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该来的人却没来!
韩洛绯指头轻敲着吧台,第五次抬头凝望着街上转角处。
没有!就连固定时间出现的那只虎斑猫,他也没见着;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他原本优雅的眉头蹙起了些许皱褶。
几声清脆的钢琴音符从休息室飘了出来,过一会儿,穿着悠闲的李峻手里拿了一本杂志从里头走出来——他刚度完蜜月旅行。「哥,你什麽时候买了一台古典钢琴在里面啊?」
「前天。」韩洛绯扬眉,眼角余光仍瞄向大门外。
她再不来,他很怕自己会冲去她的住处挖人了,毕竟有时候,人若冲动起来是很难掌控的。
「莫非你想把这里改成钢琴艺廊吗?」这个创意不错,再结合咖啡厂商,可以一并促销!
李峻偷瞄了韩洛绯一眼,不清楚韩洛绯这几天是在等什麽。
他是韩洛绯的大学学弟,总得尽点弟弟的关心吧!将杂志一搁。「哥,你觉得我这趟带回来的咖啡豆怎样?」
「很好啊!哥伦比亚咖啡豆酸得特殊,清爽中带甘醇,属於它的客群明朗,适合发展大众喜爱接纳的饼乾。」韩洛绯心不在焉,举杯持续啜饮着手中那杯热饮。
李峻再度觑了韩洛绯手中的咖啡杯一眼。「哥。」
「嗯?」
「你喝的是牛女乃。」李峻毫不考虑的指正错误。
牛女乃?
韩洛绯低头一看,杯子里盛满甘甜的乳白色——他一愣,是什麽时候他为自己添了一杯热牛女乃,还不知不觉喝进了肚子里?
而这几天他又是怎麽糊里糊涂的,准备了好多人份的晚餐,就只为了等待她来?
李峻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平时做事一丝不苟的大哥竟会喝错饮料?见韩洛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牛女乃,他再度出声关心,「哥,你没事吧?你从不喝牛女乃的。」
「我……我当然没事。」他怎可能会被这种小事烦忧呢?见李峻欲言又止,他用眼神询问: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觉得你好像被人欲擒故纵了。」李峻侧头观察他。「那人该不会又是苏珊吧?」
「不,不是她。」韩洛绯没好气道。
欲擒故纵?开什麽玩笑,他都是二十七岁的人了,还会吃这套把戏吗?瞥了一眼李峻翻开的住商杂志,岔开话题,「倒是你,蜜月期早过完了,到现在才想买房子啊?」
「我可是挑久了,非风水佳、地段优不买,上次才听我弟说朋友挑到超豪华又便宜的房子,结果竟是凶宅;幸好这本住商杂志上都有!」好吧!哥不想谈私事,他就顺着话题聊吧!摊开介绍页面,比了几个地址。
韩洛绯随意瞥了那串有些眼熟的地址一眼,他对凶宅议题向来没多大的兴趣,也没打算深入研究。
「对了,今天是每个月的第二个礼拜六,你不是固定有约吗?」
「嗯,我现在要出门了。」觑了一眼手表,再度往窗外望了一眼街角,那熟悉娇小的身影仍没出现。「如果等一下……」
「你放心,哥,如果等下有人找你,我会请她留言的。」李峻贴心的拿出一张便条纸。
「不。」他直接的否定。「如果是一只猫来,饲料与碗在柜台底下右手边,大约倒满满一碗,另备半杯牛女乃,专用女乃粉也在柜台底下;如果来的是个女孩,冰箱里有三块蛋糕,高钙牛女乃在冰箱,倒一杯,微波一分钟。」边说边从容的穿上优雅的黑灰色大衣,身形更显修长了。
李峻愣愣的眨眨眼,表情写着:都一样是请吃东西,来的是猫或人又有什麽差别?
等等,介绍凶宅的故事,其中有一则就是绘声绘影的复仇猫妖啊!「哥……你说的人,该不会是猫变的吧?」啧啧啧,搓搓臂膀。
韩洛绯耸肩一笑,推开门,回眸一笑,「有可能喔!」便推门而出。
李峻继续用力搓着手臂,「厚!好恐怖、好恐怖喔——」
叮铃……
艺廊大门的悦耳铃铛声响起。
「喵呜——」
「那个……韩先生我是来还衣服和钥匙的上次那笔费用很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它花掉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努力偿还……」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喘着气,紧张的将袋子举高,以表达诚意。
「很抱歉我不小心跌倒把你的衣服给勾破了我不是故意要拖延这麽久才来还东西……」一口气没断的说着,大袋子再度展现超能力往上浮动。
「韩先生?」窒内没有任何反应,许恩昕举高了大袋子——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气勇气,硬撑着脸皮来到艺廊的,怎会没人在呢?
「喵呜!」
「韩先生,你不在吗?」
「喵呜!」
「韩先生,若你不在,能跟我说一声吗?」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喵呜——」
一连串问话与猫叫声融合为一,都快分不清楚开口问话的是猫,还是人。
「韩先生目前不在喔!」一道陌生的声音回答着。
「咦?」许恩昕咬咬唇,疑惑的从大袋子後探出脑袋。
李峻不是故意要闷这麽久才答话的,他起先听见人声却不见人影,只看见一个浮在空中的大袋子,又见大袋子旁的虎斑猫开口要叫,他一时眼花,误以为灵异事件,才会惊恐得哑了!
直到旁边的野猫继续「喵呜喵呜」的叫,还拱着一双细瘦的腿,他才确认了是大袋子下方长了一对人脚……不、不对,是有一个人——一个个头娇小、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孩举着环保购物袋。
不该怪这名娇小的女孩装神弄鬼,是他站的吧台位置太高,又正在看杂志的凶宅简介,天时、地利外加人和,才会产生误会!
「他不在啊……」许恩昕有些失落——一到艺廊便联想到韩洛绯,然後她的肚子就习惯性的发出咕噜声,她不能老是这样啊!
急忙一鞠躬,「对不起打扰了,我改天再来!」
见她转身要走,李峻想起韩洛绯临走前交代的事,赶紧唤住她。「请等等——哥有交代我一些事!」
他简单自我介绍,再请老婆茹均端出了蛋糕与牛女乃,甚至还加了片土司夹鲔鱼及荷包蛋。
接着他与茹均瞠大眼,惊吓的盯着眼前女孩创下金氏世界大食量奇观!
看着眼前瘦巴巴的女孩囫囵吞枣,茹均心生不忍,「你慢慢吃,我们冰箱里还有蛋糕,另外还有……一箱泡面。」斟酌一下用词。
「谢谢……不,不对,抱歉!我吃完马上就走,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们。」她已饿两天了,饿到头昏眼花、口齿不清了,她捶了捶胸,将差点噎到的蛋糕给咽下肚。
眼见最後一块面包即将被消耗掉,李峻掏出手机,果决的按下拨号钮。「哥,猫跟人都来了。」
「她有说什麽吗?」手机那头传来韩洛绯的声音,口气听来就跟平常一样的沉稳,却是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说了一长串,什麽钥匙啦、大衣破了啊、酬劳……呃,还有,我看到你在门外了。」
韩洛绯那身深色质感的黑羊毛大衣随风起舞,隔着窗,这次换他从窗外看着她了。「李,帮我把手机拿给她。」
这是韩洛绯的作风,隔着一点距离给对方充裕的空间,更易让对方自在的说出真话。
「洛绯找你。」李峻贼贼一笑,将手机递给许恩昕,再拍拍老婆的肩——偷听别人说话不好,他们出门避一避吧!
许恩昕只顾着低头猛吃蛋糕,压根没注意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一接过手机便噎到了,「咳、咳咳……」
「别急,小心别噎着,先喝牛女乃。」他引导她从慌乱回归正轨。
她的眼眶微红,先前努力排演过的道歉字句像鱼刺绠住般,「韩先生——」
「没关系,你慢慢说。」声音不疾不徐。
她迟疑了一会儿。「你……你的东西我送来了,可是我希望尽量不要打扰到你。」她仍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告诉他那三万六的事,及大衣破了,还有——刚才她在路上被野狗追,搞丢了钥匙的事。
「你并不会打扰到我。」声音依然和煦。
「我会,因为……」因为你不知道我弄坏了我的东西——这句话如刺般闷在她心里。
站在窗外的韩洛绯瞅着她愈回答愈萎缩的身影,他决定用反问法,激出答案来。「是我前几天的那番话刺激到你,所以你刻意避着我、讨厌我,直到今天才来店里吗?」
「不不不!没有那种事……」
「嗯?」他看见抓着手机的她奋力摇头否认。
「不!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因为你!是别的原因……我不小心弄丢了你口袋里的钥匙,啊!我不是故意要翻你大衣的口袋,那是因为我想找你的电话,告诉你借作品的钱了,可是那笔钱我又花掉了,还有我也不是故意要弄破你的大衣……」不对、不对,她到底是在说什麽啦?幸好是透过手机说话。
「我、我会赔偿你的,晚点我得先去打工,对不起我先走……」许恩昕一古脑的说完,起身就想逃出艺廊。
「别走!待在店里等我。」原来是这些原因,他松了一口气,挂断手机,推开大门。
「哇!他挂电话了!他一定是生气了,有谁会原谅这种连续错误的?就算是好朋友都要翻脸了啦!怎麽办?」她捂住脸颊,她不想要他讨厌啦!她不希望他瞧不起啦!万一他漂亮的眼睛对她睨出鄙夷的目光……她还是快趁现在开溜吧!
「我不会生气。」
「怎麽可能不生气?这种事最好不会生气啦!」
「比起你来找我,那些都是小事。」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大事……」
是谁啊?一直插话,真是失礼,她都因这问题感到很困扰了,她不满的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吓!他怎会在门口!
「哇!」一见那高挑挺拔的身形,她顿时慌得冷汗直冒,下意识抱着脑袋。
「哇!韩先生别别别骂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弄坏那些东西的!」
「我知道。」
「可是我我我……」
「我知道,你冷静一点,先深呼吸。」他的口气很温和,慢慢诱导她静下心。
「那些东西都不算什麽。」
「我弄坏你的大衣,我弄丢你的钥匙,还有乱花掉你信封里的钱,这怎麽可能不算什麽呢?」只有傻瓜才会相信那不是客套话。「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困扰!」
知道她的脑袋目前慌乱得听不见任何话语,他决定下一剂恶劣的醒脑丸。
「但,我是故意要让你困扰的!」
突如其来跳月兑的一句话,果然让她安静下来了。
他是故意要造成她困扰的?他的意思是讨厌她,所以要吓她吗?
她一愣,心底涌起一股酸涩感紧紧的揪缠着胸口,「如果、如果故意吓我,你的心情会变好,那你尽量吓我没关系,如果能平复你的不悦……」
「抱歉,我只是希望唤回你的注意,所以才胡说的。」他没料到这种话会对她影响这麽大,歉疚的将她压回沙发,再将牛女乃递到她的手中。「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
她不解的皱起眉头,认真的倾听。
「大衣里的钥匙、纸条,都是我特别留的,我希望你能尽快联络我,才会故意留下这些讯息,所以你会搞丢钥匙,是我的问题。」知道她容易紧张,所以刻意留亲笔纸条而不是名片,是希望拉近彼此的距离,不让名片上的头衔造成她的压力。
这个逻辑很怪吧!根本就是坚持鸡生蛋,而否认蛋生鸡嘛!「不对,是我搞丢的,因为路上有小狗追我,我一焦急才搞丢……」
「看吧!我若不把钥匙放在大衣口袋里,你就不需要还我钥匙,当然也就不会因为被小狗追而弄丢了。」他慢条斯理的摇摇头,但语气坚定道:「还有那件大衣本来就破了,我没事先告诉你,是我造成了你的困扰,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大衣,她努力回想着,「不,不对,破的地方是胸前,是非常明显的位置,我那天回家时明明还好好的。」
「不,你记错了,那件大衣去年就破了。」他勾唇一笑。
「不对,我明明看见那件大衣啪滋的……」
「再来是那笔金额,三万六。」他打断她的话,成功的转移了她想戳破他慌言的思绪——他很不喜欢看到她苦恼的模样。
提到钱,她咬着下唇,瞅着大眼,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我那天忘了告诉你那组猫咪画卖出的总金额。」那真的是他的疏忽。
「一组三千。」她提醒。
「我卖一张三千。」他答道,随意戳起了盘子里一块黑森林蛋糕。
「咦?三千?」她手中的杯子险些被摔碎了——一张价格从两百五跳到三千元?「你!三千……原来,你你你是黑市商人?」
换他差点被蛋糕哽到,「咳……不是。」
「那你……那你是牟取暴利、低买高卖的奸商吗?你、你怎麽可以哄抬价格?三千元已经是十二倍的成本价了。」她伸出食指颤巍巍的比着他!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好吧!我同意。」他耸耸肩,从某些角度来看,他是。
但他觉得应该替自己辩白一下,免得误人子弟。「艺术品的价值高低,作者有权力订定,但未必能符合买家心中的期许。」
「有的买家是为了纯艺术的感动而购买,也有的买家除了鉴赏艺品外,还想做财力证明甚至是投资,或是与他人应酬交流而进行收购……而无论如何,对懂得运用资源的作者都是件好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卖艺品前有个习惯,我会询问买家心目中的理想价码,你觉得对於塔吉雅娜而言,代表她回忆中最重要的猫,价值多少?」
「这种事怎能用金钱来衡量……」
他摇摇头。「她开价三万六。」
凝视着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嘴巴,他徐缓的继续道:「但当我告诉她一组三千时,她有些迟疑,甚至不敢相信,到最後她仍坚持自己的价码,只因那是她心中的价码,而无可取代的价码——别被表面的金钱数字给迷惑。」
他顿了一下,「现在,你能不能收回地球人看外星人的眼光,别再这样盯着我看了呢?」
他漂亮的俊送颜凑近了一些,食指抵上她小巧的下颔,轻轻一挑,帮她阖起讶异又微张的嘴。
竟然看着他而发愣了,她眨眨眼,赶紧回过神。
他瞥了一眼装着大衣的袋子,「你来艺廊就只是为了还我东西吗?」
她点点头。
「那麽东西还完了,我们互不相欠,你是不是就打算跟我一拍两散,从此不跟我往来了呢?」韩洛绯俊逸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咬了咬下唇——人心真的很微妙,原本担心他会不肯原谅她所犯的那些过错,进而讨厌她;但现在,他将所有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她却又巴不得两人之间能多一条「赊欠」的丝线牵连。
因为这样,最起码每次,她都会有欠债还钱的正当理由能来找他——
但,现在呢?
胸口闷闷的,打从第一天认识他,想起他时,她的胸口就会愈来愈紧闷。
对,她想见他!
经过几天的挣扎,比起还东西,最後她是拗不过想见到他的念头,这才鼓起勇气来到艺廊——却没料到计画比不上变化!
她拧着指头。「如果、如果是互不相欠的话……是。」
「真的互不相欠了吗?」
「如果、如果你要我赔偿大衣或钥匙,我会努力……」她竟带有一丝丝期待,期待他会答应。
没注意到上方笼罩的阴影,她直到抬起头才发现他漂亮的脸蛋靠得她很近——
他就像是一头优雅与侵略并存的黑豹般。
他清爽的气息,顿时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唇则是轻轻贴上她的,带有薄荷清香的的薄美唇瓣在她粉女敕的唇上掀起一阵灼热涟漪。
她的眼睛倏地瞠圆,眨也不敢眨一下,身子紧绷着,任他灼热的气息随着她浅浅的呼吸,温暖的钻入鼻腔。
他吻了她!
他轻吻着她,薄唇贴着她的温润小嘴,仿如浅尝着一勺清酒似的。
她的脸中一片空白,浑身都在发颤,脸颊红透,直到许久後才找回一丝理智,自被吮红的唇瓣中颤出一句话,「韩、韩先生……」
「嗯?」
「那、那是我的初吻。」
「对不起。」他仍贴着她生涩的唇瓣,炽热的气息绵密在彼此之间。「这样我才能继续欠着你。」
「可是……我没东西能换给你,我今天没带作品,没办法卖给你。」她睁圆眼,紧绷着唇,他仍贴得她好近!
她喜欢属於他的一切,可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那下次就把你所有的作品都带来吧!」他揉捏着她的下巴。
她愣了愣,未了才一恍然,用力挤出自己的声音,「不,我、我不是想靠这个吻而图利,我不希望你是出於亏欠,让我靠着这分关系来卖出我的作品。」
她一点都不想。
她的眼光认真,红扑扑的脸分不清是因为害羞,还是真的生气了!
原来她是介意这个问题,他缓缓退开,眸中的光芒渐渐褪去,他眯起眼,「头抬起来看着我。」
头抬起来了,她怔怔的看着他。
「你以为我随便抢走你的初吻,你就能从我这里得到莫大的好处吗?」
「不是吗?」她的想法很单纯。
「你太瞧得起我了。」他露出如土匪般的笑容,「欠你的部分,我没打算要还你。」他只会愈欠她愈多。
「咦?可是……」闻言她一愣。
「作品归作品、吻你归吻你;你的作品没达到我要求的标准,我是不会收的,我没那麽好说话。」他摊开一本皮质记事本,扭开高质感的金色钢笔。「我说过这世上最浪费的事,莫过於浪费自己了。」
他顿了一下再继续说:「现在告诉我,你哪天放假?」
「要、要做什麽?」
「我要约你。」简洁有力。
他最讨厌看到别人浪费自己!尤其是对上她,他心底有种奇妙的宠溺与鞭策莫名的同时存在着。
以往在工作上,跟他有往来的女性朋友并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女性朋友能掀起他这麽奇妙的冲动。
他知道她缺的不只是那三万六,还有一个机缘、一个方向,以及循循善诱推她一把的助力!
喂她鱼吃,他也要教她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