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N市来说,城北城西是老城区,以大板房和单位公房为主,城东是新城区,地价特贵,都是富有时代气息的高楼大厦,一顺溜的大楼盘、大写字楼、大社区,鳞次栉比的十分气派。
城南区则处于两者之间,以商品房小楼盘为主,但这里目前却是N市最受青睐的区域,发展型中小公司租公寓做写字楼,省下不少租金。年轻人在这里一次置业做跳板,攒足了钱再到新城区买房,一次置业房就拿来出租。由于街区繁荣,配套齐全,价格公道,倒是很热租。
苏河SOHO公寓是城南区的一个普通小楼盘,只有四栋纯住建筑,绿化率不及15%,但蓝白相映的外观明丽清秀、社区配套齐全、楼间距又宽,相互影响很小,住着也还舒适,而祈帅租下这里的最主要原因——离公司近。
他租的房子是一房一厅,约五十平方,在二楼。卧室很宽,大概25平方米,墙面米白,铺着崭新的红木地板,居住空间敞亮舒适,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房内堆满了祈帅做研究实验用的材料,加上没收拾的床铺、电脑,乱得很。饭厅近十三平方米,厨房和洗澡间就相对小多了,像两豆腐块似的。而此刻,焦点集中在饭厅……
从晚间八点到九点,饭厅里的咕噜声就没停过。
“这就是你所谓的女——生——饭——量——”祈大帅哥咬牙切齿,谁见过花也要吃饭的啊?!
这个情形确实有点恐怖,一盆花用两片叶子捧着一碗鱼汤,喝得正欢,汤汁顺着花盘上嫣红的唇形花蕾咕噜咕噜地往下滑,通过花茎流入根部,渗入土中不见流出,一边还含混不清地说:“胡是啊,偶们聋家的吕孩一吨要七五碗翻滴。”(不是啊,我们农家的女孩一顿要吃五碗饭的。)
“那不是一斤米?!”饭桶花!吴局长那个老浑蛋,居然敢说每天浇点水灌溉就行了?
“没有啦,八两而已,而且饭菜是我做的嘛。”笙笙吃饱喝足,开心地抹了抹嘴,顺便抛个“媚眼”。
“那不是差不多?材料还是我提供的!”回想刚才那个盛况啊,这盆花熟门熟路地搬了两张凳子钻进厨房,跳到上面,四片掌形叶子齐齐发动,煮饭、洗菜、切菜、爆油、炒菜,真是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厨房就传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引得祈帅馋虫大动,真幸福——如果不是她用了那么多食材的话。
“还有这一桌子的菜……”三分之二全进了这盆花的肚子里,祈帅越想越心痛,额头上青筋直跳,“我要把那个姓吴的老小子给宰了,居然诓我……”
话刚说完,祈帅就“噌”地站起来,将外套往身上一披,准备出门。
哎……笙笙一蹦一蹦地跳过去,花盆底在地面“砰砰”作响,“不要啦,吴局长是被我逼着撒谎的……而且,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人啊,还有还有,杀人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你这朵饭桶花给老子闭嘴,我要去超市啦,你已经吃光了我两天的伙食,不补充点存粮想饿死啊?!”
哦?笙笙大感兴趣,黑蕊眼闪啊闪的,“超市噢?我也一起去好了。”
“去个屁,给我乖乖呆在家里,想出去吓人啊?”
门“砰”的一声关上。
“怎么会吓人呢?我这么温柔可爱……”笙笙垂着小花脑袋,用叶子戳戳桌角,“人家是怕你会喜欢上超市里漂亮的收银妹妹嘛。”
不过呢,楼下超市里的收银妹妹肯定没她花笙长得可爱啦——她自以为的__|||||。
笙笙很快振作起来,将碗筷麻利地收拾干净,摞成一叠,捧捧好,“砰砰砰”地跳进了厨房。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笙笙一边快乐地唱着儿歌一边把洗洁精倒下去,用叶子洗刷刷,“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啦啦啦……”洗完碗再整理厨房,光洁闪亮的感觉真舒服。
再蹦到祈帅的房间——哗,好乱,笙笙两片叶子叉着腰,眉头皱得紧紧的,祈祈太不讲卫生了。
先把祈祈做实验用的螺丝拧、电笔、镊子、十字批、电焊器、电极、各种零件、化学器皿、溶剂、矿物质以及四不像的半成品收进工具箱,仔仔细细地摆整齐,再做其他……
“花篮的花儿香啊,听我来唱一唱啊……”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嗯,袜子要分开洗、CD盒不放好、碟片乱扔,要分门别类,还有吃剩的泡面盒,汗……祈祈的内裤,好脏……扔进洗衣机,开动……
抱一把拖把进来,测一下,能量还够用吗?嗯,还行,于是笙笙飞到半空中,边唱歌边拖地:“啦啦啦……拖完地俺再擦窗,俺是勤劳的小蜜蜂……”
擦完床头柜,笙笙又顺便整理了一下抽屉,咦……这是什么?压在抽屉底有个艺术金属相架,照片里是一个气质很特别的女人,约莫二十岁,冷冷的脸好像没有颜色,额头两点灰蓝色的花瓣形胎记,几乎左右对称。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女子没有望镜头,但她能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存在气息。
唉,这个,不会是祈祈的情人吧?或者,暗恋对象?祈祈怎么可以这样?他已经有我了呀,说好只爱我一个的嘛……笙笙心里微感失落。
算了,先打起精神,干活干活,要给祈祈留下好印象,然后,让他早日记起我!啦啦啦……
终于一切都忙完了,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干净得像是用水冲洗过一轮。呼一口气,啊,舒服,好有成就感,这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嘛。
看看墙上的壁钟,嗳,已经十一点了,祈祈怎么还不回来?一身是汗,先洗个澡吧(花还出汗,这盆花够怪的-__-||||……)。
当祈帅提着两大塑料袋的东西回来,开房开灯,第一反应就是:进错门了。转身想走,咦,慢着慢着,不对,饭桌上笑得欠扁的樱木花道瓷是上个星期才买的,上次做试验焊穿了一个洞的椅子也好好地放在那……没错嘛,慢慢踱步进来,看来,是那盆小喇叭花做的事,好干净整齐啊——看着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倒是省心省事许多,有个免费菲佣也不错,就算做是她的伙食费好了。
说起花痴鬼,她去哪儿啦?咦,浴室里怎么有哗哗的水声,她在洗什么?
推门一看,祈帅顿时定格。半分钟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喂,你用我的毛巾在干吗?!”
“啊!……”
噼里啪啦——香皂、沐浴液、浴球、剃须刀……凶器不断从浴室飞出,祈帅狼狈地逃到室外。
三分钟后,客厅里,沉默、沉默再沉默。
“你是花嘛,洗什么澡?浪费水资源。”
“花就不能洗澡了,你搞歧视啊。”
“那你干吗用我的毛巾,讲点卫生行不行?”
笙笙低下头,两只黑色的花蕊眼望着地板半含羞涩,“你的房间和浴室里都没有其他毛巾,而且……”两片叶子轻轻互搓,“我们是夫妻嘛,不用计较这么多……”
“夫你个头啦!”是绝世美女对自己说这句话也就罢了,一只附身在花里,自作多情的丑鬼(他猜的__),真是烦死人!祈帅瞪着这盆白痴花,“谁是你老公啊!不要老厚着脸皮挨过来好不好?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信口胡诌。
“啊,我知道,是床头柜抽屉里的那个女生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你翻我抽屉,你居然翻我的抽屉?!你这个花痴鬼,有没有一点常识?别人的隐私权要尊重,什么是尊重你懂不懂?!”祈帅蓦地俊脸涨红,额上青筋隐跳。
他担心阿陵知道,所以一直把她的照片压在柜底,有空才偷偷拿出来看一下。这种暗恋是属于成长期男人的秘密,攸关自尊,被人戳穿可就难堪了,祈帅的怒,不是没有理由。
笙笙像个犯错的孩子,头低低地,“我没想到,对不起……”祈祈,对不起,不要生气。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祈帅冷冷地板着脸,“我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要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情人就死抓着不放。我看你是孤魂野鬼很可怜的分上才收留你,现在,一切完了。”
祈帅搬起笙笙,打开门把她扔到一楼楼梯口。
“祈祈,俺不是故意的,不要扔掉俺……”
“砰”的一声,祈帅狠狠心将门合上,不理睬那盆白痴花的哀求。
“祈祈……”笙笙“砰砰砰”地跳上楼,用叶子拍打着门口,“俺不会再犯错了,祈祈,打开门给俺进去好不好?一个人呆着,好怕……”
“呜呜……不要不理我,没人陪,俺怕啊……呜呜……”
祈帅甩甩头,心烦意乱,进浴室洗个澡,回房睡觉。
笙笙捶打半天不见开门,心里已经绝望,泪水涟涟地蹦下楼,在楼梯口木木地呆着。
夜色深邃,稠黑的幕帘又重又沉地压在地上,静寂得可怕,偶尔一两声的虫鸣更增添了夜的孤独……80多年前的那几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人呆在没有生气的可怕房间里,阴冷的风从焊死的窗户灌入,“嗖嗖嗖”地吹在心底,她拼命叫着爹娘和“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一个人,孤单地,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笙笙打个冷颤,用叶片环住小小的身子,回头望望,那扇门依旧闭得死紧。
初夏的晚上,还是很沁凉的,笙笙有点怀念吴局长为她布置的那间屋子,有柔软舒适的大床、空调、彩电、冰箱、电脑,乍看很暗,其实,只要把两边的窗都打开,敞亮着呢!
楼下有小狗的汪汪叫声,清早时候,微风揉和着花香吹入,沁人心脾。大伙开了铺,孩子们从街头嬉戏到街尾,清脆的童音好像当年弟弟妹妹的笑声呵……于是懒虫笙笙会从床上爬起来,就着明媚的阳光进行光合作用,顺便琢磨一下整整吴胖子的歪点子。
可是现在,吴胖子多半扔下店铺逃了……
笙笙垂下小花脑袋,半醒半睡地瞌着,想到开心的地方,就在半睡梦中打个泡泡,念到心酸的时候就无意识地在花蕊眼中排出两行泪来……
呜呜……汪汪!
咦,怎么会梦见一只小狗狗?
呜呜……汪汪……
别跑到我的梦里,我想梦到软软的席梦思啦。
汪汪……汪汪汪……
笙笙努力睁开眼,嗳,真的是只狗狗呢,只有成年男人两个巴掌大小,浑身的毛脏兮兮的,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像个圆滚滚的小灰球,看样子是只没人要的小流浪狗儿。
小狗仰着头,呜噜呜噜地看着她,似乎在奇怪为什么这盆花的表情这么丰富?骨碌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狗狗,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被人丢掉了?没人理没人疼,孤单地在这个世界上流浪,哪一天不小心,还被人做成狗肉火锅来下酒,好可怜……笙笙越想越是同病相怜,当下母性大发,晃动着两片叶子,“狗狗过来,姐姐抱抱。”
可怜的小狗只见到一盆会说话的花在拼命摆动着掌形的叶子,不过散发出的气息倒很温暖。狗狗被人们冷落太久了,只觉得那个怀抱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当下呜呜一声,以小动物特有的敏感慢慢靠近,觉得安全了,冷不防跳进笙笙的怀里。
“哇,狗狗,你好重!”
“呜里呜里……”抗议,我是很苗条的。
“哈哈,别舌忝我,痒啊!”
“狗狗,好倒霉啊,居然下雨……”
“汪汪……”
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雨丝,气温骤然降了下来,狗狗觉得冷,拼命地把身子往笙笙的怀里缩。
“运气真差呢……”笙笙用叶子拍拍狗狗的头,轻轻地说。
已经是半夜三点了,祈帅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把那盆花扔在外面,应该没事吧,可恶,我干吗要想到她啊?又不是人,是鬼嘛,死都已经死过了,还会出什么事?给她点教训也好。
“轰隆——”屋外又打了响雷,伴随一道银色的闪电奇异锐亮,祈帅只觉得心头跟着震荡一下,仿佛又听到那隔着铁门的小小抱怨声:呜呜……不要不理我,没人陪,俺怕啊……呜呜……
算了,祈帅认命地坐起身,披了件衣服出去。
推开门,那盆花像只落汤鸡似的杵在楼下,抖啊抖的。
克制住情绪,装出冷冷的声音说:“淋够了没有,回家吧。”
笙笙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祈帅,“祈祈,你不生俺的气了?”
“哼。”祈帅从鼻子里哼了哼,“还不快点上来,想得重感冒啊?”花也会感冒?-__-||||……
笙笙喜出望外,“祈祈,你真好!”老用重复的形容词,汗……笙笙,你能不能有点创意?
当那盆花一蹦一蹦地跳上来,祈帅紧盯着她怀中的“不明物体”,眉间皱成“川”字,“这是什么?”
“狗狗啊,我刚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白菜。”笙笙殷勤地将那团灰色的、脏脏的小东西递到祈帅面前,“是不是很可爱?”
天,也不知道这只狗几个月没洗澡了,一股酸臭味,祈帅捏住鼻子,“扔掉它。”
“汪汪……呜呜……”
“不行,狗狗很可怜的,跟俺一样,没爹没娘没人疼……我不要丢!”笙笙斩钉截铁地说着,不由自主地抱紧怀中的小东西,将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望望那两团相互偎依,缩作一堆的小黑影,祈帅的心软了软,放缓了声音:“好吧,一起进来,不过你要自己照顾它。”
“真的?!祈祈,你真好!”笙笙的两只花蕊眼璀璨得像亮闪闪的星星。
进屋后,笙笙开心地帮白菜洗了个澡,用了好多洗发香波,祈帅那个心痛啊。
白菜?还真起对了名字,洗干净后的狗狗白绒绒的,像只小雪球,笙笙给它找了个银色的铃铛用浅绿的丝带系上。更是白得像雪,碧得像玉,圆滚滚像刚摘下的新鲜白菜,可爱至极。
白菜特腻着那盆饭桶花,老围在她身边挨挨蹭蹭转个不停。祈帅忙了大半夜,也累了,就想回房休息。他跟笙笙打个招呼:“我回房睡觉,你自己找地方歇着吧。”
“哦……”笙笙乖巧地回答着,从厨房端出一盆水,洒了一把盐进去。
祈帅有些稀奇,“你在干什么?”
“充电啊,我的能量快没有了。”笙笙一边回答一边麻利地将根茎边上的泥土扒开,在水仙花球状的根部摁个开关,取出一块类似于手机电池的东西来。
笙笙将电池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盐水很快发出滋滋的声音,不断地冒着小泡泡。笙笙有气无力地说:“要充一个小时呢,我先躺会,祈祈,今天谢谢你哦。”
似乎花体的能量只残余零星丁点,笙笙慢吞吞地往客厅的小沙发挪去。
祈帅一把抱起她——准确说是“搬”,轻轻地放在沙发上,语气却故意装得凶凶的:“没力气就别多说话,睡觉。”说着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条毯子给这盆花盖上,哎,不知不觉怎么就把她当活人看待了呢?
“谢谢……”笙笙扯着被角,眼睛湿漉漉的。
“不客气,我去休息了。”拜托,身为一盆花要有花的自觉,干吗整天做出和人类这么像的表情啊?害我心软……-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