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厅,樊穹宇请老霍端一盆水过来,并把金创药拿出来,他让玉草坐在椅子上,他也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旁,先执起她的右手放到他膝头,用布沾水细细清洗她的手掌。
「我自己洗就可以了,你放手吧!」玉草觉得两颊比火烧更热,之前那一吻她还没消化完毕,脑子是一片浆糊,但她至少还知道老霍就站在旁边。
樊穹宇却握得更紧,丝毫没把她的话摆心上,「把-弄痛了吗?」
「没有……」玉草嗫嚅道,痛根本不是问题,天知道樊穹宇的动作可比微风吹拂还轻柔,问题是一旁老霍暧昧偷笑的眼光……让她死了吧,她羞得简直无地自容!
「金创药。」樊穹宇清洗完她的右手,一手还握住她的手腕不放,一手则向站在身后的老霍伸了过去,要他把金创药递过来。
「擦药我自己来就行了,你这样会把手弄脏。」玉草再次想阻止樊穹宇,可惜一点用也没有,樊穹宇已一把将指月复沾上黏糊糊的药膏,温柔地涂抹在玉草的掌心。
「-说什么傻话?-两只手都受伤了,难道还能用右手替左手上药,再用左手替右手上药吗?」樊穹宇一边冷哼,一边拿起白布条仔细包扎她的手掌。「另一只!」包完右手,樊穹宇不客气的命令道。
玉草只得乖乖地把左手伸给他,看他继续重复清洗、上药、包扎的工作。
「这几天-的工作暂停,每天我会帮-换药,直到-的烫伤愈合为止。」
「不行啊,我可以工作的,你不要赶我走!」玉草霍地起身,急切恳求道。
「谁说要赶-走啦!」这个笨蛋!樊穹宇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她不明白他不让她工作是为了她好吗?
老霍忍不住插嘴道:「玉草,-放心,穹宇怎么会舍得让-走,他喜……」剩下的话硬生生吞回月复中,因为两道冰箭已从一双蓄满暴风雪的眼睛那儿射向他。
好嘛,好嘛,不说就是,什么别扭个性?明明喜欢人家还不许别人说!老霍在心里嘀咕。
「我有别的工作要让-做,这几天伤没好之前,-只是不准再去做园艺,但仍旧要随时听候我的差遣。」
「可是,那木兰树怎么办?」玉草担忧道。
「这一次火灾,府里的房舍、庭院毁了不少,我本来就要请老霍到城里召一批人手来整修,顺便乘此机会雇一些仆役进来,有关木兰树的照料,-就先从那些人当中,选一个手脚较利落的教导一下,暂时交由那人负责。」
「那仆役还没进来前呢?」雇人有这么快吗?玉草狐疑。
「那就由我来照顾。」樊穹宇一派轻松地道。
「你?」玉草惊讶至极。
「那毕竟是我的树,我会不知道怎样照顾?」樊穹宇挑高了一边眉毛。
玉草不禁觉得想笑,没想到樊穹宇也有像少年一般不服输的神情。
「好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怎样照顾才对。」玉草垂下带着笑意的眼睛。
「穹宇,召集人手的事我待会儿就会去办,不过,这次的火灾不太寻常吧?是不是要跟官府通报一声?」老霍忧心道。
「不用!报了也没多大用处,只是这小县官可能会紧张的派士兵把我们府邸团团围住罢了。」樊穹宇神色显露不耐,他一向讨厌打官腔,要是知道一品御前行走大人来到了崎城,这附近的地方官们岂不把他家的门坎都给踏平?
樊穹宇的神情恢复到平日的冷然,接着道:「这次是遭人为纵火的。昨晚把玉草带回书房后,我回去火场查看,起火点是在靠近东侧外墙的庭院,应该是有人翻墙进来,沿着外墙泼洒了一整道油线后再点燃,所以火势会烧得这么迅速狂猛。」说是回火场查看,其实是一个人跑去灭火,使得火势只停留在庭院东侧,没有延烧过来。
「不过还好,没让他得逞。」玉草心有余悸。
「他已经得逞了,他的目的就是放一把小火做个小预告,接下来重头戏才要开始。」樊穹宇彷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样的火灾只是小预告?没有碰过这种事的玉草不禁打了个寒颤,「为什么有人要做这种预告?」
「是来寻仇的人吧!跟御影结仇的人可是非常多。」老霍也一收平常玩笑惯的语气。
「可是……樊大人不是为皇上做事吗?」玉草疑惑。
「所以跟御影结仇的人也是跟皇上结仇的人啊!或者是,跟皇上结仇的人当然得先除掉御影-!」老霍道。
「玉草!」樊穹宇突然岔开他们的话题。
「什么事?」玉草认真地看着樊穹宇,没想到他竟然有那么多敌人,过这么危险的生活,有什么事她能帮上忙呢?
「我注意到-刚刚叫我『樊大人』,我不是说过以后只准叫我『穹宇』的吗?」
玉草的俏脸登时由白转红,颜色还逐渐加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亏我那么担心你的安危!」玉草本来就圆的小脸现在更气鼓鼓。
「不需要担心我的安危,-和老霍一家,也没有人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会保护你们。」樊穹宇淡淡地道。
「这牛皮吹得好大!」虽然心里为他这句话的心意感到震撼,但她还是担心他呀!
「别忘了,我是负责保护皇上的人,当然也保护得了你们。」尤其是-,我会一辈子守护。樊穹宇坚定地凝视着玉草。
「玉草,-放心,穹宇保护的东西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老霍一家的性命都可以摆上。」老霍也道。
「别逞强了!你一个人要保护大家,那谁来保护你呢?」玉草忍不住激动地对樊穹宇大吼。他知不知道她会多担心,她不想他去冒这些险呀!
在场的老霍和樊穹宇都被她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给震住,一时无语,玉草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禁觉得丢脸极了,立刻起身冲出厅外。
「她该不会是想保护你吧?」老霍惊叹道,这傻姑娘想要保护全日朔国武功第一高强的御影,这个一个人阻止了昨晚大火的御影?
樊穹宇流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玉草这种说了一句告白后掉头就跑的习惯,真的很可爱!
连续过了十几天平静的日子,烧毁的屋舍又再重建起来,多雇了些人手,使得老霍和霍嫂的担子都减轻了,而且,樊穹宇为了能顾到大家的安危,他让大家都住在同一座别院里,这里成了一个热闹的大家庭。
「阿定,该你了。」玉草坐在凉亭里跟老霍的大儿子阿定下棋,霍嫂在一旁照顾婴儿,老霍和樊穹宇出门了。
阿定皱紧眉头认真思考,小孩子玩棋常常玩得七零八落沉不住气,但老霍家的阿定却意外的跟他的名字一样,非常有定力。也亏他是个有定力的小孩,每走一步要走很久,玉草就一边下棋,一边和霍嫂闲磕牙。
「玉草,-老实跟我讲,-中不中意樊大人啊?」霍嫂开始发挥三姑六婆的本事。
「嘎?没什么特别的啊。」玉草嗫嚅道。
「-别打马虎眼啦,在我和我们家那口子看来,樊大人可是对-相当倾心哟!」
「是吗?」玉草嘴角勉强拉出一抹苦笑,偏了偏头,耸耸肩。
「娘,-别吵!该-了,玉草姊姊。」阿定把棋子放到定位,等着玉草的下一步。
玉草很快的移动了一个棋子,别看她老被樊穹宇骂笨,她下棋可是很在行,又快又准,马上阿定再度陷入沉思中,只是这一次玉草也跟着陷入沉思。
那个是倾心吗?在她手还没好时,说要听候他的差遣,但他的命令永远是「念一本书来听听」、「陪我到庭院里一趟」、「坐在这里一下」之类的,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工作,还常常被他偷吻;现在手好了,樊穹宇更是常不避讳地牵着自己的手不放,老是用一双美丽的眼睛凝睇着她。
想到此,玉草的小脸又红了起来,她真的很受宠若惊,这样貌不惊人,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段没身段的自己,竟会被这种堪称绝世美男子的人眷顾,但……这样的眷顾会到何时呢?
没有被眷顾之前,她可以安于自己单恋他就好,一辈子就当个园丁也罢,照顾草木,拥有自己胼手胝足赚来的钱和自由,心也是自由的,自由的喜欢他。
可是现在,她的心完全被他牵着走,他对她那么温柔,让她误以为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这怎么办才好?她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是特别的,自己是二十六个公主中的其中一个,连在亲生父母眼中她都不特别了,有人会把她当成特别的来对待吗?有一天,他的眷顾落在别的女人身上时,她会如何痛苦啊!
「玉草!-在想什么?」霍嫂关切地打断玉草的思绪,瞧玉草的脸忽红忽白的,是怎么了?
「没有。」玉草微微抿唇,忍不住问道:「霍嫂,-还没嫁人前有没有喜欢上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喜欢-的经验?」
霍嫂歪着头道:「没有吧,我唯一一个意中人便是我们家那口子。」
「嗯……」霍嫂的恋爱这么顺利,这样教她如何问下去呢?「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姑娘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的,喜欢到心坎里去了,但那男的却不太可能娶那姑娘为妻,-说该怎么办?」
「-要听正确的话还是我心里的话?」
这还有分吗?「-两个都说吧!」玉草专注地盯着霍嫂,期待她的解答。
「玉草姊姊,该-了。」阿定不高兴地再度开口,怎么可以光顾着说话,不好好下棋──
玉草看也不看,连忙移动一个棋子。
霍嫂微微笑道:「正确的话,就是劝那姑娘死了这条心,认分点挑个可靠的丈夫,『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不是常常说吗?」
死心?她就是死不了心呵!「心里的话呢?」玉草追问。
「心里的话就是,『行乐要及时』,谁说情一定要是苦的,一定非要有什么结果?在心里有情的当下,不就是很快乐的事吗?未来的事何必想太多,搞不好明天就一命呜呼也不一定,所以还喜欢着的时候就喜欢吧,这样才不会后悔。」
行乐要及时啊!原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是及时行乐吗?玉草渐渐露出笑容。
「将军!」阿定的声音打破了玉草的思绪。
「什么?!」玉草连忙俯身努力地望着棋盘,这小子什么时候已经兵临城下了啊!
阿定洋洋得意地看着她。活该,不专心下棋!
好吧,只好这样了。玉草思索良久,终于再动了一步吃掉了阿定的「车」。
「将军!太好了!我赢了!我赢了!」阿定立刻吃掉玉草的「帅」,高兴的跳起来手舞足蹈。
「不愧是我的儿子,跟娘一样聪明!」霍嫂高声夸奖。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输了呢?玉草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真不甘心!全是因为下棋时不专心,都是穹宇害的!」
「什么事是我害的?」樊穹宇充满兴味的声音在玉草背后响起──
「喝!」他怎么会在后面?玉草吓得打翻桌上的棋盘,当场跳起来。功夫高强的人实在太恐怖了,走路都无声无息的。
「玉草姊姊下棋输我,而且还耍赖的打翻棋盘!」阿定指着地上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告状。
「什么?我不是故意打翻棋盘的,我没有要耍赖……」玉草慌慌张张想要解释,这场面怎么看起来好像她在欺负七岁的小孩子呢?
「我是逗-的!」阿定对玉草吐了吐舌头,谁教玉草姊姊刚刚都不专心下棋!
「你?!」天哪,这小孩怎么会道么人小鬼大?玉草当场呆住。
「果然是豆渣脑,连下棋都输给七岁的小孩。」樊穹宇不动声色地评论道。
唉!玉草沮丧地垂下肩,她已经不想问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让她在樊穹宇面前出糗了!本来就先天弱势了,又不美、又没有才华,这会儿他还认为她脑筋不好,那她要怎样才能让他爱上自己呢?快成了她的痴心妄想了。
看到玉草这副沮丧样,樊穹宇宠溺的模模玉草的头,安慰道:「乖,不会下棋没关系,我可以教。」
「我、会、下、棋!」玉草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回道。
樊穹宇像是直接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径自换了话题,「现在跟我到城里去一趟。」
「你不是刚跟老霍才去过吗?」玉草疑惑。
「-要我再命令一次吗?」樊穹宇佯装生气地道。
玉草扁扁嘴,「是,樊大人。」
「樊大人?-要我惩罚-吗?」樊穹宇挑高一边眉毛。
「对不起,穹宇。」玉草急忙道。
拜托,还要再惩罚?只是因为没叫他的名字,她就已经被「惩罚」很多次了,虽然是自己心仪的人,但亲吻这种惩罚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了的,尤其是她非常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吻,让她羞到无地自容。
他是在借故吃她豆腐吗?玉草忍不住怀疑地打量樊穹宇,樊穹宇则直接回视她的目光。应该不是吧?!他一向是个正人君子的说……愈想玉草愈没把握。
「噗!」在一旁看着两人的霍嫂忍不住笑出声,「玉草,-快点跟樊大人上城里去吧!老霍回来了,阿定交给他陪伴就可以了。」
当樊穹宇半强迫地牵起玉草的手,转身要离去时,霍嫂在后头大喊道:「玉草,『行乐要及时』喔!」
玉草的脸当场刷地又变红了,她急忙回头辩解,「霍嫂,我不是……」
「我知道,是如果、是如果嘛!」霍嫂对玉草挤眉弄眼道。
「-们在说些什么?」樊穹宇疑惑地问。
「没事!」玉草立刻不客气地把樊穹宇推出门外。
「是女人的秘密。」霍嫂笑呵呵道。
初夏的午后阳光高照,但有河流蜿蜓城中的崎城一点也不热,反而有一种带着水气的凉爽,樱花全谢了,两岸俱是翠绿的树木。
樊穹宇牵着玉草的手,拉着她上城里逛,说起来这是她进樊御府后第一次出门,被樊穹宇带有硬茧的大掌包住小手,那样温温暖暖的甜蜜,让玉草心中的羞窘渐渐被能够亲近他的喜悦给取代。
「我们要上哪里?」玉草虽然这样问,但暗暗希望他们能够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停。
「先过桥。」樊穹宇边说边拉着玉草走上横跨河面的一座桥,站到桥中央,底下柔绿的河水清澈见底,白色的鹅和几只茶色的水鸭优游其中。
「这……好像是我之前差点摔下去的那座桥嘛!」虽然这一条大河因为河面不宽,河流很长,至少盖了七、八座横跨河面的小桥,不过玉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天的那一座桥。
「没错,没想到那天神智不清的-还有印象啊!」樊穹宇取笑道。
玉草的脸微微一红,「我包袱里的钱包弄丢了,没法买东西吃才会那样子。那时,我还差点想把鸭子捞上来烤呢!」
「一般人在饿成那样前,应该会想出一些办法吧!譬如请求好心的大婶帮忙之类的,崎城的人没那么没有人情味。」光想想当天他救了她,落到被大家包围要求负责到底的下场,就可以了解崎城人是真的很有人情味。
「可是,那样有点像在乞讨,这种事我做不太来。」玉草为难道。
樊穹宇不悦地沉声问:「-瞧不起乞讨的人?」她应该不是这种肤浅的人才对……
「不,当然不是,只是我就是无法开口跟陌生人要求,我没有那个胆子,又觉得麻烦人家很不好意思……」
「所以宁可饿死?」
「不是宁可饿死,而是一直开不了口,最后很自然而然就变成趴在桥边想吃鸭子的那种状态了。」
樊穹宇忍不住微笑,「还是一句老话,-一定是在很优渥的家庭出生的千金吧!」这样不知民间疾苦的姑娘通常他都很厌恶,然而玉草虽然确实是不知民间疾苦,但她那颗处处为人着想、非常谦卑的心,不由自主吸引他。
「我家是不缺钱。」玉草闷闷道。看来樊穹宇果然讨厌千金大小姐,听那种口气就知道了,那要是发现她是月国公主还得了?但──身为公主又不是她能选择的!
「-在想什么?」
「嗯,在想一些不方便告诉你的事。」她一向是非常诚实。
樊穹宇忍不住失笑,看着玉草绑得宽宽松松的长辫子,少男又似少女般顺眼清爽的容颜,他忍不住举起手轻抚她的脸颊,「希望有一天那些会变得方便告诉我。」
「这对你而言很重要吗?」玉草觉得快坠入樊穹宇那冰原似透亮的眸子里,但她其实真正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的是:她对他而言很重要吗?
「不,-不说也没关系,只是我很想多知道一些跟-有关的事。例如-家人是怎样的人?-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来到这里?除了园艺-还喜欢什么?未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有,-愿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现在这样的生活?但真正想问的他问不出口。
那一大串的问题让玉草怔住了,他想知道跟她有关的事,是代表他也喜欢她吗?这种感情又是哪一种感情?比他跟苏苏姑娘的感情深吗?比他跟其它任何女子的感情都深吗?深到就算她是个公主,他也会喜欢她吗?她很在意啊!
他吻她、牵她的手,是只针对她的,还是对每个稍微看上眼的女子都可以?唉,她好讨厌这样不断回荡在嫉妒和不信任之间的自己,她甚至分不清樊穹宇究竟真像霍嫂之前说的不会跟人谈感情,还是他也有真情真意的时候?
「怎么?」樊穹宇扬扬眉。
玉草摇摇头,避开话题道:「我也很想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全都想丢回去问你。」
「那我的回答是,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希望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樊穹宇紧握了一下玉草的手,他想要辞官了,他不想再杀人──不论为任何理由,是不是能够就此重新开始,和玉草过平凡且平静的生活?”
玉草觉得心潮翻涌,她的小脸染上驼红,她也包括在他喜欢的现在生活里面,她很高兴,但……他话里的意思是希望她当一辈子他家的园丁吗?
「走吧,虽然这条河很美,但我们要在太阳下山前,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樊穹宇转移话题。
「什么目的地?」玉草问道,贡是奇怪,平日一张冰块脸的樊穹宇,今天好像心情特好,一直卖关子。
「我们要去泡冷泉和温泉。」
「冷泉?冷泉不是非常冷吗?」唉,说她是娇生惯养也无妨,她是那种一年四季都要洗温水澡的人。「我能不能只泡温泉?不对,这种天气泡温泉也太热了吧?」她开始认真忧愁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我们两个都要泡。」樊穹宇一开口便不容反驳。
在玉草的叹息中,他们来到崎城著名的冷泉前,蓊郁的森林把此处包围,到处可听见蝉鸣鸟叫,甚是清幽,这边官府向来有派人管理,盖了一间简单的竹庐,并沿着冷泉筑了高过人身的围篱,将泉水分成了男池跟女池,派驻官役站在一旁看管,避免有不肖男子偷窥。
玉草光是站在竹庐外,就可以感受到令人瑟缩的凉意。
「真的要进去?」看着一旁鱼贯进去的男女老少,玉草的头皮不由得发麻,她以前在皇宫里都是一个人待在好大的浴池里沐浴,从来没有跟其它人一起泡过温泉、冷泉之类的。
「当然,我东西都替-准备好了。」樊穹宇泰然自若地道,接着从挂在肩上的包袱里变出一个小小的竹篮,里头放了他替玉草准备的手巾、换洗衣物。
玉草当场瞠目结舌,「这从哪来的?」
「-可别偷溜喔!」樊穹宇径自将竹篮塞给她,愉快地道:「泡完在大门口见,可别泡太久,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地方。」说完便直接往男池走。
「等……等一下!」玉草着急地叫唤,却见管理冷泉的官吏对樊穹宇投注惊讶的眼神,樊穹宇则毫不迟疑地直接进去。
会惊讶也难怪吧,谁会料到这种看起来贵公子似的人会来泡公家的冷泉,别说他们惊讶,她也很惊讶啊,樊穹宇平日那副对人老是有段距离的态度,怎么会愿意跟众人一起泡汤呢?
算了,泡就泡吧!他竟然连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玉草只得提着竹篮硬着头皮进到女池里,结果,只是看到一群各个年龄的女子在她面前大剌剌宽衣,她顿时非常羞窘,很想夺门而出。
我还是做不到!玉草才转身想跑,脑海却不自觉想起樊穹宇曾跟她提过的他的身世,她犹豫的停下了脚步。
在崎城贫户出生的他,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拿着竹篮子到处泡澡的吧!所以他虽然现在权倾一时、是皇上身前的红人,但还是选择来这里泡冷泉,而不是花大笔钱修一个温泉别业、冷泉别业之类的……
虽然樊穹宇一向五官绝美、气质出尘彷如仙人,但看到今日平易近人的他,玉草觉得好像遇到了在当御前行走之前,更为真实的樊穹宇。
自己既怕脏、又怕羞,这是因为她一直以来是个太好命的公主,所以才养成的坏习气!这样下去,她永远都跟穹宇站在不同的两个世界!玉草对自已摇摇头,她不要这样,至少她也得参与他的世界,她的胜算才能大一点嘛!凭着这股信念,她把心一横,快速地月兑下衣袍,随便用水杓一杓水冲洗一下,果身进入池子。
「啊……」下水的-那,玉草不由得惊叫出来,好冷……冷到超乎想象,她全身开始不住地打颤,不停在池子里又蹦又跳。
「呵,-是第一次泡吗?」旁边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笑嘻嘻地问着玉草。
「对……对……」玉草牙齿打颤,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年轻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待会儿习惯后再上岸,会觉得通体舒畅-是外地人吧?」
「对……对……」玉草还是浑身发抖。
「我想也是上这里的人都对这冷泉很习惯了。我也是外地人,我一年前刚来时,也是像-一样,才下水池就当场尖叫出来,不过,后来就爱上这里了。」
「我……大概很难习惯……」玉草抖个不停。
突然,那女子朝她不断泼水。
「啊……」玉草冷到骨子里了,一直闪躲。
「好点了吗?」那女子停下手,笑问湿洒洒的玉草。
「咦?」奇怪,果真一点都不冷了!玉草高兴地道:「不冷了,谢谢。」
这里的人好亲切呀!这样光溜溜的也能大大方方攀谈、还帮助她,玉草不由得对着那女子绽开微笑,「我名叫玉草,请问-叫什么名字?」
「我叫阳婷,太阳的阳,女字边的婷,我在花阳楼里帮忙打杂。我很少遇见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会来这里泡汤呢,所以如果-也喜欢的话,下次或许我们可以约一约做个伴儿。」
「嗯,」玉草拚命点头,她没想到可以在这里交到朋友,「下次我就到花阳楼去找-吧!」
「一言为定!我一个人在崎城工作满寂寞的,能认识-实在太好了。」阳婷说不出口,她其实是花阳楼的妓女,整天过得很痛苦,跑到这里来泡冷泉是她安慰自己的方法,她身旁一个能谈话的伴都没有,所以难得在泡冷泉这儿看到年纪轻轻的玉草,才会主动跟她攀谈。
又泡了一会儿,阳婷站起身,「再泡下去身子反而容易着凉,起来比较好。」
「好,谢谢。」玉草感激地望了阳婷一眼,也跟着起身,不过一看到阳婷壮观的胸前,玉草不禁害羞地死低着头。
「有什么不对劲吗?」阳婷疑惑地问。
「没有,只是-身材好好,长得也好漂亮。」玉草还是不敢把眼光放在阳婷身上。
「是吗?谢谢,-也长得很可爱呀,-放心,-现在年纪还小,将来还会再长的。」
听了这话,玉草不禁有点尴尬,阳婷以为她是几岁啊?「阳婷……我今年二十二了。」
「嘎?」阳婷的眼睛当场睁圆,「-二十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我十五、十六左右?」玉草无奈地接口,被误认为十五、十六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曾被当作十二、十三岁的小男孩呢!
阳婷忍不住笑出来,「对不起,这样看来我还得叫-一声姊姊,我今年一十九。」
她们边聊天,边各自换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往哪个方向?要不要一起走?」阳婷问道。
「不好意思,我还要等人。」
「那我先走了,要记得来找我喔!」阳婷微笑地挥挥手道别。
「一定的!我明天就去找。」玉草也挥挥手,看着阳婷转身离去。
「-在跟谁说话?」樊穹宇正好也从男池出来了。
「啊,穹宇!」玉草又是一脸惊吓的样子,她真的不习惯樊穹宇老是莫名地站在她身后,而且还俯着头贴着她耳朵说话。
穹宇?!「不远处的身影飞快地回头望向这边一眼。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从背后这样靠近我?好恐怖喔」」玉草娇嗔地埋怨。
樊穹宇才不愿放弃这好玩的乐趣呢,他假装没听见玉草的话,直接握住玉草的小手,「泡冷泉很舒服吧!」
「嗯,不过我刚开始还被别人笑了呢……」玉草开心地牵着樊穹宇的手叽哩呱啦地讲她的冷泉体验。
樊穹宇脸上露出春风似的温柔笑意,没有人见了会相信这就是外传冷酷得像千年寒冰的「御影」,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