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许靖岚哄骗入睡,时钟已指向九点四十五分,谢君涵收拾好厨房的一切,准备回家。
‘路上小心点。’许茂伦送她到门口,电梯就在斜对面。
‘我知道,才隔一条街而已,我稍微喊一下,你就听见了。’谢君涵笑了,许茂伦倾身在她额上吻一下,这是个纯粹友爱的吻,他们之间形同兄妹。
这时电梯门敞开,有人走出来。
‘我走了,拜!’谢君涵赶紧冲进电梯,这才发现电梯里面还有一个人——傍晚在小学门口遇见的那个男人,她朝他礼貌的笑笑,他也同样礼貌的露出微笑,电梯门关上,许茂伦和善的笑脸在她面前消失。
冯子颐微动一体,看见她被情人亲吻的镜头令他不愉快,有股酸酸的滋味在心底漾开。
他盯着她脸上的疤,有股冲动想问她那是怎么来的。
‘小姐,’他开口,心想应该先寒喧,毕竟她的女儿和他的外甥是同学。‘怎么没看见你女儿?’
‘我女儿?’谢君涵稍显惊讶的望着他,随即想到了许靖岚在他面前叫她妈妈。‘我没有女儿,她是我姊姊的小孩。’
‘原来如此,’冯子颐点头表示明白。‘我外甥说许靖岚是他的女朋友,她长得和你有点像呢!’
‘因为我和我姊姊长得像。’谢君涵幻想许靖岚披上嫁衣的模样,会不会和君岚一样美若天仙呢?会的,靖岚很像她妈妈,说不定她会比君岚还美。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笑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冯子颐盯着她,几乎入迷。
‘谢谢,很少有人这么称赞我。’谢君涵颇为惊讶,难道这个陌生人不怕她吗?不会把她当作曾混过黑社会的太妹吗?
‘那是他们瞎了眼。’冯子颐真心诚意的说,谢君涵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
‘你也住在这栋大楼?’她赶忙转换话题。
‘是我妹妹,她住十五楼,怀孕八个多月,我妹夫这几天到台北出差,所以她早上都回娘家,晚上才让我带她和她儿子回来。’
谢君涵望着他的笑脸,顿时发觉这个男人不止好看,还有绅士般的优雅风度,也许是因为他出身良好。这些年来,他是少数几个可以吸引她去正眼打量的男人。
‘还没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谢。’她伸出手,马上被他温暖、粗糙的大手有礼的握住,她有些意外的发现内心深处注入了一股浓稠的暖意。
‘敝姓冯。’他放开她的手虽然舍不得,电梯已经下到了一楼,他们同时走出去。‘谢小姐住哪儿?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家离这里只有一条街而已。’谢君涵婉拒。
‘这么晚了,就算只有五步的距离,对女人来说也很危险。’冯子颐将嫉妒往肚里吞,他是怎么回事?因为她和情人住得太近而吃醋?在她眼中,他只是个陌生人啊!
‘没关系。我走习惯了,一向很有警觉性。’谢君涵希望这个暗示能击退他的好意,不知他是没听懂或没听进去,微笑依然挂在嘴边。
‘今天晚上你可以把生命安全交给我,我坚持陪你走回家,我不能让我外甥知道,我让他女朋友的阿姨一个人走夜路,他很有正义感,铁定会骂死我的。’他的笑容温暖,谢君涵暂时相信了他,她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大厦。
‘既然许靖岚是你姊姊的女儿,她为什么叫你妈妈?’他故意放慢步伐,让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像在散步。
‘我姊姊八年前去世,靖岚一直想有个妈妈,刚好我一直待在她身边照顾她。’
‘呃,我很抱歉问这么……’
‘没关系,不知者无罪。’谢君涵浅浅一笑。
‘既然许靖岚那么想要有妈妈,为什么你姊夫不再娶?’这似乎会触犯到别人的隐私,但冯子颐就是忍不住要问。
‘他太爱我姊姊,根本不想再娶,虽然靖岚想要妈妈,但总不能要我姊夫在路上随便抓个女人回来,问她愿不愿意当现成的妈吧?’谢君涵耸耸肩,状似轻松的说。‘这样的话,再怎么喜欢小孩的女人也会被吓死。’
冯子颐发觉自己喜欢看她的笑脸,她是个气质很好的女人,优雅、有礼,那道疤根本折损不了一丝一毫。
‘他没想过你也许是个现成的母亲吗?更何况许靖岚这么黏你,你和你姊姊又长得像。’冯子颐突兀的问,但这并没有激怒谢君涵,她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了。
‘我和我姊夫一直是兄妹关系,爱的方式不同,所以在他心中,我永远不会是我姊姊的代替品。’她的表情是信任的。
‘你姊姊一定很幸福。’了解她和她姊夫之间的感情后,他松了一口气。
‘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家到了。’她在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前伫足,屋里灯火通明,显然她和家人住在一起。‘谢谢你陪我走回来。’
‘不客气。’冯子颐真想和她多聊些,但她对他仍有戒心,他不能太勉强人家去相信一个陌生人。‘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她笑道,望着他慢吞吞的走回去,还不时回头遥望。
虽然难得有个对她如此和善又没有惧意的男人,但谢君涵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她没有理由期待他们下次的见面,也许根本投有下次。
认命的耸了耸肩,她走进屋里,关上门,等于关上——她心中微乎其微的希望。
‘DF’里上上下下,今早都显得十分忙碌、不安,这跟新负责人即将到来有关,唯一看似冷静的,大概就只有谢君涵了。
没有人看出她很紧张,其实心里是七上八下,她不止一次深呼吸,希望做好万全的准备,来面对新上司对她的第一印象。
冯健常的儿子是否和他一样,重视内在,不重视外表呢?听说他才三十四岁,未婚,身为财大势大的冯家长子,他选妻子的条件应该是要合乎完美吧?美丽、贤慧的女子,而且家境能与冯家匹敌?他会不会将他选择妻子的眼光,摆在对自己的下属身上呢?谢君涵苦笑想着,应该不会这么荒谬才对。
穷紧张是没有用的,谢君涵在很早以前就学会了这点,她向来能很冷静、稳重的处理任何事,对于大家的态度也总能处之泰然,她的适应力极强,即使换了老板,她相信自己依然应付得了。
‘谢小姐,’葛秀雅敲门进来,‘冯先生来了,他在会议厅。’
‘我马上过去。’谢君涵做最后一次深呼吸,拿起了早先准备好的文件,迈开步伐往会议厅走。
环视圈坐在大圆桌旁的‘DF’高阶主管们,冯子颐发现他们全都一脸不安,好像世界末日近在眼前似的,他真希望他们不要表现得这么战战兢兢,更祈祷他们待会儿在报告时不会结巴。
他父亲还稳坐在‘DF’董事长位子时,冯子颐从来没想过要来了解公司的情况。他一直认为离他接管公司的日子还很长,所以一直待在伦敦的分公司里,没想到三个月前突然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他放下工作赶紧飞了回来,三个月后,律师在他父亲病榻旁宣读遗嘱。
没有人对冯健常的遗嘱感到不满,因为冯家三兄妹并不重视金钱,除了冯子颐较有商业头脑外,冯子平喜欢与美女为伍,不顾母亲反对,当起专业摄影师;冯子妮二十一岁就嫁了人,现在的她,是个乐在其中的主妇。
有人敲门,冯子颐的视线和注意力被拉了过去,那人推门进来,他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他昨晚想了一整夜的女人,此刻近在咫尺。昨天他还数度以为再也见不到她而大叹可惜。
谢君涵愣了一下,心中纳闷他为什么坐在这里?难道他就是冯子颐——她的新上司?他看着她的表情也很惊讶。
‘对不起,’她沉声说道,感觉大家都紧张的挪动身体,尽管这动作伤了她的心,她也没表现出来。‘我来晚了。’
‘没关系,请坐,谢小姐。’冯子颐温和的说,他也感觉到所有人的不自在,难道谢小姐和他们之间有过节?但他们的表情比较像害怕,害怕她脸上的疤?他不懂她的疤有何可怕之处。
所有人都到齐后,各个主管一一自我介绍后便开始报告,冯子颐很用心在听,但他的视线就是忍不住要往谢君涵的身上飘,她从一进门开始便没有笑过,反而有一丝认命的意味浮现在她的双眸中,仿佛知道大家为了什么事而疏远她。
她在报告时显得专注而沉着,不像昨天那个会对着他微笑,或疼爱小孩的女人,她一直没看他,冯子颐不知她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不愿意,她提出自己的想法,比在场其他人都冷静,冯子颐佩服她的临危不乱,但他渴望会议尽快结束,他希望能有更进一步认识她的机会。
谢君涵感觉到他一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他一定很讶异自已的公司里居然有个大姊头吧!他应该已经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今后可能会特别的注意她,以便捉到小辫子,趁机把她丢出去。
她的报告结束,待她坐下,气氛同样紧张,但冯子颐突然鼓掌,把全部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全错愕的盯着冯子颐脸上的微笑,及他明显赞赏谢君涵的表情,几秒钟后,各个主管们也迟疑的跟着拍了手,虽然他们心底都欣赏她的工作能力,表面上依然对她敬而远之。
谢君涵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掌声感到不知所措,她尴尬的道了声谢,冯子颐指示下一个主管继续报告。
冗长的会议非常沉闷,每个人都因为新老板及谢君涵的存在而不安的蠢动着,虽然没有人在报告时结巴,但气氛始终是紧张不安的,不仅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更消耗着冯子颐的耐性。
经过三个小时的‘梦魇’,冯子颐宣布散会,因为他已大致了解公司的状况,而且受够了每个人心惊胆跳的表情。
‘谢小姐,’在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厅时,冯子颐叫住了谢君涵。‘待会儿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是,董事长。’谢君涵应声,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虽然只有谢君涵被新老板‘召见’,但没有人因此而感到惊讶,大家都认为冯子颐虽然对她的表现赞赏有加,但仍不希望公司里有个大姊头,所以想和她谈谈调职或其他打算,以作补偿。
此刻,谢君涵坐在冯子颐对面的椅子上,心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心想留住工作的决心。
‘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冯子颐以笑容待她,谢君涵不发一语的瞧着他,纳闷这是不是他给别人打击之前惯用的伎俩。‘许靖岚好吗?’
‘她很好,谢谢董事长的关心。’谢君涵的警戒心加重。
‘叫我冯子颐吧!董事长这个字眼听起来太生疏了。’
‘你是我的上司,在公司里,我不能逾矩。’谢君涵直视他的眼睛,想看出其中的阴谋。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没有人会听见你怎么称呼我,我们不算是陌生人吧?’冯子颐仍然笑着,谢君涵差点要相信他的微笑是真心的。
‘你想和我谈什么呢?董事长。’她依然坚持不叫他的名字,这令冯子颐有点失望。
‘聊聊而已,你以为我想和你谈什么?’冯子颐无辜的问。
‘我希望你别再吊我胃口了,董事长,我想你是想叫我走路。’谢君涵开门见山的说,冯子颐诧异的盯着她。
‘叫你走路?为什么?’冯子颐失笑,但谢君涵却将他的笑容归为心虚的产物。
‘公司上下都不希望有个黑社会的大姊头成天待在他们身遽,我想你很清楚,而且感同身受。’
‘你越说我越迷糊了,谢君涵。’冯子颐大胆的直呼她的名字。‘你刚才在会议厅里表现得比其他人好,我有什么理由要叫你走路?而且我并不相信你是个黑社会大姊头,你看起来根本不像。’
‘不像?’谢君涵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你哪里像了?怎么会有人散播这种滑稽的谣言?’冯子颐皱眉,有股冲动想把那家伙给揪出来。
‘也许不是谣言,大家都看到了“证据”。’谢子涵指指脸上的疤。
‘一道疤就是混过黑社会的证据?别开玩笑了我也有一道疤在大腿上,不过那是出车祸留下的。’冯子颐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但我是个女人,这道疤明显是被利器所伤,搞不好我真如他们所说的是个太妹。’谢君涵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估他的话。
‘那你就告诉我,你混过黑社会吗?是个太妹吗?还是个大姊头?’冯子颐没有一丝惧色,他笑着问她,好像很肯定她会回答‘不是’。
‘不是。’谢君涵据实以告,冯子颐满意的点点头。
‘这不就得了,事实摆在我面前,我干嘛要去听信谣言?’冯子颐两手一摊。
‘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曾经是个太妹?’
‘气质。’他站起身,绕到她身边。‘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有高贵优雅的气质,很像我妹妹,只不过我妹妹比较俏皮,你呢,成熟、稳重,而且冷静、不慌张,像刚刚在开会时,所有人紧张得好像我随时会剥掉他们的皮一样,只有你沉着的向我报告。’
他的赞美今她脸红了,已经有八年,未曾听过一个男人如此称赞她,而且还是她的上司——一个未婚、英俊又具绅士风范的男人。
‘其实我比他们都紧张。’谢君涵小声的承认,而冯子颐觉得自己能了解,稍早之前,她显然也认为他会拿她脸上的疤来大作文章。
冯子颐人迷的盯着她脸上的红晕,心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她的情人从不对她说这些话吗?
‘愿不愿意告诉我,这是怎么来的?’他抛开那个不愉快的念头。温柔的询问她。
‘被手术刀划破的,八年前,我姊姊去世那天。’谢君涵的口气仿佛回到从前。
‘被谁?’
‘我姊夫,’她吐出一大口气,‘他想自杀,我为了阻止他,才会……’她的声音中断,因为冯子颐正温柔的用他粗糙的手抚模那凸出的伤疤,这令谢君涵吓一跳,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也从来没有人敢问她这道疤是怎么产生的。
这惊愕令她颤栗,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这么说,许靖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妈妈?’他问,但他的手仍在研究那道疤,仔细到似乎在看那愈合的纹路。
‘对,所以靖岚现在是我姊夫活下去的力量。’
‘很痛吧?’他突然问,这个问题令谢君涵感到莫名其妙。
‘痛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心里的痛却是一辈子的事。
‘他一定划得很用力,这道疤太直了。’对于他的观察入微,谢君涵没有答腔。
‘你有没有想过去整容?现在的整形手术很发达……’冯子颐终于停止研究。
‘我不能去整容。’
‘为什么?因为钱吗?我可以……’
‘不,别告诉我你要借钱给我,我们刚认识,我不能这么随便向你借钱,更何况。我根本不想整容。’谢君涵急急打断他的话。
‘不想整容?为什么?’冯子颐讶异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愿意让一道刀疤破坏她整体的美感。
‘我必须时时提醒我姊夫别再做傻事,如果这个疤消失了,他脑子里就不会有对女儿的责任、对我的亏欠,他会跟着我姊姊走,而我姊姊生前要我看着他。’
‘可是代价这么大,你很漂亮,脸上却留了个记号,大家都把你想成……’
‘有这道疤并非完全不好,这让我看清了以前那些接近我的男人,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有了这道疤之后,那些男人都自动消失了,现在也没有被人纠缠的困扰,落得轻松。’谢君涵苦笑,这八年来,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父母虽然很希望她结婚,但她不断的交白卷给他们。
这么说,她现在的那个情人并不在乎她的外表-?或者他知道她仍是美人,所以愿意忽视那道疤?
‘恭喜你找到了好男人。’他突然这么说,令谢君涵一头雾水。
‘好男人?谁?’
‘昨天我看到你男朋友吻你,你说没有男人敢再接近你,那他不就是少数不在乎你外表的人了?’冯子颐不懂她为何要装不明白。
‘昨天……’谢君涵失笑,‘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姊夫。’
‘姊夫?’冯子颐呆呆的重复,感觉到心底的一片乌云正逐渐散去。
‘没错,我每天都会去接靖岚回家,待在那里帮他们做晚饭,靖岚没有我哄她是不肯睡觉的。’谢君涵的口气温柔得仿佛许靖岚真是她的女儿。
‘原来如此。’冯子颐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他着迷于她的笑容,真希望每天都能有她露出如此迷人的微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和我一起吃午餐?’
‘我?’谢君涵看起来好惊讶。
‘没错,交个朋友,谈谈公司、谈谈靖岚和之淮、谈谈……怎么去接小孩。’
谢君涵发觉自己喜欢他,他大概是这些年来,唯一敢主动接近她的人了,也许以后她不会再对‘寂寞’这个字眼特别敏感。
‘如何?’他还在等她回答,表情期待而且真诚。
‘我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