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雷少任。
他几乎可以说是我所遇过最优秀的男人了。外表英俊出众,身材既高大又英挺,对人的态度又十分温和有礼;虽然是个富家子弟,我却看不出他有任何的骄气,我想,他一定是在一个良好教育之下的家庭长大的吧!
虽然美其名只是一般的庆生酒会,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我父亲有意要把我介绍给他,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女人,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鄙视我的样子,一起在花园里散步时,他似乎还怕我冷了,月兑下他的西装外套给我穿,而且,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吃樱桃,特别带了一小包给我,这是哲伟从来没有对我做过的事,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十分窝心。
从来没想过我相亲的对象是个这样的人,他好得令我找不出任何应该拒绝的理由,而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可以成为我的丈夫吗?我觉得自己似乎配不上他呢!
???
“梧桐居”是一座屋龄十多年的西式别墅,坐落在市郊的一个青翠小山坡上,屋子四周的土地都是雷家的产业,植满了茂盛高大的松树,白屋蓝瓦的梧桐居隐身在其间,乍看之下还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即使松树满布,炎夏的阳光仍然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松叶,照射在戚梧恋的身上还是强烈得教人感到灼烫,像是皮肤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
再一次阅读了手中那早已被翻得有些破损的泛黄信笺,双手紧握着简便的行李,戚梧恋按下了梧桐居的门铃。
“是谁呀?”耐心等了约五分钟,对讲机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姓戚,是雷少昊先生请来当雷先生的助理的。”这个人也许就是万伯了,戚梧恋简短地回答了他。
“这样……请你等一下。”迟疑了一下,老先生并没有开门,只是有礼地又请戚梧恋再等候下去。
“是。”门外的戚梧恋顶着火热的日头,也只能无耐地耸耸肩答应了。
看样子,梧桐居的大门还真是难进呀!
而这一等,又等了十来分钟,等到戚梧恋几乎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对讲机才又传来一阵迟疑的声音。
“戚小姐,很抱歉,我们少爷说他不需要助理,真抱歉麻烦你大老远跑了这一趟,不过,还是请回吧!”万伯的声音仍然很有礼貌,其中还夹杂了几许歉意,不过,仍然没有打开门。
“可是,我是雷少昊先生亲自挑选的呀!绝对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请你让我先进去,见了雷少任先生再说好吗?”戚梧恋急急地打着商量。
人都来了,怎么可能教她连梧桐居的大门都进不去?
“我想……还是不要吧!”万伯老迈的声音中透露着几许为难。“少爷近来性子不太好,我怕你吓着了,还是别……”
自从二少女乃女乃过世之后,二少爷的心情没有一天好过,佣人也不知被吓走几个了,他真怕这个女孩子一进门就被骂哭。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请让我进去,就算雷先生不想留我,也许我还可以留下来陪少女乃女乃说说话呢!”另一方面,戚梧恋仍然不肯放弃,继续说服着万伯。
“少女乃女乃?”听到这句话的万伯吓了一大跳。
少女乃女乃早就死了呀!难道这个女孩不知道吗?
还没想出怎么打发她走呢,倒似乎是坐在客厅里的雷少任不耐烦了,如雷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进了戚梧恋的耳里,“万伯,你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做什么?快打发她走吧!”
这样的人会叫做温文有礼吗?门外的戚梧恋听到了这样的话,忍不住大叹了口气。
“少爷……这……人家大老远来,外面太阳又大,是不是先请她进来坐坐……”
“不必了!”雷少任的口气仍然十分不耐。“我早说了我不用助理,少昊那个人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多事!反正她进来还是会被我赶走,还是少费心了,给她车马费,叫她快走!”误以为戚梧恋是舍不得车钱,雷少任打算付她钱,趁早打发她走人。
“雷先生,请让我进去!”知道里面的人可以听得到自己的话,戚梧恋扯开了喉咙,对着对讲机大叫:“我还带了要给少女乃女乃的东西!”
“若玫?”听到了戚梧恋的话,雷少任似乎十分讶异,低低地喊出了妻子尚若玫的名字,语气中满是悲痛和难解的情绪。
而随着那简短的两个字之后,屋内又是一片沉默,连万伯的声音也没有了,一个人站在屋外听着松木林里的鸟鸣,戚梧恋完全无法预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雷少爷?”对着对讲机,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屋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又等了几分钟,屋里才传来回答,但回答她的人已经不是雷少任了,而是万伯的声音。“戚小姐,少爷请你进来。”黑色的雕花铁门应声而开,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戚梧恋走了进去。她明白,这一次,踏进梧桐居的自己,是即将掀起巨浪的。
???
“戚小姐,请随我来。”年近六旬的万伯对威梧恋露出了个温馨友善的笑容,领她进了客厅。一路上,还忍不住回头偷瞄着她的脸。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看他不住回头,戚梧恋索性直接问他。
“不……不是。”万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额上冷汗直流。
这个人怎么会长得那么像少女乃女乃呢?少爷只要一遇上和少女乃女乃有关的事就会变得火气很大,他真不知道少爷看到了这个小姐会有什么反应。
“呃……戚小姐,近来少爷的情绪不太稳定,如果待会儿他对你凶,或是有什么……不同的……举动,请别太介意……”看这个女孩温温顺顺的,还留着及肩头发,他真怕她会被少爷吓到,万佰只好先解释一下。
“我明白了,别担心。”戚梧恋笑着回答万伯。
她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打从她一见到他,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可亲的老伯,因为万伯的这句话,从小没有什么长辈亲人的戚梧恋就决定要喜欢他!
“少爷,戚小姐来了。”简短的通报之后,万伯就下去了,客厅里只留下戚梧恋和雷少任两个人。
有个男人正站在酒柜前倒着酒,默默地喝着,仿佛对来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他背对着戚梧恋,教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有着一副高大的身材,宽肩、厚实的手臂,一切就像多年前她见到的他一样,刹那间,戚梧恋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忍不住想走上前去拥抱他。
真的没想到她还有再见到他的一天呀!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温暖的午后,只除了……现在满屋子浓浓的酒味。
他到底喝了多久的酒了呢?依那么浓厚的味道猜来,少说也有好几天了吧!
“午安,雷先生。”望着眼前男人的背影,戚梧恋低声地打了招呼。
听到她的声音,男人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子,手中还拿着酒杯。他满布着血丝的双眼根本连看戚梧恋一眼都懒得看,便朝着她挥挥手,嘶哑地说:“滚!我不需要助理!”
“雷先生,我是来帮你的,不管大小事我都可以做……”
“不必!”根本不等她说完,雷少任怒声大吼,想走近戚梧恋,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愣住了,原本紧握在手上的酒杯也掉落在地上,溅得两个人的衣服都是酒液。
“若玫……若玫!”大步上前,雷少任一把抓住了戚梧恋的肩。
是若玫,若玫回来了!
“雷先生,我不是……”戚梧恋挣扎着否认。
又盯着她老半天,目光凝聚的雷少任才看清的眼前的女子,他一把推开了她,像是在抛掉什么肮脏的东西,“滚!你来做什么?”
“雷先生,是少昊先生要我来工作……”
“不必!”一口打断了她的话,雷少任恶狠狠地质问着,口气满是嘲讽:“你以为凭着你那张脸就可以留下来吗?告诉你,你和若玫还差得远呢!少昊那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会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这个长得和若玫相像的女人是少昊从哪里找到的,不过,如果他们打算借着他对亡妻的依恋而留下这个女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是几分相像而已,他还不至于会疯到老眼昏花!
“我已经答应了少昊先生……”戚梧恋开始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要她走,可没那么容易!
雷少任一把又将她拉近身来,随着浓重的呼吸把满口的酒气吐在她脸上,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反正你求我放你进来,也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好回去交差。我说最后一次,我不需要你,你滚!”
自己这一年半来赶走了多少佣人,雷少任不是不明白。他了解,现在已经没有人肯到自己这里当佣人了,更何况是更亲密的助理呢?
这种人他看得太多了,表面总是一副态度坚定的样子,只要吓吓她,她还不是就会哭着滚回去了。
更何况她还没有进门就犯了他的大忌——提尚若玫的名字,还有她那张脸,就算她倒霉吧!
虽然若玫都已经去世一年半了,但自己还是一直无法接受她已经死去的事实,他总是要求自己假装她没有死,也要求下人跟着自己想象若玫还在的日子。
但是,他心里还是明白的,若玫已经死了!不论再怎么装、再怎么想象,她也不会再回来,也看不到她。所以,每当忍受不住的时候,他就只好以酒精来麻醉自己。
不知道是从几天前开始的,他又开始喝酒。一直半醉半醒地喝到今天早上,神智才稍微清醒一点,没想到刚才这个女人在门外又提起了若玫,令他又忍不住抱起了酒瓶喝了起来。
这个女人还想留下来?门都没有!
“好,既然你不肯收留我,我求少女乃女乃总可以了吧!”看雷少任仍然是坚持不肯收留自己,戚梧恋只好使出杀手钢——搬出尚若玫来。
“别再提她!”忍无可忍的雷少任低头大吼着,忍不住又灌了一大口酒。
“别这样大声,你这样会吓到少女乃女乃的!”听到雷少任的话,戚梧恋连忙跑到客厅一角的单人沙发旁,双手扶着沙发扶手的一侧,像是在护着什么,对雷少任解释:“你看,少女乃女乃的脸色都发白了呢!少女乃女乃身体一直不好,你这么大声,会吓到她的呢!”
“什么?”听到戚梧恋的话,反而是雷少任吓了一跳,他不耐烦地问着。
不过,戚梧恋并没有理会雷少任,她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沙发,仿佛是沙发上坐了什么人一样,亲切有礼地说:“少女乃女乃,你一定吓着了吧!真抱歉,我一进来还没有向你打招呼呢!我叫戚梧恋,是来这里帮忙少任少爷的,顺便还可以和你作伴……”
“你在做什么?”走近戚梧恋的身边,雷少任眯起眼望着她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心中满是怀疑。
若玫真的在那里吗?不可能呀!他什么也看不到!
“少女乃女乃,我还替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白樱桃来呀!你不是还特地交代我要顺便替你带过来吗?”仍然不理会雷少任的话,戚梧恋还是继续对尚若玫介绍着自己,还状似殷勤地弯拿出手提包里的一盒白樱桃。
白樱桃!
看到戚梧恋手中的白樱桃,雷少任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尚若玫最喜欢的水果便是白樱桃。他还记得自己和尚若玫相亲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听说了这个消息,还差人大街小巷寻找,才找到了一盒价格不菲的白樱桃,得以在相亲当天顺利博得美人一灿。
这个年轻女孩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记得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是谁告诉她的?
“你……”看到眼前戚梧恋自顾自地说话的景象,完全将雷少任吓到了。
她真的看得见若玫吗?怎么可能?这种情况……太诡异了。
“别光是站在那里呀!”看雷少任站着不说话,戚梧恋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刚才是真把少女乃女乃吓到了,还不准我提她,她好伤心呀!快!快来向她陪个不是,说几句好话,也就没事了嘛!”
“别开玩笑了!”他怎么可能向一个完全看不到的人道歉?虽然强要装作若玫还在人世的人是他,但是,这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之外了,教他措手不及,难以接受。
“别再说了啦!”用手捂住了雷少任的口,戚梧恋状极忧心地望了一眼沙发的方向,低声地对他说:“别这样,你再不道歉,少女乃女乃可真的要哭了呢!瞧,她眼睛都红了。”
“这……”雷少任瞟了她一眼,只觉得从她掩住自己嘴唇的玉手传来阵阵淡淡的树木清香,就像是院子里松木和梧桐的味道。
“快、快,你还在拖什么呀!”一把将雷少任拖到单人沙发的对面,戚梧恋催促着,“快道歉!”
她真的看得到吗?任她这么拖着自己的雷少任狐疑地又望了她一眼。
她是真的看得见?看她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仿佛她真的看得到若玫一样。若玫真的还在吗?那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也看不到呢?
是假装的?那也未免装得太像了吧!
以往新来的佣人总是对他这种假装可以看到若玫的行径感到怪异,待不了几天就借故辞职。而留下来的,也总是以一股望着精神病患的眼光看着他,再做作地假装自己也可以看得见若玫,却又三天两头会忘了假装,纵然是记得,也装得十分生硬,顶多是记得餐桌上多放一副碗筷、早上问问安而已,从来不会和若玫多说什么话,分明就只是在做给他看的,破绽百出。就算是在家里许多年的万伯和桂姨也一样。
没有人是真心想着要若玫活下来的,没有人!
那么,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主动和若玫说话?想耍小聪明?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穿了什么吗?
她想主导一切?如果真是如此,那她的确是个大胆的女人!这是雷少任给戚梧恋的第一个评价。才第一次见面,她就立刻反客为主,控制了现场的状况,而这没有一点胆识是做不到的。
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雷少任倒是很想知道。
乖乖地坐在单人沙发对面,雷少任极诚心地对着尚若玫道歉,“若玫,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说话那么大声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急起来就口不择言,才会吓了你、对你凶……”说到这里,雷少任停了下来,仿佛是专心地在听尚若玫说话,还温柔地回应着,“我明白……嗯,你喜欢戚小姐吗?晚餐?……我知道了……”
之后,雷少任转过头来,望着站在一旁的戚梧恋,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和有礼的笑容,“我想若玫真的很喜欢你,不过,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雇用你,但若玫想邀你一道晚餐,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呃……这是我的荣幸。”戚梧恋要求自己也努力露出一个甜美诚恳的笑容,但心中却莫名地开始打着哆嗦。
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雷少任俊朗的笑容之后隐藏着什么目的?
为什么他的态度改变得那么快?他想做什么?
“太好了!万伯,带戚小姐上楼去休息,我们七点开始晚餐。”见戚梧恋答应了,没有再给她犹豫的机会,雷少任唤来了万伯吩咐着。
愚蠢的女人!
看着戚梧恋的背影,这是雷少任给她的第二个评价,他相信,也会是最后一个评价。
不管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她以为只要耍耍“白樱桃”的小计谋就可以顺利地留下来吗?
第一次交手,就勉强算她过了关,但和“若玫”一起晚餐时,他可不会这么轻易让她躲过了。一顿晚餐吃下来,他一定可以找到她有破绽的地方,到时候,他会要她下不了台!
没有人可以在他眼前耍把戏,没有人可以破坏现在他的生活——属于他和若玫的生活。
???
终于进梧桐居来了!
望着镜中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戚梧恋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唇,觉得它似乎还在隐隐地发抖。
自己终于又见到了他!自从七年前见过雷少任之后,她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可以再见到他。
刚才第一眼看到他时,她是多么害怕雷少任会认出自己呀!那会让她往后的计谋完全失败。但当雷少任没有认出自己,她心中又开始忍不住暗暗地失望,原来,在雷少任的心里她连一丁点的位置都没有。
连顾亭云和雷少昊都可以认得出自己来,为什么雷少任却一点也没有认出来呢?戚梧恋心中有些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的复杂情绪。
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低收拾起自己带来的行李,将衣服整齐地放入有着葡萄藤刻花的古典木衣橱中。
从小,戚梧恋就有个特殊的习惯,当她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地整理起身边的东西。不管是小至随身的包包、铅笔盒,或者是书桌、抽屉、房间,借着一边做着整理、归纳的工作,一边整理自己的情绪。看着东西一件一件地被整理好,她的心情也会渐渐地平静、清楚,更加清明。
小小的行李,里面的东西原本就不多,要不了多少时候就收拾好了。满意地看着收拾好的衣橱,戚梧恋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方才的低落心情也一扫而空。虽然这间客房只是雷少任让她在晚餐前暂时休息之用的,但是,戚梧恋已经决定要喜欢上它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鼓起勇气,想办法留下来。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和她。
六点五十五分,门外响起了细细的敲门声。
“戚小姐,再过五分钟可以准备下楼来用晚餐了。”桂姨亲切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回应了门外的叫唤,又从镜中望了自己一眼,戚梧恋忍不住又拿起了粉扑替自己的脸上了淡淡的粉,企图能掩盖自己因为紧张而显得苍白的脸色。
粉蓝条纹的洋装,红润的双颊,乌黑柔亮的头发服帖地披散在肩上,戚梧恋试着对镜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嗯,她可以为自己打上至少九十分。
有了完美的外表,现在,她需要的是雷少任对自己的好奇和一点点好运。好运,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就可以成功地留下来。
加油吧!
六点五十八分,戚梧恋以些微颤抖的手打开了房门,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不管雷少任如何对她恶言相向、设下什么计谋逼她离去,她一定要留下来,她相信,只要提高警觉,小心以对,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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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邀请。”站在餐厅人口,戚梧恋微笑地向着坐在餐桌旁的雷少任打招呼,同时,也以眼神对着其他的空位扫视了一次,朝着另外的空位笑了笑,做出似乎是在和尚若玫问安的神情。
由于人数不多,梧桐居的晚餐设在一般的家庭式小餐桌上。方形的餐桌旁有四个人的位置,一边是雷少任的座位,此刻他正坐在座位上向戚梧恋微笑,而另外空着的三个位置则都放了餐具。
“你远道而来,可以留下来一起晚餐是我们夫妻俩的荣幸,请入座吧!”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雷少任笑容可掬地说着,亲切有礼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和下午在客厅咆哮的是同一个人。
自己该坐在哪里呢?望着三个空荡荡的位置,戚梧恋有了短暂的迟疑。她扫向雷少任,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充满等着看好戏的玩味眼神。
“别客气,快坐下吧!”看戚梧恋迟迟没有坐下来,雷少任亲切地招呼着,心中却是带着嘲弄。
没想到,第一个小问题就可以把她给摆平了。
一般宴客的长形桌,男主人和女主人应该是坐在桌子的两端的,可是这种小方桌,又是一般的家宴,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往往女主人是按照平时的习惯落坐的,没有任何制式的规矩,通常是在男主人的左边或右边。而为了表示善意,客人应该选择男主人旁边的另一个位置。
不过,雷少任左右边的座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位置,哪一个正坐着尚若玫呢?
任她有再大的本事,雷少任也不相信戚梧恋可以轻易猜得出雷家的座位习惯。尚若玫到底坐在哪里,只有每天布置餐桌的桂姨和佣人知道,而这一点,他知道他们是没有那个胆子向戚梧恋泄漏的,只要她坐错了位置,可就当场露出马脚,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赶她出门了。
尚若玫坐在哪里?雷家的习惯到底是如何落坐的?戚梧恋望着餐桌,完全看不出任何线索。
左边?右边?她各有二分之一的机会。
“谢谢。”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戚梧恋选择了雷少任左边的座位,以优雅的姿势坐了下来。
看她选择的位置,雷少任眼中浮起小小的惊讶,随即便在转瞬间消逝。他向一旁的桂姨使了个眼色,“戚小姐到了,可以上菜了。”
二分之一的机会,与其说戚梧恋可以看得见尚若玫,雷少任宁可相信那是她的好运。
看雷少任没有当场下逐客令,戚梧恋就明白自己坐对位置了。
右边,尚若玫的确是坐在雷少任的右边。望着对面那个空位,戚梧恋眨了眨眼,似乎又看见了有着羞怯微笑的尚若玫坐在那里,就像时光又回到了七年前一样。
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也就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雷少任的时候。
“这是我的未婚夫雷少任……”在一家安静的餐馆里,尚若玫带着些微的脸红,把雷少任介绍给了自己。
“你好,我是小恋。”带着有些仰慕的眼光,戚梧恋报出了自己的小名,只希望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脸红。
小恋,尚若玫总是这么叫着自己的,就像个疼爱自己的姐姐一样,她希望自己也能得到眼前这个高大男人的好感。
小餐馆里采用的是充满乡村风味的布置,原木装饰的墙,配上绿格子的桌巾,一旁的小桌上则放着美丽的彩绘玻璃桌灯。
每周至少一次的书信往返,戚梧恋所看到的,尽是尚若玫在信中描述雷少任的事。
第一次相亲时的紧张心情、他的温柔细心、温暖的笑容、斯文尔雅的举止,连续三个月下来,戚梧恋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充满了好感,每一天,她都在等待着尚若玫的来信。只要多看到一封她的来信,自己就可以多了解一点那个叫做雷少任的男人,在她纯稚的心灵中,仿佛自己也跟随着尚若玫,和雷少任相识、交往、谈恋爱了。
她想见他,想望的心情与日俱增,日趋浓烈,她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同若玫姐姐说的那么好、那么优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说话那么温柔,想证实他和自己心中的想像相差多少……
然后,她真的见到他了。
就如同她过去所想象,雷少任有着俊逸的外表、斯文的举止、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却没想到,他比她心中所幻想的更加谦和,完全看不出富家子弟常有的铜臭味,有的只有良好教养之下所形成的书卷气质。昏黄的灯光投射在雷少任的身后,地板上巨大的影子令他看起来更加成熟高大而威严。
“你好,小恋。”唇角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雷少任简短地打着招呼,低沉温暖的语调像是喝了热牛女乃一样地教人感到亲切愉快。
仅只是这样一个笑容,就完全迷惑了戚梧恋青春少艾的心灵。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无数个听不到、看不到他的日子里,她心中一直记得的,就是那一个浅浅的笑容、浑厚的语调。
想到那个时候,戚梧恋忍不住下意识地又紧抓着自己的左手腕,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银镯似乎正发着烫,热度不停地经由手腕传进自己的心里,反复熨烫着她的心。就是那个晚上,她收到了生平第一件饰物,成为这些年来她牵牵念念的依靠。
“小恋,这是少任要给你的。”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袋,尚若玫笑着递给了她。
纸袋中躺着一只雕工简朴的手工银镯。细细的环上面雕成了藤蔓围绕的造形,而枝干上的叶则是罕见地雕成了槭叶的形状。
“我们找了好久呢!一直不知该送你什么。好不容易才在古董店里找到了这个和你的名字相同的美丽饰物,少任说依你的年纪,差不多也到了该戴饰品的时候了,送这个正好……”一边替戚梧恋将银镯戴在手腕上,尚若玫一边含笑说着。
“谢谢雷大哥……”戚梧恋记得那时的自己羞得连抬头看雷少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佯装在看着手中的银镯,一边低头讷讷地道谢。
生命中第一件属于自己的女性饰物,是雷少任送给自己的。望着银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戚梧恋觉得自己心中的某部分似乎被触动了。不仅是有了些许少女初长成的羞涩,同时感情中属于女性的情爱执着,也在那个时候悄悄发出女敕芽,从此根深柢固。
而那个时候,尚若玫就是坐在雷少任的右边。席间,雷少任不时偏过头低声对她说话,为她布菜、向她露出令戚梧恋沉醉的笑容。而似乎是已成习惯地,尚若玫并不会主动夹菜,她只需要接受他不断夹来的菜肴就足够了。
坐在雷少任的右边,似乎正是个最便于夹菜给她的位置。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戚梧恋低头吃着自己平日绝对没有能力吃到的美味菜肴,心思却丝毫不在晚餐上面。她只是不断地偷望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看着雷少任对尚若玫的体贴,把他的一切极尽所能地印在心版上。因为她知道,这个自己在心中偷偷着迷、仰慕的男人,是属于她最喜欢的若玫姐姐的。而她,只能拥有这一点点稀少得可怜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看着他、记住他,把关于他的信拿出来反复地阅读,深深地留存在自己的心里。
自己果然料得没错,七年过去了,她从一个青涩的小女孩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尚若玫过世,而雷少任封闭了自己,但没有改变的,仍然是他对尚若玫的疼爱和体贴。
雷少任右边的位置,依旧是尚若玫的专属。
“戚小姐,多吃点菜吧!”笑着对戚梧恋说着,雷少任的笑容却不若往日的温柔与快乐。
“雷少爷,别那么客气,请叫我小恋就可以了。”笑着喝了口汤,戚梧恋淡淡地回答着。
“小恋?好可爱的名字。”乍听到这个名字,雷少任不由得愣了一下。
小恋?这的确是个少见而美丽的名字。他觉得自己从前似乎听过、唤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抬起眼,雷少任发现自己迎上了一对美丽清明的眸子。清灵的大眼中,该是充满着慧黠灵动的波光,却在此时不知怎么地教人感到有些朦胧的凄楚。
小恋?忍不住在心中又低声唤了一次。这样凄楚、饱含心事的眼神,是不是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也见过呢?
不行,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思索半晌,雷少任只得放弃了。
不过,她到底是谁?选择左边的位置,真的是运气好吗?这似曾相识的小名和模糊的熟悉感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自己从前遇过她?是因为她长得像若玫才令人产生错觉吗?
或者,是若玫生前遇过她?她认识若玫吗?想到这个可能性,雷少任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
如果她真的认识若玫,会不会她真的有可能知道那天晚上的若玫到底是在……
好美丽的名字?听到这样的评语,戚梧恋几乎掩不住自己心中的失望。
难道他就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小恋”这个名字对他而言,难道就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七年,真的是好漫长的一段时间呀!
在两个人各怀心思的情况下,戚梧恋在雷家的第一个晚餐就匆匆结束了。晚餐结束后,雷少任很有礼貌地送戚梧恋回到二楼的房间。
“希望今天的晚餐你还很愉快。”站在房门口,雷少任以主人的身份说着客套话。
“真的很丰盛,谢谢你。”平静地回答着,戚梧恋却按捺不住胸口中的心跳加剧。就要宣布答案了吗?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奇呢?打算留下自己,或是明天将她扫地出门?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绅士地为戚梧恋打开房门,雷少任说着:“最近我多接了几个出版社的稿约,也许工作会有点忙,或许你可以留下来帮我,而若玫似乎也满喜欢你的,希望你有空可以陪陪她。”
“当然,我很乐意。”
成功了!戚梧恋高兴得只差没有大声欢呼。自己终于可以留下来了!
“那么,以后就麻烦你了。”送她进了房间,雷少任丢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很聪明,我会弄清楚你是来做什么的。”说完,门就掩上了,教戚梧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来得及听清楚他话中强烈的挑战意味。
“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靠在门板上,戚梧恋低声回答着。
七年后的重逢,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他和她,总有一天都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