝酒,他喝醉了,后来-哭了。认识他这么多年,那是我惟一一次见他哭。”
最后两个字,苏醒的声音很轻,话音落地,很快就消失在某处。卓群抬起头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遇又很快分开了。几乎同时把脸转向窗外。
脚下,是灯光璀璨的海湾广场。她依然是那么华丽,那么耀眼,光芒四射。
“哦,我们又转回来了。如果没有窗外的风景做参照,几乎感觉不到旋转。”卓群轻叹
道。
苏醒淡淡一笑:“因为慢所以感觉不到。就象地球自转,如果感觉到就麻烦了。”
两个人相视无语。
稍顷,卓群重又提起话题:“这个方小艾,显然是他养父家的亲戚了?”
“对,她是方晓养父弟弟的女儿。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方晓养父一直有个心愿,想让方晓给方家留个后代。但方晓不是他亲生的,他就想让方晓和小艾结婚。方晓知道他的心思,大学一毕业,就和小艾领了结婚证。本来订好那年国庆节结婚,因为小艾去美国参加一个合资项目谈判推迟了,就改在新年。但就在新年前几天,方小艾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卓群叫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她去了美国。”
“这么说,方晓是被她抛弃了?”
“是,她走后不久,方晓就离开北京去了深圳。”
“哦,原来是这样。那她这次为什么回来?”
“说要考察项目,准备回来投资。结果刚到蓝城就病了。”
“哦,我明白了。”卓群点了下头,站起身,道:“走吧!”
苏醒一愣:“去哪儿?”
“回家。”
“回家?”苏醒看着卓群,有些不相信地:“你刚才不还说不回去吗?”
“现在情况不同了。大敌当前,一致对外。”
卓群拿起外衣和背包就走,扔下苏醒站在那,半天没反过神来。
已经是夜里11点了。卓尔又一次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往外望去。
窗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卓尔长叹了口气,放下窗帘。走到沙发旁坐下,陷入沉思。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卓尔抬起头,凝神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是掏钥匙的声音,她心里一阵惊喜,腾地站起身,向门厅走去。
门开了,卓群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卓尔脚上缠着药布,心里有些酸酸的。
两个人隔了几步远,满月复话,都不知从哪儿开始。
还是卓尔先开口。
“你吃饭了吗?我给你拿点儿东西吃吧。”
“不用,我吃过了。”
“那,你累了吧,我给你弄水洗澡。”
“不用,我自己来吧。”
卓群把包放下,月兑去外衣,去卫生间把热水器加热。出来见卓尔还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儿,已经好了。”卓尔忙说,走到沙发旁坐下。
卓群也走过去,坐在侧面的沙发旁上,习惯地抱起一个靠枕,在手里玩弄着。
房间里只开着一个小台灯,发出微弱的桔黄色的光。月光从两扇窗帘中间的缝隙射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光影。
卓尔两眼盯着这道细长的光影,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卓群紧咬着嘴唇,不作声。
“我知道这么说太轻了。也知道不应该得到你的原谅。但我还是-还是想请你原谅-”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卓群打断她:“他又不是我老公,就算是也无权垄断,你有爱他的自由,可你不该瞒着我!”
“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是想-”卓尔脸红了,“想把他还给你。”
卓群看着她,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气问:“我问你,你真的爱他吗?”
卓尔默默地看了一眼卓群,点点头。
卓群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是在养父母家长大的,你知道吗?”
卓尔一脸愕然,摇摇头:“不知道。”
“他曾经和养父弟弟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订过婚,你知道吗?”
卓尔摇摇头。
“知道他今天晚上为什么不能来看你吗?”
卓尔又摇摇头,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因为她来了,现在就在中心医院,方晓和她在一起。当然,这也可以理解。问题是: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要瞒着你?隐瞒离欺骗只差一步!”
“他-他可能来不及告诉我,或者,不想让我担心。”卓尔辩解道。
“那好,你现在给他打电话,试探一下,看他怎么说。”
卓群一弯身拿起话筒,递给卓尔。
卓尔看着话筒,摇摇头,“不,我不想试探什么,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哼!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他的事和我没关系,如果不是为你,我才不管他呢!他又没付我管理费!”
卓群把话筒往沙发上一丢,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了。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卓尔心里一阵阵波动,她瞅瞅沙发上的话筒,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来,拨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你所拨叫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的格外空旷。
卓尔的心,变得空荡荡的。
方晓几乎一夜没睡。
从手术室出来,方小艾一直昏睡着。她紧闭着眼睛,眼角处爬满细细的皱纹。刚刚经历过手术的痛苦,脸上不时一阵惊挛,露出痛苦的表情,手伸向月复部。方晓赶紧替她拿开,怕碰着刀口。
病房里很静,只有滴瓶中药液流动发出的微弱滴哒声,这声音让方晓想起小时候,他牵着小艾的手,在雪地里走,脚下传来“吱吱”的声音。走着,走着,身边的小艾忽然间变成卓尔。方晓心中一阵潮涌,他用力摇晃了一下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方晓又把视线移向病床上的小艾,望着这张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孔,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无法确认:这就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已经6年了!6年前,就在他们即将举行婚礼前,她离开了他。
“爱情就象吸烟,她的快乐是携带着伤害的。要想享受快乐又要少伤害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只吸前半支,把后半支省掉。”
方晓又想起离别前她说的这句话。望着这个象捻灭香烟一样捻灭爱情、深深地伤害自己、改变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女人,方晓心中交织着一种无以名之的复杂情感。怨恨,怜悯、失落、茫然,就是无法宽恕和原谅。那种刻骨铭心的痛,那种被污辱与被欺凌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却无处还击。
方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满天星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声申吟声从背后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方晓忙转过身去,走到床前,拿起小艾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攥着。
滴瓶中的药液终于滴完了,方晓摁住药棉,把针头拨去。又摁了一会儿,掀开被子,把小艾的手轻轻放进去。关掉床头灯,坐回椅子上,长舒了口气。
天边云际有些发亮,疲惫象云一样,袭了过来。方晓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睡梦中,方晓被一阵申吟声惊醒了。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小艾侧着脸,目光茫然地望着他。
方晓站起身,用手捋了一下头发,轻声说:“小艾,手术很顺利,你不要担心。现在麻药劲过了,刀口会疼的。疼就哼一声吧。”
方小艾默不作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慢慢涌了出来。
“坚强一点儿,过了今天就好了!”方晓安慰道。
方小艾张一张嘴,用微弱的声音说:“不要告诉我爸妈。”
“我知道。”
怕方晓再问什么,方小艾把脸转向里边,闭上眼睛。方晓看了一眼她的侧影,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拿出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父亲温厚的声音。
“爸,是我。”方晓说。
“唔,这么早来电话,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挺好的。你和妈妈怎么没去散步?”
“去了,刚回来。”
“嗯——”方晓顿了一下,道:“爸,我和你说件事,小艾到蓝城来了。”
“唔,我正想和你说呢。她从国外回来了,前几天来看我和你妈,说是想在国内做点事,还问起你,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她找你了?”
“嗯。”
“她找你做什么?”
“她—病了。”
“病了?什么病?前几天还好好的呢。要紧吗?”父亲语气有些不安。
“阑尾炎,昨天晚上我送她去医院做的手术,很顺利,现在不要紧了。就是一半天出不了院,需要人照顾。”
“唔,”父亲语气平和了些,沉吟道:“小艾父母最近身体不太好,我看先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他们也不能去。”
“我知道。那-”方晓停住,没再往下说。
父亲意识到他想说什么,略一沉思,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于是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小艾和那个美国人已经分手了。”
“什么?”方晓吃了一惊。
“他们分开已经一年多了,小艾一直瞒着家里,这次回来才说。”
方晓呆呆地握着电话,不知说什么好。
父亲又继续说道:“方晓,我知道她过去伤害过你,是她不对。可人都会犯错误的,她那时太年轻,其实这几年她一个人在美国吃了不少苦,身体也搞跨了。你就不要再怨恨她了!她现在是病人,看在你们兄妹一场的情份上,你要好好照顾她。”
“嗯。”方晓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见方晓语气有些不爽,父亲又道:“你也不用太为难,如果你月兑不开身,我和你妈去蓝城照顾她。”
“不用,不用。”方晓急忙说,“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方晓挂断电话,抬起头,凝视着窗外,重重地叹了口气。
吃过早饭,卓群陪卓尔去中心医院。
卓群把车停在医院门口,让卓尔下车,自己把车开到停车场,回来时卓尔已经挂完号,正往外走,卓群过去扶着她,两个人顺着走廊慢慢往里走。
走到诊室门口,卓尔把挂号单夹在病历本中递给护士,护士接过来放在桌上,说:“坐那边等会儿。”
卓群扶卓尔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等了约莫能有5、6分钟,护士招呼道:“卓尔。”
卓尔站起身,护士看了她一眼:“3号位,张医生。”
卓群扶卓尔往里走,护士拦住她:“病人进去,家属在外面等。”
卓群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站在门口往里探头,只见卓尔走到医生办公桌前,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起身走到里面处置室。卓群转身离开,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走着走着,倏忽想起什么,抬起手飞快地看了一眼表,快步走到诊室门口,对那位护士说:“等会那个病人出来,麻烦你转告一声,让她在这等我。”
卓群疾步来到大厅,跑到问讯室窗口:“请问,阑尾炎手术病人应该在几楼?”
“去6楼医护中心问一下。”问迅小姐抬头打量了她一眼,随即低头继续看报纸。
卓群跑到电梯前,一部电梯刚刚上去,另一部正往下走。她盯着指示灯,焦急地等待着。电梯终于下来了,门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是老宫。
卓群一怔,惊讶道:“老宫,你怎么在这儿?”
老宫也颇感意外,“我正想问你呢?你来这儿干嘛?哪儿不舒服?”
“我?没有。”卓群连连摇头,“是我姐。不小心让玻璃扎了脚,不过已经好了,今天来拆线。你怎么病了?”
“嗯。”
“什么病?要不要紧?”
“要紧倒不太要紧。”老宫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这病,有点儿不怎么好说。”
“哟,不会是‘爱滋’吧!”卓群开玩笑道。
“那倒不是。”老宫自嘲地一笑,“这病名一大串,记不太清,叫什么‘男性乳腺小叶增生’。”
“什么?”卓群叫道。
“就是里长了个瘤。相当于乳腺癌。不过是良性的。”老宫用手指指自己前胸。
“男的还得这病啊?”卓群朝他胸前看了一眼,吃吃地笑。
“是呀,我也纳闷,以前没觉的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器官。开始有点肿胀,没当回事,后来越肿越厉害,一碰就疼。到医院来检查,得,还真是病。”
“怎么会得这种病?”
“医生说,是内分泌失调引起荷尔蒙比例失调。”
“那怎么办啊?”
“没什么办法,得做手术了。”
“做手术?有这么严重?”卓群有些吃惊。
“是啊,我本来不想做,怎么说也是一器官啊,虽然没有你们女人那么重要,可该保护还得保护不是!所以先用保守疗法。”
“保守疗法?”卓群重复道。
“就是药物治疗,口服,还有,在这上外敷。”
“怪不得,闻着一股药味。”卓群噤了一下鼻子。“怎么,不好用?”
“是啊,用了一个疗程,没什么效果。医生让我做手术。”
“啊!”卓群一伸舌头,做了个好可怕的动作,老宫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走,正好快中午了,找个地方一起吃饭,预祝我手术成功。你姐在哪儿?我们过去找她。”
卓尔和卓群本想在附近找个地方简单吃一点儿,但老宫不肯,坚持带她们去好望角。
三个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坐下,老宫就招呼侍者点菜,海虾,螃蟹,海胆,鱼翅,卓尔一看,竟拣贵的点,急忙拦阻道:“老宫,我伤口刚好,不能吃海鲜,你现在最好也别吃,点几样青菜就行。”
卓群也开玩笑地说:“是呀。还是省下钱给医院吧。”
老宫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把钱给酒店总比给医院好,趁现在胃还健全,别亏待了它。”
老宫又点了两份青菜,要了两瓶啤酒。
卓尔看了他一眼,想安慰安慰他,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就把话题叉开:“老宫,最近公司生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刚要到手一笔,被人撬了。”老宫一摇头,苦笑道。
“那怎么办啊?”卓尔不无担忧地问。
“怎么办?敖着呗。急也没用,办法总比困难多。”老宫不屑地说。
“我最欣赏你这种乐观主义精神。如果早生几十年,跟毛主席他老人家闹革命,怎么也得给你个宣传部长当!”卓群又和老宫逗嘴。
“卓群!你就别老拿人开心了。”卓尔嗔怪道。
“没关系,我就喜欢她这性格,要是她天天在我身旁这么说,什么病都没了。”
“这叫快乐疗法。”卓群不无得意地说。
酒菜上来了,老宫把三人的杯子斟满,“来,别客气,请吧。”
老宫举杯一饮而尽,卓尔劝他:“少喝点儿,你现在身体不好,要好好爱惜。”
“没事,我看了,这身体就象汽车一样,你越娇惯越容易出错。不过是一工具,用不着太再意。”
“可眼下,你这工具已经出错了。”卓群笑道。
“没关系,我现在既无理想、也无梦想,这工具也没什么用了。”老宫感叹道。
卓群斜睨了他一眼,拿起瓶子倒酒。
“这么说,你也有过理想和梦想?”
老宫端起杯喝了一口,嘴边沾满白抹,拿起纸巾一边擦一边说:“那是。”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卓群略带嘲讽地问。
“说出来你们不许笑。”
卓群点点头,卓尔也抬起头,看着老宫。
老宫端起杯又放下,慢条斯理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好老公。”
卓尔“卟”的一声笑了。卓群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她用筷子指指老宫:“就你?”
“真的。我很小的时候,差不多十几岁吧,我就想等将来长大了,要找一个女人,好好照顾她,每天早早起来去赚钱,晚上回家把钱交给她。让她穿好衣服,吃好东西。让别的女人都羡慕她。”
“那么小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卓群问。
“我也说不好。可能是因为父亲去世早,从小看着母亲养家糊口,知道女人没有男人照顾、自己谋生的艰难吧。”
“那你为什么还──”卓群手肘被碰了一下,她转过脸看看卓尔,耸了下肩,不作声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我们男人-不能说所有的男人,至少象我这类男人,是把爱情和婚姻分开考虑的。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怎么说呢。爱情务虚,就象玫瑰。婚姻务实,好比面包。玫瑰入心,面包进胃。也许你们会说,把玫瑰和面包放在一起两样都有,不是更好!当然,如果真能统一在一起,人生也就圆满了。可这样的圆满别说万里挑一,就是百万里也难挑一的。两个都想要,两个都得不到。还不如分开,各得一半,也是不圆满的圆满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卓群点点头,“那你的梦想呢?”
老宫转过脸望着窗外,目光停在海滩上停泊着一艘小舢船。
“叶子一走,我就是无梦的人了。”
三个人都不作声了。
稍倾,卓尔开口道:“那你就踏下心来,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吧。”
“我的婚姻—”老宫一摇头:“已经Over了。”
“为什么?”卓尔惊讶道。
“不知道,这不是我的选择。”老宫举起杯,一饮而尽。
卓尔看着他,目光由同情变成不解。
“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这是懦弱的结果。男人看起来很强大,其实比女人脆弱,所以更需要一个家,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疗伤,其实做男人挺悲哀的。”
老宫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最后一句,有些近于耳语了。
卓尔回味着老宫的话,抬眼见他鬓角上已经有了白发,忽然感觉到一种生命的苍凉。她不想再呆下去了,把腿上的餐巾布拿开:“走吧,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老宫迟缓了一下,看着卓尔:“有件事,我想求你。”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住院期间,请你帮我照看久久。”
从酒店出来,老宫开车送卓尔回家,卓群说要去电台,却径直去了中心医院。
卓群乘电梯到6楼,找到医护办公室,问清楚方小艾的病房,一路找过去,病房门虚掩着,卓群敲了两下,推门进去,只见方晓拿着毛巾给方小艾擦手,旁边桌子上放着吃剩的饭。
“方晓!”卓群叫道。
方晓吓了一跳,一抬头见是卓群,站起身来。
“卓群,你怎么来了?”
卓群瞪了他一眼:“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方晓心里有些不快,但又不好发作,轻声对小艾说:“你先休息一会儿。”转身走出病房,随手关上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走廊往里走,方晓看看卓群新剪得短发,皱了皱眉。
“怎么剪得那么短?象刺猬似的。”
卓群回头瞪了他一眼:“象又怎么样?我的刺都在外面,不象有的人,藏在里面。”
“有话直说,别绕圈子。”
“说就说。”
卓群停住步,转过身正对着方晓。
“你说,她是谁?”
“我表妹。”
“哼,不止是表妹吧?”
方晓看看卓群,拿不准她都知道些什么,只好说:“我们过去曾经要好过。”
“那现在呢,旧情复发?”
“你别胡说!她昨天刚到蓝城,突然病了,打电话找我,我就送她到医院来了。”
“是啊,这不就是你说的苦难疗法吗,你自己身先士卒了。”卓群讥讽道。
“卓群!你—”方晓吸了口气,让语气缓和下来,“你就别气我了,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没办法,我已经够烦的了。”
“麻烦是你自己找的。”
“好,好,都怪我,行了吧。你一个人来的,你姐呢?”
“走了。”
“拆线了?”
“嗯。”
“伤口愈合好了吗?”
“脚上的伤是愈合好了,心上的伤,可是不好愈合!”
“怎么?”方晓心里一阵紧张,“她知道了?”
“是。我告诉她的。”
方晓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卓群。
“你不用瞪我,告诉你,她可是我姐,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欺付她。”
方晓把脸转向窗外,没言语。卓群向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
“方晓,我问你,你到底爱不爱她?”
方晓扭过头去,声音嗡嗡地:“你知道答案。”
“是,我知道,但现在我要让你证明给我看。”卓群手向外一指,“如果你爱她,现在就跟我走。”
方晓一怔,摇摇头:“不行,小艾刚做完手术,我走不开。”
卓群眉毛一扬:“我就知道,你对她是余情未了!”
“你胡说!我和她早就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照顾她?”
“因为,因为—”方晓咽了下唾液,声音降低了些:“她父母身体不好,来不了。”
“那她老公呢?他老婆做手术他总不能不来吧?”卓群咄咄逼人。
方晓脸色黯淡下来。
“他──他们离婚了。”
卓群吸了口气,语气中透着嘲讽:“唔,那正好,这回你又有机会了!”
“你能不能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也为我想一想,如果换了你怎么办?就算是同事、邻居,遇上了也不能不管吧!”
“何况还是昔日恋人!”
“卓群!你别说了行不行!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如果你们之间真的结束了,她对你只是个普通病人,你可以找个钟点工来,用不着亲自为她擦手洗脸。”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方晓低下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个名字或代号,我可以象你那样,甚至比你还理智。可我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撒手不管!”
“那是因为你对她有感情。”
“不是,我跟你说过了,她现在病了,身边没人,我只是同情她。”
“那我姐现在身边也没人,你怎么不同情她呀?”
“因为我知道,你姐她很坚强。”
“坚强并不等于受伤害。方晓,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姐过去的男朋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杜辉已经回国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到蓝城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卓群转身要走,方晓一把拽住她。
卓群回身看着方晓,用手一指病房,“她当年弃你而去,有负于你。我姐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现在为了她冷落我姐,她一伤心去了美国就不会回来了。你想好了,别崇高一次,痛苦一生。”
方晓紧皱眉头,犹豫了一下,好象做出什么重要决定似的,一挥手,做了个武断的手势。
“好,就按你说的,找个护工。现在你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出去一下。”
卓群抬手看看表:“不行,我约了一位嘉宾,得赶快回台里。”
“那——”方晓有些失望的,“你走吧。”
看着卓群走远,方晓拿起电话。
一刻钟后,苏醒的身影出现在医院走廊,方晓急忙迎过去。
“你帮我照顾一下小艾,我出去一下。”
苏醒什么也不句,说了声“好”,推门走进病房。
方晓走出医院,脑子里乱遭遭的,他不想自己开车,挥手叫了辆出租车,恨不得立刻赶到卓尔家。
出租车在卓尔家楼下停下了。方晓推门下车,司机叫住他:“先生,您还没付钱。”
“唔,对不起。”
方晓掏出钱夹,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说了声:“不用找了。”转身匆匆走了……
电梯在19层停下,方晓疾步走到卓尔家门前,抬手正要敲门,从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来,再让我抱一下。我会想你的,亲爱的。”
方晓的手在半空中嘎然停住。
“别这样,亲爱的,别碰我。”男人又说道。
“哈哈,哈哈。”
是卓尔的笑声。方晓的心“陡”的一下,仿佛静止了。
过了不知多久,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晓才醒过来似的,转身疾步下楼,逃也似地离开了。
方小艾穿着病服,走到值班室门前,敲了两下门。
“请进”。
方小艾推门进去,她的主冶医生、普外科主任原雪芳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
“你好,原主任。”
原雪芳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是你呀,方小姐。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明天就出院了,和你道个别。你要是忙,我和你说句话就走。”方小艾站在门口,客气地说。
“不,不怎么忙。你坐吧。”原雪芳一指旁边的椅子。
方小艾走过去坐下,十分真诚地说:“谢谢你,原主任。这次多亏了你,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我这次生病,幸亏遇到你这位专家,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恢复。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你太客气了,方小姐。你身体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说句公道话,这里面也有你男朋友的功劳,他那么细心照料你,我看你还是好好谢谢他吧!”一向不苟言笑的原雪芳开起了玩笑。
方小艾一低头,苦笑了一下:“是呀,我也应该好好谢谢他。”
原雪芳看了她一眼,道:“跟你开玩笑,还当真了。你们俩还分什么你我,怎么样,快结婚了吧!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喜糖。”
方小艾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略一躇踌,道:“其实,不满你说,我们早就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想出去发展,他又没有这种能力,所以只好分手。”
原雪芳盯着方小艾看了一会,叹口气:“真可惜。那你们现在呢,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方小艾摇摇头,“我伤害过他,他不会原谅我的。”
“我看未必。你这次住院,他对你照料的无微不致,对你还是有感情。”
方小艾心中一动,瞅瞅原雪芳:“真的吗?”
原雪芳点点头,正想说什么,门一开,护士推门进来:“原主任,该查房了。”
“好,我这就来。”
方小艾站起身来:“原主任,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请你一定赏光来。”
“不必了,你刚出院,好好休息吧。”原雪芳站起身,送方小艾出门。
“我是诚心诚意请你,一是想谢谢你,另外,说实话,我现在也挺矛盾的,想找个人说说,帮我出出主意。”
原雪芳躇踌一下,“既然你这么说,我还推不掉了。”
方小艾莞尔一笑:“是啊,你救人救到底吧。”
“好吧。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我只能看身体上的病。这心上的病,可能帮不了什么忙。”
“没关系,我相信你。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6点,国际酒店二楼。”
方小艾和原雪芳拉了下手,转身走了。
原雪芳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一抹晨曦透过两扇窗帘中间的缝隙射了进来。
方小艾睁开眼睛,望着那束窄窄的好象被挤扁了似的光线,翻过身去,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依然晃动着梦中的镜头——她和方晓手牵手在雪地上奔跑,一边跑一边打闹着。忽然间,方小艾绊了一下,方晓伸手扶住她。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方小艾心中一阵悸动,一翻身坐起来,有一种强烈的想吸烟的感觉。她向周围扫视了一眼,旋即打消这个念头。往后捋了几下头发,抽出枕头立在床头,身子往后靠上去,两手平放在胸前,做了一个深呼吸,感到平静些了。从床头柜上拿出CD机,带上耳机,听音乐。
7点半,护工来了。方小艾拿掉耳机,去卫生间洗漱。这当儿护工把床铺整理好,准备好早餐。也许是因为要出院心情好的缘故,方小艾把满满一碗粥和两个花卷都吃了。一边吃一边和护工聊天,问她以前在哪儿工作,小孩儿多大了。她一一回答着,模样显得小心翼翼。说不清为什么,这位中年女工有点儿怕方小艾。
吃完饭,护工过来收拾餐具。方小艾把病服月兑掉,换上一套杏黄色耐克运动服,对着镜子,化了下淡妆。回身见护工把自己换下的病服叠好,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钱夹,把她的工钱付了,又格外多给了100元,把剩下的十几元饭票也给了她。护工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恰好这时,方晓一推门进来了。
“方晓!你来了。”
方小艾迎上前,笑盈盈地道。一天不见,她的气色好多了,声音也变得有力了。
方晓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病服,打趣道:“这病服真不是人穿的,好人穿上也象病人似的。你穿这身衣服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是呀,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穿这身病服了。”
“谁想穿啊!可这由不得自己,人不是常说,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得病的。对了,早饭吃了吗?”
“吃了。”
“今天方小姐表现真好,一碗粥两个花卷都吃了,没剩。”护工在旁边插嘴说。
方晓转过身看着她:“唔,对了,我该付你工钱。”
“不用了,方先生,方小姐已经付了。”
方晓又转过身看着方小艾:“我看这位大姐挺细心的,要不,让她跟你到酒店,再照顾你几天吧。”
方小艾摇摇头:“不用,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那——”方晓对护工一笑,“谢谢你,大姐,没什么事,你走吧。”
“我不着急,等办完出院手续,我送你们出去,帮着拿东西。”
方晓点头道:“也好,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办出院手续。”
方晓转身要走,方小艾叫住他:“喂,给你钱。”
“不用,我这儿有。”
方晓蹬蹬蹬几步走出病房。走了约莫20多分钟,就回来了。
“办完了?”方小艾问。
“嗯。”方晓点点头,“我们可以走了。”
方晓走过去要拎地上的包,护工抢着拎到手里,方晓朝方小艾一挥手,“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走到门口,方小艾停下来,回过身来,把病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视线落在床头挂着的卡片上。走过去,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卡片抽出来,放在背包里。象是对方晓、又象是对自己:“做个纪念吧。”
出了医院,他们往停车场走去。
方小艾边走边仰脸望望医院大楼,方晓看了她一眼,说:“你会记住这儿的。”
方小艾点点头:“是”。
“不过,你也应该感谢这儿。记的小时候你手指碰破点皮就哭个不停,现在做手术也没哼一声。你变了,变得成熟、坚强了。”方晓有几分感慨地说。
小艾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中透着几分坚韧:“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是呀,人都会变的。生活就是要不断适应各种变化——”方晓说着,突然停住了。
前面不远停着一辆白色丰田车,方晓仔细看了下车牌,认出是卓群的车。
“怎么了?”方小艾发觉方晓神色有些异样,问。
“没什么。好象是一个熟人的车。”
方晓把方小艾送到国际酒店,原来的房间已经退了,又重新登记换了一间,在19层,办好手续,方晓送她回房间。
“你好好休息吧。中午我可能有事,过不来,你叫餐厅把饭送到房间里。晚上我再来看你。”方晓说。
“不用了,晚上我约了人。你忙你的吧。”
“哦?”方晓有几分意外,“什么事这么急?你刚出院注意身体。”
“没事,我已经好了。”
“那好吧,你自己多注意点儿,别太晚了。”
“我知道。”
“那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方晓往外走,方小艾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叫住他。
“方晓。”
方晓已经走到门口,转过身来,“什么事?”
“谢谢你。”
方晓看了一眼方小艾,没吱声。
“住院的钱,一共是多少?我给你。”
“不用了。”
方晓一伸手,打开门。
方小艾冲着他的背影说道:“你这样,好象我欠你的了。不过,我会还你的。”
“随你便。”方晓淡淡地说,走了出去。
方晓回到公司,刘小萱正在接电话,听见门响,忙说:“哎,亲爱的,有人来了,我挂了。”
刘小萱挂断电话,抬头见方晓走进来,镜片后面顶着两个黑眼圈,脸色也有点发青,打趣道:“哟,老板,怎么象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似的?”
方晓不解其意,问:“怎么这么说?”
刘小萱一歪头,笑道:“你现在的肤色很象呵。”
方晓下意识地模了下脸,苦笑了笑:“这几天没睡好。也不知怎么弄的,困还睡不着。哦,没什么事吧?”
“有两个电话找你,你不在,苏经理接的。”
方晓点了下头,往里面套间走,一边走一边对刘小萱说:“哎,给我冲杯咖啡。”
“好。”
刘小萱愉快地答应道,走到茶机前拿杯子。
方晓推开里面套间的门,苏醒看见他,有几分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办好了?”
“嗯。”方晓点点头,月兑去外衣,挂在衣架上。走到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惊疑:“哦,今天涨这么多!”
“是,从开盘到现在,一直上涨。”
“今天涨势很猛,暂时先不要买进。缓一下再说。”
“好。”苏醒答应道,起身走到窗前,向远处望望,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
方晓往老板椅上一坐,身子重重地往后一仰,两脚跟着抬起,放在桌子上,闭目沉思。
刘小萱推门进来,把咖啡放在桌上:“老板,咖啡。”
方晓睁开眼睛,说了声谢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哎哟”一声。
刘小萱急忙道:“小心点儿,刚冲的,烫!”
方晓嘴唇有点儿火辣辣的疼,有几分懊恼,又不好发作,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放,往回拿手时不小心手指勾了下杯扶手,杯子一歪,满满一杯咖啡洒到桌子上。
刘小萱赶紧把桌上的材料拿开,找来擦布把桌子擦干净,拿起空杯子。
“我再给你冲一杯。”
方晓好象跟自己生气似的,说:“算了,算了,不喝了。”
刘小萱回头看了他一眼,拿不准他是不是生自己的气。
“没你的事儿,我真不想喝了。”方晓觉出什么,解释道。
刘小萱笑笑,转身出去。苏醒倚在窗前冷眼看着,拿不准方晓为什么事烦。按说方小艾今天出院,他应该高兴才是。
“怎么,出什么事了?”苏醒忍不住问。
“没有。这几天没休息好。”
“那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儿没什么事,有事我打电话叫你。”
“不用。”
苏醒看看他,不作声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显的有些空荡,方晓的心,也和房间一样,变得空荡荡的。自从那天从桌尔家里出来,他除了在公司,就是去医院照顾方小艾,不让自己闲下来。现在方小艾出院了,他突然间好象丢了什么,不知该做什么了。
“来,再让我抱一下。”
“别碰我。”
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来,几天来已经响了无数次,一次比一次刺耳,一次比一次让他心碎。
“哎,小艾出院了,你也解月兑了。晚上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苏醒走过来,坐在方晓对面。
“再说吧,我有点儿累—”方晓顿了一顿,瞟了苏醒一眼。
“对了,我今天在医院看到卓群的车了。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是去看病人。”
“病人?”方晓重复了一句。
“就是那个老宫,你还记不记得,开广告公司的。”
方晓眼前浮现出一个瘦瘦的男人形象,点点头:“记得,他怎么了?”
“得了个挺怪的病,叫什么‘男性乳腺小叶增生’,要做手术切掉。卓群是去看他。”
方晓蹙了蹙眉,不屑地道:“怎么男人还得这种病?”
“是呀,如果不得这病,恐怕都忘了男人也有。”苏醒打趣道。
方晓直愣愣地望着苏醒,苏醒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我说错了吗?”
“哦,不。”
方晓掉过头去望着窗外,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声音,忽的想起来:那不是老宫的声音吗?他和卓尔——不,绝不可能。他可能是去告诉他生病的事,所以才会说别碰我。可是——他为什么又说让我抱一下?
方晓脑子乱作一团,越想越理不清头绪。
“不管怎么说,卓尔和他绝不可能!”
方晓坚定地对自己说,倏地做出决定,腾地站过身。
“我出去一下,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出了酒店,方晓开车往卓尔家驰去。他恨不得立刻见到她,仿佛一见面,一切就应刃而解。
“咚!咚!咚!”方晓连敲了三下门,焦急地等着,心咚咚跳个不停。
“谁?”里面传来卓尔的声音。
方晓心一紧:“是我。”
门“吱”的一声开了,卓尔穿着一件水粉色睡衣,头上缠着一条白毛巾,毛巾底下几滴心型水珠,亮晶晶的,缀在额头。方晓立在那,浑身一阵燥动,恨不得立刻上前抱住。他死死地抑住自己,搜肠刮肚想找个话来。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抓自己,一低头看见一只毛绒绒的小狗。
“这,这哪来的?”方晓总算开了口。
“叶子的。她出国时让我帮她照看。久久,进来。”
卓尔唤道,久久听话地甩甩尾巴,掉转身跑到卓尔身旁。
方晓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以前来怎么没看见?”
“在这儿呆了一天,就让老宫给要走了。喏,他现在生病住院,又送来让我照看。”
方晓看看卓尔,又看看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久久,恍然大悟。
“是不是你去医院拆线那天送来的?”
卓尔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方晓长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猜的。”
卓尔看看方晓,想肯定是那天在医院给他看见了,又想这几天他和方小艾在一起,连个电话也不打,心中十分不快。
“你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卓尔转过身去,方晓伸出双臂,从后面拦腰把她抱住。
卓尔扭动身体想挣月兑开,怎奈方晓抱得紧紧的,她动弹不了。挣扎了几下,便松软下来。方晓一弯身把卓尔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卓尔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方晓的身体象山一样压过来,她闭上眼睛,任凭那雪崩似的吻铺满脸庞。最后,一古脑儿地落在唇上……
方小艾睁开眼睛,夕阳的余辉透过窗帘折射进来,把房间染成降紫色。她欠起身子,拿起放在枕边的表看了一眼,打开手机查了下留言,没有方晓的,不免有几分失望。
方小艾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约莫5点钟了,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两手向外一伸,做了个伸展运动。然后去洗手间洗漱,打开衣柜,选了一套咖啡色套装,外面罩了一件深色风衣,拿起包,走出房间。
出了酒店,方小艾横穿马路,到对面的东方商城,想选个包送给原雪芳。
方小艾走到女包专柜,服务生迎上来。
“你好,女士,想要什么样的包?”
“价位在1000元左右的。”
“自己用还是送人?”
“送人。”
“她多大年纪,什么职业?”
“40岁左右,医生。”
“你看这款好吗?棕色调,显得比较庄重,款式也很好,背、拎都可以。”
方小艾背在肩上试了试,又看了几款别的,最后还是决定买那个棕色包。
服务生开好票,方小艾用信用卡付了账,把包装好。看看表,还差20分钟6点。又在商城闲逛了会儿才离开。
回到国际酒店,方小艾径直去二楼西餐厅,找了个僻静的位置,月兑去风衣,把包放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刚喝了口茶,一抬头,见原雪芳正向这面走来。
“你好,原主任。”方小艾站起身道。
“你好。”原雪芳点点头,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穿这身衣服真漂亮,象换了个人似的。”
“你也是。我从认识你就见你穿白大衣,你穿这身衣服,如果在大街上,我恐怕一时半会儿不敢认。请坐吧。”
方小艾笑着说。等原雪芳坐下,她才落座,一边给原雪芳倒茶,一边开玩笑道:“对不起,剥夺了你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机会。”
“没有,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单身女人。”原雪芳直截了当地说。
方小艾有几分意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除了我一位要好的朋友,你是第二个知道这消息的。我们医院领导和同事现在还都不知道。”
方小艾看着原雪芳,有几分遗憾地摇摇头。
“真没想到,不知为什么,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一个家庭幸福的人。”
原雪芳自嘲地笑笑:“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才发现,其实是自己骗自己。”
“是你提出分手的?”
“嗯。不过是他引起的,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发现了,开始还想挽救,后来觉得没什么价值,就决定放弃,另找了间房子,把自己搬出来。”
“那他呢?和那个女人结婚了?”
“好象没有。谁知道呢,和我没关系了。”原雪芳喝了口茶,口气淡淡的。
方小艾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说的对,既然分开了,就好好开始新生活。你这么优秀,不怕找不到更好的。”
“更好的?”原雪芳用嘲讽的口气说,“就算能找到,我也不找了。离婚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如果再婚,100年以后吧。”
方小艾“扑”的一声笑了:“你也太悲观了。你知不知道,美国现在有的州离婚率高达50%,平均每两个就有一个离婚的。绝大多数离婚者并不拒绝婚姻,所以美国的再婚率也非常高。你现在刚离婚,对这个问题可能偏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也许吧。”原雪芳一笑,“哎,别光说我,说说你吧。你不说有事儿要和我商量吗?”
“嗯—”方小艾顿了一顿,“其实也没什么。”
“呵,我可是把秘密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一个。这样才公平。”原雪芳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
“其实也不是秘密,我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当年想出国,就和他分手了。这次回来想在国内做点事,没想到一回来就病了。”
“说不定是命运的安排,让你们以这种方式相逢,重温旧梦。”
“可是我有负于他,你说他会接受吗?”
原雪芳没有马上做答,沉思了一会儿,语气肯定地说:“我觉得会。男人对抛弃过他的女人,心里总有一种挥不去的情结,不管过了多长时间,总是想着法拼着命也要把她夺回来,以雪当年之辱。”
“可我觉得—”方小艾顿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地说:“他现在好象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有什么?你可以抢啊!现在不什么都兴竞争吗?爱情也一样。”
方小艾盯着原雪芳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她心目中传统保守的主治医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仅有几分惊奇。
“你真这么想?”
“是,一个女人连自己的男人都保不住,只能怪她笨。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的。”
“可是这样得到的爱能持久吗?”
“持久?”原雪芳重复了一句,随即一笑,“也许能,也许不能。关键看你手里有没有王牌。”
“王牌?”方小艾沉思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我想,我有。”
原雪芳坐直身子,往后靠了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方小艾,一板一眼地说道:“那你还等什么!”
方晓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
他一伸手,碰了下床头的触模灯,顿时,房间里亮起了桔黄色的光芒,照在旁边还在熟睡的卓尔脸上。方晓侧过身,静静地凝视着。长长的睫毛几乎遮住了眼帘,脸上的表情更加宁静、安祥,往日整齐亮丽的黑发显得有些凌乱,散落在枕边。方晓俯,把脸埋在枕边黑发上,轻轻摩挲着,又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想要和她溶为一体。
“嗯,干什么呢?”卓尔睁开眼睛,喃喃道。
“闻你头发上的味。”
“头发上什么味?”
“女人味儿。”
“女人是什么味儿?”
“说不清,有一股青草的香味儿。”
“我也闻闻你。看你什么味?”卓尔趴在方晓头发上,噤了噤鼻子。
“什么味儿?”
“消毒水味儿。”
方晓的脸色有几分不自在。“是吗?我怎么没闻出来。”
卓尔一笑:“别忘了,我爸是医生,我从小就闻着消毒水味中长大的,所以特别敏感。”
方晓伸手指抚弄着卓尔的头发,把话题叉开:“对了,老宫的病怎么样了?你没去医院看看他?”
“去了,今天和卓群一起去的。刚做完手术,过几天才能出院。”
“哦,”方晓点点头,若有所思,“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是,病由心起。你想,这情人走了,妻子和他离了,生意又丢了,能不上火吗?”
“那怨谁啊?路都是自己走的。”
“是啊,谁也不怨,就怨他自己。如果他早离婚,叶子也不会走。其实叶子是真心爱他,要不然也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她是绝望了,才下决心走。”
方晓撇了下嘴,“走就走罢,这种男人没什么可留恋的,又想要爱情,又舍不得丢掉婚姻。那种婚姻已经死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也不是舍不得,主要是没那么多钱。离婚再结婚,是需要成本的。”卓尔抬看起身来,用手托着下巴,侧脸看着方晓,“你说,他整天忙忙碌碌,怎么会没钱?”
“这很正常,这种整天忙碌的人,不会有多少钱。”方晓不屑地说。
“为什么?勤劳致富哇。”
“谁说的?勤劳只能不饿肚子,却不会致富。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勤劳的穷人,他们永远不会变成富翁。”
“为什么?”卓尔不服气地问。
“靠劳动赚钱,永远是有限的。”
“不靠劳动,那靠什么?”
方晓阴郁地笑了笑:“阴谋。”
卓尔从长长的睫毛下瞟了他一眼,“那种钱,不干净。”
“钱是中性的,无所谓干净不干净。只是手段和方式不一样。”
“可是—”卓尔还想说什么,又觉得象这样躺在床上谈钱不合适,就停住了。
方晓看看她,“哎,我想抽支烟。”
“抽吧。”
方晓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的公文包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目光在四处搜寻,想找个东西弹烟灰。卓尔见状忙坐起来,从床边抽出一本画报,撕下一张彩页,放在腿上,折了几下,叠成一只小纸船,递给方晓。
“喏,给你当烟灰缸。”
方晓接过来,放在手里观赏着,一只手擎着烟,烟灰攒了长长一截,快要掉下来了。
“快弹吧,要掉下来了。”卓尔催促道。
方晓把烟拿到纸船边,仍不忍弹,抬头朝四周瞅了瞅,起身下床,往写字台上的一只蓝花碗里弹了下烟灰。
卓尔叫了起来:“哎呀,那是朋友送的景德镇瓷器。”
方晓拿起蓝花碗回到床上,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当我的烟灰缸吧,以后我再买只新的送你。”
卓尔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干嘛呀,人家给你叠的你不用。”
方晓把那只纸船放进公文包里,“这,归我了。”
“你要它干什么?”
“不干什么,以后你不在,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卓尔看着方晓,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也感觉到一丝不安。
“方晓!”卓尔轻轻叫了声。
“嗯?”方晓回过头来,看着卓尔,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去美国读书。”
“知道。”方晓略微一点头。
“那你——同意吗?”
“我?”方晓顿了一下,“不同意。”
“……”卓尔没想到方晓回答得这么干脆,一时无语。
“为什么?”沉默稍倾,卓尔问。
“因为怕失去你。”
卓尔抬起头看看方晓:“不会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