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等黛茵等到睡着。他考虑到薇莉的房间去把他的妻子拖回来,又改变主意。她知道时间,如果她想和她的朋友聊到半夜,他不该在意。
可是他在意。黛茵需要休息,而他想要她睡在他身边。他喜欢她倚偎着他的感觉,他喜欢拥着她闻着她的香气入睡。可是他需要的不仅是这种的安慰。他睡觉的时候是脆弱的,许多年来纠缠着他的噩梦夜复一夜地折磨着他,直到黛茵出现。路克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可是她已经变成他的私人巫师。当她睡在他身边,不再有任何恶魔溜进他的梦。如果他是个愚蠢、充满幻想的男人,他会相信是她善良而纯洁的灵魂驱逐了他的噩梦。
他摇摇头,试着甩掉这些思绪。只有笨蛋才会让女人拥有主宰他的力量。如果他不开始防卫,她会让他相信他可以像其它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渐渐老去。
路克是个实际的人,他不会抱着这些没有希望的想法。他疲乏地吁口气。也许他的朋友杭特是对的,也许他能够幸免于难是有理由的。其它的士兵都有家人在等他们回家团聚,只有他没有。最该死的他却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杭特坚持这是有理由的,而时间和上帝终会让他知道是什么。时间,路克了解;可是上帝,他可不这么确定。他相信上帝存在,但是无法理解-的想法。在他内心,他仍然相信上帝早就把他遗忘了。
如果他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爱他,上帝怎么能呢?
路克拒绝再想这件事,过去的已经过去。黛茵到底要不要回来?已经过了午夜,她需要睡眠,这是他为她担心的唯一理由,他告诉自己。他们两个急须好好地讨论他们的未来,他们需要做计划。他不能就这样把她独自留在波士顿,看在上帝的分上,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事。她说她有亲戚住在这里,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没有到码头接她?问题愈堆愈高。路克决定要和她的亲戚见见面。在他离开之前,他要确定黛茵和他们在一起安全无虞。
他必须尽快离开波士顿,他感觉彷佛快被这个城市压得窒息了。他和黛茵相处得愈久,就愈难离她而去。老天!她使他疯狂。她把梦想放进他的脑中。不可能的梦想。
路克想着他的妻子入睡。当钥匙插进门锁,他立刻醒来,不过他仍然闭着眼睛。几秒钟后,房门砰地关上,他不禁皱眉。这一点也不像黛茵的行为。
有什么不对劲。他坐起来,黛茵正好走进凹室。看她的脸一眼他就知道发生了非常糟糕的事,她看起来慌乱极了。既然她整个晚上都和薇莉在一起,他推测是她的朋友出事了。
黛茵没有给他时间发问。“你有没有枪?”
他隐藏不住惊讶。“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必须跟我走。快,路克,穿上你的鞋子,拿你的枪。我的手提袋里也有一把。感谢上帝!”
她转身跑向衣柜,在手提袋底找到手枪。黛茵站起来,可是她太慌乱了,手提袋和手枪都掉在地上。她先捡起手枪把它塞进大衣口袋,然后再抓一把散落的子弹放进另一个口袋。
路克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咕哝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清楚。
“黛茵,怎么回事?”
“穿上鞋子,”她再次命令。“你必须快一点。”
她不说清楚的话,他哪里也不去,她显然惊慌失措了,他必须让她冷静下来,找出让她如此惊恐的原因。如果有人伤害她,他也不需要他的枪。他会用他的双手宰了那个畜生。
他走上前,打算抱住她命令她回答问题。不过,她躲开他的手,跑到房间的另一边。她决心让他依她的命令去做。
她捡起他扔在床边的外套,把它丢给他。“不要站在那里。看在上帝的分上,去拿你的枪。他会告诉你他把她们藏在哪里,你会让他告诉你。我们不能让他逃走,我会永远找不到她们。”
路克从未见过她这个样于,她表现得彷佛她已经丧失神智。她的眼睛显露出她的恐惧,她已经哭起来了,拉着他的手臂一边命令一边哀求。
她跪下来,试着为他穿上鞋子。他抓住她,拉她站起来。
“试着冷静下来,黛茵,”他命令。“你会找不到谁?”
她大叫地回答。“我的孩子们,他把我的孩子藏起来了。求求你,路克,帮助我。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肯帮助我。”
他拥住她。“听我说。我会帮助你,好吗?冷静一点。你在说什么?你并没有孩子。”
“是的,是的,我有,”她大叫。“我有两个孩子。他把她们带走了。我的姊姊……她已经死了,而我,哦,老天!请你相信我。上路之后我会告诉你一切,我知道他会逃走,我们不能冒险。”
她一边哀求他一边撕扯他的衬衫。他终于体会到她的紧急,他没有再浪费时间,立刻拿出他的枪,确定枪膛装满弹药。然后他走向衣柜拿出他的黑色大衣穿上,这件长及膝盖的大衣才能够遮盖住他腰间的武器。
黛茵提着他的鞋子跑向他。他在门口穿上鞋子,然后握住她的手往楼梯走。
“上路之后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黛茵。”
他突然看起来非常像个枪手。黑色大衣和立起的衣领使他看起来充满危险。黛茵开始抱着一丝希望。他冷酷的眼神和凶恶的表情使她感到安慰。
“请走快一点。”她哀求。
她已经必须跑步才能跟上他。她仍然惊恐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直到他叫她停止。
到了旅馆外,黛茵把地址交给在门口等待的马车车夫。
“堡垒坡?我不到那里去,”车夫说。“太危险了。”他又说。
当车夫拒绝第二次的时候,路克的下颚肌肉紧绷。黛茵承诺给他三倍车资,不过是路克使车夫终于同意。他伸手抓住车夫的外套,差点将他摔下驾驶座。
“你不驾车,我驾。不论谁驾马车,我们将在十秒钟内出发。黛茵,上车。”
车夫很快地认清自己的处境。“我来驾车,”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过我不留在那里等你们。”
路克没有争论这一点。他没有再浪费时间,立刻上车在他妻子的对面坐下。
他看见黛茵拿出她的手枪。这是一把柯尔特式自动手枪,闪亮得像是刚从展示柜拿出来的。他看着她熟练地把子弹装进弹匣,然后她把枪放回口袋,双手紧握。
“你会用枪?”他问。
“是的。”
“你的安德舅公教你的,是不是?你说他教你射击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不,我不是开玩笑。”
“把枪给我,黛茵,你会意外地杀了自己。你不需要带着装满子弹的枪。”
“你不能催车夫走快点吗?”
路克探头出窗户,大声命令车夫加快速度。然后他靠向座垫,伸长双腿,把双臂交叠在胸前。
他看起来很轻松,可是她没有受骗。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都泄漏出他的愤怒。
“那么你今晚人在堡垒坡而不是在薇莉的房间。”
“是的。”
虽然他知道她将承认这个事实,她的回答仍然使他发火。
“谁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的。”
他已经猜到这个答案,现在他突然想掐死她。他试着不去想她独自走在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区域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到那里去会有什么危险?”
他没有提高音量。他不需要,他声音里的危险造成的效果比咆哮还好,她几乎畏缩。
“开始解释,黛茵,”他命令。“不要有任何遗漏。”
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或者该告诉他多少,她仍然惊慌得无法思考。她握紧双手,恳求他耐住性子,然后几乎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去看我姊姊的孩子们,”她开始说。“美玲在十八个月前死了。她受肺病折磨好几年……”
“然后呢?”
“乔治--她的丈夫--在几个星期前也死了。因为这里发生霍乱,我们相信这是他的死因。但是我们不能确定,白太太写信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白太太是谁?”
“孩子们的保母。她承诺照顾她们直到我到达波士顿。”
“说下去。”他催促。
“我依信上的地址前往,可是白太太不在那里。应门的女人非常好心,试着帮助我。她不知道保母或孩子们的下落。她为我泡了杯茶,然后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一对魏氏夫妇的姓名和住址。他们曾经为我的姊夫工作。魏氏夫妇原本希望新的屋主会继续雇用他们,可是这个女人告诉我,她不想要他们在她家里工作。她说她能够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她告诉他们不需要他们的服务。可是魏太太坚持要她留下他们的姓名及住址,以便她改变主意的时候可以找到他们。”
“于是你到魏家去找孩子。”他说。
她点点头。“我并不期望在那里找到她们,我只希望魏氏夫妇知道白太太带她们到哪里去了。”
“于是你去了堡垒坡?”
“是的。我到那个地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感谢上帝,车夫没有丢下我离去。魏保力来开门,他告诉我白太太已经死了。他不愿意说她是怎么死的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的太太躲在另一个房间,她不停地大叫要她的丈夫摆月兑我。他们两个都喝醉了。她听起来很害怕,而他……非常无礼。他对他的太太大叫说我什么也不能做,说已经太迟了。他表现得非常嚣张。”
“你有没有进屋内?”
“没有。”
“感谢上帝!你没有愚蠢到进入屋内。”
“魏氏夫妇假装他们从未听过这两个孩子。他们当然在说谎。”
“屋里还有其它的人吗?”他问。
她摇摇头。“也许有,可是我没有看见或听见。”
她开始哭起来。她痛恨自己在她的丈夫面前表现出柔弱的样子,可是她似乎无法控制自己。
“我不是杞人忧天,路克。我相信他们知道孩子们在哪里。你会让他们告诉你,是不是?你会为我找到我的外甥女们。”
“是的,我会为你找到她们。”他承诺。“不可能是白太太带她们去投靠你的亲戚了吗?”
她摇头。“他们为什么要假装从未听过这两个小女孩?他们为我的姊夫工作,当然知道她们。他们在隐瞒什么,如果孩子们受到伤害……”
“不要让想象控制你的思绪,”他命令。“你必须保持冷静。”
“是的,你说的对,”她同意。“我必须保持冷静。我会依照你的话做,只要让我帮忙。”
“我要你待在马车里锁上车门。”他说。
她没有争论。她不打算躲在车里让他独自对付魏氏夫妇,他们是卑鄙无耻之徒,路克可能需要她的帮助。
她不想说谎,于是保持沉默。片刻之后空气中的气味变得酸臭,黛茵知道他们已经接近目的地。她握紧双手,开始祈祷。
“你的祖母知道你的姊夫死了吗?”
“知道,”黛茵回答。“我一收到信就告诉她。”
“然后你们做什么?”
“在女乃女乃拟定计划之后我就写信给白太太。”
“什么计划?”
“你。”
他不了解。她不打算解除他的疑惑。他会了解一切,在他们找到孩子们之后。
“在我小的时候,美玲保护我。她就像我的守护天使。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的女儿,她们是我的责任。”
“美玲保护你什么?”
“保护我不受一条毒蛇伤害。”
“麦康。”他记得她曾经说她的叔叔是条毒蛇。
“是的,”她低语。“麦康。”她现在不想谈这个人,她只想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小女孩们身上。
“你的外甥女的父母都死了,现在她们怎么办?她们的父亲的亲戚会收留她们吗?或者你考虑带她们回英国去?”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她们需要会爱她们、教养她们、保护她们的人。她们不可以受到任何毒蛇的伤害。这是她们的权利,路克。”也是我的责任,她沉默地加上。
马车慢下来,黛茵瞥向窗外,看看自己认不认得这个地方。月光笼罩的街道空无一人,也许因为时间太晚的关系,不过也因为已经开始下毛毛雨。
魏家的破屋出现在视线内,楼上楼下的每扇窗户都散发着灯光。魏氏夫妇还在那里,因为她看见二楼有人影晃动。
她几乎安心得笑了,他们还没有逃走。“他们还在那里,”她说。“看,楼上窗口有个女人快速地走来走去。”像只老鼠,她默默地加上。
“看起来像在收拾行李,”他回答。他打开车门,轻轻地推黛茵靠着座垫。“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待在车里不要出来。答应我。”
“好,”她同意。“我会待在车里,”她承诺。“除非你需要我。”她很快地又说。
他开始下车,她抓住他的手臂。“小心。”她低语。
他点点头,下马车,然后关上车门。黛茵探头出窗外。“我不信任车夫,”她悄声说。“他一定会趁你进屋去的时候把马车驾走。”
“他不会离开。”他保证。他倾身轻吻她的唇,然后转身走向满脸不悦的车夫。
“我的妻子在车内等我回来。”
车夫摇头。“最好叫她下车。我不在这里等人,太危险了。”
路克表现得彷佛没有听见他的反对。“等你醒来,就可以载我们回旅馆。”
车夫没有机会弄懂他的意思,路克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下颚,他颓然倒在座位里。
黛茵看不到发生什么事,她推断路克已经说服车夫等他们。她看着她的丈夫穿越街道。他爬上门前台阶,可是没有敲门。他先试试门把,然后用肩膀撞开大门,随即消失在屋内,
她开始祈祷,路克进去好久了。她伸手向车门两次,可是两次都克制住自己。她承诺过不轻举妄动,除非听到枪声,她知道自己会信守承诺。黛茵拿出手枪放在腿上。她知道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可是她不知道引起她颤抖的是恐惧或愤怒。
她听见玻璃碎裂声,不由得想象一只花瓶击中路克头部的情景。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打开车门跳下车,正要穿越街道时看见路克出现在门口,立即停下脚步。
黛茵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忧虑他的安危,直到此刻看见他平安地出现。
“谢谢你,上帝!”她低语,试着从她丈夫的表情看出他有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他没有给她任何暗示。他刚走上街道的时候,魏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是个男人,当他移动进入光线中,黛茵能够清楚地看见魏保力。路克显然攻击了这个男人的鼻子,因为他的鼻子不断地冒出鲜血,染红了他的嘴和下巴。她看着他用左手抹去鲜血,他的右手藏在背后。他正盯着路克,脸上带着愤恨,当他举起右手,她看见他手里的枪。接下来发生的事似乎是以慢动作发生,可是整个过程只不过历时一、两秒。魏保力举枪对准路克,他的意图无庸置疑。他要从背后偷袭路克。
甚至没有时间示警。黛茵举起枪时,路克突然转身。他们的子弹先后射出,黛茵击中魏保力的左肩。路克更加精准,他击落偷袭者手中的枪。
枪声惊醒昏迷的车夫,他坐起来抓住缰绳,正要挥鞭策马前进时,路克到达马车旁。他打开车门,将黛茵丢进车内,立刻跟着上车。当疾行的马车倾斜地转弯,车门自动关上。
黛茵慌乱得没有发觉她还紧握着枪,她的枪口对准着坐在她对面的路克。他伸手拿开她的枪。黛茵沉默地看着他把枪放进他的口袋,然后往后靠着座垫,长长地吁口气。
“你怎么知道?”她低声问。
“知道什么?”
“魏保力要杀你,”她说。“我甚至没有时间大叫……可是你知道他在那里。是直觉吗?你感觉到他在你后面?”
他摇摇头。“我一直看着你,你的表情告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他回答。“当你举起手--”
她没有让他说完。“你在我之前开枪打他。”
“是的。”
黛茵深深地吸口气。她说话的声音紧绷。“你有没有问出什么?”
“有,”他回答。他倾身向前握住她的双手。“照顾孩子的女人……”
“白太太?”
他点点头。“她已经死了。心脏病。”
“孩子们呢?”
“姓魏的承认他们搜刮了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去变卖。他们也把女孩们带回家来。”
“我明白了。”她低语。她搓紧路克的手。
路克无法忍受目睹她的痛苦。“听我说,黛茵,我们会找到她们。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我们会找到她们。”
“哦,老天!”她说。她看得出来他没有告诉她一切,而她突然恐惧得不敢问。
“他们已经不在魏家。”
“她们还活着吗?”
“是的。”他强调地说。
“那么她们在哪里?他们把我的孩于怎么了?”
路克放开她的手,拉她坐在他的腿上,紧紧地拥抱她。他不只是提供她安慰。老实说,他不想看见她听到实情的表情。
“我们会找到她们。”他再次保证。
“告诉我,路克。孩子们在哪里?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把小女孩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