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羿毫不费力便问出寒府的方向,碧落镇的人问都没问便信了他们“前来投亲”的说法,他觉得有些可笑,如果他们兄妹是为了杀他们敬重的寒家人时,还会那么热心地为他们指路解说吗?
踏上通向寒府的小路,薛羿的呼吸浊重,双掌湿濡。仇人就在那方,那个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的任天遥就在那里!
“哥,我们一进去就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薛玉将手中的弯刀握得死紧,恨意在胸总沸腾,“叫他们用血来偿还爹的命!”
“不,我们不能莽撞,至少要等问清楚之后再动手,以免错杀无辜。”
“哥,都这时候了,你还讲什么道理?哪有人肯在仇家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我们只管为爹报仇就行了,理他那么多作什么?”
“小玉,我们是来讨回公道,不是来烂杀无辜,不准你胡来,要是我发现你不听哥的话,哥就马上带你回影峰。”他厉声问,“知道吗?”
“哦!”薛玉不甘不愿地应诺。
“别忘了在客栈的教训。”
薛玉惊,总算敛了一些复仇恨火。
薛羿将叹息吞往月复内,仰观天际,在这片澄澈无暇的苍穹下,可将会有血腥杀戮吗?
突然之间,他不知道报仇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而他俩都没有发觉身后一段距离跟着文雅儒生,他闲适的步子与他们的沉重恰成对比。
踏步小道上的脚没有扬起一颗尘沙,而他似笑非笑的俊颜,犹如已经知了什么,神秘中隐带着一丝疯狂。
近午时分,寒府大门深锁,门内却洋溢着安静的喜气。
仇烈霄月兑下粗糙短跑,换上织锦汗装,高大的身材襟合着剪裁适宜的衣着,使他那身王者霸气与傲昵天下的豪气尽露。
而寒士里合陆伯也换上毕生最正式的衣裳,略带紧张地伫立在祖先牌位前。由于织雪执意一切从简,既然要秘密地嫁,不用布置更干脆,一来省时省力,二来也省得夜长梦多,一举两得。
女儿的决定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做父亲的不免有些意见。难怪嘛,就这个女儿,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盼她能风风光光地出阁,没想到却得偷偷模模地见不得人。
望着厅上供的牌位,寒士里的愧疚更深了:“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孙士里今天在此为您们的孙女织雪形成婚之礼,她的夫婿叫仇烈霄,正是来自您们最忌讳的赤煞,可是您们不用担心,他已月兑离赤煞,和百年前的恩怨一点也无关。希望您们在天之灵能保佑他们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保有他们安好,不再受波折风雨,士里替他们向祖宗磕头……”正要跪下,却被一双手拦住,看去,正和他令人敬畏的眼相对。
“从今天起,织雪的祖宗就是我的祖宗,这响头该由我来磕!”说着,砰然有声地屈膝下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这份诚心感动了士里,原先梗在心头的嘀咕全然消失,难得像他如此威仪惜誉之人肯为未过门的妻子磕拜祖先,有这么个女婿,面上也有光了。
“唉……服了你了!”寒士里扶烈宵起身,打心底视他为子,“我相信雪儿的眼光绝不会错,今天起你也算是我的半子,雪儿是我寒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你可得好好待她。”
烈宵没有繁复的誓言,只用坚定的眼神作保:“自娶她的为妻的念头生起的瞬息!我就知道我会用生命护她终生。”
寒士里点头,他相信他,他的承诺超出他的预料范围,身为父亲的他也没有什么好求的,为了这个女婿违背祖训,他知道值得。
陆伯凑了过来,老迈的脸庞堆满神采:“老爷,从今天起,我可以叫少爷为小姐了吗?”
“当然可以,陆伯,雪儿这捣蛋鬼这些年来不知让你白了多少头发,咱们挨到了今天总算能放下重担了。”士里从来未将陆伯视为外人,女儿能长这么大他也有功劳,严格算来,他也是她的长辈。
陆伯的眼中有欣慰也有泪光:“我总算盼到这一天了。这些年来一直不能叫她小姐,幸好姑爷出现了。”他牵起烈宵的手,是托付也是恳求,“请你好好待小姐,别让那些凶神恶煞再接近她。”
“我会的。”他淡笑,反握住他的手,传递无言的感谢。
“新娘子来喽!”
寒夫人轻快的嗓音一传入,思厅马上肃穆起来。三人投去期盼目光,夏蕙琴和媒人搀着雪儿进来,大伙一见新娘均忍不住露出赞叹惊喜的目光。
寒织雪穿上一袭红罗衣,随着她莲步挪移轻摆摇荡,她溜溜黑发映射着动人的光泽,垂依在她雪白无暇的颈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娇怯羞红的脸庞、圆润如玉的容颜散发着新娘特有的盈盈风采,任何男人只消一眼便会坠入她闪烁着万千心绪羞喜的秋水瞳眸中不可自拔。
他痴了!她也痴了!
踏进思厅,尚未看清周遭,便教一双热切的眼给摄去了所有的神思,不期然让他的眸光撞入心窝,牵动了那又疼又甜的爱意,他,那么威武,恍若天神般,一身天赐的荣耀光彩。
织雪的眼眶蓦然湿润,他把那遮去大半表情的胡须给剃了,露出他真正昂扬的面孔,原以为他的脸只蕴含武者不屈的刚强果断,没想到剃去胡须的他看来不可思议的儒雅温柔,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是啊!她不是一直就明白他的温柔吗?而今天,此时,她就要成为这温柔男人的妻!
“一拜天地!”
陆伯的声音惊醒了她,这才发现他俩已并肩而立,怀着雀跃的期待,她柔顺地跟着他而动。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当陆伯拖着老长的尾音曳然而止,他停驻在她脸上的眼几乎使她瘫软,羞得她不敢回望。
他是她的丈夫了!
“以天地为证,我仇烈霄今日娶寒织雪为妻,此情此意至死方休!”
泪,终于漫出了心头粉杂的喜悦,簌簌而流,这个宿命良人啊!捉弄了她多少深切惶恐的情意……
寒氏夫妇自主位下来,含笑:“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不必再多言,咱们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烈宵看看他们又瞧向他的妻子,忽然有塌实的感觉,原来人生也可以如此有意义!自怀中取出一柄扇,他交给她,“它代表了我的心。”
织雪接过,展开,娟秀的俩字呈现眼前:相思!
“这……”她急急抬头,郎却安然而笑。
“我想老家伙一定也会乐见他们的爱延续下去!”
相思扇,象征他们坚贞的夫妻之情,更是托予夫君的重要遗物,而今他将它交给她,教她如何不喜不泣?
烈宵抚着她泪湿的颊,方欲开言,不料前厅却传来叫喊。
“寒家所有人听着,限你们在姑女乃女乃耐心还没磨光之前快点出来,大家好好地来算帐!”
五人微凛,脸色暗了下来。
“蕙琴,你和陆伯带着雪儿进去别出来,我和烈宵出去应付。”
“不,我要和你们一起!”
“雪儿,别任性,爹和烈宵去去就来。”
织雪惊慌无助地望着夫君,他沉着地点点头,以眼神平抚了她的恐惧,由母亲牵着她入内院。
寒士里眺向前厅,有些好笑:“送礼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这证明了一件事。”仇烈霄安之若泰地朝前厅而去道,“人都是爱凑热闹的!”
寒士里大笑,举步。
“哼!全是缩头乌龟,我叫嚷了那么久还是没半个人出来。”薛玉一肚子怨气环顾着这栋朴实亲切的宅院,开始计划要从哪开始砸,“哥!我们这样干耗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看他们出不出来。”
说做就做,薛玉毫不考虑便欲动手,薛羿正想阻止,愕然一束宏喝仿佛自天震下。
“我劝你最好别动寒家的东西。”
其声灌注内力,劲力骇人,薛家兄妹被内力击中逼退一步,禁不住捂耳遏音之害。
薛玉被这一喝,可喝出她所以脾气:“哪只狗在吠个……”话尚未出口,她就被跨入视线的男人吓愣了神。
烈宵愣愣地扫视他们,将眼光定在薛羿身上:“两位来到寒府有何贵干?“
薛羿被他凌厉威严的眼神逼视,竟不自觉地微回避他如君临天下的气势,待他警觉,已出了一身汗。
“在下薛羿,与小妹薛玉冒昧打扰,想找一个人,不知那人在此与否?”
烈宵瞥向被踹开的大门,不温不火地问:“破门而入就是你的方式?”
“门是姑女乃女乃踹开的,有什么不对吗?”
“小玉!”
“哥,我们跟他们客气什么?告诉你们,踹开你们的门算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要再不敢见人,姑女乃女乃就把这里拆了。”
烈宵斜昵向薛羿,冷硬的眼神教他打了个寒战。
“小玉,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薛羿朝两位气宇轩昂的男人拱手,“在下来此只是想找一个人,如果他真的不在此,那舍妹所破坏之物薛某必加倍偿还。”
“谁?”寒士里问。
薛羿神色倏冷:“奇剑任天遥。”
寒士里不变不惊,又问:“江湖恩怨?”
“杀父之仇。”
“令尊是……”
“薛庆。”
寒士里马上就记起薛庆的一切,轻叹:“你们都已长这么大了……”
“你是任天遥?”
当年他独自上狩马寨只取薛庆一命,那时他们尚在襁褓中,当然不能辨认恩怨是非。
“不错,我就是任天遥。”
话方落,薛玉便红了双眼扑来,“还我爹命来!”
弯刀扬起一抹银光,直向寒士里心窝刺来,就在刀势险至之际,一双手掌横来,似有若无地一拍,弯刀便掉向没入厅柱内。
“你……”薛玉急退,抚着麻痹的手臂,柳眉倒竖,“无耻贼子竟敢偷袭我!”
“不问清原由就出狠招,难道就是正当之为?”烈宵一嗤,不予理会。想动他岳父得先问他肯不肯。
“烈宵,由她来吧!”寒士里摇摇头,“她有资格向我挥刀。”
仇烈霄看得出他不愿还手必有原因,但他不能坐视岳父受伤。不晒,不语。
“真的是任天遥?”
“任天遥已死,老朽寒士里早已不履江湖,两位何苦执意不饶?”
“你杀了我爹!”薛羿寒声指控,声中尽是愤恨。
“那你爹杀了那一百七十条人命该向谁索?”寒士里眼中精光迸现,“当年你爹薛寨主狩马寨拦路劫财为恶多端,那本与我无关,谁知他狼子野心,为了已颗避丽明珠残杀吴姓员外一家十余口,不料惊动村人,竟连无辜村民也一并灭口,上下一百七十条人命,一百七十具尸体俱是我葬,这种丧尽天良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你胡说!”
“难道你娘没告诉你,你爹是什么样的人吗?”
“哥,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他在狡辩,想洗月兑罪嫌,哼,我才不会被你骗了,狗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拿命来!”
寒士里不避不闪,翻手阻遏薛玉的来势,反掌吐劲,将她震出数步:“杀薛庆的是我,我能了解你们报仇心切,但希望你们明白善恶之理。”
薛羿颤栗地吸气:“不论如何,仇就是仇,身为人子不得不报,薛羿只有请寒前辈还我薛家一个公道。”
“好,只要你们能胜过我,寒士里任你处置。”
“亮出你的骤雷剑!”
寒士里本欲赤手空拳与他们过招,但眼角却多出了个人影教他失耳蹙眉:“雪儿,你怎么出来了?”
织雪捧着骤雷剑走进剑拔弩张的局势中,镇定如常:“爹,你忘了你的剑。”
“在江湖上,不管彼此有多大的过节仇恨,只要决斗分出胜败就算了结。两方皆不得再追究旧事,而与敌手战峙时使用自己擅长的兵器是一种对敌人的尊重。”
士里接过剑低声催促:“快进去陪你娘。”
“娘要我来前厅侯着。”
“雪儿,你这……”
“爹尽管放心,女儿不会给您分心添麻烦的。”织雪走到烈宵身边。一双澄澈的眸注视着薛家兄妹,那不语凝望的姿态款款织柔,貌若月神,灵慧的眸光更彰显出她夺人气息的神韵,一时间竟让薛家兄妹看得痴了。
无疑地,织雪的美在兄妹俩的心里产生了迥然两极的反应,薛羿直了眼忘了眼前的形势,而薛玉则是涨红了脸,眉间盛满了怒意与不甘。
运聚全身功力返身抽出柱中弯刀,她连招呼也不打便直向寒士里攻去,薛羿受摄,错愕瞬息也加入战局。三人各因不同理由出手,皆为不弱之辈,但见掌风激荡,劲力回旋整个大厅,战事如火如荼。
烈宵护着妻子,一面观察一面低问:“怎不在里面陪着娘?”
“我不放心你们。大个儿,爹会不会有危险?”
“你忘了爹是何许人物?他既然有能力取薛庆的命,就有能力保自己的命。薛羿和薛玉虽是年轻气盛,自恃真气不竭,但功力不足,一个心浮气躁,一个于心不专,魂都被你勾走了大半,哪里是爹的对手?”
织雪也已看出爹的性命无忧,松了口气啐道:“就会寻我开心!“
“我可没说假话,那薛羿看着你的眼神,你自个儿没察觉,我却清楚。”为了让妻子不忧心,烈宵刻意笑闹,“说不定他心里想手下留情,好卖个面子让爹把你嫁给他,来个仇家变亲家就不必生死相搏,算盘打得可精了。”
“你知道了?那他妹妹呢?她可一点都不像手下留情。”
“这是必然的道理,因为她是女人。”
“女人又怎样?女人就比较狠吗?”
“不!有种女人不但刁蛮,更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她看到你貌赛西施,当然嫉妒,转而针对爹来,你看她一招狠过一招,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就不难猜测她妒火烧得有多旺,要不是爹存心相让,不忍加害,他们早命丧九泉了。”烈宵不忘自嘲,“饶是我善于驭火,但对这种火也只有瞠目以对的份。”
织雪见父亲在薛家兄妹的攻势中已渐得上风,并游刃有余,心下大定,遂有心情和丈夫闲聊:“瞧你把人家说得那么不堪,其实那姑娘生得娇俏秀丽,只是面对仇人总无法和颜相待,这是人之常情。”
“属于随意踹坏人家的门这叫做常情,那我还真不知她的‘非常尺度’在哪?”
“大个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鉴赏人了?”织雪不禁惊讶,他平时都不大爱说,怎么这么回转性了。
“从方才娶了个叫寒织雪的女人开始。”他笑睇她,“有你这么个伶牙利齿的妻子,我不练点口才岂不弱了你的名头?”
织雪凝望着丈夫,缓缓垂颜压低了声音道:“只要有你,其他什么名头我都不要。”
烈宵的嘴角扬起笑意,正待说话,却被场中分出结果的状况分去注意。
薛羿和薛玉两兄妹倏忽用上彼此相同血缘中无形的默契,攻法刹那转换,变成意在前一在后,同声大叱,招下满月复天地风云的刀影……
织雪讶喊,不自觉地抓住丈夫的衣袖。
寒士里不愧被江湖人士称为奇剑,骤雷剑在手蓦地抖出无数剑花,神奇地阻断薛家兄妹凌厉的攻势,沉声吸气,振手跃起,挥出骤雷七式中精奥的一招:骤雷劈天!
薛羿和薛玉忘我的盯着高举宝剑自天而降的寒士里,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只能傻傻地仰视着宛如雷神怒劈暴电惩戒恶徒的他,以他手中那柄冷峻剑芒劈向他们,惩罚他们的愚昧无知……他们知道必须闪躲,但却完全动弹不得,恍如被摄住了魂魄!
一切是如此快,快得令人不敢置信便已结束。
没有血,也没有哀号。
薛玉模模自己的脖子,还连着头和身躯,她茫然困惑,难道似是来自地狱的冷芒冻得她脑袋一片空白,直往她头上的血脉而来,她怎可能没事?
寒士里飘然而立,剑已入鞘,潇洒丰神不逊当年,在他们眼前的是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任天遥,传言里侠义中人,鲜有敌手的奇剑任天遥。
他们输了。
光凭他一手收发自如流畅利落的功力,他们就望尘莫及,能毫发无伤地在这里已是他最大的尊重与宽容。
二十四年来夙夜不懈的鞭策,还是胜不过人家数十年稳扎稳打的硬底子,他该知足,至少他没有输得太难看,对方还保留了基本的尊严给他。任天遥义薄云天之说果非浪得虚名,他由衷钦服!只是……
他怅然若失地深望那天仙般女子一眼,巍然宝剑拱手:“薛寒两家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自此陌路不相逢。”
“哥,”薛玉惊讶大喊,“就这么了?我们不替爹报仇了吗?”
“小玉,难道你没有看出寒前辈已对我们再三相让了吗?走吧!所有的仇恨已经在刚才那一战结束了——都结束了。”说罢,他便大步跨出,不再眷恋。
“哥!”薛玉怨毒地瞪着他们三人,一咬牙,也尾随其后而去。
“唉……老夫造的孽啊!”寒士里轻嗟,忽地一阵闷哼。
“爹,你怎么了?”
仇烈霄二话不说便拍了他八处重穴稳下他翻腾不休的气血,再出力助他内力运行,一边运功一边开口解释,“爹的真气零散,为了留他们兄妹一命强受他们的剑气,不过无碍。”
织雪目睹父亲周身逼出腾腾真气,脸色略显灰白,但在丈夫帮助下渐渐恢复了血色,总算真正安心。
“烈宵,谢谢你,我已经能自行调息了。”寒士里婉拒了女婿欲进一步汇整真气的那股热流,一张眼便给他们微笑,“这两个孩子武功不弱,资质禀赋佳,若持之以恒勤于修炼,假以时日必有一番成就。薛庆有这对儿女也算是他前世积福了。”
“薛羿的品德行称得上孝义双至,他妹妹薛玉就差远了。”烈宵还真不敢领教薛玉蛮不讲理的个性,幸好他没有这种妹妹,不然不是被气死就是她被他捏死。
“雪儿,这就是爹迟迟不肯告诉你一切的原因,过去的爹满手血腥……”
“爹,女儿能生在爹的膝下是女儿今生最大的福气。”织雪抱住父亲,“有这么个有情有义的父亲,是织雪毕生的荣耀。”
“爹行走江湖凭仗的是正义仁德,女儿受爹熏陶这么多年会不了解吗?武林的恩仇纠葛,财权名利总令人盲目迷失,爹能卓然自立激流勇退,并宽仁地对待上门寻仇的人,雪儿会为爹喝彩,怎会责怪?”她笑称,“您未免也太瞧不起您的女儿了。”
烈宵待言,不意却神色陡变,竖起全身所有防备。
“大个儿,你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你和爹入内厅,别出来!”他捏了捏她肩头。投给他们一个深邃的眼神后提气掠去。
她目送他以鹰翔之姿跃过墙头,没来由感到寒冷,环臂抱住自己,她念道:“他来了?”那个人来了,是不是?不!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他怎么能来?“我要去保护大个儿……”
“雪儿!”寒士里抓住女儿,“你不能去,这是烈宵的命运,是他必须去面对的,你去了只会成为他的牵绊!”
“我不管,我也管不了。”织雪未曾感到如此心烦意乱过,那股蛰伏心底的不安狂涌而出,搅乱了她所有的知觉,“我要去找大个儿,我要去帮他!”
“雪儿!”寒士里不得不捉紧女儿的臂用力掐住她,“冷静点!相信烈宵!”
“相信烈宵!”
织雪一片混沌的意识被这四个犹如平地焦雷的字轰醒,她的身子僵直呆滞,士里认为她已定下心神才放开限制,心疼地发现她眼中的茫然。
放柔声调,他安抚女儿:“相信他!”他才刚刚娶了你,绝不会让其他杂事耽误了与你相聚的机会。烈宵的本事连爹都不及,普天之下几乎没人能动他一跟寒毛,咱们只要相信他,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寒士里痛恨自己薄弱的语气,与其说是为了安抚女儿,倒不如说是为了说服自己。
织雪冰雪聪明,迅速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妥自己的心绪,以不寻常的冷静口吻问:“大个儿是不是告诉了你们什么他没有告诉我的。“
寒士里为难地迟疑,他该向女儿坦诚烈宵与血魂传人之间理也理不清的恩怨吗?
“大个儿不曾瞒过我任何事,他连父母那段往事与他成长的点滴都肯告诉我,为什么却不肯让我知道血魂剑者与他有何牵扯?”
寒士里长长一叹:“我答应他不说的。”
织雪只是抿唇表示决心,这件事不寻常,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要追求出答案。“你不告诉我,我只好去找大个儿把这一切弄清楚。”
士里叹息,似是对女儿的坚持束手无策,眉宇间平添了些疲惫与苍老。
“爹。”织雪知道要爹违诺是件有损父亲原则自尊的事,但她不想做个只会空等瞎猜胡操心的妻子,她必须了解每件事的由来细末才能为她丈夫做些什么,她寒织雪绝不是只会哭泣依赖别人的女人!“女儿没办法装作什么事都不晓得,他是我丈夫,我要做他的伴侣儿不是累赘,我要是找不出帮他的方法。我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死的。”
“老爷,告诉她吧!”
“娘?”
寒夫人和陆伯缓缓走出。
“雪儿不是我,我们的女儿有坚毅的意志,或许真的能给事情带来转机,别把她当和我一样拖累了她的丈夫。”
“你没有拖累了我……士里看着妻子,蓦然明白他们都甘愿为彼此付出,付出自己的爱、担忧、无怨和不悔。但为她们承担一切并非最好的方式,女人若是爱一个男人,她要的是生死共随,而不是丈夫将她安置在无风无雨的窝里,让丈夫独自和外界险恶搏斗。
夏蕙琴爱他,所以退让,守着他筑起的家,不过问也不插手他王国的恩怨。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
寒夫人露出梦幻般的笑颜,任由丈夫握紧她的手:“我们是夫妻。”
寒士里柔肠百结,最后开口:“你们在准备拜堂时,他曾向我提起许多事,告诉我他怎么成为孤儿,又被人收养,和兄弟一起长大,同甘苦共患难,又怎么因驭火能力遭同族争夺,以及误入江湖的种种无可奈何,语调没有一丝火气怨埋,他说他胸无大志,羡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情愿靠自己劳力赚取生活所需,所以离族时并未带任何一块宝石,跟着风流浪天涯,最后找到碧落镇预备在此过完他剩下的三年生命,却意外在此找到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梦。他问我是否愿意让他这么窝囊的人做我女婿……他笑着说道。我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说‘都已经是我女婿了还问这种蠢问题!’他闻言居然露出了一朵孩子气的笑。”
牵着妻女坐下,他感慨地说下去:“这孩子外表看来吓人,其实骨子里心细敏感,他本来十分痛恨所有争端抢夺,但雪儿却教会他用宽宏的心眼面对一切,不再嗔恨,不再怀怨,自自然然地接受宿命的安排。”
织雪的心猛然一跳,这句自然接受安排是什么意思?“爹,这和血魂剑有关吗?”
“有!”寒士里垂眼,不忍睹见女儿知情后的反应,“因为那族长之孙就是血魂剑的持有人。”
织雪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化为空白。
他的兄弟辛寇就是欲杀他夺取族长之位的血魂剑者?
自自然然地面对安排,与辛寇一会?
在他的兄弟、他恩人的孙子面前,他会作些什么选择?奋力一搏抑或……闭眼就死?
“不,”织雪恍惚地念,“不……”
“雪儿!”
“小姐!”
三人骇然地及时扶着骤然跪倒的织雪,心焦如焚地唤,但她却似掉了神魂般恍然不觉。
“大个儿,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不能啊!”
他就站在丘上,丘上的风一点也无法侵入他周遭状似静止的空气。在背后的燎天剑因血魂剑而灼热时,他就明了他已来到。
“两年了,你终于肯现身了!”他的笑,别具儒生斯文之气!但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看着他,这伴着他笑过,与他吃的一样食物,受一样教导,一同练武,一起长大的兄弟,烈宵的千言万语噎在喉咙,打住所有的回忆与感叹,两方互视,竟久久不能成语。
“辛寇……”
“出剑!”他愣愣地发语,“我希望在今天彻底了结。”
“为什么?”烈宵痛苦得逼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是宿命。”
“我不信,这是你的推托之词,当年你不是这样的!那个誓言征服血魂之吻的辛寇怎么会变的这样?”
他俊美的瞳孔冷厉无情,“从前的辛寇死了,现在的我是血魂教主,准备一统武林的血魂教主。仇烈霄,我不是来跟你叙旧,出剑!”
“你是我的兄弟。”仇烈霄的神情淡成漠然,“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少废话,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做梦!”
辛寇目露凶光,欺身而近:“出剑!和我光明正大一战!”
织雪……原谅我!
仇烈霄闭上眼放下戒备,任凌厉内力招下……
“出剑!仇烈霄,你这个懦夫,出剑!”辛寇狂吼,双掌疏而爆燃狂焰结实地印在仇烈霄的胸膛。
他倒飞九尺之远。鲜血被高高抛上云霄,溅染圣洁的苍宇。
“仇烈霄!”辛寇嘶吼,“为什么不出剑?为什么不和我一战?仇烈霄,你别想用这种方式逃避!”
弹指拨出三道流星般的火焰封住仇烈霄身前一十三处命穴,辛寇掌影如飞快若千手,不住地拍他的血脉气血,呼啸的山风撕裂着他所有的意识与知觉。
“运功,仇烈霄,你如果想活下去就运功,汇聚我灌入真气。”
模糊中,他睁眼,看见的是他奇怒交加的脸孔,恍惚中似又回到从前,自己为了救他反被流沙吞噬时,他的嘶喊也正是如此急切伤心,等他被人拉出流沙时早已气息奄奄,那时也是他拼着一死硬将真气灌入他体内以牵动他受创的脉息。
“不准你死,你我之间还有事没完,你不准死!”
辛寇的脸,与那时重叠了。烈宵猛然明白其实彼此都没有变,只是他仍不解,为什么他矢口否认兄弟情谊的存在?为什么?
“仇烈霄,你听着,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整个碧落镇的人让你死也难安!”
火,熊熊包裹着他们,烧的是解不开的结,也是说不出为什么的狠。赤煞的诅咒,究竟要分出多少情愿才肯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