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星出,虫唧蛙鸣,赵系玦提着今天到邻县拜访向赵家进货的药铺时,特地为顾冬晴买回来的酥糖还有两匹新布,满心期待地往房间走去。
苞父亲学做生意已有两个多月,自从月前接管邻县生意后总是早出夜归,难免冷落娇妻,也不知道她在府里生活得如何,可冬晴从来不向他抱怨,还亲自下厨做夜宵,在房里看书等他回来享用,甚至在他用餐的同时用她柔柔软软的嗓音分享书中所见的轶闻故事,洗清他一日工作的疲惫。
回家就是最好的休息,不管他在外受尽多少“靠祖先庇荫”的嘲讽,为了拓展客源硬生生吞下几许闷亏,见到冬晴的那一刹那,彷佛就有活过来的感觉。他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难得今天事情少,提早一个时辰回来,笃定能给她个小小惊喜。
“冬晴,我回来了……人呢?”桌上烛火摇曳,桌面除了收叠的几本旧书外,别无他物。赵系玦疑惑地探尽房内各个角落,就是不见爱妻倩影。“该不会还在厨房忙吧?”
赵系玦搁下酥糖及布匹,马不停蹄地赶往厨房,就算他不谙厨艺,帮忙洗菜、递盘子还做得来,想想夫妻间不就是这点小事幸福快乐的吗?
结果他在厨房还是扑了个空,里头只剩下两位打扫的厨娘,还有一锅保持沸而不滚的高汤。
“大少夫人呢?”
“大少爷?!”厨娘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连赵老夫人都鲜少踏进厨房一步,更别说赵家的男主子们,只有新进门的大少夫人会进来料理几道家常菜。“大少夫人还得半个时辰才会过来,大少爷要找大少夫人可能得上南厢房,她在那儿给大伙儿看病,已经看了半个多月了,大少爷不知道吗?”
“看病?”南厢房是仆居,打死他都不相信冬晴会自愿替家仆们问诊医病,她明明是个贪静的人,在“百花谷”里没人敢无事叨扰,就连谷主也相同,而且有半个月之久,想必背后有人刻意瞒他。
愈往南厢房,他的心就愈痛,迎面而来的家仆们不知凡几,脸上全带着疼痛舒解后的笑容向他行礼。不过是些小病小痛,腰酸背疼而已,普通大夫就能处理的事,为什么要冬晴出面负责?
“别看了,我们回房。”赵系玦不管长龙人潮,拉起顾冬晴就想离开。
“玦儿,你做什么!”
原来赵父、赵母及赵凝玉就坐在顾冬晴后方不远处观看问诊情形,香茗、点心一应俱全,看得赵系玦更是恼火。
“爹,您为什么要让冬晴为家仆看病治伤?我娶她,不是要她为赵家做牛做马。”他把顾冬晴护在身后,不让她受一丝一毫不平等的眼光。
“她医术出众,为家仆看病治伤只是举手之劳,这点小事就夸大说为赵家做牛做马?如果她真有心当赵家媳妇,这种事不用我开口,她自然会揽起来做。若是郑王爷觉得我欺侮他的女儿,要冲着赵家来,我也无话可说。”
“爹,那您有把她当作媳妇看待吗?冬晴身体不好不是秘密,赵家上下百来名家仆,您竟然要她为这么多名家仆看诊?赵家是没本事请三、五个大夫回来长驻吗?”
“孽子!你分明是想气死我!她不医外人也就算了,连家里人都不治还像话吗?她开心治就治,不想医就甩头走人,怎么不想想我和杨总管花费了多少心力请走她不想治的患者,得罪了多少人?是谁替谁做牛做马还不知道呢!要不是玉儿向我建议,我还真不知道赵家多她这口饭有什么价值?”
“就是呀,她替我们家带来多少麻烦,不做些贡献怎么行?”赵凝玉见缝插针,期盼父亲能替她出口恶气。
“那你又替我们家做了什么贡献?”他看着气怒的赵凝玉,目光愈加冷凝。“冬晴拿出了她要用的神木胆给二弟,再换来秋蚕子,目力不好还要漏夜翻找医书,这些不是她对家里的贡献,不然是什么?就算今天二弟无病无痛不需药石,我们家还差冬晴一口饭吗?”
他知道冬晴医好毛强后,上门求助的人愈来愈多,而他事业愈来愈忙,无暇顾及的部分只能请杨总管多多担待,却没想到冬晴还是受了委屈。
“玦儿,你先别气,我们当然很感念冬晴所做的一切。你爹跟玉儿是不想浪费冬晴的才能,只是用字遣词不是那么正确,才会教你和冬晴误会。”赵母见状立刻跳出来安抚赵系玦,她从来没见过儿子盛怒的模样,心中惴惴不安。
“我还能误会什么?冬晴从来不以郑王千金的身分在家里摆谱作威,倒是你们总拿着想进赵家就该怎么做当藉口,拚了命地为难冬晴,想让她知难而退。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冬晴?因为她是『百花谷』弟子,还是因为她的相貌?爹,教我为人厚道、处世谦恭的人是你啊!”赵系玦痛心疾首,顾冬晴会答应替家仆治病疗伤,八成是看在他的分上,而他的家人却无法看在他的分上接纳顾冬晴。
“我待她不够厚道?不够谦恭?如果我不是把她当作赵家的一份子看待,我会对她有此要求?现在你们两人在凤台的婚事未办,外头的人还是有本事探知赵家长子迎回『百花谷』的姑娘,我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让她能在外头博得好名声吗?”赵父还有话说,就算是歪理,在儿子面前他也要把“不”字拿掉成“正”道。
他就是要让顾冬晴知道赵家有赵家的规矩,不是她抬出“百花谷”与郑王府就可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日子的地方。若不是玉儿提醒顾冬晴的脾性可能会招来不利赵家的流言,影响生意,恐怕不用多久,凤台人全知道他们赵家迎进的媳妇有多么乖张难驯,连夫家、公婆的面子都不卖。
“记得我向『百花谷』谷主求亲时,她要求我不可对外隐瞒冬晴『百花谷』弟子的身分,我既然答应了,还怕旁人对『百花谷』既定的眼光吗?冬晴就是冬晴,以后是我们两个要携手共度此生的,我知道她的好便已足够,外头的名声对我根本不痛不痒。”当下,赵系玦作了个决定。“我要和冬晴搬出去,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上门求医,府里不会有人向外碎嘴,加油添醋冬晴的不是,你们也不用处心积虑地背着我拚命为难冬晴,拚了命地拿子虚乌有的赵家规矩来欺压她了。”
“你们搬出去了,玮儿怎么办?”他还没醒来呀!
赵母情急之下月兑口而出的话语委实让赵系玦寒心。“我白天回家处理公事时,会把冬晴带回来看照二弟的状况,直到二弟能自行下床为止。”
“娘不是那个意思……”赵母难过地红了眼眶,经他这么一说,她好像挺自私的。
“您不用担心,只是搬到附近,彼此还是有个照应。”他不可能完全抛下家里的事,要顾及的层面太多,他只能折衷进行。
“留在家里不好吗?娘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会把冬晴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你就留下来吧。你们搬回你的院落,别住东厢房了,可好?”
“娘,我——”
“你二弟清醒了还是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我们搬出去,晚上若是出了事来不及处理,就白费我花大把时间磨药收集蚕丝了。”顾冬晴声音清雅地开口,知道他放不下家中二老,搬出去住反而增加他的压力。她在赵府又不是难受到过不下去了,知道他有那份心,住在这里其实无碍。
“冬晴,我……每次都要你为我让步,我这个做丈夫的真没用。”娶她就是要让她过好日子,委曲求全不是他的本意啊!“再发生这种事,我一定立刻带你搬出去!”
彼冬晴拍拍他的手。“你开始接触家中事业,不就是要做出一番成绩,让我日后衣食无虑,哪里没用了?现阶段的事先处理好,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你就这是么善解人意,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庆幸,你的好只有我看得到。”
赵父、赵母互看一眼,仔细想想,顾冬晴不过是性子冷调了一些、长相不起眼了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重要的是她对赵系玦是否体贴谅解。
“又在卖乖了,看了就讨厌!”赵凝玉咬牙跺脚,甩头就往居住的院落方向走去,对顾冬晴的恨意更是加深,几乎到了憎恶的地步。
“别理她。你晚上的药喝了没?”他就算再忙仍不忘盯紧她喝药,虽然冬晴懂得照顾自己,早晚汤药不曾间断,他依旧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厌其烦地问着。
“还在炉上温着,正准备回头喝去。”
“我扶你回房。你身子不好,还要为二弟烦心,以后太操劳的事你千万别碰,要多休息,知道吗?”
他念了她一路,冬晴知道他余怒未消,需要发泄,就没有嫌他吵了。
回到东厢房,赵系玦还来不及推开房门,一抹影子便先由内慌乱闪出,差点撞上了顾冬晴。
“你……你是玉儿的丫鬟?偷偷模模跑到我们房里做什么?”赵系玦瞧见由房里冲出来的是赵凝玉手边的人,立即提高警戒,扭住她的手。“你是进来偷东西,还是想对冬晴不利?”
丫鬟受惊一跪,抖着身躯直叫不敢。“奴婢没有偷东西,更没有胆子对大少夫人不利,是小姐……是小姐要我……”
“说清楚!要是你敢隐瞒一个字,我立刻将你送官府严办!”赵系玦想来就怒火中烧,玉儿又做了什么事想欺侮冬晴了?
“是……是……”她是了老半天,在赵系玦加重手上力道后才吃疼地说出真相。“小、小姐要我把她的珍珠项链……还、还有玛瑙手镯……放到大少夫人的枕……枕头下。”
“她想诬赖冬晴手脚不干净,盗她东西?!”他不在的这些年,爹娘究竟是把玉儿养成怎样的个性了?竟然做出这种栽赃嫁祸的龌龊行径!
他捉起丫鬟,将她交给杨总管发落后,便冲回房内把枕头下的珠宝全扫进锦袋里,带着顾冬晴前往赵凝玉的落院,将锦袋丢到她脚边。
赵凝玉拾起锦袋,才往束口里一探,心就凉了一大截,但她仍故作镇定地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吧!你竟然命人把这些东西放到冬晴的枕头下,想诬赖她手脚不干净,要爹娘将她赶出家门,是不?”他实在痛心,小时候抱在怀里呵护细哄的妹妹,心地怎么变得如此丑陋?
“……还有吗?”赵凝玉脸色一沈,难怪等不到派去的丫鬟回来,看来是失风被捉了。
若是仅有栽赃一事被人揭穿那倒还好,她早就想好说词了,要是让大哥知道她主要是要丫鬟在顾冬晴固定服下的汤药内下毒,恐怕……
“你还有脸问!这还不够吗?还是你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赵系玦眯起眼,戒备万分地盯着她瞧,像防贼一样。
赵凝玉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捅进一刀,却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睨视顾冬晴。“我不过好心,见她没什么首饰,要下人送几件过去而已,免得别人说我们赵家小器吝啬,穿着寒酸。”
“你还有藉口好说!那你为何不当面送,偏要在背地里玩把戏?”
“我就算当面送,你还不是以为我玩把戏?我就算真心、就算假意,你有用心了解吗?你回来后满脑子只有她,何曾把我仔仔细细看在眼底了?”赵凝玉淌下两道泪水,正巧落入了前来关心的老人家眼里。
“又怎么了?玦儿,你又为了冬晴闹得玉儿不开心吗?好好一个家,能不能过几天平静日子啊!”赵父喟叹,整天被这种小事烦心,正事都不用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