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心,我送饲料!”
店门外传来年轻男孩的大喊声。
宝贝倏地钻进桌子底下,只敢从缝隙间露出一双圆圆大眼,观察动静;函函和罗蜜欧慢条斯理地走到屋子正中的地板端坐,等待主人的动作;而性子最急的天使则是冲到了门边,一心只想知道来者何人;至于年纪最大的黛黛,显然已经到了不为外物所扰的境地,连尾巴也不甩一下,继续埋头睡大觉。
巧心抱开兴奋过度的天使,开门让送货的工读生将大小不一的饲料抬进店后面的小仓库里。
这是猫咪最爱的时刻。不知道是否明白内中所装的就是平时所吃的食物,每一只猫对于一包包搬进店来的饲料,都感到无比的兴奋,拼命绕着堆在地板上的饲料打转,一边还伸长了鼻子,想嗅出暗藏在包装里的乾坤;连一直老神在在的黛黛都伸个懒腰,起身走到了仓库门口,好奇地张望。
大概二十出头的男孩终于将这一批饲料全部搬进了仓库。巧心拿出饮料,递给已经成为熟识的他,然后走到柜台旁边签点货单。
拿着罐装饮料,也不忙着喝,男孩蹲了下来,一边逗弄着天使,一边等店老板在货单上签名。“巧心,天使和函函多大了?”
“天使刚满一岁,函函一岁多了。干嘛?”沙哑的嗓音因为手在签名的关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要让它们生吗?”
巧心递过签好名的货单,直接坐到男孩身边的地板上,“不知道耶。怎么,你想养猫啊?”
“想是想啦,可是我连自己都养不起,更别说花钱买猫了。”
和男孩相处甚欢的天使干脆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呼噜呼噜地任人玩弄。
“其实,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不过还是等你真的生活稳定了,再养猫不迟。不然,小猫也要跟你过苦日子。”她抱起一看到主人坐下来,便在身边绕来绕去、磨蹭撒娇的函函。“等你真的想养,也有能力养了,我再帮你找只适合的猫。也不一定要买我的小猫,有时候小野猫也是很可爱的。”
他打开易开罐,喝了口冰凉饮料,“可是我喜欢你养的猫,胖嘟嘟的很可爱,又不怕生。”
“你没事也可以来店里坐啊,反正店里的生意又不忙。”她吐吐舌头,心虚地补上后面那句话。
“真的吗?”
“当然,又不是不熟。”
突然间,在旁边伺机已久的罗蜜欧猛地一跃,扑上天使毫无防备的柔软肚皮,
两只猫立刻展开全武行。巧心和男孩马上起身,让出一片空地,给两位当家小生玩闹的空间。
“那,我要回公司了。”
“有空来坐喔。”她回头招呼躲在书架上的猫儿:“黛黛。”
躺在书架上的黛黛半睁迷蒙睡眼,丰厚的尾巴用力甩动,并不高兴被人打扰自己的午睡。
“过来。”巧心压低沙哑的声音,力图伸张主人的权威。
银白色的母猫张开嘴,打了个呵欠,换个姿势继续睡,一点也不想理会主人的呼唤。
没办法,她只好劳动双脚走到书架旁,一把抓起耍着大小姐脾气的黛黛,然后再走回门边,帮男孩拉开门,“来,黛黛,送客。”
华贵的长毛银猫睁大宝石绿的圆眼,尽管尾巴甩个不停,但依旧聪慧地发出了叫声。温女敕的声音让低头看着猫咪的甜美脸上,绽放出如花般的得意笑靥。
说完送客,抬起头,男孩都还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未月兑稚气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无法一吐为快。
“大飞,还有事吗?”
名叫大飞的男孩脸颊忽然烧红了起来,像是刚吃完一整套麻辣锅似的。
看到这个情形,巧心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不过毕竟也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自从她离开学校以后──所以才会一开始没发现到这个男孩的异样。
开宠物店有个好处,虽然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但都是单纯的主顾关系,客人很少会注意到老板,毕竟在饲主眼中,全世界最美丽且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饲养的宠物。
也因此很少出现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不断重复的这类场景。不过,看来今天又有人不幸罹难了。
才二十出头的大飞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这、这个……”
她偷偷在心里叹口气,接过男孩精心包装过的信。
这也是美人的宿命吧?不管到哪里,永远躲不开桃花。
“请……请帮我拿……拿给蕙……蕙心医生。”
而做为一个美人的妹妹的宿命,就是从小到大的男人运虽然不断,却开不出半朵可看的桃花。
因为那些人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艳丽玫瑰旁边盛开的小雏菊。
通常,她的身分是苏蕙心的妹妹;如果以更精确的一般“男性”定义来说,她的外表像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单纯爽朗的性格可以当好哥儿们。至于功能上,则是直通苏大美人的信差兼传话筒。
巧心对于这样的情形并不介意,事实上,还有一点庆幸的感觉。
就眼前这件事来说,她是一点也不在乎当信差,甚至对于大飞喜欢上可能只见过几次面的姊姊,却完全对几乎每个月见面的自己没有兴趣,她无所谓;唯一好奇的是,他怎么查到蕙心的妹妹就是她?
毕竟,姊姊很少会对男性透露任何私人的讯息,甚至很多人都只知道木栅“长安动物医院”的美女兽医师姓苏而已,至于名字,嘿嘿,恕难奉告。
凭她们两个同姓?抑或还有其它的管道可以证实?只能说,恋爱中的男人真是了不起。
这也是她无法理解的部份。
或许是基因的关系,苏家姊妹的恋爱神经都不发达。异性的青睐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诅咒一桩,因此天生美人胚子的蕙心从幼稚园开始,就必须开始辛苦地练习拒绝的艺术;而比较起来没那么耀眼的巧心,则可以躲藏在姊姊的美色之后,顺理成章地隔岸观火,平平顺顺地过她的太平日子。
偶尔,也会有一两颗流弹射向巧心,但一来没有心动的感觉,二来他们通常是在追求姊姊不成的情况下,才“凑巧发现”这朵小雏菊,如此这般,她也不可能会被他们的所谓“真心”打动。
不是说从来没有恋爱的经验,但是与其说那是爱情,不如说是同跻压力下所进行的家家酒游戏。在她心里,除了这群孩子之外,始终没有让任何男性留下过深刻的足迹。
除了俄罗斯蓝猫以外。
……喔,天!
巧心停下清洗黄白波斯的动作,她的思绪又转到那个坏蛋身上了。
是,她招认,俄罗斯蓝猫确实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雄性人类。
“那、又、怎、样?”她对顾客送来洗澡的名贵波斯嘀咕着:“那说不定只是因为我的发情期终于到了,开始注意到身边的男性,而他刚好是第一个出现的男人而已。”
黄白卡拉睁着琥珀色的眼睛,一脸凶相地瞪着她,像是质疑她的不诚实。
将猫的头压下,肥皂抹上头顶的毛发,拒绝接受一只波斯猫的意见。
“就像宝贝啊,平常那么害羞,根本不敢跟罗蜜欧玩;可是一发情,就完全忘掉平常的小家碧玉模样,在罗蜜欧面前打滚、磨蹭,妖娆娇俏得跟函函有得拼。所以说,我只是在发情期而已,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行为不应该要我负责才对。”
“喵~”轻柔的叫声从门口传来。转头一看,宝贝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门口,翠绿的大眼仿佛在委屈地抗议主人污蔑她的声名。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冲掉波斯身上的肥皂泡沫,一边对宝贝说话:“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宝贝最可爱了,好不好?”
娇小的银白母猫垂下头,轻轻地叫着,似乎对主人的敷衍不甚满意。
“对不起啦、对不起啦,”将黄白波斯送进烘毛机,调好时间,然后擦干手,将宝贝抱起来,走出工作室,“我们吃晚饭了,好不好?”
像是念了咒语似的,听到“吃饭”,其余四只猫立刻从各自的藏身处露出头来,其中的天使甚至直接冲到角落的食盆边,发现饲料根本还没有被倒进去之后,又倏地跑到正从冰箱里拿出饲料包的巧心脚边绕圈子,湛蓝的圆眼睛露出渴望的神情。
“天使,”看着公猫一副毫不掩饰的馋相,她无奈地叹气:“你已经很胖了,还一天到晚想着吃,小心到时候函函不要你。”
听到自己的名字,紫罗兰端子的喜马拉雅母猫应和似地发出叫声。
然则,年轻公猫还没有恋爱的烦恼,眼前只知道就要吃晚餐了,而它的肚子非常地饿。
弯下腰,用塑胶汤匙将定量的干饲料舀到分别的食盆中,慢慢聚集的猫咪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用橡皮筋绑好饲料包装的开口,正要转身──
“叮铃!”门口的铃铛告知有客来访。
抬起头,墙上的钟告诉她,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七分。
晚上再谈。他这样说过。
电视新闻正喧哗地转播台湾特产的政治肥皂剧,而几只猫咪在眼前喀兹喀兹地吃着饼干似的饲料。
用力告诉自己:她“没有”在期待谁的到来。
但,就是鼓不起勇气转头。
最近似乎听不懂中文的心脏开始怦然跃动。
“巧心!”隐含几分怨怒的模糊女声从门口传来,“你连妈都不想认了吗?”
“妈,你怎么来了?”神奇地,心跳回复了原来的速度。分不清此刻所感受到的隐约空虚,是松了口气或是失望。
詹丽文穿着一袭长袖粉黄色洋装,保养得宜的窈窕身段加上乌黑的秀发,一点也看不出已经过了半百。不过和蕙心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美丽容颜,此刻有一半藏在白色口罩下。
有一个当兽医的长女和一个开设宠物店的次女,詹丽文却非常讽刺地对猫狗毛发有着严重的过敏;除非万不得已,她很少涉足女儿们的工作场所。
也难怪巧心对母亲的造访既意外又有点心虚。
母亲毫不优雅地哼了一声,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还好意思问?我女儿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了,连电话都不接,思女心切的母亲只得冒着生命危险,自己来看女儿啦。”
将饲料包塞进冰箱,挂着尴尬表情,拉过椅子请母亲坐,然后斟了杯茶,却被中年美妇不耐地推开。
“我戴着口罩怎么喝?你这死丫头,少在那里卖乖。”
“妈……”拉长了声音,不知该怎么辩驳。
“妈什么?”母亲环顾四周,不以为然地皱眉,“你不会每天泡在这间小店里吧?空气这么糟,会生病啦!”
“妈,你不要紧张,空调在转呢,而且我每天都会用吸尘器打扫。”巧心软弱地解释。
母亲听若未闻,继续疲劳轰炸:“你就是这样啦,每天就跟这些猫耗,也不出去活动活动。蕙心至少会去慢跑、上健身房。你咧?”
我也有每天慢跑啊,巧心偷偷嘀咕着。母亲似乎忘了,姊姊每个星期二、四是和自己一起慢跑的。
“都二十五了,也没有男朋友。你以前那个什么伟的同学,现在怎么了?”母亲的攻击似乎没有因为戴了口罩而有丝毫缓和的趋势。
“那只是同学啦!”巧心拉高沙哑的声音大声抗议。
真不知道父母的记性为何如此奇特;一些该记的事情不记得,对一些连当事人都快忘掉的东西,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什么伟的说实话,自己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同学。毕竟,大学时代的班对很多时候不过是其他同学的瞎起哄,算不得数。
或许一群人去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场电影,但这就算是交往了吗?
她不觉得,但很少接到么女异性朋友电话的母亲可不这么想。
“不是妈要说,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整天闷在店里,也不回家,也不出门,这样怎么找得到对象?你以为白马王子会自己推开店门走进来吗?”
就是有啊,不过是只蓝猫,而不是白马。
巧心被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玫瑰般的红晕紧接着爬上脸颊,幸运的是:母亲正忙着滔滔不绝,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我才二十五岁呢,妈!”
“你已经二十五岁了!”
虽然在中学任教,常常接受社会新思潮的刺激,詹丽文向来也以一位开明的教师自居;但面对别人的孩子,她可以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师,但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却跟其他的母亲没有差别。
“姊姊也没有男朋友,你怎么不说她?”巧心不服地说。
“你姊姊可不跟你一样整天窝在家里。她偶尔还参加个研讨会之类的,每个星期也固定上健身房,交际生活正常得很,还怕遇不到男人啊?”
“话不是这么说……”
母亲不打算让她有回嘴的机会,“何况要追蕙心的人,一路排到天母都排不完,大不了随便抓一个,根本不用担心会变成老处女。”
巧心噘起嘴,不说话,低头瞪着地板。
用完餐的天使跑到两人中间,好奇地看着对峙的母女。
“你啊,就是让人不放心。好好的英语系毕业,教育辅系也修完了,却不肯去实习,自己到银行办了贷款,就要开宠物店,也不找个稳定工作,又没有男朋友,你是要爸妈担心到什么时候啊?”
“妈……”
“妈是不反对你们喜欢动物,可是自己也要有点分寸啊。宠物店老板?自己想想,这能做一辈子吗?”
“妈……”
“你看看自己的生意,开在这种小巷子里,根本没人上门,怎么可能负担每个月要还的贷款嘛!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把这间店给关了,干脆就转做正职的翻译,不是挺好的吗?又能学以致用,赚的钱说不定远比开店多呢。”
“妈,你不要说了啦!”巧心终于沉不住气,拉大了声量,表现出心中的不满。
胆小的宝贝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还没吃完的食物,迅速躲到角落。至于其他的猫,只是好奇地抬头张望一下,便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大餐。
“你总是这样,根本不听妈的话!”母亲也动了火气。
“妈!”
每次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家里就不得安宁,她跟父母之间似乎永远得不到一个共识。
这就是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要她交男朋友根本只是个借口,父母真正的用意是要她将心思抽离这间宠物店。他们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从一流大学毕业的小女儿会这么固执地要从事这种毫无保障、毫无值得自豪之处的工作!
这算什么职业?连一点特殊专长都不需要、谁都可以从事的工作,在父母眼中,根本不入流。
当兽医是一回事,一般人是没有办法自己治疗宠物的;但宠物店提供的服务,饲主却可以自己来。
经济不景气时,大多数的人会选择自己帮宠物洗澡、剃毛,这么一来,店里主要的收入就仅剩卖猫和饲料了,再加上她对卖猫这件事的怪异坚持,很多时候,完全必须仰赖翻译来偿还银行贷款和日常的开销。
但,工作并不只是钱的问题。她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认识同样爱动物的人,喜欢和动物接触。这或许不是什么可以赚大钱或扬名立万的工作,但这是她选择的工作。
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学订货、跑通路、拓展客户,一步一步,从零到眼前略微稳固的营业规模,带给她的不只是金钱的收获,还有一种无法取代的成就感。
但父母却一点也不能谅解女儿的想法。
感受到店里异常的紧张气氛,猫儿们乖巧地吃完晚餐,一只一只窝回自己的角落去,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天使,还傻愣愣地端坐在母女中间,圆滚滚的头颅转来转去来回观望,一副妄想担任调停人的样子。
个性一样倔强的母女俩谁也不打算先开口,就在原地僵着。电视上的主播卖力播报着以、阿的紧张局势,热切的声音更显出电视机前的母女气氛冰冷。
“叮铃!”天使兴奋地转过头去。店门再次打开,又有客人上门。
急忙换上的微笑却在看到来客时,冻结在脸上。
今天果然不是她的好日子。
什么时候不好选,竟然选在这时候上门!
噢,天!
“你在忙?”温厚的男中音听起来几乎是礼貌的。
礼貌?她差点没昏倒,一定是听错了。“嗯……”
“不忙不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打断,“请问,”母亲的声音虽然被口罩蒙住,但模糊之中却依稀带着可疑的亲切,“你是哪位?”
巧心可能不忙,但坐在地板上的天使这会儿可忙了,小脑袋不停跟着说话的声音转动,观察三个人的反应。至于其他四只同伴,也禁不住好奇,从藏身处探出头来一窥究竟。
“敝姓卢,”蓝猫彬彬有礼地打开皮夹,递出名片,“请问小姐是……?”
被误认为小姐显然令母亲芳心大悦,完全不去考虑在大半面貌被口罩遮住的情况下,只凭看得到的体态和发色,对方这个称谓有多少是客套的成分。
“卢先生真是客气了,别叫我小姐,我是巧心的妈妈啦,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被人家叫小姐,很不好意思呢。”
“原来是“巧心”的母亲,”蓝猫神秘地瞥了目瞪口呆的巧心一眼,继续与詹丽文玩着寒暄的游戏。“真的看不出来,伯母实在保养得太好了。”
母亲笑得花枝乱颤,好像这类的客套话还听得不够多似的,“-,别拿老人家开玩笑了。”低头看到名片上的职称,“卢先生在会计师事务所任职啊?”看到男人手上没挂着奇怪的宠物篮,名贵的西装上没有可疑的毛发,中年美妇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是巧心的……”
“我是巧心的朋友。”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撒大谎。
“朋友!”这枚炸弹终于让巧心醒了过来,但沙哑的嗓音硬是将抗议的意味削弱了许多。
不能达到抗议的效果也就罢,更惨的是,母亲显然误解了她激动的原因,掩不住得意,露出暧昧的笑容,“你们……认识多久了?”
巧心急着想开口澄清,却被恶劣的蓝猫抢先一步:“几天前才认识的。”
母亲显然不甚满意这个答案,但好不容易小女儿似乎终于认识了一个理想对象,相貌堂堂,又有正当职业,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跟这间可恶的宠物店没有半点关系。一个作母亲的,也不能要求太多。
“-,没关系没关系!认识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投缘就好。”
“当然。”蓝猫淡淡地附和。
男人不过份热络,也不拒人于千里的温和态度看来非常切中母亲的脾性──证据就是她开始看表,摆明了要把女儿丢下来一个人对抗恶龙。
“唉呀,”巧心无法置信地看着母亲展现高超的演技,“我答应你爸爸九点要回去的。真是抱歉,卢先生,我必须先走了,还得坐公车呢。改天“一定”要跟巧心到家里来坐坐!”
骗人骗人骗人!爱妻如命的父亲根本从来都不干涉母亲的归营时间,不管是学校事务或是社团娱乐,只要一通电话交代,别说怨言,连临时要父亲充当接送司机都没问题。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统统随传传到。
更不消说母亲此行是为着伸张正义而来,苏家户长支持都来不及,哪里会设定门禁来横加阻碍?
“一定。”蓝猫温顺地说。
母亲满意地点头,然后瞥了巧心一眼。“听到没有,巧心?”
“妈,你不要……”
“好啦好啦!我不打扰你们了,妈赶时间。一定要带卢先生到家里坐喔!”
“妈!”巧心急红了脸,但母亲只是挥挥手,转身便出了店门。
“叮铃!”店里又恢复了平静。
一直待在原地的天使保持不动,微斜着头,两只小耳朵轻转,感觉着屋内气氛的转变。
原本激昂的空气慢慢沉淀成暧昧的暗流。
她看也不敢看蓝猫一眼。
不理会站在店里的男人,迳自走进工作间,将烘干毛的波斯猫抓出来,开始用吹风机吹干,一边整毛。
实在太明显了,母亲根本是急着把自己女儿推销出去,根本不管人家只是个无辜路人……
才怪!他才不是什么无辜路人咧!想到今早他那霸道的“命令”,不禁火上心头,连刚刚的尴尬都忘了。
她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瞪向门口。
被晾在一旁的他没有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俊朗的五官莫测高深。
将黄白波斯放进笼子,大步跨出工作室,“你……”
“你们刚刚在吵架?”不等她说完,蓝猫劈头就问。
巧心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地说:“空气中有火药味。”
她脸红了,仿佛被从没打过招呼的邻居知道家务事的感觉。“没什么啦,只是一些小事。”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这不关他的事,她暗暗告诉自己,就算他好像很关心也一样。反正她“不”喜欢他,他们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
“啊!”她生气地瞪着他,“对了,你干嘛跟我妈说我们是朋友?”
男人嘴角缓缓扬起,第一次看到的微笑让本来就吸引人的端正五官变得更具破坏力。
她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真教人伤心。”醇厚的声音化作激电,朝她的膝盖和胃部袭来,“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巧心”。”
“已经一个礼拜了,你到底决定怎样?”
高级西餐厅的晚餐时间,举目望去,尽是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人士;或是公事,或为私情,但每个人的举手投足,都清楚地展现了金钱与教育的成果。
今天同样在时间内完成工作进度,得以准时下班的有诚切下一块鲜女敕牛排,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似乎无视好友不耐的眼神。
“喂,卢有诚,你哑啦?”黄敦安不顾嘴里塞得满满,口齿不清地说。
用餐巾擦拭嘴角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还得想想。”
“还想?你还想得不够久啊?”他喘口气,用力咽下塞满口中的食物,“怎么?你怕对不起郭老?”
郭老是事务所的负责人之一,非常看重有诚的能力;公司里流言沸沸扬扬,说膝下无子的郭老早就把卢大帅哥当成接班人,过两年等经验备齐,就要破例让年纪不到三十的他入股当合伙人。
摇摇头。“郭老不会阻止年轻人出去闯。”
“那你还犹豫什么?你不会真想一辈子帮人核帐算钱吧?”他夸张地发抖,“看到那些连一点财务管理都不懂的家伙都可以当老板,我真的是不爽到家。干干净净的钱就摆在那里,却不知道要去赚,还要硬用一堆有的没的非法手段去污!要是有我们,那些公司一年不知道可以多赚多少钱、少绕多少冤枉路咧!”
“说得容易。”他淡淡地说,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本来就不难嘛!”黄敦安搔搔几乎秃光的头顶,“你看看,那种成本分配、那种风险评估,妈的,叫只猪来都做得比他们好!”
“猪是不懂会计的。”他提醒口沫横飞的好友。
“啊呀,随便啦!”吃得满脸油光的男人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吞下一大口水,“现在人家安企要请我们去主持他们的营业部,喂,先生,是“营业部”,不是“会计部”喔!可不是做做报表、提提建议和评估的工作而已,是可以自己作决定、自己赚钱的职位咧!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我还是要先看过安企的资料再说。”
“喔,拜托!卢大少爷,你放心啦,安企最近几年所有的报表我早就看过了,除了会计差了点、胆子小了点,公司的盈利和成长都还算可以,整体来说很有发展的空间。何况……”他压低了声音:“据说他们明年还有个大计画,这个时候正是加入的好时机。”
“大计画啊?”他沉吟,“所以才急着挖角吗?”
黄敦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低语。“而且……操他妈的,老子这样每天加班加班加班,忙得半死,都要三十了,连想好好交个女朋友都没办法操!不会到头来要我娶个越南新娘吧?这么惨!还老是搞得里外不是人。又说要保持专业公正,又要避免损伤客户利益,狗屎!不如自己下海当奸商。”
听到这里,有诚的眼神也暗了下来。
审计业务的矛盾在于:事务所承接委托公司的案件,但审核的结果却不一定是针对原委托公司的需求;相反地,他们必须仔细核对该公司的财务报表,确认无误之后,呈交证管会或是其它政府单位列档,也供投资人参考之用。
也就是说,会计师事务所的利益虽然来自委托的公司,必须负责的对象却不只是委托方,还包括政府机关和民间投资人。而当两者的利害发生冲突时,审计人员却必须以“公正”的“超然”专业立场,提出有伤委托方利益的评估意见,根本吃力不讨好。
而这些都得要到实际的职场上,才能体会其中的现实严酷。
学校教的、书本上的知识是一回事。当专业与实际利益发生冲突时,下决定却往往不像书上所描述的那么容易。
尤其当其中牵扯的金额通常是以千百万作为单位计算的时候。
效率与精确的严格标准不在话下,再加上庞大金钱所带来的利益冲突,层层叠叠,构成会计审核所必须面临的庞大压力。
或许敦安说的没错,就算不考虑所谓的鸡首牛后,单就工作本身的性质而言,到私人公司去任事或许也比较轻松吧?
那,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