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假日的早上,孙熙磊和弟弟孙天磊在自家客厅,一人占据一张沙发,眼睛盯着电视萤幕看球赛。
他们家最近才换了一台新的四十六-电浆电视,看起球赛来格外过瘾。
「喂,你去附近超商买点饮料、零食回来,最好是爆米花或洋芋片之类的。」孙熙磊横躺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跟弟弟说道,眼睛仍是没有移开电视半。
「我不要,要吃你自己去买。」孙天磊也同样看着电视,头转都不转地回答。开玩笑,现在正是精彩的时候,凭什么他还要去当这个好吃鬼的跑腿?
「看球赛怎么可以没有零嘴搭配?快去啦!我请你吃。」孙熙磊故以刊诱的方式。
孙天磊的视线终于从电视萤幕稍稍移开,很快地瞥哥哥一眼,嗤道:「你以为这样略施小惠就可以摆平我?你太小看我了!不管!要吃自己买。」
孙熙磊转头瞪弟弟一眼。这家伙怎么这样不懂事?有事「弟子」服其劳,帮哥哥跑腿,天经地义嘛!
哼!算了。
「自己买就自己买,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想吃什么,快报上来!」正好中场进广告,孙熙磊俐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往门口走去。
孙天磊马上嘻皮笑脸地说:「我很随和,什么都好,最好是爆米花或洋芋片之类的。」
虽然表面上他们看起来似乎各不相让,但其实他们兄弟的感情非常好。
孙天磊早就吃定他哥哥会屈服,这人嘴巴上不让人,心可是软得很。从小到大,他用这种方式不知道占了他哥哥多少便宜。
孙熙磊瞪了弟弟一眼,出门去也。
这个死小孩,还在念书就这么滑头,以后出社会怎么得了?
孙熙磊边下楼边叨念着,一心挂念着正在进行的球赛,跨上摩托车,就往巷口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冲,在短短三分钟的路程,已经想好要买些什么,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结帐回家。
他一抵达便利商店门口就马上跳下车,直奔放置饮料的冰柜拿了两瓶饮料,再转向摆放零食的架子,飞快地抓起三包洋芋片、可乐果等,完全没有注意到柜台处投来的惊讶眼光。
怎么是他?
身穿店员制服、站在柜台后方的段筠婵,一脸讶异的看着走进来的客人。
她一眼就认出他了,本来想跟他打招呼,哪里想到他进门便往里头冲,像是在跟谁比赛一样,劈哩啪啦地拿了一堆东西。
这个人实在是……挺有趣的。
她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前来结帐,很期待当他发现店员竟然是她时,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孙熙磊低着头,双手小心地捧着满手的东西,脚步稳当却迅速地往柜台移动。
当他把手上的众多「补给」安全放到柜台上时,听见店员亲切的招呼。
「你好。」段筠婵微笑说道。
这……这声音好像是……
孙熙磊猛地抬头,一看见段筠婵时,那怔愣错愕及合不拢嘴的表情,完全没有辜负段筠婵的期待。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段筠婵对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拿起他购买的东西开始结帐。
「是啊!怎么那么巧?」孙熙磊一时还没从惊愕中回神,愣愣地看着她。「我以前怎么没有在这边看过-?」
「我前阵子才从别家店调到这边,只有星期六、日早上有班。你住在这附近?」她好奇地问。这附近可都是近几年才兴建完成的高级住宅区,一般人还住不起咧,他如果住在这附近,家里应该很有钱吧?不过,转念一想,他家有没有钱,干她什么事啊!
「对。不过我很少在周末早上来这边买东西,难怪没有见过。」他平常都是叫他老弟出来买,要不是因为今天孙天磊不买帐,他也不会碰见她。
「你买的东西一共一百八十七元,要不要买个袋子?」段筠婵看了他一眼。
「好啊!」孙熙磊一边掏钱,一边回答。「没想到-这么拚命,要去捷运站拉琴,周末还要来便利商店打工,很累吧?」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得努力存钱。」段筠婵轻描淡写地说,把发票和找回的零钱交给他,顺手又帮他把东西放入环保袋内。
「为什么,当嫁妆吗?」孙熙磊接过袋子,开玩笑地说。
「才不是!」段筠婵笑了。「我想去维也纳的音乐学院深造,那是我的梦想。」
「哇!真是崇高的赚钱动机啊!跟-的目标比起来,我们这种赚钱只是为了吃喝玩乐的凡夫俗子,就太肤浅了。」孙熙磊睁大眼睛看着她,对她的好感又添加了几分。
现在这种为了梦想打拚的女孩已经很少了,至少在他的生活圈中就没有。
「没那么夸张吧?无忧无虑才是幸福呢……」想到家里的情形,段筠婵眼神一黯,又转移话题。「对了,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匆忙地跑进来买东西,好像很赶的样子?」
「咦?……啊!对了,我得赶回去看球赛!」跟她一说话,害他连精彩的球赛都差点给忘记,现在不知道进行到怎么样了。他拎起袋子,对她露出个抱歉的笑,如来时一般急匆匆地往外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拜拜!」
「拜拜!」段筠婵在他身后挥手,看着他跨上机车往后面巷子骑去。
她发觉自己还挺喜欢跟他说话的,尤其是他那种偶尔夸张或无厘头的表情和语句,总是可以让她的心情莫名地放松。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很奇妙。
一个星期前,他们两人对彼此都还是全然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是在一个礼拜之内却有一连串的机缘让他们碰在一起,开始渐渐认识对方,让两条原本毫不相干的平行线渐渐出现交集。
茫茫人海之中,两个人的相遇是需要多大的缘分啊?
不知为何,她有预感,他和她一定还会再次相遇。
隔了几天,孙熙磊才又有空溜班前往段筠婵拉琴的捷运站,手上还拿了一杯外带的热咖啡要给她。
没办法,谁教他上个星期的绩效不佳,被上司口头警告,所以从星期一开始只好死命地四处拉保险,直到今天才有空偷闲出来。
咦?她怎么没来?
孙熙磊看一眼手腕上的表。没错啊!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这边了。
他往四处张望,又等上十五分钟,还是不见她的人。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乖乖地回公司。拿着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走出捷运站,拖着脚步往停放摩托车的地方走去,心中除了有一点点失望以外,还有一点点的关心。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不是说她要存钱出国吗?如果没事的话,应该不会不来拉琴吧?
算了!也许人家刚巧今天有事。她来不来拉琴,其实也不关他的事,他甚至连人家姓啥名啥都不知道。
唉……但是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心上好像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让他完全提不起劲。
是因为她吗?
应该不会吧……
此时台北市某栋电梯大厦内,正上演着一场鬼哭神号的戏码。
「我不要!我不要!我们家现在只剩下这栋房子了,你怎么可以把它卖掉?」段筠婵的母亲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地朝丈夫歇斯底里的尖叫。
若非她是如此的狼狈疯狂,可以从她白皙的皮肤及细致的五官看出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可惜,自从段家家道中落之后,原本丰润的双颊逐渐凹陷,典雅雍容的气质被忧郁刻薄取代,总是整齐光鲜的她再也不重视外表,短短几年内苍老许多,彷佛她的世界已经塌陷,没有任何事值得她关心。
「不然-要我们一家怎么过活?女儿们赚取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加重她们的负担?」段筠婵的父亲双眉紧皱,坐在沙发上说道。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日后医药费等等的负担会接踵而至。若是他不赶紧趁还能动时做一些安排,到时会把他两个女儿拖累得很惨。
卖了这栋房子,至少他们在乡下老家还有一块地,虽然荒凉落后了些,但相对地,日常生活开销也会降低。
昨天他已经和买方签订买卖房屋契约,这一笔钱,就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养老金了。
「还不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段筠婵的母亲指着丈夫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为什么要让工厂倒?为什么人家不会倒,就是你会倒?为什么……」
「妈!妈-别这样!」段筠婵抓住妈妈的手,试图抚平她激动的情绪。「爸爸已经很努力了,经济不景气也不是他的错,-知道的,对不对?」
她看着激动的妈妈和气愤的爸爸,心头有如刀割。
今天下午她原本已经背起大提琴准备出门,却突然听见父母爆出激烈争吵。自从父亲失业在家之后,他们就经常吵架,本以为这次也如平常一般吵吵就算,没想到吵到后来竟然那么严重,所以她只好留下来安抚他们。
她无法明白母亲的怨到底从何而来?爸爸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夫妻本来不就应该同富贵、共患难?为何妈妈可以跟爸爸同富贵,却无法忍受跟他一起共患难?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妈一直都过着宽裕的生活,加上自己又没有谋生能力,难免会感到不安恐惧,因此她也不忍苛责母亲的态度。
「-不用跟她说!她只会顾着自己的享受,从来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段筠婵的父亲大手一挥对她说道,然后又望向妻子。「-自己想想,-这辈子有没有自己赚过一毛钱?」
「那又怎样?我替你把两个女儿拉拔大,替你把家打理好,难道还不够吗?」段母受到刺激,猛地冲上前,似乎要动手打她丈夫。
段筠婵赶紧用力抱住妈妈,脸颊在混乱之中被妈妈的指甲刮出两道血痕。
「-到底想怎样?-看-把女儿弄的!」段父见状气得满脸通红,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骂。「-……-……」
他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烈绞痛,一口气喘不上来,颓然跌坐沙发上,一手-着胸部,露出痛苦的表情。
「爸爸!」段筠婵惊叫着奔至父亲身边,被这突然的情况吓呆,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段母看见丈夫如此,也吓得停止大吵大闹。「快!婵婵,快叫救护车。」
「喔……喔!」段筠婵此时才回过神来,冲到电话旁边按下一一九,全然不知自己已吓得满脸泪痕。
在等待救护车的那段时间内,她和母亲分别在父亲的两侧,忧心忡忡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父亲。
天啊!千万不要让她爸爸出什么事,段筠婵忍着泪水,在心中恳切地祈祷。
她可以面对贫穷,可以忍受辛苦。但是,老天爷,求求你,千万不要抢走爸爸,家人是她仅有的支柱了。
医院里,段筠婵搂着母亲,目光呆滞地看着护士小姐在父亲身旁忙碌不停,一下打点滴,一下替他戴上氧气罩,一下又是量血压。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场恶梦之中,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怀中的母亲正低低啜泣着,彷徨无助攫住她的心,冰冷的双手隐隐颤抖着,她下意识地轻拍母亲的背,一时之间,母女的角色彷佛倒转过来。
段筠婵不敢通知在外地求学的妹妹说爸爸病倒了,自从三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和妹妹便再也没有真正交谈过,即使后来在家里碰见,也顶多只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况且,纵使通知她父亲病倒的事,也没有什么实质帮助。
段筠婵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再看看缩在她怀里哭的妈妈,重重吐出一口气。
她不能倒下,这个家从今以后就得靠她一人撑着,她必须想办法赚更多钱才行。
可是……庞大的压力几乎将段筠婵压得喘个过气来,她闭上眼睛,莫名其妙地,脑中倏地闪过孙熙磊的脸庞。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那个奇怪的男生,从上回在便利商店碰面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是,现在她却很想看见他。
想看着他表情丰富的脸庞,听他用夸张的方式说话,想让他……逗她笑。
她的眼神无意识地搜寻着医院内往来的人群,彷佛这样他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般。
她不知道为何一个萍水相逢的男生可以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染力,也不想费神去探究。她只知道在第一天看见他撞上垃圾桶之前,她已经许久许久未曾笑过了。她指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
之后每一次遇见他,她总会不自觉地笑,就像一条拧紧的手帕被抖开一样,整个人放松下来。
以后,他们还会相遇吧?
纵使不再相遇,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他。
不会忘记……那个在她人生最低潮时,让她笑的男人……
星期六一早,段筠婵按时到便利商店上班。
经过几天的休养,她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不过仍然得住院观察。医生说再过一、两天,如果他心脏的情况并未恶化,就可以出院回家。
能早点回家也好,这些日子段筠婵为了照顾父亲,不但没有去捷运站拉琴,连家教课也都请假,所有的收入都停摆。所以看见父亲的状况回稳,她才赶紧前来上班。
做完店内例行性的打扫和清点之后,她走到柜台后方,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明亮的玻璃窗外。
今天,他会来吗?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会为了某种不明的原因特别在意某些蕾或某些人,也许那些人、事在以往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像她,就是会常常想到他,却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原因。
一整个上午,段筠婵只要一有空闲便往外头的街道看,不过却什么也没等着。
眼看着就快要中午,段筠婵帮一位客人结完帐后,走到工作人员专用的小房间内,从冷冻柜中拿出一包贪材,准备替外头的关东煮添一些新料。
就在她把一串串的黑轮、高丽菜卷之类的东西放入锅内时,听见了身后玻璃门打开的声音。
她没有费神回头,仍是忙着手边的事,口中机械式地喊道:「欢迎光临。」
「嗨!」孙熙磊走到她身后向她打招呼。
看见她,他的心情特别愉悦。
今天一睁开眼便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赶紧梳洗一番跑来这边,想看看她是否有来上班。
前几天去了两次捷运站都没有看见她,心中便一直记挂着,现在看见她好好地站在这儿,顿时感到心头一松。
段筠婵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嗨……嗨!」
她窘迫地红透了脸,今天一上午她一直期待他出现,可是现在突然看见他,却又不知道该跟人家说些什么。只是很奇妙地,看见他,她竟然产生一股亲切的感觉,就像在陌生的异乡遇见故人一般。
而且每次相遇,他总有出人意料的表现让她吓一跳,这回是他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刚睡醒,头发还有些蓬松散乱,眼睛也有些肿肿的,随兴到了极点。
「-最近是不是没有去捷运站?」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不自在,孙熙磊劈头就问重点。
一嗯,家里有些事,让我无法分身。」段筠婵点点头,刻意避开他探询的眼神,低头继续处理她的关东煮。「你有跑去捷运站?」
「是啊!这个星期我比较忙,到星期三才有机会溜到那里,:::就是没有看见。」孙熙磊双腿交迭,一手撑在存放冰淇淋的冰柜上,看着她把食材放人锅内。
段筠婵突然停下动作。星期三?不就是她爸爸心脏病发那天?
「我……刚好就是那天才开始没去。一
孙熙磊沈默地打量她半晌,发现她眼下的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明显,脸色也没有先前那般红润,忍不住担忧地问:「我觉得-的气色下太好耶,是不是生病了?」
段筠婵一顿,过了几秒钟才迟疑地回答他的问题。「不是我生病,是我爸生病了。星期三那天,他突然心脏病发。」
她其实没必要跟他说这些家务事,但是此刻她却非常渴望向他倾吐一切,否则她真的快被不断累积的压力逼疯了。
「真的?很严重吗?」孙熙磊吓了一大跳,心脏病发作是很严重的事。
「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要好好休养,前几天我都在家照顾他。」段筠婵轻轻叹一口气。「所以我得更努力赚钱,才有能力照顾我父母的生活。」
「现在是-在养家?」孙熙磊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啊!过一阵子我父母可能会搬回乡下住,他们在那边还有一块地。我还在烦恼应不应该跟他们一起回去呢!但如果回去,又要上哪去赚钱?」段筠婵耸耸肩,她可不认为那里会有人愿意请提琴家教,或是扔钱给街头艺人。
孙熙磊不禁以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段筠婵,心中除了佩服之外,还有一点点的怜惜。
看她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以为她只是一个为了圆梦而存钱的女孩,没想到竟然还要背负养家重任;而他,虽然有接下家族企业的压力,但至少目前上头还有老爸顶着。
她的坚强与勇气,引起了他对她的兴趣。
「我叫孙熙磊,-叫什么名字?」他开门见山地问。
「段筠婵。」她微笑地回答。
「段筠婵……」他重复一遍她的名字后,突然一改轻松的神色,正经地在她面前立正站好,俊眸无比认真的看着她。「-好,我是孙熙磊,很高兴能认识-,希望有这个机会能和-做朋友。」
段筠婵错愕地盯着他瞧,不知该作何反应。
「既然缘分让我们碰在一起,任何时候,只要-需要朋友,我都很乐意提供我的陪伴及帮助。」孙熙磊带着一脸阳光的笑意,朝她伸出右手。
段筠婵低头看着他伸出的手,突然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朋友……是吗?
以前听人家说,当上帝在你面前关上一扇门时,也同时在别处为你开启了另一扇门。
他……应该就是上帝替她开的另一扇门吧!
她对他灿然一笑,伸出手和他相握。
从掌心处传来的温暖,就如同染上她心头的温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