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在觥筹交错间流窜。
虽然除了珍妮之外没有人愿意上前跟她攀谈,但是薛如意很明显地知道,她是在场宾客目光的焦点、谈论的话题。
她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今晚像连体婴般守在她身侧的两尊门神。「你们都不用跟人家交际寒喧的吗?」
「不用。」
「不需要。」
蓝彦行与珍妮两人很有默契地摇摇头。自从目睹了在大门口上演的那幕初次交锋后,他们已经决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对方人数太多,让她孤身一人面对那票娘子兵团是非常不智的行为。
「是这样吗?」鬼才相信这两个人会除了整夜守着她之外,没别的事情好做。「珍妮,身为主人,-不用去招呼客人吗?还有你,就算会场里没有你要应酬的对象,身为客人,起码也该去跟主人打声招呼。」
蓝彦行瞄了她一眼,然后对珍妮伸出手来说:「很棒的宴会,斯汤达尔小姐。」
珍妮很快地会意过来并作出反应,带着微笑招呼着:「谢谢你,蓝先生,希望餐点还合你的胃口。」
「请问一下,你们在干嘛?」觉得自己被当笨蛋耍的薛如意-起眼睛阴恻恻地问。
「跟主人打招呼。」
「招呼客人啊!」
「看得出来,毕竟我的眼睛不是长来装饰用。」薛如意翻了翻白眼,「不过,算我拜托你们,有事尽管去办,好不好?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她不是不明白这两个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也很感激他们的好心保护。但是,她今天来是为了当众跟爱丽丝讲清楚说明白的,有这两尊门神随侍左右,对方根本就不敢接近她,她要怎么跟人家面对面地对质?
「如果我现在离开-的话,那群母鲨鱼一定会马上围过来。」蓝彦行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以爱丽丝为中心聚集的那群女人。
「问题是,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来找人吵架理论的,所以就算鲨鱼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她们。」
「一定要正面交锋吗?」他实在不看好她的战力。
「继续保持沉默,只会助长那个女人的声势,让她变本加厉。」消极的沉默不是一种反抗,而是一种姑息。「如果我们再继续这样什么都不反驳,不知道她之后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中伤我或者是你。姑且撇开我个人不喜欢被胡乱扣帽子的个性不说,你正在筹画一场很重要的时装展演,这种负面消息太多的话,我想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成果。」
他沉默地喝酒。她刚刚说的不是没道理。
薛如意看他有所动摇,连忙加紧劝说:「这会场上应该有些跟你有商业往来的人,如果你不去跟对方打声招呼的话,在礼貌上也说不过去。」
「对方人多势众,-一个人真的应付得来吗?」蓝彦行不放心地问。
她往爱丽丝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敌众我寡,她的确没把握是否应付得来。
管他的,应付不来,顶多从容就义。
不过,为了要让他安心,她做出承诺:「我保证鲨鱼咬我的时候,我一定会高声喊救命。」
「蓝,我记得父亲应该有事情要跟你谈。」珍妮加入劝说的行列。「你尽管去没关系,不用担心如意,我会留下来陪她。」
有了她的保证,蓝彦行才不安地端起酒杯离去。
送走了一尊门神,接下来要对付另一尊。
薛如意转头对坐在她身边的珍妮说:「-不应该留下来。而且等一下如果我跟她们有什么言语冲突的话,-最好也别插手。」
「等等!我有没有听错?」珍妮讶异地开大眼珠,「-的意思是要我对-见死不救?」
「对。」她点点头。「身为主人,如果-的立场有所偏袒的话,会留给宾客坏印象的。」
「关于这点,我无所谓。」
「-总不希望听到人家背后说-父亲养出一个不懂礼貌的女儿吧?」
「我--」珍妮咬着下唇陷入犹豫。
「去帮-爸爸招呼客人吧,我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拗不过薛如意的劝说,珍妮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加入会场中谈笑的宾客。
而眼见碍眼的两尊守护神被撤除,嗜血的母鲨群就在爱丽丝的带领下,婀娜多姿地横渡半个会场,前来包围今夜的猎物。
高大苗条的女人们在薛如意坐的沙发边围成一堵美丽却聒噪的人墙。
「-们看看是谁来了。」
「不就是那个最近很出名的薛小姐吗?」
「长得不怎么样嘛!」
「-可别因为人家其貌不扬就小看她,她的手段可是非常高明的。如果-不把自家的男人看紧一点的话,到时候被她拐走了,-就别哭着要跳楼。」
「说不定我们应该请她教教我们,一个相貌平凡、身材短小、发育又不完全的女人如何能够钓到一个金龟婿。」
先发部队炮火猛烈,但是薛如意完全充耳不闻,依旧一派自在地喝着香槟、吃着盘子里的小点心。
她今晚的主要敌人并不是这些聒噪的五彩鹦鹉,而是在她们身后保持沉默、睥睨一切的孔雀。敌我势力悬殊,所以没必要做无谓的浪费,她只要把全副精神拿来对付爱丽丝就好,无须理会其它人。
薛如意这番冷静自若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爱丽丝。
她双手环胸,冷冷地加入战局:「如果把绝招都教给-们了,她还拿什么跟-们竞争呢?」
这女人当初既然离开巴黎就不应该再回来,更不应该再度夺走属于她的男人。她要这个不知好歹的东方女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舆论的力量!
「这是个好问题。」薛如意偏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抹笑容对她说:
「那我大概只能拿诚实这种美德来当武器了。」
「那-最好有惨败的心理准备。」爱丽丝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想要靠着诚实取胜是太过天真的想法。「男人这种生物我了解,他们要求美貌胜过于美德。」
「或许这是通则。」薛如意虽然个性温和,但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但是-跟我之间的例子,不正说明通则有所例外吗?」
这句话直接刺进爱丽丝心中,她的脸色瞬间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美貌这种东西是天生的,而美德则可以靠后天培养。」后天的不足,只要努力就有救;至于先天的不足,可不是靠努力就补救得了的。「一个有美貌的人要养成美德很容易,而一个只有美德的人要怎么样补足先天在美貌上的缺陷呢?」
薛如意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然后说:「这我倒不担心,现在这个时代要变美丽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瘦身机构、美容中心或是整型中心等相关美容行业在街上到处都是,更别说随处都买得到的保养品、化妆品或是时装了。」资本主义时代什么都能卖,包括美丽也被包装成各种形式标价出售。「我倒是觉得美德的养成没有像-说的那么容易,毕竟面对一段感情的结束,不是人人都那么提起得放得下。在心有不甘的状况下,会赌气说出什么样离谱的谎话来,谁也不知道。」
「-这种抢别人男人的狐狸精有什么资格说美德?!」爱丽丝的亲卫队之一开口助阵了。
「我想如果我说我根本没有抢任何人的男人,我想大概没有人要相信吧?」薛如意的眼光扫过四周,人群已经逐渐靠拢过来,形成人墙。
「口说无凭,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另一名亲卫队奋勇地站到前线。
至于事件的正主,据说被抢了男人的女人,正露出悲伤的神色,尽职地扮演着沉默受害者的角色。
「口说无凭的不只我一个,那-们为什么不怀疑说谎的是她不是我呢?」薛如意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高过,一直都维持着不愠不火、就事论事的语调。
「怎么会有像-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爱丽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向身边的亲卫队寻求支持:「明明就是她说谎,还想赖到我头上!我怎么可能欺骗我的好姊妹?!」
「-的确欺骗了她们。」事件的男主角轻松地排开围观人墙,来到战场中央。
他的话引发了四周一片窃窃私语的讨论。
「爱丽丝,他说的是真的吗?」社交皇后的亲卫队兼好朋友中,有人提出了质疑。
当然也有人很有义气地决定挺朋友到底,「谁敢说说谎的人不是你?」
「我没有说谎,信不信随便-们。」蓝彦行站到薛如意身边,保护意味浓厚地环着她的腰。
这样明显的表态行为,让爱丽丝的脸色更加难看,愤怒的目光有如利刃般直接刺向他怀里的女人。
直射而来的目光里夹杂着火红妒意,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薛如意当然清楚这突然强化的恨意是针对什么而来的。
有哪个女人会风度好到看见旧情人当着自己的面护着别的女人,还笑得出来呢?
她用手肘轻轻地撞了身边的祸源,低声斥责着:「你搅进来做什么?」
「不守信用的笨蛋,鲨鱼都快把-分尸了,还不会喊救命。」蓝彦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顺势印下一记颊吻。
薛如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嫌她活太久了吗?
「你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很快就会被对面那位女士大卸八块。」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爱丽丝很想直接冲过去分开那对刺眼的男女。
曾几何时,她也曾经倚在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享受着蓝彦行对她的宠溺及呵护。
而今属于她的拥抱、属于她的亲吻、属于她的柔情蜜意却统统被一名没没无闻的女人给夺走。
她如何能不恨?
「你说,她有哪一点赢过我?」她气愤难平地质问蓝彦行,「姑且不管在财富地位名声,这个穷留学生跟我没得比。光说身材外貌,如果不是靠着化妆品与你的设计,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必须提醒-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的美丽一样是化妆品跟时装堆砌出来的。没有了这些东西,-不比人家美到哪里去。」蓝彦行的话丝毫不留情面。「还有,我劝-省省那些无聊的放话伎俩,我跟-之间并没有什么婚约存在,-不要奢望藉由舆论的压力逼我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的不知道收敛,那我们就只好法院见。」
「你--」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了她对媒体发布的谎言,甚至还扬言要跟她对簿公堂!
这样的羞辱教她情何以堪?
爱丽丝气愤地高举右手,一个耳光就这么甩了下来。
薛如意想也没想地拦到他身前,挨下这一巴掌。
事件的发展让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如意,-没事吧?」珍妮率先从人群中冲了上来,护住她的朋友,然后转头以罕见的严厉语气提醒爱丽丝:「请-自重。」
「我没事。」受害者的眼角带着泪,嘴角却扬起一抹安慰人心的笑容。
苍白脸颊上颜色分明的红掌印让蓝彦行有杀人的冲动。
他握紧了拳头,凌厉的目光投向爱丽丝。
如果今天巴掌落在他脸上,他会念在旧日的情分上,很有风度地不跟她计较。但是薛如意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攻击与侮辱。
一只小手软软地放在他的手臂上,提醒他不要冲动行事。
「先送我回去好不好?」薛如意低声恳求着。
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丑陋的地方,并不想再多生事端,让身为主人的珍妮难做人。
蓝彦行目光冰冷地环顾了四周沉默观望的人群。
这些被称为上流社会人士的人不过是一群披着文明外衣的野兽,拉开伪装,底下有着一张张狰狞嗜血的脸。
最后,他忍下火气,温柔地伸手扶着薛如意准备离去,「好,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去医院。」
突然,爱丽丝发出尖锐的质询:「-爱他,对吧?」
「那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蓝彦行没有表情的脸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我不是问你,」涂着蔻丹的玉指向他身旁的娇小身影。「而是问她!」
舍身相救的义行正是爱情的明证。
如果她不爱他,就不会奋不顾身地冲上来
薛如意转身离开,以沉默来回避这个问题。
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究竟爱不爱。
蓝彦行以复杂难解的眼神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后快步跟上去。
「别傻了,爱上这个男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爱丽丝提高音量,恶意地提醒她,她逃不过命定的悲惨结局。「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薛如意离去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这语调里尖锐的悲伤已经狠狠地贯穿她柔软的心房,引起剧烈的心痛。
面对这莫名的心痛,她没有做任何响应,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挺直背脊,继续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去。
加长型礼车的宽大后座里,蓝彦行找出餐巾包着冰块,然后轻轻地把克难的冰袋贴在薛如意脸上。她因脸颊吃痛而皱眉咬牙的样子看起来令人十分不舍。
「-刚刚不应该拦住我的。」
虽然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不会因为事后的懊丧悔恨而改变,但是追悔总是人的天性。
他后悔自己没坚持不让她出席今天的晚宴。
他后悔今天没有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他后悔自己动作没她快,让她替他挨巴掌。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后悔,他下意识地选择略过这个问题。
「你那时候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要揍人,我如果不拦你的话,你大概会回她一巴掌。」薛如意瞄了他一眼。再怎么说,男人打女人都是很没风度的事情,她不容许那种事情发生。「老实说,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护着另一个女人与自己为敌,她的心情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挨她一巴掌可以让她心里好过一点的话,我认为很值得。」
「笨蛋。」他眉头深锁,蓝色的双眸写满了不赞同。「人家又不会因此感激。」
「我也不需要她感激。」她偏过头,从车窗的倒影上确认着自己的伤势。「-,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寿桃的东西?」
「没有。」虽然能够说流利的中文,但因自小生长在巴黎的关系,他对华人日常饮食的认识却十分有限。
「那,你知道豆沙包吗?」
这个他就知道了,他在巴黎著名的华人餐馆吃过这种东西。「包着红豆沙的包子。」
「寿桃就是桃子造型的豆沙包。」她转过头来面对他,然后指着被打肿的左脸颊,忍着痛扮了个鬼脸,「长得就像这个。」
红肿的脸颊加上鬼脸是丑上加丑,很爆笑的画面却只引起他的心疼与不舍。
「她那一巴掌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要跳出来挡?」
薛如意并不喜欢这个问题。
事实上,她刚刚完全是凭直觉反应行事。
如果硬要加以解释,她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害他被打,心里感到亏欠,所以挺身而出,或者说是出于站在同一阵线的患难情操,让她不能见死不救。
反正只要有心,总可以找出几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
但是这些解释都是借口,不是真正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她没勇气去想。
为了逃避问题,她丢还他一句问句:「如果今天被打的人是我,你会不会跳出来挡?」
「会。」这是毋庸质疑的。
「那你为什么要跳出来挡呢?」最开始的问句原封不动地回到他身上。
「在那种情况下出手相救是一件很自然的反应。」他扔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亲爱的寿桃小姐,我可不可以跟-商量一件事情?」
「请说。」只要不继续讨论刚刚那个问题,他要商量什么都好办。
「下次挨巴掌这种英雄事迹,还是让我来做就好了。」
「那当然没问题。」她爽快地应允了,「为了答谢你这番高尚的英雄情操,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寿桃。」
「这是-说的哦。」
「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蓝彦行移开冰袋,然后凑过头来在她那发肿的左颊上吻了一下。
她无力地翻了翻白眼,「味道如何?」
「嗯,冰冰凉凉的,味道不错。所以--」他夸张地舌忝舌忝嘴唇,然后把头凑向前来,「再来一口。」
薛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你有听过豆沙包是冰的吗?」
「是没听说过。」他耸耸肩。
「那就对了,冷冻寿桃吃多了会吃坏肚子的。」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一抹大野狼专属的邪恶微笑爬上他的唇边。
「啊,我住的地方到了,我先走了,拜拜!」不想被吃干抹净的寿桃准备拉开车门逃生。
不过一切为时已晚,大野狼猛地一扑,就把她牢牢地箝制在身下。
俊美邪恶的笑容在她眼前愈来愈大,「我只要帮它加热就好。」
他的唇覆上她的,唇舌的交缠顺利地达到加热的效果。
原本被冰块冰得冰冰凉凉的冷冻寿桃,在短短几秒内就变成模了会烫手的热寿桃。
在情况发展到失控前,蓝彦行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让冰凉的氧气重新包围彼此。
他微微地喘着气,试探性地问着:「要我留下来陪-吗?」
薛如意伸手替他拨开垂到眼前的黑发,那对颜色转深的蓝眸正在诱使她点头说「好」。
她不是不解人事,自然明白让他留下来就意味着将发生什么事情。他所谓的陪伴,指的绝对是比一个吻更为深入且亲密的行为。
她很想答应他,然而爱丽丝的问句就像锐利的骨头卡在她心头上,提醒她在这个问题未获解决前,他们之间的发展还是维持现状就好。
「-爱他,对吧?」
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她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于是,她对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