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音晓带着女儿下了公车,伫立在寒冷的夜风中,望着育幼院的围墙。
结果还是来了。
虽然当时她婉拒了绿尧的好意,没想到他却告诉了海微。一听能到他家过圣诞夜,海微雀跃万分,回家后不断向她哀求,拗不过女儿,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今晚,丈夫和婆婆都不在,她留了纸条,独自带着女儿出门。
由门缝中可见到育幼院内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上生了火堆,一个红褐色头发的俊秀男孩坐在火堆旁,正在拉小提琴;旁边几个孩子和一个少女围成一圈在讲话,还有个胖墩墩的中年妇人在煮汤,却不见丁绿尧的身影。
该进去吗?毕竟她当时拒绝了丁绿尧,现在这样突兀地跑来,会不会打乱了人家圣诞夜的计画?
夏音晓正犹豫着,迎面缓缓驶来一辆车,在路边停靠后,下来一男一女。
「安太太?」抱着纸箱的魏霓远认出是她,快步走近,笑问:「妳怎么也来了?和安先生一起来的?」
夏音晓摇摇头,看着他身后的少女。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巴掌大的脸蛋极为美丽,也极为苍白,像刚生过一场大病;她身段清瘦,穿著毛料的黑色外套和长裤,颈上围着紫色围巾,冰冷幽缈的神情,显得孤僻而难以亲近。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丘琉紫。我朋友出远门了,托我照顾她。小琉,这位是安太太,是纺织界很有名的安氏集团的总裁夫人。」魏霓远刚为两人介绍完,育幼院大门就开了,一个爽朗的声音随之传出——
「小魏,你回来啦?不好意思,小鬼们吵着要玩烟火,还让你跑出去买……」乍见带着一双女儿站在外头的夏音晓,丁绿尧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确定不是眼花后,欢呼一声,一把抱住她,「我以为妳不来了呢!」
夏音晓当场僵住,尤其一旁魏霓远眼神顿时变得相当怪异,更令她窘迫。
但窘迫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十几个孩子从育幼院内冲出,险些将他们几个人撞倒,围着魏霓远兴奋地又叫又跳——
「烟火!烟火!」
「我要仙女棒!有没有买仙女棒?」
「我要那种会砰砰响的!」
「我们先进去了。」看着手忙脚乱地护住夏音晓母女三人、免得她们被孩子们撞倒的丁绿尧,魏霓远唇畔掠过玩味的浅笑,「你们慢慢聊。」
他往育幼院里面走,丘琉紫和一群孩子也跟了进去。
安海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绑着缎带的小纸盒,拉拉丁绿尧衣角。
「给我的礼物?」他惊喜地接过,顺势将她抱起来,「是什么……哇,好大一条手帕!给我变魔术的时候用吗?」
她害羞地点点头,小手指指自己,又指向一旁的安曼菊。
「是妳和姊姊一起挑的礼物?」丁绿尧会意过来,另一手将安曼菊也抱起来,笑道:「谢谢妳啰!用这么漂亮的手帕变魔术,效果一定更好!」
安海微打着手语,
「妈妈带我们去买的。她也有买礼物给你。」
「哦?」他回头看着夏音晓。
「只是小东西而已。」他热切期待的眼神,仿佛她正要拿出的是珍贵的宝石。
她腼腆地拿出一个极小的纸袋打开,将一枚耳环倒在掌心。耳环由银、绿双色绞成星形,小巧精致。
「星星形状的耳环?我头一次看到呢!」双手各抱一个女娃儿的他空不出手来拿,只好伸长了脖子,要她帮忙戴上。他笑得很开心,「妳们送我这么好的礼物,我要怎么回报啊?」
夏音晓微笑,
「你邀请我们来就已经够了,不需要回报什么。」
他兴高采烈的模样,以及那对黑亮眼眸流露出的热烈光彩,在近距离注视下,不禁教她有些怦然,小心替他戴好耳环后,退开几步。
「妳们还没吃晚餐吧?等一下我们要烤肉,陶妈先煮了汤,饿的话可以先喝一点。」虽然四周昏暗不清,但她抬手替他戴耳环时,毛衣袖口滑落,确实露出腕上几道白色的疤痕。
「在外面可能冷了点,不过烤火就不会冷了。」他装作没看见,示意她跟他进育幼院,「小鬼们玩起来很疯,妳别被吓到——」
「哥!」在一旁观察许久的丁绿尹再也忍不住,直冲到哥哥面前,盯着洋女圭女圭般的双胞胎,「你去哪里拐来这么可爱的小孩啊?」还有哥哥身后那个真人大小的美丽洋女圭女圭!天哪,她一向只爱钱的老哥,竟然会带女孩子回家?!她兴奋追问:「她是你女朋友吗?」
丁绿尧慢条斯理地放下两个小女孩,朝右掌呵了口气,然后对准妹妹的额头一掌巴下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干嘛啦?!」丁绿尹抱头跳开,怒道:「就算我讲错了也不用打人啊!打头会变笨耶!」
「妳已经够笨了,再笨也没差多少。」瞥了一旁好奇探看的陶妈一眼,他将夏音晓拉到身前,郑重介绍:「她是安太太,是同时赞助我们育幼院和我的节目的安氏企业总裁夫人,这两个小妹妹则是安总裁的千金。」
陶妈脸上闪过一丝惋惜,却还是笑着对夏音晓颔首,以手语打招呼:「妳好。」刚才看到他们俩在大门口举止亲密,她还以为阿尧这孩子终于开窍,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岂知对方却是他说过要带回来过节的安家少女乃女乃,不由得有些失望。
丁绿尹怀疑地盯着哥哥,「真的吗?」
先别说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完全不像个企业家的妻子,老哥的口气也怪到极点,「安太太」、「总裁夫人」几个字像磨着牙硬挤出来似的,讲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丁绿尧伸指敲敲妹妹额头,「什么真的假的,这样对客人很不礼貌……」瞥见孩子们藉火堆点烟火,还有几个拿木炭往火堆里扔,他急忙冲过去阻止,「喂,别乱加木炭!有拿烟火的站远一点!」
「安太太,过来这边坐吧。」陶妈拉过三把椅子,笑咪咪道:「我们阿尧受妳照顾了。」
「不,是他照顾我们比较多。」夏音晓微笑,带着双胞胎坐下。
安海微望着开始放烟火的孩子们,安曼菊则倚在母亲身畔,静静看着正在拉小提琴的男孩。
「他跟我说要请妳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我们育幼院长期接受妳先生的捐款,妳先生还出钱赞助阿尧的节目,说起来很多地方都要感谢你们……」
夏音晓只是含蓄地颔首。对于安氏集团的运作她一无所知,也没听丁绿尧提过育幼院接受捐款的事。
望着火堆对面的他,他正蹲着弄烤肉架,一边跟魏霓远讲话,一边还要应付一个趴在他背上、像蚯蚓般不断蠕动的小男孩。小男孩揪着他两边耳朵,他佯装生气,拉过小男孩的手臂作势要啃,逗得小男孩开心大笑。
看着这一幕,她也笑了。
「原来你们还出钱给我哥的节目啊!」丁绿尹恍然大悟,「难怪他那么认真学手语。」
什么意思?夏音晓不解地看着和丁绿尧同样有双明亮黑眼的少女。
「他最讨厌看书了,最近却老是抱着小靛借回来的手语书猛读,看到不懂的还要陶妈教他,原来都是为了妳。」
在这世上唯一会吸引她老哥多看一眼的文字,就只有钞票上的金额,他会埋头用功,除了因为能藉此增加更多收入,还会有什么原因?
丁绿尹兴奋地不了个总结,「因为妳老公很有钱嘛!」
陶妈没想到向来少根筋的丁绿尹会在此时有月兑线演出,斥道:「阿尹!」
话一出口,丁绿尹也立刻知道不对,因为美丽的安太太虽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幽黑的双眸已蒙上一层阴影。
她连忙解释:「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啦,我以为妳是我哥的女朋友,所以他才努力学手语要和妳沟通,既然妳已经结婚,这就不可能了,我绝对不是说,我哥是为了钱才接近妳……」好象越描越黑。她匆忙找个借口逃开,「我去帮我哥弄烤肉架……」
不过,她还是认为自己的推论没错,老哥九成九是为了钱!虽说前阵子他不知发什么疯,把好好一张五万元的支票钉在门上当靶,用飞镖射得破破烂烂,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提到要邀这位安太太来过节时眉飞色舞的,而除了可以从人家身上淘金挖钱,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老哥这么乐。
「不好意思,阿尹这丫头平常就爱瞎说,妳别放在心上。」陶妈连连道歉。
夏音晓脸色苍白,茫然怔了半晌,才勉强露出微笑,回以手语——
「如果捐款不够,我可以告诉我先生,他一定很乐意帮忙。」
所以……他邀她来,纯粹只是应酬罢了?他当时那么热切,威胁利诱地央着她答应,只是想藉由她拉拢安氏企业?
真是这样,他也不算有错啊。想讨好出资者也是人之常情,育幼院尤其需要资金,她可以体谅他的处境与心情……
只是,因为非常喜欢他而如此期待今晚的海微,在他心里算什么呢?还有……同样期待今晚的她,又算什么呢?
她像个傻瓜似的,在他热切邀请时,心底曾有那么一丝恍惚的喜悦,仿佛早逝的少女情怀悄悄重燃起来,现在……一切都掉进深深的谷底……
「不!跟捐款没有关系!」陶妈慌忙解释,「我们这里情况不好,阿尧是想多赚点钱没错,不过,他绝对不是因为妳是安太太才邀妳回来啊!我从小看他长大,他是很爱钱,但是……」越急就越不知该怎么讲。
夏音晓淡淡一笑,
「没关系,这毕竟是好事,我希望能尽量帮助你们。」罢了,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海微快乐,一切都由他吧。
至于,她的期待……也忘了吧。是她一厢情愿,错解了他的意思,怨不得人。何况身为安隆楷的禁脔,连自由都无法掌握在手里,这样的她还能期待什么?
可强烈的失落感却挥之下去,心湖已被掀起的涟漪波动荡漾着,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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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来袭的天气再冷,也阻挡不了孩子们的玩兴,加上烟火助阵,育幼院的空地像个沸腾的锅子,到处是欢笑和喧闹声。
「不行了……」丁绿尧滚倒在火堆旁,申吟着,「我已经满到喉咙了。」
「魔术师手上功夫一流,怎么连猜拳都猜输呢?」魏霓远好整以暇地在他的杯子里斟满酒,笑吟吟道:「来,输了就要喝一杯。」
「因为你是妖怪!哪有人剪刀石头布每猜必赢?!」害他连喝了十几杯,有点头晕,躺下来还是觉得世界在旋转。勉强撑着眼皮,他往右侧三人瞟去。
谷靛正将一本乐谱递给安曼菊,坐在母亲怀里的她慢慢翻着乐谱,最后指着一首曲子,仰头看向谷靛。
他微笑颔首,重新架起小提琴,轻柔的旋律随即在弦间软软流泻。
安曼菊仰着可爱的脸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凝视着谷靛与小提琴的眼神却无比专注。夏音晓抱着女儿,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浅笑。
俊秀的男孩,一对洋女圭女圭般的美丽母女,加上婉转如诉的琴音,组成一幅如诗如画的优雅景象,和四周又吼又叫、宛如地狱小鬼出闸的喧腾完全不同。
「虽然她在笑,我却不觉得她快乐。」观察片刻,魏霓远下了这个结论。
丁绿尧仍动也不动地躺着。
魏霓远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那么,她落寞的眼神就不是他的错觉了。方才所有人聚在一起看他变魔术时,她的眼一次也没有看向他,消沉的模样比起在摄影棚时更甚。会是她和安隆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回轮到魏霓远不吭声。
丁绿尧斜眼看过去,「干嘛?」
魏霓远深邃的眸光锁住他面孔,「她看起来不快乐,而你打算就让她继续这样下去吗?」
「我……我能怎么办?」那责难的神情看得丁绿尧全身不对劲,忍不住月兑口而出:「她都已经结婚了啊!难道真的要我去当第三者吗?这种破坏人家婚姻的事情,老子绝对不干!」
魏霓远表情瞬间变得极古怪,「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邀她来的,客人玩得不高兴,主人当然有责任,至少该过去跟人家讲讲话,了解一下人家的感受,不是吗?」眸光扫过他开始泛红的俊脸,轻咳一声,「至于你要不要当第三者,不必告诉我没关系。」
丁绿尧猛地弹起,「我我我我绝对没那个意思!是你误导我讲出来的!」话讲得那么暧昧,眼神又闪烁不定,害他跟著想歪了!
「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魏霓远事不关己地迷人一笑,起身加入孩子们的游戏。
一曲已毕,谷靛放下小提琴,微微一躬。
安曼菊阖上乐谱,仍是盯著小提琴。而夏音晓虽然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听见,还是配合地鼓掌。
谷靛的手语还不大熟练,看著安曼菊,「妹妹似乎很喜欢音乐?」
「我想她是喜欢乐器。」曼菊对收音机或电视播出的音乐很少有反应,今晚难得被小提琴牢牢吸引住。若能让曼菊跟这男孩学琴,或许有助於改善她的情况?
「你在哪里学琴?」夏音晓问。
「我以前住在法国时学的……」谷靛手语还没比完,就被丁绿尧一把搂住,大手揉乱他红褐色的短发。
「小靛,你在美女面前表演特别卖力哟!拉给我和阿尹听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
「我每次都很认真,才没有差别待遇呢。」谷靛笑著闪避。
「你学琴学了七、八年,要教别人应该没问题吧?有没有兴趣收个可爱的徒弟?」丁绿尧弯腰与安曼菊面对面,微笑道:「你想学小提琴吗?」
夏音晓讶异地看著他。她什么都还没表示,他怎么就知道她想对谷靛提出的要求?
而她怀里的女儿只迟疑了几秒,就点了头。
「可是,我从来没教过人,也不是正式的老师……」谷靛仍有顾虑。
丁绿尧抱起安曼菊,放到他身边。
「安啦,大哥我保证你一定行。」瞥了夏音晓一眼,「妳说是吧?」
夏音晓顺着他的话点头,看向女儿。她坐在谷靛身旁,照着谷靛的指示轻轻抚模小提琴,试着拿起琴弓,清丽的小脸不见怕生,只有好奇而认真的神情。她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海微和曼菊的听力都没问题吧?」丁绿尧突然问。
她一怔,随即颔首。
「医生检查过了,没问题。」
「也就是说,只要她们愿意,总有一天会开口说话。」他顺手拎过她放在一旁的大衣为她披上,漾起浅笑,「所以妳何不放轻松点?妳是个好妈妈,也已经尽力了,偶尔该让自己喘口气才对。线绷得太紧都会扯断,人也是啊。」
夏音晓怔了片刻,涩然一笑,「你说得对。」可紧绷似乎已成为她的一部分,即使离开安家,她也难以让思绪与心灵有片刻的松懈。
不过,此刻萦绕心头的,是另一件事。看着忙着翻动烤肉架上的玉米的丁绿尧,她比着手语:
「刚才……陶妈和我谈到你母亲的事。」
「哦?」他笑了,「陶妈提到我妈一向只有好话,妳一定听得很腻。」
她微笑摇头,
「陶妈说了很多她们一起成立这家育幼院的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她也提到你母亲的婚姻,说她是……主动提出离婚的?」
「我爸都结婚了,还老是在外面拈花惹单,我妈忍了几年,最后还是离婚了。」
「你——怨过她吗?」倘若她离开安家,女儿们又会怎么想?
「多少会啊。虽然知道是我爸自己不好,可是突然要和从小一起生活的人分开,还是会难过。」尤其后来老爸拐走那人,让他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
她为什么问这些?莫非想和安隆楷离婚?
一思及此,他改口了:「虽然一开始很难过,但是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毕竟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了家庭稳定,勉强让婚姻继续下去,双方都不会快乐的。」
话虽如此,但若有机会重来,他并不希望父母离异。或许因为当年父母离婚时,他年纪还小,对双亲因外遇问题而引发的争吵并没有太大感觉,只希望能和他们在一起,有个完整的家庭。
至于她与安隆楷,他实在说不出劝和的话,尤其小恬前两天还拿着安隆楷送的成套首饰向他炫耀,对照夏音晓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除非他脑袋秀逗了,才会劝她咬牙在这场婚姻里撑下去!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不该置喙,所以他只是旁敲侧击,努力暗示她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而这条路刚好符合他……私心的期望,如此而已。他绝不会变成母亲最痛恨的婚姻第三者,一切都是姓安的活该,不懂得珍惜她!
「最重要的是,一个不快乐的母亲,她的孩于也不会快乐的。」他低声道。看见她全身重重一震,忧愁而美丽的眼像被撼醒般,惊诧地望着他。「孩子是很敏锐的,即使妳强颜欢笑,她们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一个不快乐的母亲,她的孩子也不会快乐!
夏音晓怔怔望着和其它孩子们在玩烟火的安海微,原本正笑着的女儿,却在视线对上她时,停下脚步,小脸出现惶惑的神情。她这才惊觉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严肃,改而对女儿露出微笑。
安海微这才恢复笑容,向她挥了挥手,又随着丁绿尹放烟火去了。
两个孩子的畏缩与内向,她在不知不觉中……也有责任吗?
「所以现在妳要努力让自己快乐!」丁绿尧将纸杯塞到她手里,在杯中注满牛女乃般的液体。刚才他和魏霓远猜拳猜输时,喝的也是这个。「要快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玩!现在我们来玩个小游戏,输的人就要喝一杯。」
夏音晓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他摘下她送的耳环,取出双胞胎送的大手帕包住,将手帕对空一扔,手帕落地后散开,耳环已经消失下见,而他双手握拳,伸到她面前——
「猜看看,耳环在哪一只手里?」
夏音晓傻了眼。他手法太快,她根本什么也没看到啊!
被他连声催促,她随便点了下他的右手。
丁绿尧张开右手——什么都没有;张开左手,掌心中躺着耳环,他嘿嘿一笑,「妳输了!要喝一杯!」
「等等,你没有解释游戏规则啊!」这让她有种被陷害的感觉。
「魔术师的戏法是不可以做任何解释的,妳得随时专心,才能跟得上啊。」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为难的模样,「好吧,这次特别优待你,喝半杯就好。」
夏音晓喝了一口,只觉味道淡而酸甜,有点像优酪乳,却不冰凉,顺喉而下,滑出一道渐热的水线。正喝着,却见他又拿手帕包住耳环,照样朝空中一扔,不待手帕落地,两个拳头又伸过来——
「在哪只手?」
就这样,喝到第八个「半杯」,夏音晓只觉身体越来越热,眼前丁绿尧的面孔也有些模糊,这才惊觉她喝的应该不是普通饮料。
「这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酒吧?她从没喝过酒,酒的味道是这样甜甜的吗?
「是小魏弄的调酒,他取个名字叫做『返老还童」,加了很多养乐多,把高梁的味道都盖掉了,很好喝吧?」见她双颊逐渐透出晕红,不复先前寒冷苍白的模样,他满意地点头,拉着她站起来。「好,换下一个游戏!」
果然是酒!
夏音晓惊恐地发现自己头晕目眩,脚步不稳地被他拖着直冲到孩子们身边。十几个孩子玩腻了烟火,正要开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来来来,大哥我今天陪你们玩!」丁绿尧清点着要参与游戏的人,「一共十四个,刚好分成两边。听好!今天玩的方法和平常不一样,由我和这个姊姊同时当母鸡又当老鹰。」
他将夏音晓拉到身前。「我们一人带七个,互相抢对方后面的小鸡,限时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以后,看谁背后的小鸡最多,谁就赢了!输的那一边,除夕那天要负责育幼院的大扫除;赢的那一边不但不用打扫,我还请他们去『河屋』吃日本料理!」
「万岁!我要吃日本料理!」孩子们尖叫欢呼,迅速自动分队,分别站到丁绿尧和夏音晓身后,显然平常就玩惯了这样的游戏。
什么什么?夏音晓还未弄清楚状况,腰际已被丁绿尹抓住,后面还有六只又叫又跳的「小鸡」,而丁绿尧身后探出一张小脸——是安海微。
小女孩杏眼闪亮,两腮玩得红扑扑的,对母亲做个鬼脸,又缩回丁绿尧身后。
夏音晓愣住了。海微……对她做鬼脸?平时最活泼的表现也不过是笑的海微,会对她做鬼脸?
正怔愣间,丁绿尧长臂猛地伸来,将她背后的一只「小鸡」抓了过去。
「我不是说过,妳得随时专心吗?」他呵呵而笑,瞬间又抢了她的两只「小鸡」。「等我把妳背后的小鸡都抓过来,妳就要帮我们打扫育幼院罗!」
「你作梦!」丁绿尹代夏音晓叫阵,「是我们把你那边的小鸡抢光光,让你不但要请客,还要一个人做大扫除!」用力将夏音晓往前一推,「冲啊!」
丁绿尧虽然身手敏捷,可背后跟着四岁的安海微,他步伐稍大,恐怕会绊倒她,因此不得不小心移动,连带减缓了他抓人的速度。
而逐渐发昏的夏音晓虽被身后一串「小鸡」拖得脚步踉跄,但丁绿尹可不是省油的灯,指挥她们背后一串粽子东躲西闪,让老哥的魔爪屡屡落空。
夏音晓越是被拖得团团转,体内的酒精就蒸腾得越快,郁积在心里的愁绪与感情似乎也沸腾起来,不断从肌肤表面蒸发飘散,离开了她……
见女儿再度从丁绿尧身后探出头来,顽皮地对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不假思索,伸手往女儿抓去。
安海微连忙缩回丁绿尧背后,然后又从另一边探出头。
夏音晓又伸手去抓她,小女孩东闪西避,脸蛋上洋溢着开心的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
「好哇,你想把海微抢过去吗?」丁绿尧护着安海微连连倒退,冷不防被夏音晓突破防线,抓到排在安海微后面的男孩。
「抓到了!」丁绿尹及身后一串「小鸡」欢呼,将男孩拉入己方队伍。
丁绿尧哼声:「抓到一个就这么高兴,我随便两三下就把你们通通抓过来……」一不注意,身后两只小鸡又被夏音晓抓走。
他愣了两秒,才哇哇大叫:「你作弊!我在讲话,要等我讲完才能继续玩啊!」没料到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动作竟然可以这么快!而且是用声东击西之计,假装要抓安海微,却把目标放在小女孩之后的其它人!
「你说要随时专心的呀。」她无辜地微笑,意识在漂浮,手语也比得有些凌乱,望着他擦腰生气的模样,粉唇忍不住弯起。
丁绿尧僵立片刻,猛地向她扑来,大叫:「反攻——」左手将她双手一并扣住,右手往她背后的长长蜈蚣阵抓去。
这下换成丁绿尹哇哇大叫:「你才作弊!抓手是犯规的!」伸手将安海微揪过来,两边的孩子们也纷纷动手,互相将对方的人抓到自己队伍里。
老鹰捉小鸡瞬间变成大混战,原本只是围观的孩子们也加了进来,有推挤的、笑闹的、追逐的、趁机偷打人的,像一团疯狂的漩涡,转得停不下,笑声如水花四溅,洒满寒冷的冬夜。
夏音晓任孩子们推来挤去,好几次险些跌倒,又被另一边的孩子们挡住推回。易受惊的她,此刻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一迳地笑,无法自抑地笑,笑得东倒西歪,笑得头越来越晕,身体却越来越轻,仰首望着夜幕,仿佛随时能向它飞去……
若非有人双臂始终紧扣着她腰际,她真以为自己能飞起来,茫然眨着蒙上一层雾气的黑瞳,看着不让她飞翔的男人。他有一双含笑的眼,比天上的星星更亮,微启的唇在动,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可是她读不懂他的唇,只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像一双翅膀包围着她,为她挡开周身的拥挤……
她伸出手,目标是他眼中星星般的光芒,却不稳地触及他脸颊,察觉到他微微一缩,黑眸的亮光变得奇异。她忍不住又笑了,越笑越没力气,逐渐在他怀中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