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个清晨,在通往杭州的官道上,有一轿破旧且毫不起眼的马车,缓慢地往城门行驶而去。
「南无阿弥陀佛……」车内传出低声念佛的声音。
「钦!钦!钦……」跟在车后的金嬷嬷扯高嗓音,不客气地大力拍打车门,「大小姐,妳也行行好嘛!妳在里边早上念、晚上念,现在都出了万佛寺,妳多少休息一下好不好?」
诵佛的嗓音暂时停了下来。
车门的布帘掀开,穿布衣的小丫譬从里面探出头来,「金嬷嬷,雩姑娘礼佛,是在为老太太祈福,干您老人家啥事?我们小姐为什么不能念?」
「孝顺给谁看啊?春水,妳叫妳家的大小姐省省吧!」
「妳……」
一心护主的春水,被说话完全不留口德的金嬷嬷气得青筋暴露。
「这么孝顺,还不是被丢在万佛寺决十年了,」金嬷嬷口中充满讥诮地表示,「妳不如叫她把那个念佛的功夫省下来,睡饱些,不是更好?而且,妳们在屋里睡得好,我可是连续好几天都在打点回府的东西,妳也请大小姐为我这个老人家想一想……」
「干妳什么事!」
春水恨不得马上跳出马车,跟金嬷嬷进行一场舌战,但她却被正在闭目养神的童雩及时抓住
「春水,嬷嬷说得没错,在这里孝顺是没有人看得到的,休息吧!
「连大小姐都这么说,妳还有什么话好说?」金嬷嬷得意地瞪了春水一眼
「雩姑娘……」
春水委屈地转头看着坐在马车内秀气温雅的主人,发现在童雩那双神韵分明的美目中,已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好!那我们就休息一下。」童雩沉默的点点头。
春水惴惴不安地放下布帘,安静地坐在童雩身旁,看着她细眉入鬓,明眸皓齿,白皙的面颊透出红晕……
不知为何,春水的眼泪便像雨水般不断的滴下
「好好的,哭什么?」坐在她身旁的童雩冷漠地询问。
春水的悲伤还是抑止不住,她趴在童雩的肩上,放声大哭。
「有什么好哭的?」
穿著陈年旧衫的童雩,虽然想要装作不在意,但仍有些落寞的说:「金嬷嬷说的是事实,我还算了解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分量……」
「可是,姑娘是她的主人啊!」春水维护主子的心态清晰可见。
「主人,童家才是她的主人吧?我只是沾着姓童的光而已。妳想想看,有主人被丢在万佛寺里长达八年,没人闻问的吗?」
「雩姑娘?」
「对!我早就知道我是『多余』的,」童雩睁开眼,她愤恨的情绪终于流泄而出,「妳看,我的名字里也有个『余』,只不过因为我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叫多余实在太难听了,才会改成这个『雩』字。我都认命了,妳还想怎样?」
「姑娘……」
春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童雩,这会儿,她才明白童雩的身上背负了多少不平和心酸。
「多余就多余嘛!这是我的命。」童雩倔强地闭上眼,抿紧嘴唇,再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顺着缓慢前进的马车,童雩知道她快要到家了,但名震全国的「杭州第一庄」,真的是她的家吗?
她不知道。
「暐!童暐、童暐……」
人未到,声先到,童旻清脆、娇女敕的嗓音回量在临水书斋外,在房内的童氏兄弟很自动的阖上帐本,等候来人。
「我吵到你们谈正事了吗?」
一张苍白的容颜恰巧探进书齐,童旻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凝视着十分宠爱她的兄弟们,这会儿,大概也只有她才敢直闯书房了。
只因在童家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管事的兄弟都是在这个时候工作的。
「旻儿,妳应该知道……」童晔感到有点头疼,他不知道该如何纠正胞妹这个喜欢打扰别人开会的坏习惯。
「我无聊嘛!」
童旻低着头数手指,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乖巧样,让对了一个早上帐本的童氏兄弟有气出不得。
这个小丫头,每次都来这一招,童晔无地猛翻白眼。
童暐只有按住兄长的手臂,捺着性子询问长他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姊姊,「这时候找我,有事吗?」
「你上回答应过我,要陪我下棋的!」她理直气壮的说。
「妳……」
童旻的回答让童暐也感到很没力,她真的是仗着他们疼她而为所欲为啊!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姊姊?为什么她会这么好命?童暐忍不住怨恨地想大声吼叫,为什么他生为男人,就要做这么多事?
他算了一个早上的帐,忙得焦头烂额,等一会儿还要跟几个管事的去跑码头,但是,为什么他家的女人只要在家里摆摆可怜样、装装无辜样,他就要为她们做牛做马?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庄主,大小姐回来了。」
正当两兄弟在为童旻的不懂事而气得青筋直冒时,管家却从前厅派来一名小丫鬟通报。
「大小姐回来了?」童暐闷闷地扬扬眉,他怎么没听娘提过这件事?他还记得她小时候那副瘦巴巴的模样,不过,也忘得差不多了。
「在万佛寺里待了那么多年,是该回来了。」童晔淡淡的颔首道。
童旻受不了兄弟们谈论着她不认识的人,死拖着童暐的手臂,「谁管谁回来啊!你到底陪不陪我去下棋嘛?」
「我去看看她!」
童暐强抑住心中的愤恨,他不悦心忖,他们两人长得面孔一模一样,可为什么童旻就可以这般的无知?只因为她是女人吗?
而那个从万佛寺回来的姊姊,大概也是与童旻相同的德行吧?
哼!女人。
见弟弟拔腿要跑,童旻忍不住大叫:「她是谁?为什么你要这样眼巴巴的赶过去看她?你答应过我的事,到底算不算数?」
「她是姊姊啊!」童暐笑得非常恶质。
其实,他对前厅那个姊姊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把眼前这个笨姊姊气得呱呱叫,他就觉得够本了。
「她是谁?你理她,不理我?」身体不好的童旻,与据说那个八字硬的童雩从来没有照过面,她当然不知道还有一个长她一岁的姊姊。
不过,其实不少人也不清楚童家还有个长年住在万佛寺的大小姐。
「我……」他根本不想解释,看着童旻那张无忧无虑、且有恃无恐的精致脸蛋,童暐扇子一甩,兴奋得意地表示:「我晚点再跟妳说,我先去前厅看看她。」
「童暐!」童旻怒气冲冲地要叫住胞弟。
但童暐一闪身,跑得比童旻的叫唤声还快,眨眼间,就不见他的身影。
「晔哥,你看童暐他……」
童旻气得粉脸都白了,一起长大的童暐从来没有这样把她丢下来,讨厌!她哪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姊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妳也去前厅看看,不就知道是谁来了?」童晔淡淡的回道。
没错!既然是他们的姊妹,就没有理由在童家没有半点地位,而且,童家的老太太都已经去世,童雩为童家做的事也够多了,当然要有一个适当的身分给她,童晔若有所思地心忖,看着窗外的景致。
「不要!谁要去欢迎她?」童旻生气的抗议。
「妳不去,怎么会知道童暐去看谁?」童晔不管他娘的反对,让童雩回到了童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多少事?
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姓童啊……
「不看!干我什么事?」童旻气呼呼地跺脚,转身离去。
她才懒得管是谁来了咧!
死童暐,居然为了一个不知打哪里来的女人,把她丢下不管,她会一辈子记得这件事的!气死她了。
童晔望着娇生惯养的妹妹,无奈的摇摇头,瞧瞧他把她养成这种性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唉!
「雩姑娘,雩姑娘?」春水焦急地叫唤着。
她才离开一会儿,再回来就没有看见童雩的影子,她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终年身着一身深黑色衣袍的童晔终于来了。
「我找不到雩姑娘。」
看着哭丧着脸的小丫鬟春水,童晔点点头,示意跟在身后的管家来处理,「先让她去舞雩别馆休息,再带几个人去找雩儿。」
老管家点点头,他在心中暗忖,这一家子的人也真是的,除了大庄主,其它的人全都不可靠,他们明明就听小丫鬟说少庄主要过来,结果呢?这位大小姐都待到人不见了,还得等大庄主来处理,这真是……
童晔淡漠的一笑,转身离去,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只记得嘱咐找到人后要通知他一声,其余的事,他也无力照管。
快速奔至竹廊的尽头,面对黄石假山,童雩勉强压抑强烈的心跳,她循着长廊,绕过假山,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泓清水,一旁还有奇花佳木掩映的梧竹亭,这会儿……
她到底是走到哪里了?
凭着六岁前的记忆,让她走回魂萦梦系的旧时地,但此刻,她完全走不出这曲折多弯的廊弄,长年来记忆的呼唤,不仅她的心遗失在这里……
现在,童雩连人也迷失在这里了。
如果在外边所受到的那种乏人间津的痛苦,可以让她成全娘生前的宿愿的话——
她愿意!
抹去脸烦上不知哪时滑落的泪水,她在心吶喊:我终于回来了!
「跑那么快要做啥?是哪个屋子失火了?」被仓皇的脚步声吵醒,躲在梧竹亭后午睡的童暐探出头,不耐烦地瞪着眼前的人。
从他声称要看另一个姊姊起,他就一直躲在这儿。
唔!是个小美人,童暐思忖。
他可以不介意被她吵醒,童暐眨着晶亮的眼眸打量着眼前这个惊慌失色的佳人,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是庄内新买进来的丫鬟,看她身上那套衣裳虽然十分老旧,倒也还算是素净,但她那双神韵灵动的美目、乌黑的秀发,还有柔美的身段,让他不禁想赞叹造物主了。
她真是天生丽质啊!
尤其是她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那份冷冷的孤绝,让他有点诧异,这等的灵秀岂是尊常人所能拥有的?
而她那双迷蒙的大眼在流转间,似乎又重叠了他童年梦境中,曾经追寻过的影子……
「我们见过面吗?」童暐月兑口就问。
「谁看过你啊!」
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锐利的眼从头打量到脚,童雩害羞得低下头,不知家里怎么会有这种无耻的男人?
「咱们的确是素昧平生。」童暐突然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抬起她的下颚,深深的凝视着眼前陌生的女子……
这个在他毫无预警下,闯进他的世界的美人啊!竟让他勾起对梦里佳人的无限悬念,没错,就是因为她有这双多情多愁的眼眸啊!
他要定她了。
「放手!」童雩想挣月兑他强大的手动。
童暐不理会她的挣扎,低声沉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的俏脸霎时一片飞红。
他在调戏她吗?这个登徒子!
童雩狠狠的踩了他一脚,仓皇地想逃离他的箝制。
「妳又不认识路,想上哪去?」童暐挡住她的去路。
「你管不着!」
咦?向来只有姑娘求他多看一眼的份,没料到竟然有人会视他如粪土?这个女人实在太特别了,他决定吓吓她,让她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他。「我怎么管不着?我……可是童家在杭州事物的总管事……」
童哮无意说破自己是少庄主的身分,他认为,只要自己有权拥有她,什么身分都无所谓,因为,他一定会得到她的。
「总管事……」
童雩有些一错愕地瞪大眼,她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在童家的地位,竟然次于她的兄弟?
如果他喜欢自己……那是不是代表,即使她那高高在上的兄弟不在意她,但她未来在童家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捱了?
思索到此,她硬是把将月兑口而出的话全都吞下肚。
「怎么?妳想说什么?」一把揽住佳人的小蛮腰,童暐低沉的嗓音在童雩的耳边响起。
童雩不假思索的扬起皓腕,就想往他的俊脸上挥去。
童暐眼明手快,恰巧捞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捏,让怀里的她倏地泪眼汪汪,差点痛晕在他的怀里,「妳竟敢打妳的主人?」
「什么……主人……」童雩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就是妳的主人!」
话一说完,童暐的唇就堵上童雩的檀口,深深地吸吮,灵动的舌根不断搅动她的樱桃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