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儿被一群彪形大汉架了出去。
“放安琪儿下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安琪儿?!安琪儿要告诉水精灵,你们人类欺负安琪儿。放安琪儿下来,快点!”她挣扎着想要月兑离那些穿着蓝色衣服的可恶人类的钳制。
“阎先生,她该怎么办?”警卫中的资深老鸟神色为难地看着他的老板。
阎邢冷眼旁观那被大汉们架在肩上、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踢打的女孩。他说:“把她送到警察局。”
“是的,阎先生。”
从阎邢的公寓到警察局的一路上,安琪儿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一张俏脸布满了泪水,一对翦水眸子又红又肿,任谁看了管他是什么铁打的心肠都要软了下来。
“别哭了,小姑娘,我们只是要帮助你回家而已。告诉叔叔,你的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一名警卫终于看不下去了,口气温和的问。
“安琪儿回不去了。大天使说,如果安琪儿不能让他重新爱上人的话,安琪儿就不能回去天堂。安琪儿就永远不能见到水精灵他们了。”安琪儿仍是呜咽。
警卫们面对她的回答,皱起眉头面面相觑起来。
安琪儿用手背粗鲁地擦拭着脸颊上的泪痕。
“你们是坏人!安琪儿要水精灵、风天使来救我。安琪儿不跟你们去,你们欺负安琪儿。”她倔强地忍住豆大的泪珠忿忿的叫道。
唉!听得一群大男人们哭笑不得。
“安琪儿……安琪儿……讨厌死你们了!”
最后,她还是放声大哭。
阎邢蹙眉再一次看了眼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那群大男人们从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到底是跑到哪里去混水模鱼了?
他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大汉们的身影,到最后他决定不管他们了,留了张纸条叫他们回来后写报告给他,说明为什么会让个女人进入他的房间,还有失职的原因何在?
走到大厦的门口,赫然发现他的司机连人带车的也跟着不见了,他真的很火大,下颚肌肉抽动,转身大步走向停车场。迈开双脚走没几步,又突然想起他的自用轿车停放在饭店的地下室。他暗咒一声,忿忿地走向另一边代客泊车的小弟,叫他招来一辆计程车,然后坐了上去。
黄色全新的计程车在大马路上跑了起来,过没多久,车子停在一幢白瓦红砖墙、上头还有个闪亮亮的老鹰招牌写着“警察局”三个大字的屋子前面。
阎邢步下车,笔挺的黑色西装外套擦过一辆停放在门口、车门上还有POLICE白字图案的警车,而就在它的旁边,紧靠着一辆他再也熟悉不过的三门黑色宾士。
他眉头拧得更紧了,在温暖的秋阳下,他的表情却冷得像一块寒冰。
然后,在他走进警察局的一刹那,他一辈子绝不可能想象到的情景竟然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上演了!
一群大男人像白痴一样地在桌上大跳肚皮舞,红烧鳗鱼饭和麦当劳的香味扑鼻而来,甚至他还看见几名肩膀上有几颗星的主管级人物摇着逗三岁小孩玩的小鼓,向被围在中间、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孩轻声安慰。
我的天呀!这是天下一大奇观吗?
阎邢只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他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接着装模作样地干咳了几声,否则还真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堂堂七尺大汉们被他这么毫无预警地一吓,这才愕然发觉到他不知道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了?因为羞赧和不知所措,每个人都讪讪地笑了起来。唉,真是尴尬极了!
而安琪儿看见他,小脸倏然整个亮了起来,下一瞬间,整个人扑到他的怀里,死拉着他的西装不放。
阎邢想挣月兑她,他实在已经有好久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不要说不习惯,光是感觉到怀中女孩所散发出来的浓浓依赖感,就可以让他因为不想重蹈覆辙而胆怯。
“你终于来了!安琪儿……安琪儿好害怕喔……”安琪儿仍是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小姐,我根本不认识你,而且我也不想听你那一番可笑的故事。我来,只是因为我的司机和保全人员们全因为你变得幼稚了起来。我只想叫他们赶快回去工作而已!”他冷冷的回道。
安琪儿眨巴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听到阎邢毫无感情的话后,似乎又要哭了起来。
见到她这副模样,好几个男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别哭,别哭——”
安琪儿咬着下唇,好像永远都不会干的泪水又再度涌上眼眶。
“这样好了,”一名看起来是局里最大条的头头说话了,“阎先生,既然这名小姐坚持要和你在一起,那么我就把她交给你保护管束好了。”
突来的变化让阎邢说不出话来。
“我相信她由你这位十大杰出青年照顾,一定会过得很好,当然,我们这里也会尽力查出她的身份。”
“可是,我——”
“阎先生,我相信警界会很感谢你的见义勇为。”
阎邢还想说什么时,却被他自己的保全人员簇拥地请出警察局大门,和安琪儿一起上了宾士轿车,然后司机踩足了油门,快速地离开现场。
不一会儿,安琪儿已经安然地坐在阎邢房间里惟一的沙发上,偏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男人走出门口,最后一个还很有礼貌的轻轻带上房门。
阎邢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他头痛死了,向来与他打交道的不是商场上的同行,就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再不就是那风华绝代、有着绝佳交易手腕的欢场女子。
可是这会儿呢?却要他和一名真的就像还没发育的女孩——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自称天使安琪儿的小孩子打交道。他虽然鼻翼翕张,但也没有办法!
安琪儿只觉得好无聊喔!她想,刚才那些人虽然很吵,而且还一直拿东西给她吃,可是他们会陪自己玩,不像这个人都不讲话。
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乍然发现他正瞪着自己。
安琪儿一紧张,异常发达的泪腺又再度无法控制地分泌那群男人见了就心软的液体出来。
阎邢哀号一声,整颗头埋在膝盖里。
“你……的头很痛吗?为什么你要把头放在下面?太重了吗?安琪儿知道不能哭,安琪儿在下来之前,水精灵就告诉安琪儿,你们人类不喜欢看到眼睛里的水,因为那会让你们变得很凶,可是安琪儿不能控制,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你知道该怎么办吗?告诉安琪儿好不好。”
这会儿,阎邢真的是欲哭无泪。
安琪儿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珠也忘了要流下来了。
“我……你……”这时,阎邢突然发觉到女孩身上的蓝色衬衫,他蹙起眉头。“你先把你身上那一件衣服月兑下!”他表情阴鸷。因为他记得那件衬衫是他和“她”认识一周年所买的情侣装。她是什么时候翻出来穿的?
“这件?”安琪儿看了眼身上的薄布。“我从大篮子里拿出来的。”
“把它月兑下来,”他口气愈来愈冷峻。
安琪儿把嘴一扁。这件衣服很温暖,她舍不得月兑下来。
“不要逼我亲自动手——”他已经很生气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安琪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月兑掉衬衫,只留下原先穿来人间的那两件超级薄、超级透风的丝质布料。
她不月兑还不打紧,一月兑就让阎邢看傻了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思忖她的衣服根本就起不了任何遮蔽的作用,充其量只能算是用两块布把前后盖起来,然后斜斜的由右臂窝下绕上肩膀打个结就了事。那一对有着粉红乃晕的胸脯在乳白色的透明布料下若隐若现,更别说那引人遐思的玲珑曲线了,女人该有的,她一样也不少。
他完全小看了那藏在宽大衣服下的真材实料,而这令他顿然手足无措。
他根本想象不到呀!是呀,有谁能知道这么个像小孩子的女孩,却有副魔鬼般的身材?
“喂,人类,你真的要把这块布拿回去吗?可是安琪儿喜欢它呢!安琪儿觉得它很温暖,你不觉得吗?”说完,她突然把衣服套上阎邢的头。“很温暖,对不对?安琪儿不会说谎。因为大天使讨厌安琪儿说谎,所以安琪儿就不会说谎让大天使讨厌。你会不会讨厌安琪儿?”
她突然这么一问,阎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琪儿最喜欢大天使了,因为大天使不会讨厌安琪儿。安琪儿也喜欢你喔——”
听到她说的话,阎邢心中突然起了一阵莫名的悸动。
“只要你不讨厌安琪儿。”天真的小天使突然无邪地说。
阎邢微叹一口气,“你把衣服穿上吧。你总不能就这样出门。”
真奇怪,为什么刚刚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心里会有种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味道呢?他该不会中邪了吧?摇了摇头,把这无稽之谈抛诸脑后。
安琪儿有点生气他一会儿要自己月兑下,一会儿又要自己穿上。可是她还是很听话地把黑色的小脑袋套进衬衫里。
阎邢差点要失声大笑。原来她都是不解钮扣,就这样直接穿上的呀?说她是不解人事的天使,他倒有点相信了。
安琪儿手忙脚乱的套上衬衫,把两只手从大大的袖口里伸出来。等一切穿戴好时,阎邢也已经打了电话叫司机把车子开到门口。
他们下楼坐进了车子,阎邢立刻叫司机开车。
“你要带安琪儿去哪里呢?安琪儿不能跟你去玩,因为安琪儿一定要帮你找到‘爱’才行!我们快去找爱吧!”安琪儿蹙着两道秀眉说。
阎邢讥笑了一声,“爱?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可是,如果你不能找到,安琪儿不能把爱神的箭射到你身上的话,那么安琪儿就回不去天堂了。那要怎么办?”只要一想到可能在人间待一辈子,可能永远都无法见到水精灵那些好朋友们,她便心急如焚了起来。
“够了!第一点,世界上没有天使。不,该说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天堂和那捞什子天使、魔鬼的,我只相信我自己。第二点,不要再对我说那些找不找‘爱’的烂借口,我不相信这一套。第三点,尤其是最重要的一点,乖乖地给我闭上你的嘴巴,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安琪儿会很乖的,水精灵每次都说安琪儿很笨,考试永远都不会及格。可是安琪儿一点都不笨,而且考试不及格也不算是安琪儿的错,好吧,是有一点点,可是只有一点点喔——”
“SHUTUP!”
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喝,安琪儿蓦地打了个哆嗦。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安琪儿……安琪儿不是想惹你生气——”她泫然欲泣。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阎邢不知怎地火气突然消了一大半。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其实是因为我很累了,我今天凌晨才从美国回来,时差有点调不过来所以才会对你凶。”他口吻尽量温柔的说。
安琪儿破涕而笑,“你可以睡觉。我知道你们人类最喜欢睡觉了,对不对?”
阎邢苦笑一声,“对,对,你好聪明。”
听到他的回答,安琪儿这才满意的闭上嘴巴,高高兴兴的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向后飞驰的景象。
“哇,这里好大呀!我们是不是来到你们上帝的宫殿?安琪儿好紧张喔!如果你们人类的上帝不喜欢安琪儿的话,那要怎么办?”安琪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富丽堂皇的大厅,像刘姥姥逛大观园般对每一件事情都很好奇,就连放在服务台上的仙人掌装饰,她也要亲手去模一模、碰一碰,当然,立刻吃痛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告诉过你,那不能模的吗?”
“为什么?这样漂亮的花,你难道不想去模模它、闻闻它的香味吗?好奇怪的人类,安琪儿真是搞不懂。”她嘟着两瓣朱唇。
“你别开口人类、闭口人类的!我有名有姓。”他微叹一口气。
“安琪儿也快要有名字了喔!安琪儿告诉你,只要你赶快找到‘爱’,这样子安琪儿就可以回到天堂,大天使答应过安琪儿,要给安琪儿一个名字。安琪儿告诉你喔,安琪儿已经想好要什么名字了,玛莉亚,是圣母的名字喔!很好听吧?”她只要一想到那情景,心头就喜孜孜的。
又来了!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笨?整天拿那套“天堂”挂在嘴边,只要稍微有头脑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天堂或地狱上切都是人在精神恍惚中自己想象出来的。
阎邢接过柜台人员给他的钥匙,径自走向电梯,打算来个相应不理。他相信只要自己继续对她爱理不睬,她就会觉得无聊而自己回家。而他希望那是很快的事情。
安琪儿似乎还不想离开。她一会儿跳到擦得发亮的沙发上,试试柔软度,一会儿又对大厅水池里的鱼感到惊讶,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手的花,喜孜孜地捧着到处送给路过的人。她精力可旺盛得很!
阎邢根本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你快来看,快来!”就在他要踏进电梯的一刹那,安琪儿突然冲到他的面前,直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说。
“什么?”
阎邢被她拉到一面电视墙前,愕然地看着她。
“那是电视,对不对?”她指着电视萤幕。
阎邢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没错。”他说。
她站在电视墙前左瞧瞧、右看看,还不时把脸贴在萤幕上扮鬼脸,而萤幕中的她也跟着做出一模一样的举动来,又突然吓得她赶紧后退几步,躲在阎邢的身后。
“玩够了吗?”
“啊!你也在里面!安琪儿知道的喔——安琪儿在天使小学里有学过认识你们人类的东西,真好玩安琪儿没想过真的见到了。”她拍着手兴奋的叫道。
他抓着她的胳臂,意欲朝来路回去,谁知她竟然不想动。
“安琪儿好累……”这会儿,她又突然像小孩子一样赖着不走了。
阎邢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安琪儿今天早上一直哭、一直哭,好累了——安琪儿不想走路,可是安琪儿现在又变不出翅膀来,因为安琪儿很笨,每次都要浪费很多、很多的时间才能变出翅膀来。”
想不到她累归累,话还是一样那么多。
阎邢很想爬爬头发表示他的抗议,但那也是于事无补的,不是吗?难不成要叫他背她?不会吧——
安琪儿拿她那对很无辜的眼睛瞅着他。真像一只乞求东西吃的小狗,阎邢心想。
他无计可施,不,是根本没有办法,只好很认命的叹一口气,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安琪儿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呼了一声。
“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阎邢冷冷的道。
“什么叫下不为例啊?可以吃吗?为什么你要抱安琪儿呢?安琪儿只是累了,没有生病啊,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类要看安琪儿?安琪儿没有做错事啊!为什么你在瞪安琪儿?啊——安琪儿不要进去那个小房间,好可怕啊!门要关起来了!对了,那些红红的灯是什么?为什么那些人类在笑?你快告诉安琪儿啊——”
阎邢挺直背脊地站在床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安琪儿放开,她跌落在床垫上,而且还弹了几下。
“因为饭店没有多余的床位!所以你先和我住在一起,这张床给你,我去睡沙发。”
安琪儿俏目流盼了卧室一圈,虽然有天空蓝的墙壁和从落地窗外流泄进来的阳光,还有美轮美奂的家具及典雅的四柱大床、看起来好像很舒服的牛皮沙发,但是——她就是感觉不到那种所谓“粉红色”的温馨。她只觉得好冷、好寂寞,还有咸咸的眼泪味道。
“安琪儿不喜欢这里。”她很不高兴的嚷道。
听到她这么说,阎邢嘲讽一笑,“难不成你还要住总统套房?”
“安琪儿想回家,回到你住的地方。”她柔声说。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不是!安琪儿要回到那个地方,那个有很多思念的家——”
她是天使,对周遭事物细微的波动自然比一般人来得敏感且能深刻的体会到,而且她能感同身受——对阎邢那份淡淡的愁,对他藏在冷酷面具下那份敢爱敢恨的心。
她蓦然感到心头涌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喔,那是愧然的懊悔。
阎邢不说话。
“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带安琪儿回家——”一双翦水瞳子透出诚挚的请求。
阎邢脸上扫过一阵阴霾。他不发一言地走到卧室的另一边,月兑下外套甩在沙发椅背上。
“喂,你是不是在生气?对不起,安琪儿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她很害怕,因为没想到他竟然比大天使生气时更让人觉得心魂俱裂。
“闭上嘴!”他言简意赅,整个眸子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柔情。
安琪儿怔怔地看着他,张口欲言,但又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他穿着衬衫平躺在沙发上。
“对不起——”她轻轻地对他呢喃。
阎邢并没有听见。他整个脑子都在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为什么在听到安琪儿想家时,他要那样的吼她?其实他也厌倦了把饭店当作家,虽然旅馆很方便没错,但内心深处总是不停地响着一个声音,一个不大却异常清晰的呐喊——想离开这里!
可是在每一个深夜,他总是把它压了下去,利用一次又一次的酒醉来麻痹自己,因为他不想让情感主宰了自己,包括爱情、婚姻,或者是一个家,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一段根本是不负责任的感情——
况且……他冷笑了一声。他才不会让一个无家可归,而且来路不明的女人来主导他的生活。
什么“爱”天使?哈,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可笑的幻想!
翻过身,他把衬衫的钮扣解到腰际。他才不管她睡不睡觉,只要她能闭上嘴。
明天——
明天一早,就把她送回警察局。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