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这天对于殷湄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因为她相交近五年的男友贾亦锋,将从美国回台度假,他是去年到哈佛攻读企管硕士学位的。
距离他上一次回国,他们已有四个月没见了。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他们这对爱得如胶似漆,感情深厚的爱侣来说,更是万分贴切,一点都不嫌夸张。
两人相识于一场校际联谊会上。那时,殷湄刚上大二,贾亦锋大四,两人虽不同校、不同年级,却同一科系,因此少了分隔阂,多了分投契。从课业延伸至社会层面,两人无话不谈;很快的,两人便相知相惜,谈起恋爱来了。
一晃眼,五年了。期间,贾亦锋当了一年十个月的兵,到美国念书又占去了九个月时间,七扣八减下来,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是,这丝毫无损于两人的感情。
殷湄的个性温婉,明是非、识大体,不只周遭的朋友喜欢和她相处,就连长辈也对她疼爱有加、赞赏不已;所以,像她这般零缺点宛如天使下凡的女子,任谁和她在一起,都不会产生莫名的冲突,更何况是爱她爱得无法自拔,把她捧在手心上呵护,全心全意待她的贾亦锋呢?
因此,这也是两人五年一路走来,感情日益深浓的缘故;空间的阻碍,也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感情。在他们心中,早认定了彼此是今生的唯一,谁也无法拆散他们。
怀着一颗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殷湄中午一下班即立刻飞奔到机场;当然,事先的精心打扮是免不了的,女为悦己者容嘛!
突然,身后有人搭上了她的肩。
“嗨!殷湄,你还是来了,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不来呢?”一个长发披肩、身形高挑的女子嘴角噙着笑说。
殷湄回过头。
“子璇姐,你就别笑我了!”越过贾子璇,看向她身后两位笑容可掬的长辈,她回以同样的笑容,亲切、热络的问候道:“伯父、伯母,你们好!好久不见了!”
贾母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呀!从锋儿一出国后,就很少来家里坐了;好像没有他在,你就来不得似的,干嘛这么见外?”她的语气是善意的责备。
“不是啦!伯母,我是因为工作忙;有时晚上还得上公司安排的课,所以才抽不出时间去看你们,绝对不是亦锋不在的关系。”殷湄急急解释,安抚老人家一番。
“是吗?”贾母故意噘起嘴,假装不相信她的话。
“是啊!是啊!”看到她的态度,殷湄急了。
“好了,老伴!你别看她善良就想逗她。她和亦锋又没名没分的,谁规定她一定要来看咱们?来是多礼,不来是不好意思,对不对?丫头!”贾父一语道破她的心事。
“伯父……”殷湄羞涩的低下了头。
虽然,她和贾亦锋感情稳定,和俩老也十分熟悉;他们待她就像对自己女儿一样。可是,毕竟两人还没有任何婚约,要她独自上他家拜访,她难免感到拘谨、唐突;加上他们还有一位未出嫁的大女儿随侍在旁,她也就不刻意上贾家走动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我们未过门的媳妇,迟早是我们贾家的人,多来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还把我们当外人啊,嗯?”贾母握住她的手更紧了。
“当然不是!我早就当你们是自己的爸妈了。”她的脸微微泛红。“只不过,我生性比较内向,凡事也不是那么积极,所以才——”
“哎哟!内向怎么能用在这里呢?!换做别的女人啊!早巴着我们不放,百般讨好了,哪像你?”
“那这么看来,我还真不太会做人呢!”殷湄浅笑道。
“话不是这么说。做人做过头也会惹人反感,你呀!恰到好处,正合我意!”贾父插话,发表己见。
“话虽是这么说,你还是得改改自己的个性,大方一点嘛!主动到我们家来,我们会竭诚欢迎你的!”贾母鼓舞道。
“好!以后有空我会常去叨扰你们两位老人家的,不会再那么别扭了。”
“是嘛!这才对。说好喽!说话可要算话。”
“一定!”
“好了,老爸、老妈,你们就放过人家吧!殷湄平常要忙工作,假日就算不和朋友出外走动,也要陪陪自己的老爸,哪有多余的时间上我们家呢?”贾子璇在一旁仗义执言。
“人家小湄都说好了,你还搅和什么?我们俩老自从退休在家后可是无聊、烦闷得很,你懂不懂啊?!”贾母忍不住板起面孔,训斥了女儿一番。
“老妈,您还有我这个女儿呢!”
“你还敢说!上班之外的时间常常是不见不影,简直把家当旅馆了,也不晓得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快三十岁了连男朋友都没有,在外头晃荡的时间却不比有一堆男人的女人少,你呀!可要好好检讨了!”
“是是是!以后我会多加约束自己行为的,称职的当一个贴心的好女儿,这总可以了吧?”
“嗯,这还差不多!”贾母稍稍缓和了怒气。
“这是起码的要求。最终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找个好男人嫁出去,了了我们做父母的心愿。”贾父适时添上一句。
“又来了!”她翻翻白眼,朝殷湄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殷湄也配合的回以她一个善意的笑容。
她和贾子璇虽然谈不上熟稔,但是,她知道她是一个独立、自主性强的女人,事业上的顺遂,让她不时流露出女强人的气势。想当然尔,在感情这条路上,亦绝非如一般寻常女人顺遂如意;又或者,她一点也不想依赖男人。在她眼中,她看得起的男人恐怕少之又少吧?殷湄想道。
可怜了贾家俩老,殷殷期盼着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却不知人各有志,只能一年又一年的叨念,却是连个影儿也没有,只能苦苦痴望……
“爸、妈、大姐、小湄!”贾亦锋笑吟吟的推着行李车朝他们走来。
“哟,已经出来了!我们光顾着讲话聊天,都没注意到呢!”贾父笑着说。
“锋儿!”贾母已等不及主动飞奔上前,紧紧抱住爱儿了。
“老妈,您还是这么有精神!”他笑看赖在他身上的母亲大人。
“那可不!”她抬起头,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人老心不老,这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的!”
“是啊!还做出口碑了呢!”
“知道就好!”她还挺得意的抬高了下巴。
其余三人也走近了。
贾亦锋向殷湄眨眨眼,随即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以往,若是没他人在场的时候,他们总会很有默契的来个大拥抱。
“最近还好吧?”
“很好,你呢?”殷湄娇羞的浅浅一笑。
“本来不好的,但看到你,什么都好了!”他深情款款的凝视她。
“真的?”她也大方的礼尚往来,柔情以对。
“当然是真的!你是能治我百病的良药,你难道不知道吗?”
“花言巧语!”她轻啐一声。
“喂喂喂!你们两个可以了吧?当我们其他人全不在啊?”贾母板起脸孔假装生气,但一丝笑容仍残留在脸上。
“妈,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了耶,难道一点点情话都说不得?”他也佯装一副可怜样。
“不是说不得,是用不着急着现在说。你们接下来还有大把时间呢,留着以后慢慢说!”
“是啊!我们趁着天还没黑,赶快回家吧!阿德不知道在外面绕多少圈了。”贾父提醒道。
“也对,我们快走吧!”他推着行李准备打道回府,大家簇拥着他一起往外移动。“你们几点到的?”
“我们是二十分钟前,至于殷湄,你问她吧!”贾子璇抢先回答。
“怎么?你们不是一起来的?”他疑惑的看向贾子璇和殷湄。
“昨天我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结果这个殷大小姐她说啊!她公司很忙,也许要加班,叫我们自己来,她可能不来了。你说这怎么可能嘛!就是请假,丢了工作她也一定会来的,你说对不对?”
“没错!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看向偎在他身旁的殷湄。
“也没什么啦!你也知道我下班时间比较不一定,我不想让他们迁就我,还要等我,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哎哟!你这傻孩子真是的!这有什么关系呢?你下班了,打个电话给我们,再顺道去接你,这不就得了吗?!”贾母一听,不由得尖声怪叫起来。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这么说,我才谎称可能不来了。说真的,我真不好意思要你们三个等我一个。”
“哎!你哟——老是这么见外!个性真的要改一改了!”贾母无法苟同的摇头叹气。
“人家小湄是脸皮薄,会替人着想,没什么不好嘛!”贾父不以为然的反驳。
“可是不能这样下去啊!以后嫁到了咱们家那还得了,人家还以为我们虐待媳妇,她才会跟我们这么生分呢!”
“你也太多心了!小湄要是嫁到咱们家来,自然不会有这种问题。媳妇就等于是另一个女儿嘛!是不是啊小湄?”
殷湄有点不好意思的偷看了贾亦锋一眼。
“我想应该是吧!不过,伯父、伯母,我跟你们保证,以后我再不会把你们当外人看了;不论有事或没事,我都会去叨扰你们、麻烦你们的!”
“好好好!这样最好了,深得我心!”贾母满意赞道。
来到了外头,阿德正好把车子停驶在他们面前。他下了车,准备将贾亦锋的行李搬进九人座的厢型车里。
“那你自己怎么来的?”趁着上车前空档,贾亦锋在殷湄身旁轻声问道。
“坐机场巴士啊!一百二十元,便宜又方便。”殷湄云淡风轻回道。
贾亦锋拢紧了眉头,既心疼又不悦。
“下次不可以了,能跟我家人一起来就一起来;否则的话,我宁可不要你来接机。”
“是,我知道了!我刚刚也跟伯母保证了,不会再有下次,你可以放心了。”
“那就好!”他爱怜的轻捏一下她鼻头。“你脸皮厚一些,我在国外也才能安心。”
“歪理!我脸皮薄会让你这么放心不下吗?”
“那当然!你只会委屈自己,不会保护自己。你不改变的话,我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也会担心一辈子……”
“喂喂喂!好了没呀你们?!”已上车的三人笑看着他们,大嗓门的贾母又继续道:“有什么肉麻的情话,上了车,回到家,关起来再说!”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遵命上车。
“来,小湄!你多吃一点!你好久没吃到我做的菜了,多吃才会上瘾!以后亦锋要不在了,你才会大着胆子不请自来!”贾母拼命挟菜给殷湄,以美味佳肴诱她上钩。
“伯母,您别忙了,我自己挟就好!”殷湄连忙推辞,还偷偷和坐在一旁的贾亦锋,交换了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
“是呀!妈,小湄要吃什自己会挟,您这么‘企图’明显的喂她,反而会吓跑人家;本来答应您要常来的,结果就更不敢来啦!”贾亦锋不得不跳出来帮女友说话,看她碗里堆得有如小山高,他不禁咋舌。
“是吗?小湄,你会被我吓到?”
“没有啦!您别听亦锋乱说。伯母您是好意,我怎么还会被您吓到呢?”她睨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该这么说。
“那就好,不然女朋友怎么跑的,他都还不知道呢!”贾母笑开了嘴,今天的她,笑容似乎没停过。
“你妈呀是太开心了!好久没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了,外加一个未来的媳妇,会这样开心也就不足为奇了!”贾父帮妻子解释着,他开心的程度也不下于她,只是没表现得那么明显罢了。
“你爸说得没错!还是他了解我。对了!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哪?有没有个打算?”
殷湄酡红了脸,她看向贾亦锋,摆明了要他回答。
事实上,因为他们两人从未谈到婚姻这档事,都是双方的家长在催;可就是他们感情太好了,对彼此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把握,所以并不急着靠一纸婚约来约束对方。
“一切等我学成归国再说!”贾亦锋答得简单扼要。
“这是当然的!那你的意思是说,等你一拿到学位回国,就马上和小湄结婚了,是不是这样?”贾母不忘乘胜追击。
“我拿什么来娶小湄?没半点事业基础的。再说,我是打算先赚一部车子、一栋房子,再来考虑成家。”
殷湄一楞。
她倒从没想过他是如此打算的。她以为现实的考量,是不会在两人的爱情里占有什么举足轻重的地位;她倒不是因此心生不悦,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突兀……
“那还要再等几年呀?!”贾母提高了嗓门。“家里有房间给你们住,也有车子给你们开,干嘛还要自己买呢?难不成你想搬出去,留我们俩老在家等死啊?!”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换一间大一点的房子。您想想看,家里多了一个人,没多久,可能又会多出一堆孩子,我们现在这个房子还住得下吗?”
一听到“孩子”两个字,贾母的火气就消了些。
“那也是以后啊!换房子还不急于一时嘛!可以先住着,没道理要等你买了房子再结婚嘛!”
“不,要先未雨绸缪嘛!再说,明年要是我结婚了,我这个亲爱的大姐还赖在家里嫁不出去;小湄一过门,我们这个家一下子就显得人多了,是不?”
原本正在吃着饭,不发一言的贾子璇,听到话题一扯到自己,立刻停下来,一双白眼怒瞪着坐她对面的贾亦锋。
“你怎么这么说?!”殷湄用手肘碰碰他。
“激励我大姐嘛!大姐,我没恶意喔,别生气、别生气!”贾亦锋转而向贾子璇陪了个笑脸。
贾子璇冷哼一声,不答话,继续吃她的饭。
“我说锋儿啊!你的借口也未免太烂了吧!我们家怎么说也不算小,你大姐嫁不嫁人根本没影响,你少在那给我哈啦了!”
“就是啊,”贾父也看不过去,加入话题了。“要不然这样好了!老爸、老妈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买栋豪华别墅给你们,就当是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好了!这样一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只要你一回国,就可以安心结婚了!”
“好哇!我赞成!而且要买就买大一点,起码要三层楼,还要有一片空旷的庭院;这样小孩再多也不怕,而且又有可以活动的空间,多好啊!是不?”贾母兴匆匆的连忙附和。
贾亦锋一手撑在桌上,习惯性的揉着太阳穴。
“爸、妈!你们给我个机会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好吗?我不想用你们的钱,我想凭自己的实力;我相信,我要赚一栋房子,绝不是件难事,别一副有得等的模样好吗?”
“可是……”
贾母还是不能理解他要先有车子、房子再谈婚姻的想法,明明两人爱得浓情蜜意的,为何他一点都不急呢?
“算了!儿子想靠自己的本事买房子,那就由他去吧!以他的聪明才智,我相信不用两三年,一定能如愿的。我们就别再多事,强人所难了。”儿子有骨气是好事,贾父也乐见其成。
“这……也对啦!锋儿明年回来也才二十七,婚姻大事还不必急于一时,可以在事业上先奋斗个几年再说。可是……我们年纪都大了,想抱孙子想得紧呢!”
“老妈,您今年不过六十出头,起码还有四十年好活,急什么?!还怕等不到孙子抱吗?”贾亦锋一本正经的说,逗得俩老相视而笑。
“不正经!我才没把握我能长命百岁呢!我呀,能活到八十,我就心满意足啦!”贾母阵道。
“八十?!老妈,这又显得您太没志气了!活不到一百,您起码也可以活到九十,是不是?到时,不只有孙子抱,我看呀!连曾孙都有了呢!”贾子璇刚解决了晚餐,这会也趁机插话发表高论,一手还搭在身旁的母亲大人肩上。
贾母一听,精神一振,更加乐不可支。
“是呀!很有这个可能喔!到时四代同堂,多热闹啊!”
“子璇,你给你妈这么大一个希望,到时美梦要不能成真,你可就罪过了!”贾父促狭说道。
“不会,您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对于我这未来的侄子啊!我一定紧迫盯人,不时耳提面命要他早早结婚,以完成老妈四代同堂的心愿。安啦!看我的!”贾子璇一副胸有成竹的拍胸脯保证。
“你话说得这么早,可现在你连个侄子的影儿都没见着呢!”话虽这样说,贾母却依旧笑吟吟的。
“哎呀,这迟早的嘛!爸、妈,你们看!你们这英俊的儿子,再加上这么个美貌的媳妇,两人产下的爱情结晶,不是万人迷也是千人迷了!到时主动追求的女孩,肯定有如过江之鲫,你们还得费神帮忙挑选了!”
“这一定的!”贾母笑得更是合不拢嘴,骄傲的眼神看向自己出色的儿子。“锋儿出国一趟之后,好像又变得更帅、更有男人味了!小湄,你可要看紧点,小心他别让国外的金丝猫给追跑了!”
殷湄看了贾亦锋一眼。
“不会的,我相信亦锋。”
“就是嘛!人家感情好得很。儿子也不是没定力的人,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嘛!”
“说说笑嘛!大家都听得出来我是开玩笑的,你干嘛那么认真?”
“我不是认真,我是怕人家认真!到时因为你一句话,而弄得人家成天提心吊担的!”
“刚刚小湄都说不会了,你就别在这煽风点火的,把问题搞大了。”
“我搞大问题?!子璇,你来评评理,谁才是始作俑者?!”贾父有着山东人强硬的性格,凡事据理力争。
“唉……这个问题,本人持中立的立场,不予置评。请你们自行解决,本人要告退了。”
贾子璇忙不迭的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碗筷,临走前,还投给殷湄一个“没法度”的表情。
“你看,女儿都不想理你了……”
“她是不想说实话,怕伤了你的心……”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还在为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争论不休,看在殷湄的眼里,只觉得有趣和温馨;不像她早年丧妻的老爸,一个人总是孤独无依的,连个拌嘴的对象都没有。
不一会,她的视线移到贾亦锋的脸上,她不由得一愣……他的沉默寡言,令她心悸。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啊?”她低声问道。
“没事。”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握紧了她的手。“我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将来的小孩,到底会长什么模样?”
闻言,她嫣然一笑。虽然不是很相信,但也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两个月匆匆一过,贾亦锋又得收拾行囊,准备返回美国继续课业了。
中午,殷湄在银行忙着结算上午所处理的传票,下午则请假准备替贾亦锋送行;若不是早上银行人手不够,她一定请一整天,珍惜彼此所剩不多的时间。
可,天杀的!算来算去,金额老是不对;早上又没几笔交易,却搞得一团乱,平时都不曾这么离谱呢!
“小湄,你还在啊,你还没弄好吗?”刚吃完午饭的翁婉颐,见殷湄还忙得焦头烂额觉得吃惊。
“是啊!金额老是不对,我算好多次了,都快搞疯了!”她头也没抬的说。
“你呀,太心急了,一急就容易出错啦!”
“好了、好了!终于对了!”殷湄抬起了头,一副如释重负样。
“你今天是怎么了?急惊风似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你和贾亦锋又不是第一次分离。上回他第一次离开台湾,也不见你这么心神不定啊!”翁婉颐审视着她的脸。
“我也不知道。”殷湄握紧了那叠传票贴在胸口,幽幽回道:“可能是他这次离开比较久吧!一想到要到明年五月才可以再见到他,我心里就不好受。”
“为什么明年的寒假他不顺便回来过年呢?”
“他说反正快毕业了,干脆等毕业了再回来,只差两三个月嘛!”
“这也对啦!你也别太难过了,耐心的等他回来;他一回来,你又是个幸福的小女人了。”
“但愿如此。”
“好了,快走吧!帮我向他问好。这次他回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你呀!只顾着自己霸占着他不放,也不让我们这些老朋友叙叙旧。”翁婉颐佯装生气。
她们两个自大学时代就是好同学,所以,翁婉颐对贾亦锋亦不陌生;虽称不上深交,但也有一定程度的熟识。
殷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不起嘛!因为他待的时间不长,我和他相处都觉得不够了,所以……下次吧!下次他回来,我一定让你们见见面!”
“说好了,不准黄牛!”
“这有什么问题!”
“嗯——好久没看到他了,下次再见到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变了很多……”翁婉颐犹自沉思、玩味着。
贾家的司机阿德,载着贾亦锋和殷湄前往机场。
贾家俩老临时回大陆处理事情去了,贾子璇则“刻意”缺席,好留给他们二人有独处的机会。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什么交谈,只是依偎着彼此,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还未到登机时间,他们决定到餐厅坐坐。
“明年我利用休假到美国去看你好不好?”
“不要!”贾亦锋急切的拒绝。
“为什么?”他的反应令殷湄不解。
“飞机票贵,而且我明年要忙着毕业论文。你来了,我也没时间陪你,何苦跑这一趟呢?”
“可是……”她低下了头,眼角泛着泪光。“下一次见你,已经是八个月以后了……”
贾亦锋起身从对面移到她身旁,把她搂进了怀里。
“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忘了我。”她说得直接,其实是开玩笑。
贾亦锋不由得浑身一颤,她没发现他惊惧的眼神。
“不会的!到死……我都不会忘了你。”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我说我不会忘了你的,永永远远都不会!除非你不再爱我了……”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对我难道没信心吗?”她抬起头看向他。
他俯下头以唇封住了她,代表了他的回答。
“讨厌!公共场所也不怕别人看。”她娇嗔道。
“反正又不犯法,怕什么?胆小鬼!”他轻捏一下她鼻头。
“你又捏我鼻子了!老爱捏我鼻子,鼻子都被你捏扁了。”
“你不喜欢啊?那好吧!我会记得改掉这习惯的。下次从美国回来之后,我保证不再犯了。”
“你说的喔!下次再犯,我一定饶不了你!”
“没问题!你想怎样惩罚我,我都照单全收,这样可以了吧!好了,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殷湄的神色一下子又变得晦暗起来,她无法习惯,更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的分离。
贾亦锋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朝大厅走去;短暂的距离,他们却觉得走来辛苦而漫长。
站在通关口,两人相视无言。
片刻之后,贾亦锋又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离别的感伤似乎更甚于她。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让我挂念,好吗?”
“嗯,我会的!你也一样。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三餐要定食定量吃,不要因为太专心课业而搞坏了身体。”
“你也一样……”
殷湄抬起了头,望进他满含忧伤的眸子,内心不禁惶惑不安。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要和你分离这么久,心里就觉得难过;怕你变心,被人追走了。”
“你又来了!刚刚不是才保证过的吗?你还不放心?那我发誓好了——”她马上举起手,却立刻被他拉下。
“别这样!我不再胡思乱想就是了,你别发誓。”
他相信,也十分有把握两人之间的感情,怕只怕,人斗不过天,他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下次回来带一只皮卡丘给你,你喜欢黄色,一定会爱死它的!”他轻抚着她柔女敕光滑的脸颊,眷恋不已。
殷湄粲然一笑。
“你总是知道我要什么,其实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懂!”贾亦锋点点头,轻点一下她朱唇,专在凝神的看着她明亮的双眼。“等我回来!”
殷湄目送着他通关走向一旁的走道,彼此挥挥手,直到他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殷湄数着日子,等待明年再见……
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今夜,殷湄作了一个梦,教她还不到天亮就惊醒;醒了之后,她便无法再合眼睡去。
这个梦,令她惊惧不安;更令她不解的是,她怎么会作这样的梦?
梦里,她看到自己移情别恋了——她当着贾亦锋的面,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那个男人是谁,她没看不清楚,只看到自己跟随着他离开,狠心的对贾亦锋挥手道再见。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梦境呢?
以往,她是可以完全不在意的,毕竟梦境不等于现实人生,可如今呢?
从三月十八日之后,她已确信自己的梦有预知的能力,那么,这代表了什么?她会变心……不可能啊!她爱亦锋的心,不会因时间、空间的阻隔而短少半分,她怎么可能变心呢?更何况亦锋就要回来了,这更没道理呀……
她内心非常烦闷,却是无人可倾诉。她迟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这项“天赋异禀”,只有一人独自体会这其中酸甜苦辣的滋味。
原本,她是打算等贾亦锋回国之后,告诉他这件事的;现在看来,倒必须考虑考虑了。
她甩甩头,想把残留在脑海中的影像全部挥去。
她相信这个梦绝不会成真的!变不变心完全操纵在自己,她又何需岂人忧天、自寻烦恼呢?想通了这点,她不禁释怀笑了……
亦锋要回国了!
当天夜里,殷湄高兴得几乎睡不着觉;但最后还是难敌周公的召唤,沉沉睡入了梦乡……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她发誓,她绝不会让自己合眼睡去,她竟然梦到贾亦锋死了。
梦境中,贾家二老及贾子璇哭得泣不成声;但怪异的是,她居然不在场,她到底哪里去了呢?
难不成……之前移情别恋的梦是真的?!因为她变心离去,所以连他死了她也不在他身边,是这样的吗?
不!不……她无言的呐喊着。
她冷汗涔涔的醒来,接着便是绝望痛苦的哭喊。成长的岁月中,从来没像这一刻,教她如此痛彻心扉;可是,那只是一场梦啊!
亦锋就要回来了,现在的他应该在飞往台湾的飞机上,她就快要见到他了!
她发誓,不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在她面前死去,谁也休想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