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像是夜,像是被血染的白昼。
夜,不静,到处是喊杀,呐喊逃命的叫声。
王宫里,宫人们四处奔窜,肆意掠夺宫里的财物,反正宫中的主子们早就自顾不暇了,哪还顾得了这些下人蛮横无理的行径,不但不顾,还跟这些下人们一起趁火打劫。
国破家何在?
偌大的大颂王朝就这么断送在优柔寡断的太上皇和沉迷于琴棋诗画的皇帝手中,国亡了,会有新国生,只要人不亡,凡事都还有希望!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占大多数,正抢夺着他们未来的财产。
而抱着以死殉国的人也有,正一个个排队往宫中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跳,这些人,以手不能缚鸡的文人占大多数,他们以泪洗面,诅咒着那来自北方的强悍蛮族。
「北门破了。」惊喊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南门也破了。」尖叫声回荡不已。
「看来皇宫要毁了。」太医院的院落里,一个小小的侍僮灰着脸,嘴角却露出强烈的愉悦,等了这么久,终于发生他期待已久的事情,老天爷果然是照顾他的。呵呵,发出笑声,他低子,伸手往土里挖去,他努力用力的挖……这下面可藏着他这几年来到处「拐骗卖笑」赚来的钱,怎么说也要带着出宫,然后在外面置屋买田,娶妻生子,过一般男人过的生活。
「娘,你等着,我答应你的就快要做到了。」他取出土里深藏的木盒,谨慎地从怀里拿出绢巾包好,拾起头,望着冲天的烈火,用着壮士一去绝不复返的声音说着。
「哼!皇宫,我赵新从此跟你一刀两断。」纵使用八十人大轿来抬他,他也绝对不会动心、不会反悔,否则……就罚他生儿子没,娶老婆瞎了狗眼。
抬起头,挺着胸,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走。
别了,这囚禁他二十四载的狗屁皇宫。他赵新从此以后将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再也不当「皇女」,要当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谁都不能阻止他。
「喂!那边的小伙子?」
继续走,他长这么大,走路从没这么有男子气概过,哇哈哈!他终于出运了。
「嘿,叫你呢!」
谁?是谁拉住他?还拉那么用力,不想活了吗?
他猛地转身,咚咚咚……心脏强烈地跳动着,他不是要出运了吗?怎么老天会派一个面目狰狞、全身带血的牛头马面来找他。
喝!脸色死白,长年的习惯涌上来,他马上下意识的眼一翻,身体软软地瘫倒。咳,晕太多次了,简直以假乱真,毫无瑕疵。
通常大多数的男人看到这么软弱的男子,都会不屑的走开,但怎么……
「喂!醒醒。」这位仁兄不但猛拍他细女敕的脸颊,还把他摇得比博浪鼓还厉害,该不会是看破他的伪装吧?
既然如此,那他还装什么装啊!
嘤咛一声,他缓缓地掀开眼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被血洗礼的男人,说不怕是假的,但怕……也改变不了现实命运,从小长大的环境告诉他一个事实——面对现实、处理事情,所以他抖了抖身子颤声道:「阎王爷,你不要罚得太重,我怕痛。」
对方皱了皱眉头,然后揪着他的耳朵用力拉扯,「说,你们国家里的那些太医都到哪里去了?」
痛,好痛呀!「都去你那边报到了呀!」赵新惨叫着,他的话可不假,反正人迟早要去阎王爷那边报到的嘛
「我不是阎王。」对方正了正身。
「那你是什么?」他不信的瞪大眼。
「我是你祖爷爷,快说,那些太医到哪里去了?」
对方大吼,吼得他耳朵都快聋了。
但他是被吓大的,就算现在可能是生死关头,就算心跳比平常更快地跳动着,但他还是跟有胆量的说:「没逃走的,都去等着排队跳井了。」这可是实话,那些迂腐的太医铁定是排队等着跳井向阎王报到去了。
「在哪里?」对方猛的一惊,「快带我去。」
但很可惜,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目睹最后一个人毅然绝然地投井去找阎王报到。
果真不负「迂腐」二字,若他没记错的话,那最后一个可是兵部尚书!
「说,你们宫里还有没有其他学医的?」对方赤红着眼,咬着牙问道。
他又不是脑袋坏掉,当然马上用力摇头。
对方揪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问:「那为什么你会在太医院……你是不是太医院的一员?」
他猛烈的摇头,天可怜见,他只是个混吃混喝的人呀!
不过,他倒是在太医院学到了不传之秘。
「给我进去。」被人猛力一推,他走进应该熟悉,但实际上却相当陌生的金銮殿——父皇就是每天早上在这里跟满朝文武讨论国事的。
这金銮殿对他来说是个禁地,以前他根本没资格进入这里,没想到却在亡国之后被迫进入,要是他那个看似慈祥实际上却严厉的父皇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呢?
他想像着他的父皇生气又很不屑的样子。
但那又怎么样?父皇现在是自身难保,纵然知道,又能拿他如何?以前他怕父皇,是因为他权势如天,一句话就可以定人生死,纵然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同时应付众多的禁卫军或众多宫人。但现在大颂亡了,他怕啥?就算父皇现在发脾气,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旋风。
很小的时候,他曾偷偷地来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被父皇看见,还记得那天父皇很不高兴的问他:「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父皇问他是谁呢!连他这个孩子都不记得,哼,他赌气的回他,「儿臣是父皇的第十六公主呀!」
结果他就这样被封为公主,可笑!
「小子,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头颅被重重打了一不,立即将他自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对他横眉竖眼的敌将,这个「敌将」真的跟他犯冲,无缘无故把他拉来这里,啥也不说,脸阴沉得像索命阎王,叫他不发呆、不看他还能干嘛
「还不快到前头看看。」敌将用力把赵新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亏他机伶,不但没有跌倒,还抓住一只手臂稳住自己……手臂?
「嗯!」一声呼痛的闷哼响起,不是他的。在普通时候,这声音应该不会有多响亮,但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声音却变得非常响亮。
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势,看清楚整个宫殿里充斥了好多看起来官阶不低的将军,还有……手下抓的这只手臂的主人的盔甲是亮得发光的白银铸成……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如果他能带这套盔甲出宫该有多好,肯定可以换不少钱,买更多的地。
「快点把我们陛下治好,治不好,拿你的命陪葬。」不晓得是哪个将军说道。
啐!动不动就要他死,当他没被吓过呀!
不过这也让他注意到手中抓着的那只手臂的主人……啧!老天有眼呀,头破血流,看起来伤势是不重,但放着不管,可会流血致死,终于明白跟他犯冲的这位敌将为什么这么着急了。
不过,他都不知道国内还有这么武艺高强的勇士可以把敌国的皇帝揍成这副德行,这样也算是为那些因为敌国入侵而牺牲的百姓报仇吧!一阵快意涌上心头,真想问问那位英雄是谁?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医治。」不知道谁又向他狂吼。
唉!这些当兵的真是没耐性,都不给机会让他说话。
「我……」赵新试图要说些什么,但马上一柄刀横在他脖子上,「你……你们打算如何?」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想要出口的话马上改变。
「治好皇上,否则……」
后面不用说就已经足以充分表达他的后果将会有多么的惨。
虽然他是大颂的百姓之一,可偏偏他的爱国心比爱钱心少了那么一点点,又偏偏他并不认为大颂灭国是很不应该的事情,更何况他早有耳闻这个青年帝王的威武英明,在登基的短短数年间让原本贫瘠的金国富强,更胜过文风鼎盛的大颂。仔细想想,大颂的国土被他统治,并不一定真的不好。
至少应该比在父皇、皇兄统治下还要好。
那好,帮他治治吧!「诊金多少?」揉揉耳朵,他大概是耳朵出问题了,竟然听到许多抽气的声音,「不会吧,病人不是一国之君吗?把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应该不惜千金才是。」他理所当然的说。
「你要钱还是要命?」喔!脖子上的刀似乎压得更深了一点。
他害怕吗?老实说,大概被吓习惯了,不是挺怕的,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要钱。」赵新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吐出话。
他又听到更多的抽气声,「怎么?你们付不出来吗?」他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摩擦声,于是挖挖耳朵,想要听清楚一些。
「救朕,一……一千两黄金。」
咦?病人神智还这么清楚呀!
转头看去,果不其然,病人睁开了眼睛,正眯眼睨着他,晶烁的双眸闪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精光,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是错觉吧?敌人的生死正在他的掌握中,由他搓圆掐扁,他现在没理由怕,该怕的是这个「病人」,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医死他,如果他够坏的话。
「君无戏言?」他斜挑着眉,才不管敌将此起彼落的「大胆」、「放肆」的叫声。
「一言九鼎。」声音虽不大,但很坚定。
他的眉毛立刻翘得弯弯的,好,这个敌君,他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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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有个黑影抱着一团东西蹑手蹑脚地走着,熟门熟路地绕着宫墙向前进,嘻嘻,自由的日子,虽然延宕了几个时辰,但我来了。
绕到熟悉却又少人的冷宫,赵新小心翼翼地凑到宫墙边,仔细看看左右有没有人,伸出脚把地上的某处踢了踢,立刻露出一块木板,所谓滴水穿石,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里挖墙脚通向外面的花花世界吧!
呵呵!花花世界,我来了,我的自由,我的田,我的亲亲老婆……立刻蹲子,勇猛的把木板掀开,把最后的一层薄薄的土挖开。那些宫人真笨,要逃离皇宫,怎么能光明正大呢!那样很容易就被发现、被捉,除非像他有那个大本领,但那个本领耗神又伤身,他宁愿这样花力气挖隧道,然后乔装变身,鬼鬼祟祟、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出隧道,任谁都想不到有人会用这个笨方法,想不到就捉不到啊!最后一层土露光了,他二十四年的皇宫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你在做什么?」
愣了一不,不,不会的,老天不会照顾他这么久,却在这临门一脚时背叛他,所以……那是幻听。
更努力把露光的空间扩大,拉着他装着所有家当的袋子往前一钻,用力钻,咦!怎么没有前进,反而往后退……啊!是谁,是谁在拉他的脚?
「啊!」尖叫过后,一切无声。
只因他看到了那个该死「敌将」的脸,还有那个应该在熟睡中,如今却睁着眼睛半躺在软轿上静静睐着他的敌君。
嘿!他除了陪笑,尴尬的笑外,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应付眼前这样的情况,头皮发麻呀!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皇上不、不是……在休息吗?」他可是确定敌君睡着了,才偷偷模模出来的,顺便把敌君那价值不菲的盔甲带上,充当那千两诊金。
「朕是在休息。」很难相信,白天看起来奄奄一息,几乎没办法讲完整句话的人,如今却能够出寝殿来捉贼,还露出这么精明的目光,体力的恢复速度可不是常人所能及,想必是训练有素造成的。「但朕可没睡着。」
这么说,敌君一直看着他东模西模……模出门,全身寒毛瞬时竖了起来。
身旁箝制他的将军一把拉过他紧抓不放的袋子往地上一丢,金属敲击声响过后,敌君打造精美的银盔甲在月光下露出美丽的光芒。
「好眼光。」敌君轻轻的说,嘴角上扬,眼光静静的看着他,「拿出去可以换得不少钱呢!」
「皇上饶命。」他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不来,但可没漏听身边将军不屑的冷哼声。不能怪他没种,他还不想死呀,他还没出宫,还没买到地,还没娶到妻子、生到小孩呀!
「你偷朕的盔甲,胆子不小。」可是听语气,又不像多生气。
「皇上饶命。」他痛哭流涕,脸色发白的不断叩头。
「还乘机向朕敲诈,更是大胆啊!」想起眼前这个小阉人乘机敲诈诊金的放肆行为,大颂的阉人能这么胆大行事吗?不大可能吧?
「皇上饶命,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小的真的没什么胆。」抖得如秋风扫落叶,多么楚楚可怜。
「敢在朕面前演戏,你好样的啊!」上翘的嘴角平复,完颜冷叱。这小阉人虽然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可是在他不经意扬起的眼眸中,可没露出真正的惧色。
赵新有那么一刹那不抖了,这个狗皇帝有这么聪明吗?
但在这状况不,他要是承认,他就是狗,不,笨得比狗还不如。
「小的……小的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他抖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完颜嘴角再度微微上扬,「知道朕的御医会来,用不着你,所以想逃?」
「小的真的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他拼命的磕头,拼命的哭,哭得可怜,哭得伤悲。
「可惜啊,朕还是需要你,养伤无聊得很,你就留不来给朕解解闷吧!」这是命令,不是询问。
呃!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要砍他吗
愣愣的抬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第一次真正仔细的看清楚这个男人,剑眉如画,眼似星,唇如月,虽然脸色因伤而苍白,但他知道,完颜的肌肤其实原本是健康的暗褐色,如若他现在不是因伤半躺在软轿上,他相信完颜此刻绝对英姿焕发,散发着王者气势……不,就算是负伤的他,此刻也是气势十足,很难想像如果他痊愈,散发出来的气势又会多么强烈。
肯定比他那荒唐的父皇还要强上许多倍。
「你的名字?」
「呃!」赵新愣住,猛然回神。
「你的名字?」完颜再次问,耐心的看着他的反应。
看看地,没灵感;看看天,一点灵思涌现,又恰巧他现在身上穿的是太监的衣服,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小的名字叫作小夜子,夜晚的夜。」他磕头。
「小夜子?」完颜喃喃念道,身体靠上椅背,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也罢,你就暂时当小夜子吧!萧干?」
「末将在。」
赵新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阻止他自由之路的死将军叫作萧干,真是去他娘的,阻碍别人逃月兑,永远别想有好运气,这个死萧干就祈祷他不会大发大达,不然他绝对绝对不会忘记要好好「报答」他一番的。
「明天早上,就让小夜子来伺候朕,朕累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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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国破家亡,太阳依然升起,日子还是一样得过,只是生活变了,规矩也改了……睁着红红的眼睛,赵新瞪着旭日东升的太阳默默的想着,而身为亡国之民,他要甘心、要认分、要忍耐,要忍人所不能忍,这样才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一遍遍的鼓励自己,警惕自己,以求多年自我「催眠」的功夫能够发挥平常的一百倍……但事实证明,他这是痴心妄想。
证据就是当他看到萧干出现在远远的眼角,他就抓着水房的栏杆用力摇晃,「你这个空有力气的家伙,快点把我放了,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你,听到没有?你这个……」看到对方迅速来到栏杆外,不知道为啥,火气小了不少,「别忘了,皇上还等着我伺候他,你把我关到这里,不怕皇上怪罪于你?」
萧干抱胸冷哼,「墙头草。」
「你说什么?」赵新压低声音,要是萧干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该……
「墙头草。」萧干很乐意重复,显然刻意嘲讽他「贪生怕死」的丑态。
他咬牙、磨牙,心里暗骂,死萧干!你真是死了都找不到良心在哪里。「把我放出来。」他大吼,吼出蓄积一晚的怒气……任是谁失眠一晚,又被蚊子叮得满身包,都会脾气很不好的。
啊!他的自由,他的屋,他的田,他的妻呀……又要遥遥无期了。
「让开。」
他瞪大眼。
凭什么要他让?他让得还不够吗?
萧干也不管他让不让,无所谓的耸耸肩,一脚往水房的门踢去。
「啊!」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水房的门瞬间破碎,恍如那坚固的门板只是一盘沙。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站在门口的萧干,难不成这该死的萧干有「传说」中的「功夫」?
「走吧!皇上正等着你。」萧干的头颅往外示意的点了一下。
但赵新没动,只是看着萧干。
「怎么了?」
「你会……功夫?」
萧干皱紧眉头,「我是个将军。」彷佛他的问题很可笑。
「你会功夫?」赵新的声音不可压抑的拔高,难抑心中的兴奋。
「那又如何?」
他猛的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萧干似乎感到满天乌鸦在叫,谁来告诉他,这来路不明的小太监又在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