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不大,只有一顶铺着陈旧兽皮的石床与一张以同质石材制成的简单方桌,桌上摆着一盏古老的油灯,微弱的灯光映在房内,浮略着许多暗影,乍见颇有水光波影的错觉。
风声呜咽,经过岩洞曲折的甬道,洞外暴肆的沙风丝毫影响不到这里,反而听来有那么点屈服申吟的无力感。
房间——不!应该称它为石室,石室内只有三个人,一老二少。年轻人垂手恭立于石床前,老者坐卧在石床上,双鬓雪白,满脸岁月的痕迹,曾经有力而强健的手已枯瘦如柴,却仍能自满布其上的筋肌捕捉到老者昔年的壮硕,但那都已是过去,如今的他已不复年少,只是个平凡的老人,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便是沙漠内最神秘的赤煞族族长。
沉静,被老者一声重叹驱离,抬眼,锐利的眸光投向立守床前已久的两个人。
他们皆耐心地等待老者指示,没有一丝不豫之色,仿佛可以在那站到地老天荒。
“一百年了……”老者终于开口,低哑的嗓音透着病中的疲惫,双瞳倏然黯淡。“又近这百年之劫了。想我赤煞一族谁不惧怕?却只能隐匿在此荒凉的不毛之地,空有驭火之能有何用?还不是摆月兑不了诅咒的命运?”
“爷爷!”左边的俊逸少年劝慰道:“您不用担心,孙儿一定会通过考验,解去困缚我赤煞族的诅咒,带我族离开这不毛之地,重入中原称霸天下!您放心好了,孙儿会替您达成愿望的。”
老者望了少年英姿勃发的脸一眼,视线调至右边那个少年,眸中尽是讳莫如深的感伤。缓缓地,他摇头,“寇儿,爷爷并不希望称霸天下,更无意涉足武林,你还不明白吗?爷爷希望的只是让我族过平常人的生活,不必遮掩躲藏,更不必受限于诅咒屈居于这方岩洲……唉!说这些无用。”
老者之孙不明白,他们既拥有操控天下的财富和力量,为什么不以创立新政为志,偏要追求平常人的生活?他俊美中带抹阴柔的脸庞露着疑惑,但他旁边那位高大的少年却清楚了解老者话中之意,所以他没有做声。
老者的眼神同高壮少年交汇,此次他的眼中写的是淡淡的遗憾。
“寇儿,很多事物看上去或许光彩耀眼,但等你爬上去获取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它不比你原拥有的珍贵,当你想重拾原有时,它却已失去,不要被你的眼睛蒙蔽,只有用心看见的才是最真的。”
少年的脸庞依然不解,高壮少年却以一个明了的眼神传递了他受教的感谢;老者看在眼里不禁又叹,为赤煞一族无福得到这么一位杰出领导而惋惜。
“此次离开赤煞,你们背负着赤煞的存亡大任,你们必须找到剩余的银虹族人,娶银虹族女为妻,只有银虹之女能平息燎天之怒、征服血魂之吻。记住,只有娶到银虹之女的人才是继我之后的赤煞族长。”
俊少年一听到族长两字,眼中立刻迸出兴奋的急切:“我一定会找到银虹族之女的。”
而那神色漠然,无动于衷的高壮少年,依然无语。
“寇儿,名是蚀心之毒,利是腐志之兽,切勿沉迷啊!”
俊少年不以为然,名利有什么不好?有财有权才能创造出理想与美好,努力追梦也不对吗?只要他找到银虹之女,借她之力缓延诅咒之缚,他就能领赤煞族重回中原,缔造属于赤煞族的历史与国度,那该有多美好呀!
“唉……”老者的叹含着失望。“或许岁月会慢慢磨练你,今后只待漫远的时光证明我的话吧!冥冥中的定数,任谁也更动不得,既然燎天与血魂择你们为主,我就有责任告诉你们,要真正解除诅咒,还我赤煞族自由,唯有正邪并行不悖时,奇迹才会降临。”
“正邪并行不悖?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祖先代代口耳相传,只约略揣测与银虹之女有关,其余则完全没有头绪。”老者看向黑暗中跳跃的火苗,神情遥远又挂忧,“百年之厄将至,你们要尽快找到银虹之女……希望能即使平息燎天怒、血魂吻。”
高壮少年的瞳眸出现忧虑,他看得出老人的生命恰似这簇灯光,随时会残灭。
“爷爷,祖先还有没有透露别的?”
“欲扭转赤煞命运,唯有正邪并行不悖。”老人重申,没有再看他的孙子,“寇儿,我知道你急着走,去吧!去找你的命运吧!”
俊少年的神色一顿,迟疑了一下,祖父的病他不是不明白,这一离开可能是天人永别了,但……毅然下定决心,他跪下磕头,“孙儿辛寇拜别爷爷。”
忽地站起,辛寇头也不回地步出了石室。
风声呜咽,宛若凄凉的呼唤,飘散在空中。石室内,烛影晃动,沉寂重覆上这块地。
老着盯着高壮少年,眼神有着疼惜:“孩子,你不和寇儿一块走吗?”
他沉默,然后摇头,粗犷的五官刻画着沙漠民族的强悍,但在那双疑的深眸中,闪烁的却是早熟与洞悉红尘的光芒,简短地吐出话,铿锵有力地回荡在石室内?br“我留下来陪你。”
老人安慰一笑:“得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陪的?赶紧去找银虹之女才是正事。”
他与老人直视,淡淡而笑:“你明知到我不会去找银虹之女,不必拿话激我了。”
老人吁口气,对这孩子的欣赏之情有增无减:“你真的不再考虑?宁愿将族长之位让给寇儿?”
仇烈宵不着痕迹地撇嘴:“辛寇会是个好族长,他有足够的能力领导赤煞。”
“却没有足够的定力克服身外之物的诱惑。”老人太了解他唯一的孙子,“名利权势是无底洞,会将寇儿一步步吞噬,如果寇儿有你一半泰然处事的性格就好了。”
仇烈宵不答腔,很多事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既无法改变,多言何益?沉默是他一贯的方式。
“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能看你成家娶妻,你自己可要好好为自己打点,人只能活一次,生命不能重来,遇到值得你倾付时间心力的事情可别轻易放过,知道吗?”老人对这高壮少年有着说不尽的叮咛与关怀,与其说辛寇是他孙子,倒不如说仇烈宵才是他孙子来的确切。
仇烈宵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自在:“我很快就会到那边和你碰头,你不用烦恼会无聊太久。”
那视生死如无物,谈笑自若的潇洒简直就是当年的他,为什么他的孙子不是他?
“你的决定永远都不会更该吗?孩子,生命上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你要想清楚结果!”老人苦口婆心,明知徒劳,却依旧不忍见他选择这条路。
仇烈宵的眼神始终平静得像沉伏万年的巨石,不曾变更过峻岳昂然的气势。
“赤煞没有了你就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人情百态我看得太多了,我累了,不想再卷入任何争夺计算中。就算离族之人只有二十五岁的寿命也比族人枯守鬼岩洲,空活七、八十年好得多。我只想像你所说,找块山明水秀的地方,平凡普通地过日子,这就够了。”
老人摇头,为了他老成的沧桑,若非他是他看着长大,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些话出自一位年方弱冠的少年口中。他知道,等他百年之后,他眼前这个赤煞百年难得一出的驭火天才将离开鬼岩洲永不回赤煞。
老人没有再动,因为凡是仇烈宵决定之事必成定局,本来他连燎天与血魂之争也不愿涉入,如果不是他以遗愿相求,恐怕连燎天剑也一并被他孙子夺去。
赤煞,火神遗族,千百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群,有谁真正了解传说背后的丑陋与辛酸?
他们除去驭火的本能之外,只是一群饱受命运折磨,在诅咒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却不甘没落的可怜人罢了。
“其实,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孙子。”
这对忘年之友互望,两两共笑。
“知道吗?我平升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听你喊我一声爷爷。”
“当朋友不是更好吗?”
“谁说的?”老人瞪眼,“每次下棋都赢不了你,如果我是你爷爷就能‘命令’你输我一次了。”
仇烈宵大笑。
“你说,不能当你爷爷是不上一件遗憾终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