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栋尽寒枝不肯栖,寂莫沙洲冷。
更漏声声,在空寂凌乱的街道上沉闷地回荡着。
深黑的夜色如同泼墨一般,将漫天星月遮掩无光。
呼啸的夜风将青石街道上的纸屑团团卷起,呈漩涡状。
其中的一些,渐渐掉落到一座高楼前——烟色阁。
安城最繁华,也最诱人的风月场所。
高阁数层、飞檐几重,幽幽矗立在安城西南一角。
因为将近凌晨,阁楼上原本明亮灿烂的浓重彩灯都已熄灭,环廊里嘻笑追逐的画面也不复见,独留阁前几盏大红灯笼飘荡于风中。
天将破晓,阁中男女春梦正香浓,有哪个花娘的帐中会是清冷的,又有哪个客人会在凌晨上门?
所以,日夜交替间的短暂宁静是理所当然的。
暗夜,真是最美好的时刻呢!
忽地,几声轻微到无法分辨的笑声在楼阁里响起。
一个朦朦胧胧的浅色身影慢慢走上环廊,缓慢的脚步好像是虚踏在空中,不惊起一片浮尘,也不令任何人察觉得到。
此人的身影很纤瘦,显然是个女子,隐约可见长发及腰、衣袖飘垂。而在这样的黑暗中,她的一双眼竟然无端闪出点点灿亮,流转生辉。
人的眸子,是可以在暗夜中发光的吗?
女子轻巧穿行在转折繁琐的楼道中,熟稔得像是走在白日里。
有没有光线无所谓,即使身处再黑暗的地方,她的眼睛也可以清晰地视物,在这区区楼阁里自由往来,又算得了什么?
人世间的规则常理,对于她这只已经修炼成人形的狐妖来说,实是在十分可笑!
是呵,她是狐,栖身于青楼中,每晚出来吸食男子阳气的狐妖。
女子止不住开心地笑着。
还有什么比在寻芳客众多的青楼内更易获取食物呢?她要的,只是那口温暖气息而已,毋需取人性命。
她是刚修炼成形不久的迷夜狐,还没有太多祸害人间的能力。
抬手轻轻一指,面前的木门悄声打开,女子停在门口,先是细细分辨环绕在房间里的气息,然后再举步走进去。
不错,这房里的男子年岁甚轻,身子也不错,所以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她较能接受的纯阳,比起年老力衰或纵欲心过度的混浊污气要好得太多了。
呵呵,看来今夜的运气不错呢!
女子轻巧俯身于正安卧着的男子上方,静静吸食从男子眉心逸出的丝丝阳气。
不久后起身,她吁出一口满足的叹息。
多么离乱的人间,多么悠长的岁月!
容得她这低等的狐妖安然生存于人世,与人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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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明亮日光洒下,照耀人间一切事物。
安城处于天朝的边缘地区,因为连接着前后数个城镇的通行往来,其繁华热闹丝毫不下于天子所在的京都。
街道上喧闹嘈杂,无数路人来来去去,无数货物横陈路边。
可惜,商市鱼龙混杂,人群中时有争斗发生,处处可见横眉竖目、挥拳相向的恶霸滋事,独独不见宫府衙差前来管制。
总之一个字——乱!
天理人伦何在?
静看眼前民风横劣,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含怜悯,在人群中小心而缓慢的穿行着。
身着简单而平常的青色布衫,年轻人长得很白净秀气,也很腼腆,一副斯文老实的读书人模样。
可是,他的眉眼间却流露出浓浓的温和与安然,与他的年岁很不相配,却又奇异的相融合;这是一种接近于超月兑凡俗、宁静无波的禅定。
他是南流。
师父说,他是未能出世的佛,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难留于佛门。所以,他身处佛门之外,为世间化解无穷魔障,为世人消除无尽妖邪。
至于为什么不能舍身成佛,师父的回答是——久久的注视与一声叹息。
南流没有再问。
不执着、不妄求,是他向来的信念。
只要是为人间除魔,出世与入世又有什么分别?
在身旁路人不时的手足碰撞与怒目相向中,南流始终保持安然的神色。
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人,都是可以被期待向善的。
唯有妖孽,不能向善。
走过一摊刀剑陈列的兵器铺、走过一间花店,走过……烟色阁。
怀中的伏羲环忽然轻呜,纵使是很细微的一声,却让南流神色一动。
伏羲环,唯在感知到妖气之时才会鸣响。
南流停步,秀长的眉轻轻皱起,抬头望向眼前高大华丽的三层楼阁。
红粉菲菲,花落飘飘。
阁上正有数个身着锦绣裙衫的女子斜倚着雕花栏杆或坐或站,个个浓妆艳抹、珠翠满头;不时甜腻嬉笑、魅眼如勾,不时挥舞手中绣帕,掷下片片粉色花瓣于楼下经过的男子,一派妖娆风姿。
将目光一一从女子们的脸上掠过,南流眼中的忧色更深。
他不是为女子的卖笑忧心,而是因为感应到有丝丝妖气正从烟色阁里逸出。
伏羲环警声轻微,可见妖气不浓,妖孽也不算强大。可时日一久,难免会有伤人之虞。
有哪一种妖,会藏身在青楼中呢?
“这位公子,烟色阁中佳丽无数,公子切莫错过!”
南流在楼前稍稍停留,便有两个女子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娇声腻语挽住双臂,半推半拉将他朝楼中拥去。
停在烟色开前的男人只有一种,就是要请进阁里好好招待的。
南流年轻斯文,正是青楼女子最喜欢的类型。
感觉香风扑面,女子柔软的身躯缠倚在两侧,南流的脸色依旧宁和,顺从的随之进阁去。
青楼又如何?一样是世间所在,一样是不应被妖孽盘踞的人间!
虽然南流的肉身不能出世,但是心已离出世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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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光线昏暗,只闻得绮丽丝竹声盈耳,夹杂着诸多女子的娇笑声。
南流微眯起眼,轻轻按下怀中伏羲环加剧的鸣动。
这封锁住无数妖魔的上古法器,正为不属于人类的气息逐步逼近而感到兴奋。
妖气果然增强了些,他肯定妖孽就在这烟色阁内。
抬眼望去,厅内有十数个女子安坐绣椅上,脸色慵懒迷蒙,纱衣单薄,却不见有男子在其中。看来是天色尚早,才刚醒转过来,不曾侍客。
众女子见南流入内,脸上出现几分欢喜颜色。
“呀,这位公子,来烟色阁是来找奴家的吗?”
一个身着粉绿纱衣的女子当先嘻笑着迎上前来,挽住南流的手,身子柔若无骨般依偎向他。
虽然算不上绝色,但面若桃花,酥胸半露,别有一种惑人心神的风情。
南流脸色不变,温和但坚定的轻轻抽回手,退后一步道:“姑娘,请自重。”
“自重?”绿纱女子闻言一愣,腰身轻颤,娇笑连连,“公子是在和奴家开玩笑哪!”
身边几个女子跟着一阵咯咯轻笑。
到了烟色阁,还有自重二字吗?她们可是从来未曾听说过呢!
不容南流退却,绿纱女子笑倚在他肩头,眯起桃花眼问:“公子若要自重,那来烟色阁做什么?”
“我来,是为了捉妖。”南流很认真诚恳的回答。
“捉妖?”绿纱女子已笑到直不起腰,也说不出话。
南流轻轻叹息,这世间已经人妖不分,即便是近在咫尺,也无人相信吧。
“那我先抓你-,呵呵。”
被绿纱女子突然环抱住腰身,南流感到不适,隔着衣袖轻轻扶住她双肩一闪。
“姑娘,请小心。”
众人顿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楚他的动作,绿纱女子绵软的身子已被安置在一旁的绣椅上。
而南流仍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青衣静垂,仿佛连动都没有动过。他施出的是佛门用以伏魔制妖的幻身术,以寻常人的眼又怎能看透?
绿纱女子靠在椅上呆怔无言,怎么也想不清她是如何坐下的?
是他抱她过来的吗?那简直比风还要快了。
他究竟是不是人呢?
见众女子骤然安静下来,眼中流露出丝丝惧色,南流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各位姑娘莫怕,我真是来捉妖的。”
无人接话,也无人再敢取笑他。
静寂半晌,终于有一个清脆而微带冷意的声音从一旁的木质楼梯上传来——
“这位公子真是风趣。”
南流抬头,只见五个二十多岁的红衣女子缓缓步下,面容冰冷艳色,用微带探究的锐利眼神注视着他;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不住地探首打量他。
感觉到伏羲环加剧的震动,南流凝起心神静静注视从楼上走下来的两个女子。
妖孽……总算现身了吗?
如果以长相来论的话,眼前的红衣女子绝对称得上妖魅二字,樱唇鲜红,一双长长凤眼波光流转,称得上是丽色无俦。那种冷艳的风韵在一身红纱的映衬下,如冰与火交融般诱人。
而她身后的小丫头,看模样才十六七岁。一身素淡衣裙,乌黑发丝梳成双髻,雪白娇女敕的脸上张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满脸纯真笑意,很是清丽可人。
妖就该有妖的表相,这个绝美的红衣女子应该就是妖吧?南流的双眼很明白的提醒自己。可是为什么,那个没有她艳丽的小丫头丝毫没被她掩盖风采,反而如同泛着柔光的山间花朵,让他忍不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那个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妖的可爱小女孩。
“公子,烟色阁内没有哪个女子不是妖,但不知公子要的是哪一个?”
红衣女子施施然走到南流面前,冷冷的容颜,连询问的语气都不见丝毫暖意,与周身香浓晦暗的情色气氛极不搭轧。
见她走下来,厅中所有女子都吁了口气,绿纱女子脸色也回复正常,原来伏在绣椅上的无力娇躯稍稍坐稳。
看起来,红衣女子正是烟色阁的主人。好一个年轻而美丽的阁主。
可是,为什么当她靠近之后,伏羲环反而安静下来了?
眼见小丫头搀着红衣女子走来,不再感觉到震动的南流微微感到茫然。
难道是他判断错了吗?还是妖孽居然聪明到懂得收藏起身上的妖气,躲过伏羲环的感应?
“公子?”见南流怔仲无言,红农女子冷冷的唤他,脸上已有几分不耐。
“不是她们,是真的妖。”回过神来,南流困惑的轻喃。
“那妖到底在哪里呢?”小丫头歪着头,用黑亮大眼直直盯住南流。
“现在我不知道。”南流老实回答。
这也正是他疑惑的地方。他方才并未把伏羲环取出,那妖孽竟然会机警到藏起自身的气息。
这世上会有什么妖能感知到佛界法器的吗?
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红衣女子?
“小易,不准多话!”红衣女子转首瞪了小丫头一眼,眼中隐含警告。
“哦,千艳姐。”小易扁扁嘴,很听话的缩回头,只用一双灵灿眸子在南流身上不住来回扫视。
“公子若再要胡言的话,便请出阁吧。这里有妖无妖,和公子毫无干系。”千艳很不客气的对南流开口,口气近于逐客。
显然,千艳不曾被南流文弱的外表所迷惑,方才厅里的动静,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也记得一清二楚。这样危险的男子,怎能留在阁中?
为什么她们不要他帮忙除妖,还想赶他出去呢?
南流皱眉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
“我想在这里暂住几天,不知道可不可以?”斯斯文文的话语、诚诚恳恳的双眼,让人忍不住想要答应下来。
认真的南流向来是不达目的不愿罢休,既然妖孽已经藏起身,他就住下来后再慢慢找寻吧。
“住下?公子想要住哪位花娘的房呢?”红衣女子眼中光芒一闪。
“我要一个人住。”南流回答。
他的语调很平缓,表情也很温和,但是眼里的坚持却让人不得不答应,也不得不遵照他的话去做。
可非常奇怪的,温和与坚定竟然可以并存,就如同流水一般的深与韧。
听到他的话,旁边几个女子忍不住惊讶失笑。烟色阁是情色之地,有哪个进门来的男子会把这里当作客栈来住?
看了他半晌,千艳脸上却无丝毫笑意,反而朱唇微抿,更形冷艳,似乎是难以决断。
这男子身形诡异,绝不如表面上看来温和无害,若断言拒绝的话,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她的拒绝又对他起得了作用吗?
恐怕是无丝毫用处吧!
千艳恼怒而无奈的注视着南流认真的双眼。
沉寂中,小易的目光牢牢放在南流身上,又是好奇又是有趣的不住打量,最后,还对着他轻轻露齿一笑。
久久,千艳开口答允:“好。”
“多谢。”南流温和有礼的微笑。
“公子,我带你去瞧屋子吧!”带着甜甜的笑容,小易不待千艳吩咐便抢上前,似乎很高兴南流能够留下来。
冷哼一声,千艳显然是怪她太过热情,却没有开口阻止。
本来嘛,不是来寻芳的客人,留在正厅只会碍眼;况且又是个不正常又难缠的客人,还是早点打发到阎后的好。
“公子请。”小易引南流向阁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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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小易身后,南流慢慢走过长长幽暗的环廊。与前厅的华丽相比,这里太过黑暗深沉了些吧,简直分辨不出脚下不时出现的狭窄台阶。
而且转折极多,稍有不慎就会撞上墙角。
他究竟要住在哪里,她是要把他带到地底下去吗?以南流的感觉,好像已经走过很多转角,穿过很多门廊了。
小易脚步非常轻巧,连油灯都未点,显然是平常走惯了;纤细单薄的背影在南流眼前引领,脑后轻软的发丝不住微微晃动。
不知不觉间,南流已将眼光定在小易的背影上。
烟色阁里,连个小丫头也生得这样美呢。
突然,小易停在一扇木门前,回首道:“就是这间,公子。”颊畔垂落的发丝在她转头时扬起,拂过南流的脸,香香软软的。
南流点点头,推门进入。
小屋里陈设简单,还算洁净。对于吃、住或一切外在的事物,他一向不怎么挑剔。所以,眼前有张床可睡,已经很让他满意。
“公子,你真是来这里捉妖的吗?”
小易跟随南流进屋,侧着脸,双眼一闪一闪的问。
“是的。”南流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小丫头对捉妖很有兴趣呢,方才被千艳阻止,现在却忍不住发问。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
其实论年纪,南流看起来也不过比小易大三四岁而已,可是在全心修行的南流眼里,纯真可爱的小易实在与小女孩差不了多少。
“妖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的妖?”
凑近南流,小易微微扬首,满脸的天真与好奇。
“唔,那个……我不知道。”
脸红了红,在小易期待的眼神下,南流简直感到有些羞愧。
“哦……”小易晃晃脑袋,顶上两个环形发髻也随着晃动,好像有点可惜的样子。
“不过,妖是藏不久的。”南流想了想,很有自信的补充一句。
这是肯定的,再聪明的妖也不可能永远将妖气收藏起来,最起码她觅食的时候不能这么做。所以,他才决定住下来等她现身。
耐心与认真,向来是他最大的优点。
“等你捉到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看看喔。”小易甜甜的笑。
“好。”点点头,南流认真答允。
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来捉妖,是要为世间除害的,怎么现在好像变成为了哄女孩子开心,捉只蝴蝶蜻蜓给她看一样?
注视小易走出门的纤瘦背影,南流有点迷糊的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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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小易轻快的穿行在黑暗的环廊里。
呵呵,她很开心呢,竟然和一个会捉妖的人说话了!
平时千艳姐看得紧,她可是没有多少机会与外人接触。
“呀,千艳姐!”
猛然抬头,看到一抹红色人影正定定的站在面前,小易忙停下脚步。
“小易,你真是大胆!”
千艳已经等了她许久,等到有些烦躁,所以口气除了冰冷,还多加了一丝责怪。但是,正因为如此,听起来反而显得温暖。
“千艳姐,你别生气,以后小易再也不敢了。”小易有些心虚的讨好,因为她知道千艳一定是在为她主动和南流说话而生气。
“没有以后!听着,从现在起不准你再和那个男子说话,他实在太危险了!”
明明应该是很恼火的责备,可是此刻听起来,千艳的口气却含有一丝维护。
小易顺从的点点头,千艳姐是在关心她吧?
受过无数凄凉折磨的千艳姐,还能对她这样的关心,她感到很开心。
轻轻靠近千艳,小易用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她,甜甜一笑,“千艳姐放心吧,小易再也不会任性了。”
“唔,那就好。”很轻很轻的,彷佛是一声叹息从千艳唇边逸了出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全力护住小易,护住这烟色阁。
在这苍凉乱世中,她们只不过是一群无依无靠的薄命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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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烟色阁里开始活跃起来。
男女笑闹声传进昏暗狭小的屋子,传进南流的耳里。
他现在吃与住都在这里,不知道等一下为他送餐来的会是谁?会不会是那个可爱的女孩小易?
真奇怪,他竟然开始有些想念她。
是因为她是这烟色阁里唯一不怕他,还对他展露微笑的人吗?
在南流略带期望的眼里,门终于嘎吱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很小的丫头,但不是小易。
她看起来顶多十二、三岁,扎着两条长长的发辫,圆圆的脸稚气未月兑,身子细细瘦瘦,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南流微微一笑,为自己心底淡淡的失望而摇头。
“公子,您的晚餐。”长辫子女孩动作拘谨的走上前,低着头不敢看他,拿着托盘的手似乎还微微颤抖。
南流看着她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会害她把整个餐盘摔翻。
将菜饭摆上木桌,片刻也不多待,小女孩马上快快的退出去,简直就像是逃跑一般。
他有这么可怕吗?南流皱起眉,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有什么吓坏小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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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南流伴着伏羲环入睡,一夜安眠。
应是天明了吧?虽然楼阁深处看不到丝毫的光线射入,但是一向睡眠规律的南流非常确定夜已过了。
而妖物并未现身。
南流并不急躁,他有的是耐心。
但是,总不能一直待在黑暗的小屋里发问吧!凭着绝佳的记忆,南流沿着昨日进来时的层层环廊,慢慢走向前厅。
现在正值清晨,烟色阁中的女子应该都在沉睡,前厅应该是没有什么人吧。
但是这一次,南流料错了。华丽宽敞的大厅内,已经挤满人。
有披帛凌乱匆忙起身的艳丽女子们,也有众多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
千艳站在最前头,冷眼里蕴涵怒火,面对来自安城城主肃廖府中的侍卫。
个个提刀佩剑、衣饰华丽,更满脸的凶狠霸色,当真称得上如狼似虎。
这些人来做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没有料到的是,他们会来得这么快,用的也是她最无法抗拒的手段。
民,拿什么与官争?妓女,又有什么资格与权势拼斗?
“城主真是好兴致,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不爱,竟然独睐烟色阁中的一个小丫头。”千艳忍不住怒意,开口嘲讽。
为首的侍卫长闻言脸色一寒,斥道:“大胆贱人!城主的决定哪容得你来评论,还不快将女孩交出来!”
肃廖,安城的城主;一个神秘到极点,也残暴到极点的男人。据说,从来没人真正见到过他的面容,也从来没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手掌城主权杖的肃廖在安城中便是帝王,有谁敢违令不遵?即便是府中一个侍卫,也跋扈得紧。
“好,要我交出丫头也可以。但是,城主要保证不伤她性命才是!”千艳无奈,只得退一步要求。
肃廖是出名的暴虐之徒,向来最爱摧残小女孩。进了肃府的无数女孩就如同走进魔窟,不死也变成残废,教她怎能不伤痛难舍?
“保证?你去向城主要吧!”侍卫长冷笑,翻眼不理睬她。
千艳凄然一笑,心底涌起沉重的无力感。她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围在她身后的众女子,脸上都流露出悲愤之情。
大厅中的气氛沉闷而生硬,短暂的对峙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南流静静站在厅外,将一切听入耳里、看进眼中。
一路走来,他早不知看过人间多少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以他的心性,是从不管人世间纷争;因为,人并不在他去除的范围之内。
可是,他们口中的小丫头是谁?不会是小易吧?纯真可爱的小易?
南流扫视一眼,在场的女子中的确没有小易的身影。
从千艳的语气和脸色,南流推测出,如果把人交给这些凶狠的侍卫,很可能就是有去无回。第一次,南流心生丝丝不忍。
侍卫长已经等得怒容满面,忽地抽出腰际长剑,抵在千艳胸前。
“交人,还是让整个烟色阁陪葬?”
他说的绝不是大话。众女子都知道对于残暴成性的肃廖而言,杀人等同儿戏。
千艳低下头,看着胸前利剑,咬牙道:“好,我交人。”
随着她的呼吸,剑尖已割破她的红色衣衫,刺入肌肤,渗出的鲜血与红衣相融,看不出血色,只现出隐隐暗渍。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意,她的痛觉早已在多年前埋葬,现在留下的唯有心痛。
“哼,算你识相!”侍卫长撇撇嘴,不屑的收起长剑。
千艳转过头,静静对身后女子道:“绿桃,去把丫头带过来吧。”
“是。”含泪应声的正是昨日被南流施展幻身术吓呆的绿衫女子绿桃。
“慢着!”绿桃刚刚转身,南流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不管如何,他都不愿小易受到任何伤害。虽然,他还不能确定要交出去的丫头到底是不是小易。
“什么人!”侍卫长怒目瞪向南流。
“客人。”南流简单作笞。他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寄住在烟色阁的客人。
可是在别人听来,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你竟敢和城主大人抢?”侍卫长怒极反笑,不敢置信的瞅着他。
“可不可以请你禀报城主大人,让他放过这个小女孩?”
“你凭什么?”侍卫长嗤笑。
南流温文一笑,缓缓向侍卫长走上两步,伸出手,在腰间的剑鞘上轻轻碰了碰,再退后。侍卫长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一呆之间,竟忘了拔剑将他的手砍下。
不过,记起来了也不算晚。
侍卫长反应过来,大怒不已,一手抓住剑柄用力一提——
虚空无力,提起来的剑柄,竟然是空的!
南流轻轻笑了笑,“凭这个,行不行?”
他问得实在很客气,客气得令提着空剑的侍卫长吓出一身冷汗。
低头仔细查看,剑鞘里原本坚利的剑身,竟然已化成一堆粉末。
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侍卫长脸色青白,颗颗汗珠滚下额头。慢慢的退后、再退后,不一会儿,满室的侍卫已经走得乾乾净净。
南流吁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千艳。他把他们吓跑,这下就不用交人吧?
可是,千艳的脸上非但没有出现半分欣喜,反而皱起柳眉恨恨的瞪视着他;而厅中的女子们,脸上的神色比先前更悲、更慌。
他,做得不对吗?
“笨蛋!你以为今天吓跑他们,烟色阁就会没事吗?明天、后天他们就不会来了吗?”千艳冷冷的看着他半晌,不再多言的转身离去。
她要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挽回烟色阁、挽回合中其他女子的性命!
南流愕然,立在当地呆怔。
他做错了吗?通常妖孽若知晓有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使断然不敢再来相犯。难道……人不是这样子的吗?
看到他久久不能回神,绿桃有些不忍的走上前,轻轻唤道:“公子?”
“唔。”南流闷闷的应声,脸上一片茫然。
“公子不必太懊恼,千艳姐方才只是一时气愤而已。我想,她一定会找出办法来的。”绿桃终究感激他方才的相劝,即使他在无心中帮倒忙。
这世间,肯无缘无故出言相助烟花女子的又有凡人?
“什么办法?”南流抬起眼。
绿桃低声道:“我想,是尽快把丫头送入肃府,再亲自登门请罪吧。”
“什么?”南流又呆住。半晌,他轻轻问道:“要送去的是哪一个丫头?”
“是最小的淮儿,她……她才刚满十二岁!”禁不住语声哽咽,绿桃眼中的泪珠滚滚而落。
谁说青楼女子皆无情的?大家都是生而为人,若不是被时势所逼,又有哪个女子肯当妓女?其中的无奈与辛酸,唯有彼此知晓啊……
闻言,南流的心奇异的没有像绿桃一样酸痛,反而是稍稍放心下来。
因为,他知道即将被送入虎口的并不是小易。
注视着绿桃悲伤掩面而去,南流心底又涌上另一种惶然。
师父曾说过,在修行者眼中,人皆应平等视之;而现在,很明显地他已经做不到了。也就是说,他的心已经乱了,已经不再禅定了。
他都快要忘了,他……是来捉妖的啊!
努力收敛心中从未有过的动荡与起伏,南流慢慢走向阁后的小屋,他要赶快去坐禅悔悟,找回原先的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