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雪君姐真的是自杀的吗?」
搅拌女乃茶的动作停顿住,唐宝儿抬起头,淡色的瞳孔定定望着她。「咦?」
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是距离「晓梦轩」不到一百公尺的下午茶餐厅。因为看她这一阵子情绪都很低落,唐宝儿邀了她,一起到附近的店家喝杯下午茶,聊天放松心情。
窗外的天,是暧昧的灰色。雨停了,阳光不见踪迹。冷冽的春日。
「我觉得不对劲。」她顿一下。「雪君姐没有自杀的理由。」
唐宝儿叹气。「新羽,人死不能复生。」
她抿紧嘴。「但是,我觉得很奇怪。」
「不是自杀的,那会是什么?」唐宝儿蹙紧眉头。「警方调查过了,也认为没有他杀嫌疑,不是吗?-们家的大楼有警卫、有管理员,连住户上下电梯都要有磁卡……难道,-觉得凶手在-们大楼的住户里?」
「……我不知道。」
美人担心地看着她。「别想了,警方都结案了不是?-这样胡思乱想,会得忧郁症的。」
她不是胡思乱想。谢雪君的死亡,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没有预兆,现场也没有遗书,事后只有她老早拟好,用来以防万一的遗嘱……但是那样一纸遗嘱与其说是为了自杀准备,不如说是单纯的预防措施。
再者,她找不到动机。尽管他们言之凿凿,说雪君姐最近工作压力大,但是不管如何,她无法想象她认识的雪君姐会因为任何的工作压力,去寻短见。
更重要的,选择跳楼的方式自杀……她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是,就像唐宝儿说的,在外人眼里,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想,没有任何强力的证据,足以支撑她的想法。
她勉强勾起嘴角。「我只是想不通……雪君姐没有任何理由自杀。」
唐宝儿凝视着她,轻声说:「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不定,谢律师有她的苦处。」
她可以告诉她!她想这样对宝儿尖叫,却只能低着头,将浓黑的咖啡咽入咽喉。
「每个来到『晓梦轩』的人,都有属于他的故事。」唐宝儿低吟:「而有些故事,是无法告诉别人的。」
她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唐宝儿。「那-呢?宝儿,-也有-的故事吗?」
「当然。」她微微笑。「谁没有故事呢?」
「我还不知道宝儿-是做什么的呢。」她看着眼前神秘的美人,突然感到好奇。「-是怎么到姑姑店里的?」
唐宝儿摇头,将发丝挽到耳后。「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缘分而已。」
「喔。」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耸肩,识趣地继续喝她的饮料。
「……对了,新羽,-跟孟杰吵架了?」
她僵一下,模糊地说:「没有。」
「没有?可是,我有好一阵子没在『晓梦轩』看到孟杰了……」她顿一下,突然沉思地开口:「难道,他找到『羽化』了?」
她的心猛一跳!太过接近事实的猜测,让她几乎无法保持镇定的表情。「为什么这样说?」
「他没有离开过『晓梦轩』这么久的时间,特别是自从-来了以后……如果你们没有吵架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找到『羽化』的线索,」唐宝儿执着银色的汤匙,静静搅拌杯子里的女乃茶。「除了『羽化』,我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理由会消失这么久。」
又是「羽化」。她抿紧嘴。「有这么了不起吗?我以为那只是一块琥珀而已。」
「-错了,那不只是一块琥珀。」唐宝儿抬起眼,淡色的瞳孔透着光,严肃地说:「琥珀,是时间的残像,最脆弱的一种宝石……化石,最独特的一种存在。『羽化』更是其中最精致的一个。一只即将破蛹的蝴蝶,阴错阳差被封进松脂中。重生和死亡,命运最难以捉模的面貌,悲剧的-那,都被固化在那一方小小的化石里,那是只有大自然能够创造出的瑰丽艺术。」
她有点惊讶。「宝儿,我不知道-也对『羽化』有兴趣。」
唐宝儿垂下长长的睫毛,光芒从眼中褪去,露出浅浅的笑。「我是被孟杰和池姐传染了,之前老是听他们提,自己也去找了一点资料。那确实是一块很吸引人的琥珀。」
「……是这样吗?」
「所以,新羽,-别怪孟杰。」
她抬起头,瞪向眼前的美人。「咦?」
唐宝儿凝视她,清透的目光像是会读心一样。「-跟孟杰,是因为『羽化』的事不开心,对吗?」
她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宝儿?」
似乎得到了证实,唐宝儿微笑。「我是猜的……从-刚刚的反应里猜出来的-觉得他重视那块琥珀,胜过重视-,对不对?」
她沉默下来,勉强勾起嘴角。「……他说不是。」
唐宝儿没有开口,低头拿起瓷杯,啜一口温润的皇家女乃茶。「但是,-不相信他。」
那不是疑问句。平淡的结论,她无言以对。
电话铃响。他停下手边和德国客户往返的e-mail工作,迅速抓起放在一边的无线电话筒。「喂?」
「喂,Derek。」
闭上眼睛,心一下子冷却。他在等的声音,不是这一个。「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一下。「我还以为你跟Richard去上海了。」
他打呵欠,一边结束电子邮件作业,关上计算机,起身走动。「他是这么说过,不过我没去。」
「我听得出来。」庄庭婷讽刺地说:「干嘛?有什么大事忙吗?有人出钱请你出国,你不去?」
「没事,只是懒。」他微笑,走到沙发旁,顽长的身躯笔直倒下。「我找了些资料,然后帮他看中的那几件东西估了价钱。结果怎么样,要看他自己决定。找我陪他去,也只是求个心安。他早就打定主意了,我没必要跑这趟。」
「干嘛跟钱过不去?」
他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思考同样的问题。
就像庭婷说的,免费的机票食宿,去了,Richard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绝对不只在拍卖场上买那几样东西而已……他没有道理跟钱过不去。
但是,他不想离开台北。
这一个星期,他一次也没有见到「她」。他在等,等她的决定。
不让自己踏进「晓梦轩」,已经是他忍耐的最后极限;离开了台北,万一她找他……
她会找他?他想得真美。他自嘲地闭上眼睛。那个顽固的女孩不可能先让步,特别是在她认定他只是因为「羽化」而接近她的时候。
「羽化」。追寻了许久的蝴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太多的感觉,相反的,他一直记挂的,是她的反应。
「……你是为了『羽化』而来的。」
这一个星期,那个冰凉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中回荡,像梦魇一般,不肯离去。胸臆间有一股隐约的不安,愈来愈强烈。
终于,他找到了「羽化」。但是他要因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会不会他失去的,是更重要的东西?……该死的!他失去了她吗?
眼睛蓦地睁开,牙根不自觉收紧,眸色隐隐漾深,他深呼吸,再次压下这个不受欢迎的念头。
「干嘛不说话?」庄庭婷等不到答复,继续说下去:「不过你在台北正好,过两天公司要办个PARTY,你来不来?」
「不。」他想也不想地拒绝。「那种场合,我去做什么?我已经不是贵公司的员工了,记得吗?」
庄庭婷不耐地叹气。「你先听我说完,Derek,这次不一样,公司要推出明年新的系列,找了几个国外的设计师来……Jean-PauI你知道吧?他也要来……」
「庭婷,」收拾了浮动的情绪,他温声制止前妻兴致勃勃的叙说。「我不去。」
「Derek!」庄庭婷生气地大叫。「你知道这个年头什么都要讲人脉、讲名气的!你不偶尔出来露个脸,谁管你在什么鬼期刊写了多少文章?!谁管你曾经是最年轻、最被看好的鉴定师?你到底要在那间公寓躲到什么时候?你都三十二岁了,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吧?」
「我知道,」他笑。「不过,庭婷,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他几乎可以听见那股尖锐的怒气。
名利,曾经是他追逐的目标,但是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这些。
钱,他已经赚够了,几年来的积蓄,足够他即使不工作,也能过着好一阵子优渥的生活。
名气,只要他还能精确地鉴别出宝石的好坏,自然有人会记得DerekHu这个名字。才能,并不是会随着其它人的褒贬增长或消失的东西。而且到了某个程度,太过张扬的名气,除了增加困扰,也只是满足个人的虚荣,并没有其它用处。
就像庭婷说的:他已经三十二岁了,应该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打算一种自由的生活、真正的「生活」……而这些,他那位前妻显然无法了解。
分开的人,已经走向不同的道路,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算了!我根本在对牛弹琴!」庄庭婷不悦地说。「上次请你帮忙的事,我已经开好了票子,你要过来拿吗?还是我请秘书汇进你户头?」
「不用麻烦,我有空过去拿就可以了。」他微笑。「谢谢。」
她沉默一下,突然转变话题:「……最近,有几个人要约我出去。」
他眨眨眼睛。「那不错啊。」
「哪里不错?」庄庭婷冷哼。「一个个不是秃头,就是胖子、老头,有没有搞错?我才三十岁而已,在健身房里都还有人要跟我搭讪,怎么有胆子来追我的,都是这种货色!」
「对象是点石斋珠宝公司的执行总裁,一般人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
「去你的!」她啐他。「反正不关你事,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他咧开嘴,轻笑两声。
话筒那头又停顿一下。「John说……他喜欢我。」
「John?哪个John?」
「你还认识哪个John吗?」
「Johnny?」
「你们到底多久没见面了?要想这么久?」
他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JohnS.Myrdal是他的大学同学,比他大三岁,地质学者,在奥勒冈一间私人研究机构任职,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两三年前全部秃光了。因为他的关系,自然跟庭婷认识,不过John跟庭婷……
「我不知道你们很熟。」终于,他干涩地说。
「Derek!」
他摇头笑。「那很好啊,Johnny人还不错,-如果喜欢他的话,可以跟他交往看看。」
庄庭婷没有接口,陷入沉默。
「庭婷?」
「算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露出不悦。「我本来还想,听到这种事,你至少也应该会吃一点醋吧,结果,竟然这么干脆!Derek,我们真的结过婚吗?」
「庭婷,」他叹气。「我们离婚都好几年了。」
「现在看起来,离婚是对的。」庄庭婷冷冷地说:「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他摇头,不想多说。这是老话题了。
「你老是说我是为了爸爸的公司跟你结婚,」女人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一丝落寞与怨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如果不喜欢你,世界上的珠宝鉴定师这么多,我干嘛挑上你?干嘛离了婚,还老是一天到晚缠着你?我事情多得要命,要经营公司的!你以为我很闲吗?Derek,你要公平一点!」
「庭婷,都过去了。」
「还没过去,我今天一定要说个清楚!」庄庭婷拉高声音,顽固地说:「我就要跟别人在一起了,才不要拖一条不干不脆的尾巴留在后面!」
「好,那-就说吧。」他笑。「我洗耳恭听。」
「贫嘴。」庄庭婷嘀咕着说:「反正,你这家伙就是这样,看起来一副吊儿啷当,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结果比谁都固执。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除了你的自尊以外,别的都可以不要。」
他不说话。前妻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似乎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给我听好,Derek,我说最后一次:我不是……不只是因为爸爸的公司才跟你结婚的。我是因为爱你,才会嫁给你。」
他轻喟。「庭婷,-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你从来没相信过。」庄庭婷冷冷地说:「你们男人的脑袋,就跟水泥一样,敲都敲不开。」
「……女人的脑袋也是。」他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突然发现,他和前妻之间的状况,跟自己眼下的困境有多类似:信任、怀疑、自尊、爱情的杂质……人,果然没有办法从过去学到教训吗?他露出苦笑。「庭婷,-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当然。」
「说说看。」
庄庭婷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因为,我们两个,谁都不愿意做先低头的那一个。」
转回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男人伫立在大楼外的行道树下。简单的T恤牛仔裤,随意的站姿,双手自在的勾住牛仔裤口袋。
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他略宽的嘴勾起熟悉的笑,突然感觉到眼睛一阵酸涩。
七天,他已经七天没有出现了。一出现,竟然是这种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可恶!
深呼吸,她站在门口,等他走过来。
「我刚刚到『晓梦轩』,」熟悉的浑厚声音带笑。「邓哥说-这阵子很忙,不在店里,叫我来这里看看。」
抬起头,看见那双深邃的眼定定凝望着她,声音听起来轻松,眼神却带着一丝谨慎,似乎在探索什么。她感觉到心里有些什么东西不争气地在融化,右手悄悄紧握成拳。「……你来做什么?」
「来看。」
「看我做什么?」她冷声问,不肯轻易放过他。「你不是说,要我好好想想什么叫『信任』吗?你来找一个不相信你的人做什么?」
他微笑。「我想。」
「我不想你!」
他凝视她。「真的吗?」
她别开头。当然是假的。她想他,无时无刻。他的眼睛、声音、笑容、像风一样难以捉模的性情、厚实温暖的怀抱……但是,她没有办法忘记,当他发现「羽化」时,那个一点情绪也没有的陌生语调。
彷佛,那块琥珀是唯一重要的东西。彷佛,她只是一个附属品。
她抬高头,笔直望进他的眼睛。「我还在生你的气。」
「我知道。」
「那你不是应该拿把鲜花什么的来,」她抿着嘴。干涩地问:「跪在地上哀求我的原谅吗?」
「这样-就会原谅我?」
「不会。」她耸肩。「不过,这样我的心情会好一点。」
「不,」他伸出手,将她落到颊边的黑发挽回耳后,低声说:「这样-会更不开心。」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她最恨他这一点:他把她的个性模得一清二楚,从来没有错过……他说的没错,她不会因此而开心的,但是,存在胸口这个悲伤的空洞,她该拿什么来填补?她真的能够忘记那一句话吗?那个冰冷、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
它是「羽化」。我不可能弄错。
「对不起。」他望着她,轻声说:「我不是有心的。」
望着那双深邃的眼,鼻子突然一阵酸……她知道他不是有心的,但是她忘不掉,就是没有办法叫自己忘记。
他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她难道要抱着这样的怀疑,就这样跟他在一起?如果,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呢?他为什么不能再更讨厌一点?
为什么她要爱上这个可恶的男人?
她低侧过头,避开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新羽……」
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她硬下心肠,不打算理他。他活该。
轻声长叹,突然,他转变了话题。「-在忙什么?」
她不确定地看他一眼,踌躇半晌,才开口:「调查。」
「调查?」
她又迟疑一下。「我们去走走吧。」说着,她一边迈开脚步,往附近的公园方向前进。
他跟上来,长腿配合着她的步伐,安静地定着。
午后的住宅区,听得见远处托儿所传来的风琴声音,还有孩子们的嬉闹,远处有一两个年长的老人绕过巷道转角,消失在视线尽头。
终于她找到了足够的勇气,低着头,右手滑上被衣袖覆盖的左腕,不自禁地轻轻颤抖。「你知道……割腕要割多少刀,才能见到动脉吗?」
「新羽?」
「这道疤……」她吸口气,勾指拉开袖口,露出狰狞的暗红伤疤。丑陋的红痕,像是好几条扭曲的蠕虫,附在白皙的腕上,贪婪地吸吮鲜血。「是我十五岁那年,自己割的。」
他停下脚步,目光变得凝重。「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妈妈是因为我爸爸外遇的关系,所以自杀。」她不看他,努力将情绪抽离自己的声音。「她在我十八岁那年吃了过多的安眠药过世,我……」她吞咽一下。「是我发现的。」
他伸出手。她往后退一步。
「不要。」她摇头。「听我说完。」
他沉默,然后叹气。「说吧。」
「在那之前,其实我妈妈已经试过很多很多次,药物、投河、割腕、上吊……所有你可以想象到的方式。而每一次,都被抢救回来。」她停下来,重新控制住发抖的声音,才又开口:「你知道,人第一次自杀,会得到重视,但是次数多了,其它人也会麻木。到最后,我爸爸甚至已经不再在乎妈妈是否再次尝试。有一次,妈妈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楼下的人围了一圈,连消防车都来了,我急着打电话,联络在工作的爸爸,电话接通了,他却只是说,随她去吧,他没有力气再管了。」
「我恨他,我好恨他。」激烈的言词,她的语气却是出乎寻常的平淡。「我知道他累了,我知道不管这一次是不是成功阻止了妈妈,她还是会试下一次、再下一次,一直到她终于成功为止。可是、可是……」话尾逸去,红润的唇抿出一个自嘲的角度。「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突然想,如果自杀的人换作是我呢?他会不会更重视这个家一点?」
「新羽?」
「我试了,差点成功。爸爸也回来了。」她举高手,让那道愚蠢的印记更清楚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但是,结果却毁掉了整个家……不,那不是我的错,那个家本来就不曾完整过。」
他伸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贴到他的脸颊旁,嘴唇轻轻印上疤痕。她闭上眼睛,不愿意承认心底涌现的温暖波动。
「……在医院里,我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听见爸爸和妈妈的争执。」她放轻声音,继续说:「你知道吗?送我到医院的人,竟然是爸爸……他那天意外提早结束应酬回家。我听见妈妈在大声指责他、歇斯底里地嘲笑他,说那是他的报应、是他一手毁掉了这个家,不让他进门来看我。她说,我割得太深、流了太多的血,一定会死的。」
他深吸口气,左手慢慢搭住她的肩膀。她迟疑一下,投入他的怀里。
「她不爱我……妈妈根本不在乎我。」她以为这个事实已经不会再刺痛她,却察觉到温热的泪水还是在眼眶凝聚。她用力抱紧他的腰,把脸埋进胸膛。她好冷、好冷。「对她来说,我只是她的报复工具,报复爸爸对她的不忠……她早就知道,我计画在那几天自杀,却故意出门,好用我的死来惩罚爸爸。」
他的手臂收缩,全身的肌肉绷得死紧。
过了很久,她深呼吸,静静地说:「我不恨她。很奇怪,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妈妈。她不爱我,但是我不恨她。自杀,是我自己的决定,愚蠢的决定,不是她的错。她没有说过什么来鼓动我的念头。相反的,爸爸很重视我,我知道。他不爱妈妈,却很爱我。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原谅他。」
他静默许久,没有说话。
「……这几天,我在大楼里,找过很多人,问了一些问题。」
他顿一下,似乎下太明白话题的方向。「什么问题?」
她没有直接回答。「孟杰,你到过姑姑的公寓吗?」
「没有。池姐跟我们一向只在『晓梦轩』碰面而已。」
「宝儿也没有……只有文忠哥去过一次。雪君姐当然去过。池昆良……应该更不可能。姑姑好象是一个很重视隐私的人。」她喃喃地念着,然后又问:「那你知道,我住在几楼?」
「不知道。」
「八楼。」
他低头皱眉,看着她。「所以?」
「雪君姐跟我住在同一层楼。」
他沉思地抚模下频,还是不明白她的问题有何意义。
她深呼吸。「孟杰,雪君姐不是自杀的。」
「新羽?」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相信』,」她的嘴角苦涩地抿紧。「雪君姐绝对不是会自杀的那种人。打算自杀的人,不会是那个样子。孟杰,她是被谋杀的。」
他讶异地看着她。
「我想,」她望着他意外的表情,声音里带着悲伤的恍惚。「或许,这就是姑姑把『晓梦轩』交给我,真正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