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说。“容我提醒您,安乔治并非茱莉小姐的监护人。他没有替她做主结婚的资格。”
“那是形式。齐雷克有法子避开律法,你是……”
杜比弯腰深深一鞠躬。“庞杜比,殿下。庞杜比为您效力。”
这又是哪一招把戏?庞杜比充当她的维护者?荒谬反常。不过她倒不如利用它一番。“庞先生说得有理,”她转向齐雷克,深深施礼。“不过,仍旧幸会了,爵爷。”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拉起来。“我有名的祖先娶得苏雅丽时,当时的吟游诗人们说,齐家再也不会娶进更美的女人了。”他眼中透出恶作剧。他翻过她的手掌。“看来——”他大胆地吻她的手心。“吟游诗人并不知道会出现像你这般的美人儿。”
女性的惊叹声有如一张毯子覆盖全室。茱莉的手痒得教人难耐。她开始猜测齐雷克是否重听。
“我说,雷克爵爷,”毕梧气得结舌。“矿泉室内不准有放荡的挑逗行为。”
齐雷克茫然地看看巴斯之王说:“对了,安乔治向你致意。”
茱莉的心沉入脚底。难道毕梧在这出闹剧中也扮演了一角?
“安乔治怎能逼她结婚?”杜比尖声说,有如智障者一般瞪着齐雷克。
齐雷克厌恶地瞥了杜比一眼,唤侍者添加香槟。酒杯添满后,他放下她的手,高举酒杯,凝望着茱莉的眸子说:“我要举杯敬贺。”
怨忿涌至,她知道自己将是他虚假敬贺的对象。
他微笑了,表情莫名其妙地愉快。“巴斯城的女士先生们,敬——”
“威尔斯亲王!”她插口道。
有人喊:“亲王万岁!”人群响起一片欢呼。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直到齐雷克与她碰杯。“你若不是十分聪明,”他小声说。“就是十分鲁莽无礼。”
“她本来就是个鲁莽无礼的女孩。”余夫人嘲讪道。
“闭上你的嘴,夫人。”毕梧命令道。
茱莉信心涌升。“我只是急于结束这出闹剧,雷克爵爷。”
“嗯,”他不相信地冷冷瞪着她。“那么,我猜想你希望跟我独处了。很好。”转向亲王,他并足敬礼说:“殿下,请允许我送我的未婚妻回家。”
她咬牙嘶声道:“你的猜想十分荒谬,我完全未作此想。”
“当然,当然,雷克。”王子模索着他的鼻烟盒扣。“反正蓝毕梧十一点整就会命令结束。这是他的另一条城规,你知道。”他拍拍毕梧的背,香槟洒在毕梧的外套上。“我说,老毕梧,表现一点风度,用你的马车送他们回去。今晚外面好冷啊!”
毕梧拉长了脸,烦恼地皱着眉。他看看雷克又看看茱莉。她父亲的不义本是意料中事,但想到蓝毕梧——她的朋友兼护卫者——居然会背叛她,茱莉心神大乱。
“我不能拒绝。”毕梧说,他的目光透着懊恼。
茱莉模模他的手。“我了解。”
“替我们向洛克堡的公爵未亡人致意,”王子说。“今晚我们原以为会见到文娜。”
“我会立刻转达,殿下,”茱莉说。“外婆近来不太出门,您的关心向来对她的健康情况有神奇的助力。”
向王子鞠躬道别后,齐雷克领着茱莉穿过盛装而好奇的人群。长舌的费夫人从长柄眼镜后打量他们,邱小姐则用一张餐巾写“笔记”。到了明天,闲话将传遍巴斯城的每一间温泉浴室、咖啡屋和杂货店。管它的明天,管它的闲话!
只要有时间静思,她自己也会设计出一套谋策。借着娴熟的技巧,她会很快将婚约撕成碎片,愉快地祝福齐雷克一路顺风。
她感到可以悲天悯人了,于是当他替她被上披风时,她对他优雅地一笑。“你忘了取你的披风。”
她伪装出来的甜美刺激了雷克。“我撑得住。”他回答,怒火令他全身发热。他一手坚决地按着她的腰,扶她走出大门。
一阵刺骨呼啸的寒风迎面而至,但雷克毫不在意;他欣然迎接酷寒的侵蚀。他身旁那庄重的女人似乎浑然未觉他狂怒的情绪。她果然是安乔治的女儿。在那对丰满的酥胸下,藏着一颗跟她父亲一样冷酷而狡黠的心。她可以尽情作装无辜,扮演叛逆者的女儿,但改变不了结果。他们会结婚。雷克将牺牲他的单身贵族身份——只要能避免那会毁去他一生的羞耻,结婚只是一项小小的代价。
如今他已见过巴斯城邮政的局长小姐,其余的工作将易如反掌。
然而与他对坐在狭小的马车中,晕黄的灯笼映照着她嫣红的脸颊,安茱莉看起来并不可怕或败德。他听说过她倔强自傲,她的亲身父亲曾警告说她暴躁易怒。这是计谋,雷克心想,是父女共谋的残忍把戏。
但是为什么安乔治竟会忘了提她的美丽或聪慧?她那双迷人的双眸后有一副反应敏捷的头脑,他打算毫不留情地探个究竟。在那袭蓬松丝衫下有一具美妙的胴体,他打算尽情享受。那顶款式时髦的假发非但未减损她清纯的肌肤之美,反而强化了她的五官。一撮撮飘逸的白色髦发,烘托出她赤褐色眉毛的诱人弧弓,和她睫毛浓密、眼角微翘的双眸。他喜欢假发的神秘感,喜欢猜测女人的真正发色。不过对于她却不必费事去猜。
安茱莉的头发是红色,他可以用他的皇家海军军职来打赌。但红到什么程度?是像他前任情妇艾黛的深蜜色?或是像他现任情妇凯若的火红?若如此,他希望茱莉的脾气跟她的发色相配,因为他期待与安乔治狡诈的女儿热辣辣地正面摊牌。
想到他的敌人,雷克感到一股新的愤怒和厌恶涌至。他双拳紧握,身子在绒面座椅上烦躁挪动。他的膝盖拂过她的,毕梧的马车容不下他俩较一般人修长的四肢。
她猛烈地扭过头来。“对不起。”她喃喃道,重新调整她厚重的织锦裙,目光避开他的。
她好似有些难为情,抑或是他的想象?哼,他暗骂,他何必在乎她的心情如何?她是这个婚姻陷阱的核心分子,而既然他没有退路,不如善用现况。他要从她身上得到子嗣,把她安顿在他的乡间领地上,然后回到海上,让她为她的计谋付出代价。他不必喜欢她。
略觉满意了,他清清喉咙。“在我们讨论婚期之前,茱莉小姐,你有什么话要问吗?当然,你会立即辞去邮政局长之职的。”
她茫然地看看他,令他以为她没听到。终于,她说:“看来,你和家父未曾顾及我的感觉便达成了协议。这样的计谋以前也发生过,不过我必须承认颇好奇。我一直想,你们怎会形成这样的协议?”
他无意坦诚回答。
“我猜想你曾赴法国,是在那儿落入家父的陷阱。”
她真是伶牙俐齿。他以对刚出道的水手的口吻说:“目前为止,你的牌打得太好了。别破坏了它,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智能。”
大出他意料地,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那种矫揉作做的咯咯巧笑,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真的觉得好笑。“你露出底牌了,雷克爵爷。我就知道你会。”
他呆了。他哪做错了?他说了什么泄出底细?
“若非受制于家父,你怎么可能想要娶一个你认为既侮辱了你又愚昧不堪的女人?”
雷克叹了一口气,她只是概括而言。他一面提醒自己要谨慎措辞,一面说:“心急的新郎可以原谅新娘的许多缺点。”
她正视他的眼睛。“我跟这次荒唐的婚约毫无关系。”
她的坦诚令他印象深刻。“你指望区区一句话就能改变一切?”他说。
“我希望会,因为你无法强迫我。”
“我能。”
“他把你勾得牢牢的,”她说,口气透着一丝悲哀。“你一定很难堪。”
难堪?老天!他当着英格兰王储的面极尽羞辱她,她为什么还同情他?
“哦,不必再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了。”她甩甩头。
“好极了,”她终于肯办正事了。“我们必须谈妥一切安排。”
“也许,”她毫不掩饰厌恶地说。“等我比较了解你之后。”
“放心,”他十分得意地表示。“那一夜很快就来临。”
“你休想得到我。”
他瞪着她丰满的双唇。“我会得到你每一英寸的甘美。”
她眼中闪动着抗逆。在自尊亟需填充之下他决定她的头发一定是火红的。
靠回椅背上,他聆听着车轮滚动,风声呼号。巴斯城或许以“文明世界的乐园”著称,但这恶名昭彰的城市对他毫无诱惑力。他喜欢的是脚踏甲板,风吹着背脊。庄重地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只配满足出海太久的水手的肉欲。他会让她得到他恣狂的。
“你的航程愉快吗?”
她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绝没料到,更不想要客套寒暄。他说:“冬天的英吉利海峡能有多愉快,我就多愉快。”
“那么,也许,”她尊严地微昂起下巴。“你该等到春天再来的。”
“哦,可是令尊一天也不肯延宕。”
她下唇垂落,给她的面庞带来一抹柔弱的气质。“那,他会来吗?”她小声问。
雷克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小姑娘想要她的父亲,他们真是绝配。“他并未确切说明。”
她点点头,明显地吞咽了一下。“我也没敢奢望他会说。他是否说服你辞去职务,雷克爵爷?”
她的眼中真有泪水吗?“我不打算辞职。”
“好极了,”她吐气道。“我也不打算。”
疑惑钻入雷克脑中。如果外表可以信赖,那么茱莉并未参与这项计谋。即使如此,并无差别。“但那是免不了的,你知道。”
她仿佛不懂他的语意问:“你的船仍在英格兰?”
“是的,我们停泊在布里斯托。”
“我们?”
她狡猾的询问淹没了他方纔兴趣的同情。“马嘉生和我的仆人与我同行。”
“家父的做法和信差均未改变。你在巴斯城找到住处了吗?”
雷克耸耸肩。“我想我会住在克利夫兰公爵府邸。我想马嘉生会住你那儿。”
她怒目一瞪说:“休想!”
“令尊必然已安排好他的——”
“没有,”她迸声道,挺直背脊。“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那丝柔弱的气质再度显露。“我已十四年未与家父见面。”
雷克不知该与她争辩或是同情她。但是为了某个他不敢深思的理由,他选择了后者。“你当时才只有——”
“十岁。”她纤巧的鼻翼微张。“我并不为年纪感到羞惭。不过,我讨厌那生下我的无赖,和他派到巴斯城的那些可恶的爪牙。”
雷克暗骂自己居然对她感到同情。“骂我并不会改变你的命运。”
“原谅我,显然你自认别无选择。”
“你,”他十分得意地说。“也一样。”
“雷克爵爷,”她踌躇地说,纤指不经意地把玩着她貂皮衬里的披风盘扣。“虽然一般而言,‘财务’一向是……呕……准新娘所无法控制,而且往往也超乎女性的理解范畴,但对我而言却并非如此。”
她过度文雅的措辞令他感到好笑,同时又对她的意图感到好奇,他挑眉说:“你的‘财务’很富有?”
“并不十分富有,”她倾身向前说:“我相信你认为这样做是正当的,你的动机也毫无疑问是高尚的,我也不会对你的人格或用心做偏颇的臆测,不过……”她停下来,蓝阵子探索着他的碧眼,大概在寻找她可以利用的弱点。但愿她不会发现它,他心想。
“不过——”他探问。
她抿起唇。“不过我肯定,只要我们肯试,必然能达成令双方满意的协议……呕……摆月兑家父的期望。”
“你又为什么要故意违背他的……期望?”
只有他的母亲曾如此仔细审视他。而安茱莉就跟恩德利公爵夫人一样,不带任何温情或宽容,怒火重燃。自从安乔治得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以来,雷克常常像此刻一般感到困陷在自己的无能所造成的致命利齿中。
她别过脸去。“我要自己选择丈夫。”
“那,你会选择我。”
她又扭回脸来。他再度被她直视的目光弄得心神不宁。“顾及你的社会地位和方纔那些观众,我原本希望不要刺伤你的感情。别再跟我耍蛮横,雷克爵爷。正如我对威尔斯亲王所言,目前我不想结婚。”
一旦她成为他的,他可不只要跟她要蛮横呢。“哦,可是我一定会娶你。事实上,我会不择手段让你入洞房。”
她倒抽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难道她有别的男人?这念头令他情绪恶劣。他习惯了过度放纵的生活和急切示好的女人,想到可能娶一个不贞的新娘,他难堪极了。但,他另无选择。“我想你是否处女并不重要。”
“你这可恶的家伙!我——”她用纤指模模胸口。“我若跟你结婚,损失跟你一样惨重,为了挽救你们齐家的尊严,我的耐性已绷到极限。但现在看来,你并不比家父好到哪里去。”
绝对是红发。想到这里,他热血澎湃。他打量她的颈项、她的嘴,寻找她的情夫留下的印痕。她气得双颊胀红。“这话也许没错,”他开口了,悠哉地享受她的狂怒。“不过,我会坚持你断绝目前的关系。”
“你这粗鄙的小人!”
她的怒火解救了他破损的自尊。“我好象在眨眼之间由爪牙进步成粗鄙小人啦。做好心理准备,局长小姐,”他咬牙迸声道。“你会成为这粗鄙小人的公爵夫人。”
“休想!”她扭过脸,瞪着窗外。
“休想?”他沉思着,仿佛这是一项重要的军事决定。“不,我想也许一个月。一个月就可以看出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的目光回到他身上。“我该给你一个耳光。”
“我不会,”他缓缓低语。“作此建议。”
“你会作何建议?”她挑舋道,扬起唇角作出甜甜一笑。“建议我因家父逮到你跟有夫之妇上床而毁掉我的一生?”
雷克一动也不动了,暗自祷告她不致想通他最畏怕的事。
“啊,从你愤慨的反应来看,你的罪行与心灵无关。”她的浓眉紧蹙。“难道是你怠忽职守,造成英格兰任法国宰割?还是你赌光了你的家族财富?”
雷克恍然大悟,她并不知道他那可怕的真相。“是何原因又有什么差别?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你而来。”
马车颠震了一下,然后停住。羊皮卷滚下座椅。惊愕和如释重负的他并没有动。
她一把拿起羊皮卷。马车门打开,脚夫放下一只箱子让她踩着。她庄重地一旋身,翩然下车。
雷克跟着下车,赶上她的脚步。打从与她见面,他第二度觉察到她不寻常的高度。而且他的观察首次令他开心。拿掉假发和高跟鞋,她的鼻子将与他的下巴齐高,她的酥胸会恰巧贴着他的胸膛,她纤细的高腰将使她的臀——
他摒开杂念,他的计划容不下肉欲。他会在几星期之内跟她结婚,数月之内让她怀孕。一旦她给他生下一个子嗣,他就任她自生自灭。
她停在门前,面向他。
“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自认能有什么方法,齐雷克,听清楚,”她用羊皮卷拍他的胸膛。“光凭措辞华丽的宣言和家父的奇想,无法逼我结婚。”她的尊严和意志力双双令他心惊,雷克握住她的手。“我会娶你为妻的,茱莉。”
“不,不会的。我很遗憾你白来了一趟巴斯城,换了别的情况,我们也许会成为朋友。请放开我的手。”
他放松他的手。“我们将不只是朋友。”
“不,不会的。”她打开大门,跨入门内。她扭头说:“你无法强迫我,家父也无法逼我结婚。他以前试过了。”
雷克身后的马匹哼声吐气,蓝毕梧华丽的马车车轮轧过碎石路。局促不安使他屏住气息。“以前试过?”
她的蓝眼睛柔和下来。“你并不是第一个,雷克爵爷。家父曾经派遣其它男人前来巴斯城娶我,而且是许多位。”
凛冽的风在装饰着巨宅正面的廊柱间穿梭啸吟。她是否也是当着一群观众之前面对那些男人?这个标致的美人儿经常忍受她父亲的羞辱?
她必然觉察到他怜悯的思绪。她丰满的双唇抿紧了,纤长的玉手紧抓木几。
“他替你订过多少次亲?”
她直视他的自大令他趾高气昂的母亲都会羡慕,但在她尊贵的态度下,他瞥见了一个易受伤害的年轻女人。
“六次。”她的声音微颤,但姿态未变。
敬意涌升。
“别洋洋得意,雷克爵爷。”
“为什么不,茱莉?”雷克微笑了。“七是我的幸运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