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现得称职吗?”
“你是我的骄傲,我感觉得出同事们都很羡慕我。”
“那是因为你没对他们说我是个魔术师。”
“是你要求我别让他们知道的。为什么不让我说?”
“我来,是为改善你的人际关系,不是要害你丢脸。”
“我答应你不说,是因为不想看人们起哄要你表演,不是怕丢脸。丢什么脸?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为什么变得这么畏缩?”
“因为……我跟你们不同。很多你们能做的事,我都不能做,我甚至……甚至无法使我们的婚姻在法律上生效,我……”
“今晚就跟我回家吧。”他温和地打断她的话,“法律之前,我们的婚姻或许无效,但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记得这件事吗?我能做,你也能做,而我们却一直未能完成它。这是我的错,就让我在今晚弥补吧,我要带你回我们的家,和你做我们早就该做的事。”
“不。”
等了好久,竟是等到这否定的声音,他含怒问道:“为什么不?你还打算以婚姻无效为借口来拒绝我的求爱吗?你还是不相信我爱你?”
她终于找到个合理的借口:“说不,是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迅速瞥他一眼,她跟著就解释:“从前的蝴蝶对‘那件事’的无知程度,你一定还记得吧。我不再是那样的蝴蝶,所以需要心理准备。”
思索片刻,他认为这些话无非在暗示他还得多下点功夫追求她,否则她就不回家当他老婆。
“好,我答应给你时间做心理准备。”他看了下手表,又道:“从现在算起,你还有八个小时可以准备,准备赴我的约会。”不待她发问,他很快就提出邀约。
“我现在就送你回陈家。明天清晨五点我去接你,我要带你去一个令你惊喜的地方。”
“哪里?”她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
“等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才要揭晓答案。”他笑得胸有成竹。“准时赴我的约吗?”
她难为情地点了下头。
“令我惊喜的地方在哪里?”
清晨五点不到,她就等在家门口。见他缓缓朝自己走近时,她眼里闪动著幻样光采,问。
“我以为你会说‘早安’,或者‘昨晚睡得好吗’。”他笑著接下她手里拎的小包包。
“昨晚睡得好吗?”她柔声问。
“睡不著,因为太期待今天了。你也一样吧?”
她羞涩一笑做为回答。
他没追问,带她上了自己的车。一路上他都保持沉默,她也一样。
他注意到她不时显出微微惊讶,特别是当车行进至乡间之后。和昨天相较,她看起来更加放松。
他发觉胸中涌上一些新的情感,不再仅仅是对两年前那段往事的回忆;对她的爱已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强烈、更加专注。这倒使他自己显得有点紧张。
不久后,他看见目的地了,他把车停在一棵大树下。
“到了?”她终于出声。
“嗯。”他指了下前方的木屋,“我同事的私人财产,平常都空著,我向他借来用用。”说完,他先下车,再绕到她这头来开车门。
看见他从后车厢取出一个手提行李包,她问:“你带了什么来?”
“喔,没什么,一点吃的而已。”
其实还有盥洗用具和换洗衣物,但他没打算现在就让她知道他们要在这木屋里过夜。
“这木屋就是你觉得会令我惊喜的地方?”她皱眉而问。木屋确有乡趣,但还谈不上令人惊喜吧。是否她期待过高?
“喔,我指的当然不是这间木屋。”他上前揽著她朝屋门走,边拿钥匙开门边解释:“我跟几个同事曾受邀到这里来玩过一次,住了两晚。我发现这附近有个地方很棒,黄昏的时候,你将会看见令人惊喜的景象。”
他牵著她进屋。
“黄昏?现在还不到中午呢。”她四下望望,屋内设备齐全;模了下桌面,发现薄薄一层灰,“黄昏之前,我们就一直待在这屋里吗?”
“是啊,吃点东西,喝个茶,我开了那么久的车,总得让我休息休息吧。”他不提下午还得徒步行远,那可是要消耗很多体力的,“还有,你就利用这段时间多做点‘心理准备’吧。”
她的脸又红了,立刻岔开话题:“我看我还是先找块抹布,把这些桌椅擦干净吧。”
“好,那我到厨房里去烧点水泡茶。”
他们各自展开工作。
擦净一部分家具之后,她在屋里屋外巡视了一遭,觉得和他处在一个遗世的角落里,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
她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看著他立在流理台前的背影,听见他轻轻吹著口哨。两个橱柜的门敞开著,地板上有几个空塑胶袋,而他正在开一个食品罐头。
“我可以帮忙做点什么吗?”
“喔。”他回头,“你来把这罐素瓜仔肉倒到盘子里。我刚才在冰箱里找到一包冷冻什锦蔬菜,也许我们可以炒来吃,如果能找到沙拉油的话。”
他让出位子给她,自己则开了另一个柜门,很快就找到沙拉油了。
“你带这么多罐头来啊。”她已倒出那罐素瓜仔肉,接著就在一旁的大塑胶袋里翻找,结果发现里头还有多种果酱、两条长吐司。“这么多面包,我们吃得完吗?”
“多带点比较保险。”他没敢说那是两天份的食物。“喔,水已经烧开过了,你挑一种茶包出来泡吧。”
她这才注意到袋子里有好几种水果茶包、即溶咖啡包、红茶包、绿茶包……
她去泡了两杯红茶。
终于,他们可以坐下来享用迟了好久的午餐。
“我们到长廊上坐坐,好吗?”他问。
她记起长廊上那个摇椅。
“好,我刚才就想坐一坐摇椅了。”
“我帮你摇。”
摇椅轻晃著,他以眼角的余光瞟著她。她美得不可思议。
他肯定自己已深坠爱河,当他在她身旁坐下时,他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新的蝴蝶。
“跟我说说话吧。”他轻声道。
她睡著了。他欣然承受她闭著眼,将头枕在他肩上的慵懒模样。
于是他轻拥住她,等待黄昏降临。
后来是变色的天空驱走了他的瞌睡虫。
“糟了!”
“怎么了?什么事糟了?”她也惊醒过来。
“我恐怕不能带你去那个地方了。”他抬头望天,“乌云在逐渐扩大,我怕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要去,不管下不下雨。”她忽变得执拗,不想希望落空。
“你确定?”
“非常非常确定。”
他决定为宠她而冒一次险。再望乌云一眼,他说:“我们现在就动身,运气好的话,也许你还是能领略到那种景象。”
她没想到要走这么长的路。阳光隐去后的树林里有些微凉意,她于是挨紧他一些。
“快到了没?”她等不及要问。
“快了。你听见水流的声音了吗?”
她点点头。不久,他们在一棵倾倒的老树前停了下来。
他引领她绕过老树,两人都得低头弯腰。
“闭上眼睛,等我要你张开的时候,你才能张开。”
她照办,感觉自己穿越了一条长长的曲径。
他在心中感谢上帝,感谢-在此刻让阳光透出云层。突破乌云层的夕阳分外火红,照著湖面上大群的野鹅,眼前景象宛若仙境。
“你可以张开眼了。”
她随即发出的惊呼令他快乐、满足。
“天哪!这里好美!你怎么发现的?”
“就是上次来度假时发现的。我一个人到处走,走著走著就发现这里,这里的黄昏是我见过最美的。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能和你一起欣赏,它会更美。”他停下,侧头凝视著她,又说:“我终于如愿以偿。”
她一时不能言语,看著湖面,再看看他,神情十分激动。
“你看,它们好可爱喔!”她忽地蹲下,迫不及待地伸手抚模离自己最近的那只野鹅,感觉它滑顺的羽毛。
“喏,给你,你来喂它们。”
他取出裤袋里那一小袋面包屑,递给她。
她一点一点扔面包屑在水面,看见它们兜著圈子寻找食物,她乐得开怀大笑。
他愿意陪她在此多逗留一阵,无奈上帝的恩赐似乎停止了,远处响起隆隆雷声,层层乌云再度在他们头顶翻滚起来。
很有默契地,他们往回走。离开倾倒的老树没多远,雨点便穿透树叶,落在他们头上。
树林里,他们奔跑起来。
出了树林,雨势显得更大。从没遇过这么大的雨,蝴蝶却一点不在意自己被淋得全身湿透,她边跑边仰起脸大笑。
孩子般的兴奋之情感染了他,他于是学她那样奔跑,那样开怀大笑。
一直到回到木屋,他们依然没有一丝局促,很自然地一起走进屋内,任衣裳答答往下滴水。
“怎么办?我们都成落汤鸡了。”他来回扫视著两人一身狼狈,“你一定没带替换的衣服来吧?”
说著,他不由又感谢起这场大雨,心想上帝其实还是在帮他。
她这才感到内心一阵翻滚,赶紧冲他摇摇头。
“还好我带了。你穿我的,我穿同事的;他一定留了些衣服在房间里。”
语罢,他就在行李包里找出衣服递给她,要她先去冲个澡。
冲过操之后,他发现她正在厨房里冲茶袋,依旧潮湿的头发和身上那件过长的衬衫,使她的背影分外性感。
“你在那里站了多久?”端著茶杯,她在转身之际看到他,一时因自己可能被盯了很久而羞红了脸。
他接过两个茶杯,笑而不答,迳往容厅走。
“你没告诉我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她先坐上藤制沙发,口气有些埋怨。在他提供她干净衣服时,她发现了他的预谋。
他这才在她身旁坐下。
“生气了?”
她不答,脸随后被他只手托起,对上他那双毫无愧色的眼眸。
“这场雨暂时像不会停了,如果你坚持要我在大雨中开车送你回去,我们可以现在就动身。你说呢?”
又起了一阵雷声,像是要呼应他的话。
“你这双眼睛是我见过最奇妙的。”他直注视著她,“我觉得它们正在对我说,你跟我一样希望留在这里。”
她立刻低眉,他却在此时啄了下她的唇,这动作使她抬眼,她伸手触模他的脸。
“两年多前,我离开你之后,你都是怎么过的?”
“终于等到你这么问了。”他埋怨,淡淡地。双手轻轻上下抚模著她的手臂,他答:“你消失之后,我的思想麻木了好一阵子,后来才感到伤痛,但是这种伤痛又渐渐使我麻木。我原以为自己将在这种麻木更替的伤痛中,度过漫长的一生。”
简短的倾吐过后,他缓缓倾身,再次亲吻她,含情脉脉。
她也回吻他,感到分离的岁月都溶化成激情。合上眼,她任他的唇在自己脸上、颈上游移。
她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当他温柔地隔著衣衫抚模它们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于是她开始解开他衬衣上的钮扣。
他看著她这么做,听著她慢慢往下移动时细细的呼吸声。她的手回到他颈后圈著,唇则逗留在他的唇边。他摆月兑衣袖束缚的动作变得急促起来。
他再撩起她的衬衫,手指轻掠过她的月复部,低下头吻著她的,舌头慢慢向上舌忝,直到她的喉间。
再起的声声低吟教他一把抱起她,进了房间。
滂沱大雨打在窗上,淹没了在大床上激情的声音;不时的闪电照射著他们得到的一切、给予的一切。
他用灵魂填满了她,和她一起淹没在一阵无边无际的风暴中。
终于,床上恢复了宁静。
“我的‘大腿’给你快乐了吗?”他问罢,一声轻笑。
他的调侃提醒了她,她曾经期待的基因如今却成隐忧。万一她制造出来的不是个正常人类宝宝,他将如何?
忧愁使她又偎紧他一些。
“明天就跟我回家吧。”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她温柔而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回你身边的,而且永远不再离开。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
“我尽快。”她决定加快进修的脚步。
“好吧,答应你就是。我不在乎多等一些时日。”
鸡婆的小刚误解了公主的意思。
当他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如此用功,整天将自己埋在书堆时,她说是为了要大大方方地回于家。
她是快乐的,对未来充满憧憬。小刚却认定是于震麒又给了她气受。
他想从于家著手,看看能否打探些事出来。于是一只蝴蝶飞进于家,刚好跟著鲁台生钻进三楼的房间里。它停在一个不被发现的地方。
“我说你是不是他妈的跟你老婆比内力啊,她不肯回来,你也不逼她,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她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好,我愿意等。”
“我看你是自虐成性了。”
于太太进房来了。
“你说的没错。”她心有戚戚焉的对鲁台生道:“我跟你于伯伯想替他去求蝴蝶回来,他死活不依,要我们别插手管这件事。这下可好,大家束手无策,陪他在这干著急。”
“妈,我不著急。”
“你听听,自尊心强得要命。”
“是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鲁台生附和道,“于妈妈,他不著急,但是也不该不替你们想嘛。你们有媳妇等于没媳妇,想抱孙子还得看儿子高不高兴把媳妇请回家,偏偏请这个媳妇比诸神还难哪!”
“说的就是。”于太太转而对儿子道:“要我跟你爸不出面是可以,但你总得有点动作吧。”
于震麒愈听愈觉心烦,索性不答腔。
“于妈妈,我看你就去拜托于伯伯那个医生朋友,要他收留震麒住院几天,拿纱布包包他的头啊、手啊、脚啊,然后再通知蝴蝶说她老公命在旦夕,看她回不回来。”
“这倒也是个办法。”于太太受了启发,这就提醒儿子道:“你们不是在牧师面前彼此许诺了吗,不管生病或健康,你都愿意做她的丈夫,她也都愿意做你的妻子。我记得她还说,当你生病的时候,应该更需要她才对。依我看,你就生场病吧。”
他不答,只对著鲁台生道:“你就会出馊主意!造假的事我可不干。”
两人悻悻然出房门。
小刚跟著飞了出去,心中已有主意。
于震麒的自行车煞车失灵,遇状况不能减速使他摔成重伤,被送进了医院。
下半身瘫痪的他被医生宣告将终生残废。
住院期间,他拒见蝴蝶,出院之后,蝴蝶再度被拒在房门外。
于太太伤心得无法开口为蝴蝶向儿子求情,她认为是自己诅咒了儿子才造成今日的悲剧。
“你进去吧。”她替蝴蝶推开门,“等会儿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忍著点,知道吗?”
“妈,我会的。”她和婆婆一样泪流满面,抹干泪才进门。
他坐在轮椅上,面对著窗。
“震麒,让我回来吧。”她停在他身后。
良久他都不出声,内心挣扎得厉害。他只恨自己出了意外,否则怎忍心不见她?
他一直期待著她回家的那天赶快来临,却是等到这样的结果。
“你走吧。”狠下心,他再道:“我们的婚姻无效,你不需要再回这个家。”
“不!我要回来,现在是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能离开你?”她哭著在他面前蹲下。
他别过头,不发一言。
“知道我为什么要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想学习许多事,想让自己能完全融入你的生活。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就是,我再不能离开人类世界,回自己的王国。能使我继续活著的力量在这个世界里,回去了,我就只有一死。我不再是蝶仙,再也不是了。所以我没了法力,曾经让你看过的魔术,是我努力学得的本事……”她啜泣著,“我回不去了,所以才必须让我的存在变得更真实。我多么希望能早日回你身边,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做好准备,我不愿做一个使你经常感到无法面对的妻子。”
他很受感动,也体会到她的隐忧。
“蝴蝶,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已注定无福消受。现在的我,是个让妻子无法面对的丈夫,而我永远也不能做好准备。”忍住心痛,他寒声再道:“你走吧。”
“不!”
“你留下何用?我不能给你基因,永远也不能。”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不要基因!你别赶我走,我哪也不去!”
她就这么蹲跪在他面前哭个不停,哭得他也流下眼泪。
“蝴蝶,我连赶你走的能力都没有,你为什么要留下?也许终生残废是老天给我的惩罚,这是我害死弟弟应得的报应。在这之前,我得到过快乐,这已经足够了。对你,我不再有奢求,你给我的已经太多了。”
她只是不停的哭。
蝴蝶在于家住下了,她可以做家中任何需要做的事,除了照顾于震麒这一项。
他甚至不让她靠近自己,只肯接受爸妈和看护的照料。
这天午后,他在妈妈和看护的扶持下,躺上了床。两人出房门不多久,他发觉四周起了明显的变化。
寒意不再,他像被烈日照射一般,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眼前忽地出现四个男人,三个年轻,一个年老,那名老者浑身散发著一股慑人的威严,正注视著他。
他没看见星星,没闻到花香,但是包围在四周那股不寻常的热使他相信,这四个男人和蝴蝶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他认出小刚了。
他注视著老者,企图从床上坐起。
“你就是于震麒?”蝴蝶国王威严无比地问道。
“我是。你是……”
“放肆!”年轻男人之一出声示警,“问你话的是我们国王,你至少该站起来回话。”
原来是蝴蝶的爸爸,那就是他的岳父。他的神色不由变得恭敬。
“我……无法自己站起来,请……原谅。”他一时还喊不出“爸爸”。
国王朝他点点头之后,睨了小刚一眼,后者立即垂首。
接著,国王将目光凝聚在于震麒的双腿上。片刻后,于震麒只觉下半身像是著了火,烫得他不得不开始挣扎。
“你再试试,看看能不能自己下床,站在我面前。”国主沉笃道。
“我……”他惊讶地发现双腿有点感觉了。
使尽力气,他终于缓缓伸腿下来,颤抖的双腿渐渐支起他的身体,他站直了。
“这……这怎么可能!”
“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将让你刚发现的事成为永久的事实。”
“你……你是指,我可以像从前那样行动自如?”他仍一脸不敢置信。
“不错。”顿了下,国王再道:“毕竟你如今的不便,是我的族人一时糊涂造成的结果,我理当对你做出补偿。但是,不该你的,我也必须带走。”
国王深深地看他一眼,又道:“兰儿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你,不管她回去之后能活多久,我都要带她走。”
“你要将蝴蝶从我身边带走?”惊惶使他朝国王迈近一步。
“我们当然要带公主走!”小刚不服气地插嘴,“我亲眼看见公主为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两年多以前,你对她不好,把她气跑了;回去之后,公主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她每天想你、念你,眼看就快活不下去了,为了使她不死,国王忍痛将她送回人类世界。成为人类之后,她又历经了许多磨难。可以说,公主自从遇上你之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我……你说的我都承认,千错万错的确都在我。”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们带她走吧!”
“你愿意以此换回你的健康?”国王似乎看出他真正的想法,但仍想试探一番。
“不,我不要健康!终生残废是我罪有应得。我还能工作,我不会真的成为一个废人,但是我也不能留蝴蝶在自己身边,让她继续因我受苦。请你们立刻带她走吧,我……感激不尽!”
盯著他决绝的面容,国王心中一阵震撼。他有些明了人类那种高贵又脆弱的感情了。他确信于震麒是舍不得离开兰儿的,他更相信兰儿不愿离开他。
“我决定暂时将兰儿留在这里,只要你好好待她。”
“不,我无法好好待她,我什么也给不了她,唯一能给的只有折磨,我……”无边的沉痛令他说不下去。
眼前四人忽地全数消失,他的双腿又瘫软了,整个人摔在地上。
蝴蝶在客厅里忙著打扫,听见轮椅移动的声音,便停下动作,转身面向于震麒。她眼里写著请求,请求他接受她的陪伴。
他身后站著妈妈和看护,两人正打算推他到室外晒晒太阳。以往面对蝴蝶这种请求的眼神,他总是催促妈妈赶快出门。
此刻,他没出声,于太太于是不急著推动轮椅。面对久遭儿子冷落的媳妇,她十分愧疚。
眼看蝴蝶就快落泪,于太太这才对看护说:“推他走吧。”
“不。”他出声了,目光还停在蝴蝶脸上,“妈,今天让蝴蝶推我出去吧。”
两串泪滑过蝴蝶漾起笑意的嘴角。
“你早该说这句话了。”于太太欣喜于儿子的改变,“妈跟著,否则蝴蝶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不了,妈,我只要蝴蝶。”
“喔……”她看著媳妇放下抹布,颤巍巍朝儿子走来,心里一阵酸,“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震麒的。”
草地上一片空旷,只有他俩。
“春天来了。”她深呼吸一口,双手从背后搭在他肩上。
“是啊,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只除了我的腿。”他平静的声音里仍存深深的遗憾。
她移至他面前蹲下,望著他的眼神是那般专注、深情。
依然是教他无法不心动的幻样光采,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轻抚她的面颊。
“妈说你常待在房里看书。”他一直让她睡客房。
“嗯,自得其乐。你不也一样。”她笑如春风,不带一丝抱怨。
“看那么多书做什么?”
“增加知识嘛,免得人家笑你有个没知识的太太。”
他将手移至她刚闭起的唇上。
“别勉强自己,你就是再没知识都不会使我停止爱你。”
她只手握住唇上他的手,久久不能言语,不忍眨眼。
“你快乐吗?”
“如果你能像现在这样看我、跟我说话,我就快乐,非常非常快乐。”
“我能。但是,还有一些需求是我无法满足你的。”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曾经,你因我不愿给你基因而离开我;而现在,我是无能给你基因,你……”
“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离开你。”
他回以微微一笑。
“蝴蝶。”
“嗯?”
“吻我。”
她立刻让四片唇相接。
他要的不多。轻轻推开她,他笑著说:“够了。”
“我觉得不够。”虽是玩笑,她却依然红了脸颊。
“你看,你不再是为补充能量而要求我的吻。你是如此真实地在我眼前,我们吻得也如此真实,如果能够,我会让这种真实延伸,像我们在木屋共度的那一夜一样。你怀念那一夜吗?”
她点点头,刚退的红晕又泛上脸颊。
“我也怀念,可是我无法使我们重温那一夜的感觉。”
“我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再爱你。”
她的表情依然纯真,令他动容。
“如果你的纯真还停留在我俩初见时的程度,那该有多好。可惜的是,我已使你产生了改变;一旦变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震麒,”她生气了,“你愈说愈深奥了,我听不懂!如果你是企图赶我走,那么我现在就再告诉你一遍:我不走!我会永远赖在你身边。”
语罢,她赌气地跑离他好几步远,背著他坐在草地上。
乌云突如其来地满布天空,像一颗颗灰色花椰菜。
“怎么说变天就变天了呢,讨厌!”她自言自语地怨起天来,站起身,回头看他,却是不想就这么回他面前去。
“我们回去吧,说不定马上就下大雨了。”他扬声道。
“下大雨就下大雨!我喜欢淋雨,喜欢在大雨中奔跑,还喜欢边跑边大笑!”
高喊之后,只见他寒著脸,别过头去,她这才察觉自己刚才的话刺伤了他。
“对不起!”她奔回他面前,“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我……”
“你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他并未生气。
“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不该忘了你的腿……”
“我的腿已不允许我陪你在大雨中奔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你,我……”
“别说了。”他温和打断,“你只要正视一个事实就好,如果你继续跟我一起生活,类似刚才的情况就还会发生。你愿意过这种时时小心、处处提防的日子,我还不忍心见你这么委屈。”
她当场就委屈得想放声大哭,因为他说这些话的目的还是想赶她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又一道,雨沙沙落下,她的泪便和在雨中。
“你不能陪我在大雨里奔跑,但总可以陪我淋雨、陪我笑吧?”
朝他大喊之后,她仰脸对天,哭著跑开。
轮椅上,他极力挣扎著。他多想站起来,朝她走去,多想立刻安抚她。
新一道闪电劈得好低,雷声轰鸣之际,只见他的腿上闪著电光。
她惊骇的一声叫喊,这才疾步冲向摔倒在地的他。
“怎么办?我……”她懊恼于自己的气力不足以扶起他,见他痛得脸部都扭曲了,她犹豫著该不该先跑回家去求救。
“别走!”他拉住她的手,由于用力过猛,把她也拉倒在地,“妈应该很快就过来了,我们等她吧。”
“可是你这么痛苦……”
“我能忍。”
两张脸靠得如此近,他于是攫住她的唇。
她对他也有需索,他能强烈地感觉到。此刻,他想尽可能地满足她,哪怕只是吻而已。
他转身,将她压在身下,取代了他的疼痛。
“蝴蝶!震麒!”
不远处,出现了于太太和看护。
他们听不见雨声,听不见妈妈焦急的呼唤。
“你们……震麒……你的腿……”
草地上只剩被春雨滋润过的青草。
雨说停就停,一群蝴蝶也跟著飞向远方。
“国王,于震麒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康复?”
“看他的复健情形而定。哼,有我女儿无微不至的照料,想他会康复得比医生预计的还快。”
“国王是不是该对于震麒提出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要他答应日后让自己的孩子和蝶仙结婚。”
“不必了。我现在只有到人类世界来,才能看见自己的女儿,你想教我重蹈覆辙?想教我继续挺著一身老骨头,到人类世界来善后?我的孙子想跟什么人结婚都好,但是我绝不再派蝶仙过来。跟人类结婚非但未使我族质量得到改善,反而减少蝶仙的数量。一时昏愚已使我失去了女儿,我怎能一错再错。”
“国王,你知道人类管这个叫什么吗?这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唉!覆水难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