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苏州。
一条装饰得平淡无奇的小舟独自航行在江上,虽有梢公却在船头打盹儿,只任小船随意飘流。
船中,一只握着毛笔,如冰玉般洁白的素手刚刚离开了一张已写满墨迹的纸笺,纸笺上令人断肠的词句与素手主人那张绝美冰冷的脸有种相对自凄凉的感觉:
风乍起。吹乱一江春曲。蓼汀上,桃花胜火,半堤红蕊绽花期。何道芳无迹?清圆。花间露底。纤手摘,白频绿藕,轻舟侧畔风荷举。凝眸望沧溟。羡天地沙鸥,不解愁绪。心随长空任来去。落拓天涯客,风尘羁旅,寂寞怕见桃花驿。此乃伤心地。旧梦,千嶂里。化楚云湘水,无处寻觅,唯有自品断肠笛。看小舟如风,满湖烟碧。人似飞絮,飘零零,无所依。
朱唇轻启,似发出一个幽怨的叹息,但什么也听不到,那张纸笺也被素手抛进了江中。
独自走出船舱,如在阳光下突然见到一座沉封千年的冰雕,虽然美到了人间的极致,却也冷到了人间的极致。仿佛只要她再多站一会儿,便是整条江水都要结成冰了。如魅影般的黑衣装束,让她看上去更是那么难以亲近,不似人间所有。
“船家,靠岸。”冷如霜雪的声音将已在半睡半醒间的梢公惊醒,忙不迭地按她的话去做。
冰美人踏上岸边的石台,回头问道:“落霞楼在哪里?”
梢公慌忙指道:“再往前走大约半里地,二层楼,门上挂个竹牌子就是了。”
冰美人转头向前而去。
落霞楼是苏州一带颇有名气的酒楼,它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酒特别醇,菜特别香,歌妓特别美,而是因为落霞楼的主人是七星帮的帮主。七星帮的势力虽不算特别大,但有一项专长却是别的帮派很难具备的,那就是打探消息的功夫。七星帮的帮主曾经立下一个规矩:凡是在落霞楼一次开销达百两白银以上之人,可以要求七星帮为其提供一个消息。所以有不少遇到困难的各种人士便络绎不绝地造访落霞楼,一掷千金者也不在少数,多数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消息而已。
今天的落霞楼也依然是这么热闹。
每天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奇怪的客人到落霞楼来,使得落霞楼的伙计、跑堂及掌柜的都练就一副处变不惊的神经。然而,当他们看到那位静幽幽伫立在门口的黑衣女子,还是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黑衣女子脸戴面纱,除了一双冰如霜雪的眼眸外什么也看不到,斜挂在腰中的长剑似乎比一般的利剑都要长要窄,虽不曾露出锋刃,但仍让接近它的人感到一种逼人的杀气。
一名伙计先过来招呼道:“这位姑娘是要吃饭还是用酒?”
“找人。”素手一翻,拿出一锭金灿灿的金元宝,起码有二十两以上。
伙计立刻会意,引领着她到了二楼的一间包房中,那里有一个执事之人正在等待各方前来求信问讯之人。
“姑娘是要找人?”执事按规定询问。
“嗯。”
“不知是要找哪一位?”
黑衣女子的眸中杀气迸射,震慑得那执事冷汗直冒。
“何清修。”冰冷的声音念出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令那执事质疑地确认道:“何清修?‘仁人君子’何清修?”
“嗯。”不再多重复一便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名字,最恨别人说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牲是什么“仁人君子”、“一代大侠”。本就不相信这世上真会有什么“侠”,在得知了何清修的种种不为人知的恶心劣迹之后更是让她彻底对“侠”字寒了心。若留这畜牲在世上多活一天便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半个月前对他的刺杀未成,被他跑掉,一连找了十几天却没有消息。她知道何清修躲不了多久的,只要一得到他的落脚点,她便会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不再让他多呼出半口脏气弄浊了人间。
放下金锭,她盯着执事,用不许对方辩驳的语气道:“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他。”
执事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冷若烟。”不理会执事人惊诧地表情,魅影又如烟而去。
七星帮的办事效率果然是天下一流,两天后冷若烟便得知何清修现在的落脚点,她立刻动身追杀。
据报,何清修正躲在一间棺材店中。当冷若烟赶到那里时,天已黑了下来,棺材店也正要打烊,冷若烟如风般掠进,站在店内,喝问道:“何清修呢?”
店中人被她的气势所吓倒,只张大嘴巴发不出音。
冷若烟旋身进到后面,后厅没有人,只有窗帘在动,窗户大开,显然是有人刚刚从这儿跳出去。冷若烟的瞳仁中寒光四射,团身抱剑,从窗内飞出。即使是在黑夜中,她仍然嗅得出敌人的气味儿。凭直觉,她向着北边追了下去。
追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她果然看到前方有个正在拼命奔跑的人的背影。是何清修无疑。她瞬间提快了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逐渐减少。
何清修也感觉到了冷若烟的逼近,根本连回头看的机会都没有。生怕自己一旦耽搁便会被追上。
正在他无计可施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座豪宅,门口灯火通明,停着为数不少的马车,显然主人府内正在设宴。墙檐下,两盏大红灯笼映出府宅的门匾:杜府。
何清修大喜,如见救星般直冲进大门。
门口的家丁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条疾风闪电般的人影再次从他们的眼前掠进府内。
“什么人?”家丁惊怒地高喊:“快通知老爷,恐有刺客。”
何清修一直往里闯,掠过前门、偏门,便是此间府邸的正厅,此刻的正厅内灯烛闪耀,宾客如云,推杯换盏地正是酒酣耳热之时,众人突见何清修从外面狼狈不堪地闯进来都吃惊不小,纷纷上前问道:“何大侠,出什么事了?为何会如此行色匆匆的样子?”
何清修急抓住众人,求援道:“外面有人追杀我,各位,请施援手啊!”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搅本人今天的寿宴?”主人从前桌走来,对何清修道:“何兄请勿惊慌,今天就算来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你分毫的。”
何清修有苦说不出:“杜兄若知道那人是谁就不会说得如此轻松了。”
主人浓眉轩起:“哦?此人果真有这么大的来头?我倒要见识见识。”
正此际,从厅外传来一个冰霜般的寒音,杀气逼人:“交出何清修,否则便是与我为敌。”随声音旋风而来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立在厅口,那鄙睨天下如冰山般的气质立时震慑了全场。
此间主人杜宇文主动走出来主持局面:“姑娘是谁?缘何要追杀何大侠?”
冰一般的双眸中透出不屑:“与你无关,我只要何清修一人。”
杜宇文也生气了:“今日是本人的寿宴,且不谈何大侠是否有什么罪行足以致死,便是冲着堂上的‘寿’字,姑娘也要给在下几分薄面吧?今日在座者多是何大侠之友。姑娘若执意要杀何大侠,岂不是也等于在与我们为敌?双拳尚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多是当今武林的精英俊杰,姑娘行事可要三思而后行呀。”
连软带硬的威胁并未吓倒来人,她冷冷一笑:“助纣为虐者,与行虐者同罪。”眼中已无天下豪杰。
厅中立刻空气紧张,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大战一触即发。
蓦地,从厅的一角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柔雅温和,似轻风徐来,将紧张的空气倏然刺破:“若烟,是你吗?”
从厅角的一个饭桌后,款款站起一人,白衣卓然,风姿绝俗,浅浅地微笑能暖进所有人的心房。竟会是慕容如风!
冷若烟一下子呆怔住了,也情不自禁地月兑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儿?”
慕容如风从桌后步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难掩脸上神采飞扬的表情,声音中全是愉悦:“今天是为我大姐夫庆寿,我们全家都到此祝贺。”因搞不清她的具体位置,他向她的声音所在方向伸出了双手。
冷若烟乍看到他,神智已恍惚起来,看到他伸出了手,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立刻紧紧握住。
有着数百人的大厅中,两人旁若无人的表现与真情必露的神情再一次震惊了全场。
“若烟,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慕容如风低柔的声音只有冷若烟能听得见,而她的眼中此刻也只有慕容如风,痴望着他的俊容,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微笑一点没变,艰难地说出一句:“你好吗?”
听到她的问候,慕容如风的笑容更加灿烂:“我很好,你呢?”
“也好。”如果不包括那夜夜难以成眠的苦恼与时时都伴随左右的心痛,她应该还算好吧?
“如风,你认得这位姑娘吗?”杜宇文奇怪地问道,看样子两人不像是一般关系,很少出门的如风如何会认识这个奇怪的女子的?
慕容如风含笑介绍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冷若烟冷姑娘。”
全场响起一片此起彼伏地惊呼,有人打翻了茶杯,有人吓掉了筷子,场面有些混乱。
冷若烟一眼看到正往门外开溜的何清修,身形一晃,剑锋已指着他的咽喉,冷喝道:“你还想走吗?”
杜宇文先自惊愕中回过神儿来,忙上前道:“冷姑娘,有话好好说,既然你与如风是朋友,便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坐下谈的?这样刀剑相向,又是在本人的寿宴上,似乎太不顾全在下的颜面了吧?”
慕容如风皱眉问道:“若烟,你又要杀人了吗?”
冷若烟的剑依然直指着何清修的咽喉:“说,上月初九你在哪里?做过什么?”
“我,我哪儿也没去啊?只在家里呆着呢。”何清修壮着胆子说谎,算准冷若烟不敢在天下群雄前动手。
冷若烟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慕容如风在身后温和道:“若烟,无论他曾犯过什么错,今天都先不要杀他好吗?今天是我大姐夫的寿宴,寿宴中见血是不吉之事。”他走上几步,恳切道:“给我个面子好吗?算我求你。”
冷若烟的长剑虽未曾放下,但剑锋已偏了几寸,依旧冷视着何清修道:“上月初九,山西青云庄;四月十四,湖南凤华帮;二月初九,山东威武镖局,去年十月二十,江西南通钱庄……”
她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念着一个又一个日子和一个又一个地名、组织或帮会,每听一个,众人的心头就一沉。这几年来,一直有不少帮会组织莫名其妙地被股神秘地力量灭门,惨烈到无论老弱妇孺都会被杀光殆尽,手法之凶残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但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究竟是谁做的?当人们看到冷若烟在此时此地对何清修念出这一串名字后,渐渐有些顿悟,但仍无法相信,享誉江湖多年的仁义大侠何清修怎么会做出这等卑劣凶残之事?
何清修的脸色在冷若烟的慢吟中由青到白,额头上全是汗,但仍强笑道:“冷姑娘不会误以为上述种种乃是在下所为吧?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转头向杜宇文求助:“杜兄,你该不会也信了这妖女的话吧?”
杜宇文沉吟着,的确不太相信何清修会是犯下这些血案的凶手,但根据他对冷若烟的为人行事之风的了解,也不信她会是个凭空捏造是非之人。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两头都拿不准,还是中立一些好。
冷若烟的长剑忽然一扫,众人惊呼出声,以为她要杀何清修,谁知她只是削断了何清修的发髻。随着他一头散发落下,一颗又圆又大的黑色珍珠也掉落在地上。冷若烟拾起那颗珍珠,嘲弄地看着何清修惨白的脸,问道:“这是什么?”
何清修惊骇地什么都说不出来,宾客中却已有人认出:“是断魂之星!青云庄的传家之宝!”
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真相已摆在眼前,许多曾死在何清修手中的冤魂生前之友都怒不可遏地冲过来,高喊道:“快杀了这个畜牲!”
冷若烟眼中的戏谑之色更深,如猎人看着已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并不急着动手。
杜宇文怒喝一声:“来人!把何清修抓起来!”有家丁应声上前,何清修自不甘心被缚,还要做困兽犹斗。冷若烟一剑便挑断了他的脚筋,并刺穿其的琵琶骨,废去了他的武功。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何清修被拖了下去。
杜宇文带头向冷若烟致谢道:“冷姑娘,多谢你为武林又铲除一害,刚才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冷若烟平静地吐出两字:“没事。”她又想离去,慕容如风却拽住她道:“若烟,过来见见我的家人。”
“我不要。”她心中有些慌。
“求你了。”他恳求的表情根本无法令人拒绝。慕容如风将她一直拉回自己刚刚离开的桌前,对着身前几桌人道:“爹,娘,各位兄弟姐妹,这位冷姑娘是我的好友,前番我出门便蒙她一路照顾,是如风的生死之交。还望大家也能与她结成朋友。”
冷若烟这才注意到附近这两三桌的人无论性别年纪,个个都气质高雅,容貌出众。不仅慕容雄在座,便是她先前遇到的慕容萍、慕容燕、慕容南、慕容玄也都列席其中,放眼看去,足有四五十人,竟似乎整个慕容世家的人都在这儿了。
众人中,一年龄最长的老者神形清俊,对冷若烟微笑道:“冷姑娘年纪轻轻便风采逼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慕容庄主。”冷若烟一眼便认出这位便是慕容世家的当家者,慕容文源。为表敬意,她摘去了面纱,以真面目视人。即使是拥有众多美女俊男的慕容家人也不禁个个露出惊艳的神情。
慕容如风有些急切道:“爹,我可不可以先带若烟退席?孩儿与她数月未见,有很多话要说。”
慕容文源的两侧坐着的是他的两位妻子,慕容文源同一般人不一样,娶的是一对姐妹,妻子无分大小全为正室,所争之子也无分嫡出与庶出。此时,慕容如风的生母道:“如风,何必急在一时呢?寿宴刚开始你就要退场,会让其他宾客笑话的。”
慕容萍则笑道:“让他去吧,反正若强留他在这儿,他的心也飞了。”
几位长辈互视几眼,慕容文源发话道:“只许去半个时辰,一会儿还要为你大姐夫敬酒呢。”
“如风记下了,一定不会忘的。”慕容如风兴奋地拉着冷若烟去了后花园。
前厅内,慕容家未见过冷若烟之人都窃窃私语:这个冷若烟与如风的关系看来不简单哪?
大多数人都皱起了眉,即使冷若烟的行为举止也不失了“侠”字,但做法偏激,行如杀手,实在不是一向推崇以德服人的慕容世家所能接受的。如风和她走得如此近,不是件好事。
在后花园中,久别重逢的两人已忘却刚才发生的一切,月色下,两情缱绻,已是眼内无日月,心中忘天地了。
“若烟,你不知道能再见到你,我有多高兴。”慕容如风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就连一向空幻的双眸也似乎染了一层光彩,他口气任性地要求:“答应我,这一次不要急着离开。”
“我,我还有事要办。”冷若烟低下头,她不善于撒谎,若非慕容如风双目不能视物,她那张忧郁哀惋的脸一定会令她在他面前更加无所遁形。
慕容如风固执道:“那我陪你去办。”
“不行!”她忙着否决,正因为是要逃开他才会胡乱编撰借口,又怎么会同意他再跟在自己身边呢?
“为什么不行?因为我会‘拖累’你?”慕容如风狡黠地笑笑,“我记得我在幽罗城中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吧?”不再打趣她了,他干脆戳穿她的心事:“若烟,不要总拿同一个借口来骗我,第一回你就未曾骗倒我,难道第二回就可以了吗?”他霸道地说道:“这一次你休想再轻易逃掉。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真麻烦。”她无奈地叹口气,不知自己怎么会与他纠缠不清?
慕容如风低笑:“我知道。”轻拥她入怀,双方都有一种旧梦重温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便回想起当初在幽罗城冰室中的那一天一夜,分隔数月,对方的气息依旧,而这段情却并未因时间相隔而有所消减,反倒是逾加浓烈得难以化开了。
天,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由于慕容如风的一再坚持,冷若烟当晚只好留宿杜家。
杜宇文大寿的第二天,由杜宇文做东,邀请慕容全家去游湖。
冷若烟本不想同往的,但扭不过慕容如风的一再恳求只好相随。站在整个慕容氏家中,她孤冷的气质遗世独立,难以亲近。除了她身边神情兴奋的慕容如风,其他慕容家的人都以一种审视、判究的目光站于远处,遥遥相望。
湖上清风阵阵,船体在水面荡起层层波纹。四周是喧闹的人声。冷若烟立于舷边,目光茫然的望着岸边的垂柳,忽然想起似乎曾由句词说:垂柳千条,不系行舟住。回望船所历的来时路,波纹过后便是平静。数年前,偶至海边,曾听一老者言道:“无论海底如何翻腾汹涌,海面总是平滑如镜,似乎能容纳一切的世事变迁。”是否人之一生亦是如斯?无论有多少的坎坷艰辛,爱恨情仇,也终归是要归入尘土,归于死之永眠。
“若烟,要听我弹琴吗?”慕容如风轻柔的询问将她的神志唤回。回头看,才发现慕容如风的身边站着一位着湖蓝色衣衫的少女,虽面带微笑,但眉宇间却有一股少见的沉郁愁苦之色,而慕容如风的身前不知何时放了一张古琴。
那少女先开口自我介绍:“我叫慕容雪。”
“这是我六妹,我曾和你提过的。”慕容如风的提示让冷若烟想起,当日在崖底他似曾说过什么“我六妹性情较冷,喜着淡色”之类的话,但这些话她从不曾真正放于心中过。旁人如何,与她无关。
慕容如风依旧在等她的回答:“平湖秋月好吗?还是泛沧浪?”
冷若烟暗叹一口气,不能不应了:“随便。”
慕容如风低缓的拨动出第一个琴音,整艘游船骤然安静下来,人人都在凝神倾听。
作为一个超于常人的失明者,慕容如风似乎已习惯于给人们带来无穷的惊喜和叹服。他的琴声如其人一样,温雅、平和,听上去令人的心暖暖的,好像云游于山间溪畔、云中月上般飘飘然。似醉微醒,曲引花旋,琴音犹在白云飘渺之间。
湖上渐渐升起大雾,从湖的远处忽然传来朦胧的箫声,袅袅凄凄,动人心魂。冷若烟不禁顺着箫声看去,只可惜雾实在太大了,只隐隐约约看到一艘小舟正在靠近,船头还有个人影。
听到箫声,所有的慕容家人都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慕容雪轻语道:“他到底还是来了。”
是谁?冷若烟不知道。箫音与琴音相和,在湖面织成一张音网,罩住了所有人的心。
慕容如风似乎故意要和对方较劲,指尖一挑,曲风骤变,刚刚还平如秋水的乐曲此时烈如雷霆,几乎要震散了这一湖的浓雾。
来人也不含糊,当即也变,不仅和音一丝不差,而且箫音始终醇厚清晰,绵延相传。能做到这两点者,除了须是一位乐之高手外,还必须精于内功。冷若烟暗暗猜测:此人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慕容如风“铮”的击出最后一个琴音后,微笑着对箫音所来的方向大声道:“七哥,如风服你了!”
随即,从湖上传来朗朗笑声,小舟渐进,未停靠于大船边时,船上之人便一跃而起,如江风般迅捷,却又极其轻巧的落于大船的船舷之上。来人对着船上所有的人拱手一礼:“抱歉,我来迟了。”
冷若烟此时才看清来人,那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袖口尤其宽大,手执一只碧玉长箫,容貌与慕容如风竟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别有天成,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好像除了天地,眼中再不会有任何的人和事可以挂怀。慕容如风既然喊他做“七哥”,那此人就一定是被世人奉为“画神”的慕容雨了。
冷若烟冷眼旁观他的到来,他却先看向冷若烟这边,而且直接便走近到她身边,毫不掩饰地仔细打量着冷若烟,露出善意激赏的眼神:“想必这位就是冷姑娘了?真是堪称人间绝色啊。”
如此坦白直率的称赞,一点也不避讳世俗的眼光,慕容雨一出口就让冷若烟吃惊不小。
慕容雄身为长兄,皱着眉道:“老七,你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怎么还不改啊?”
慕容雨哈哈一笑:“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慕容如风则为他对冷若烟的赞语感到高兴,道:“能得到七哥你的称赞必然不虚。若烟,改日应请七哥为你做一张画。”
冷若烟依旧冷眼无语,慕容雨也不介怀,又看向慕容雪:“六妹,最近身子好点了吗?”
“谢七哥惦记,我很好。”慕容雪回答的很是庄重客气,对于亲人的询问而言,已经有些过于生疏了。
慕容文源在远处发话道:“老七,差人三催四请的,你怎么今天才到?甚至误了昨天向你姐夫敬酒。”
慕容雨一展袍袖走过去,面无愧色,甚至还有几分得意:“我在岭南发现一处绝妙的山景,每隔三年才得一见,实在不愿错过。”他顺手举起旁边桌上的酒杯,向杜宇文一敬,道:“姐夫,七弟向你赔礼了。”
大概是杜宇文对他的言行放纵早已习以为常,也举起一杯酒,与他碰杯同饮而尽。
听到慕容雨又去与别人寒暄,慕容如风靠近冷若烟,悄悄解释道:“七哥性情直爽,你不会介意吧?”
冷若烟并未回答,却突然腾身而起,跃出船舱,以湖上的各个船只为踏板,跃上湖岸。
“若烟!”慕容如风听到其他船家的惊呼,以为冷若烟是要突然离开,恨自己身在湖心无法去追,却不料身侧忽有人抓住他,然后是七哥慕容雨的声音:“看看去!”紧接着,他们也同样跃出了游船。
冷若烟是因为听到湖畔似有女子的哭声而去的。她本来是不关心旁人事的,但这哭声过于凄婉,好像……她已故去的娘。
此刻岸上正有一位妇人死命拉住一男子的衣角,边哭边求告着:“求求你,回家吧,家里的婆婆女儿都在等你呢。”那男子则很不耐烦道:“你少烦我了,耽误我赢钱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女子依旧悲泣着:“别再去赌钱了!家里已经没东西可卖了!”男子一瞪眼,一脚踹开妇人,大喝道:“没得卖?逼急了老子就卖你!滚一边去!”
妇人被踹的站不起身来,但仍伏在那男子脚前苦苦哀求。男子还想抬脚再踹,冷不防被人“啪”的打中一个耳光。男子一下被打懵了,四下环顾打他的人,却突然被一道寒冷的剑锋搭至颈上,一个比剑锋还冷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卖家卖妻,嗜赌成性,留你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多余!”男子惊悸的腿脚发软,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吓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他妻子,转而向他身后之人连连叩头求情:“女侠,求你放过我丈夫吧!求你了!”
冷若烟眯着眼睛看着那妇人:“你为他求情?你可知天下男人俱薄悻?!”
“可他终归是我丈夫啊,我们一家老小还要指靠他过日子呢。求您放了他,求您放了他!我给您磕头了!”妇人头如捣蒜般磕个不停,冷若烟瞪视她良久,蓦的撤剑而退,转回湖边。
湖畔,慕容如风与慕容雨并立,两人皆耳闻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听到冷若烟走近,在两人擦肩之时,慕容如风忽然沉声道:“若烟,我想……有件事必须和你澄清。”
“什么?”冷若烟站住,发现此刻的慕容如风脸上有种从未见过的严肃。
慕容如风好似在凝望她一般,深情地说道:“天下男子并非皆薄悻的。”
冷若烟在一瞬间为他的“目光”与话语所震慑。
一侧的慕容雨却以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两人。
次日清晨,冷若烟刚起床,慕容如风就在房外敲门。
“院里的玉兰昨天半夜开了,一夜都是香气,想不想去看看?”
她早已不会对他反抗了,因为知道就是说不去,他也会软磨硬泡地将自己拽去的。反对只是白费力气,还是趁早顺从他省力些。
同到院子的一角,那里种了四五棵玉兰。慕容如风仰着脸深深一嗅,似已陶醉在花香之中。
“怎么我园中的玉兰就没有长得这么好的?一定是大姐小气,将好的留在自己家,净拣了些次品丢给我养。回头我一定要向大姐讨回来。”
同时,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缓步走进园中,听到慕容如风的话,笑道:“如风,你居然也学会在背后说长道短了?这么诬陷我,也不亏心?”
慕容如风爽朗地笑道:“大姐,怎么这么巧?我刚说几句就被你听到了,你该不会是专等在门外听我说错话吧?”
“我有那么招人嫌吗?”中年妇人走近,向冷若烟微笑道:“早啊!冷姑娘,这两夜睡得可好?”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下两人牵着的双手。
“好。”冷若烟生平头一回尴尬,奈何慕容如风一抓住她的手就不肯放,让她想甩都甩不掉。
这位中年妇人是此间的女主人,慕容如风的大姐,慕容曼。她清晨到此,显然是有事而来。
果然,只见她对慕容如风道:“如风,向你借冷姑娘说说话,你不会反对吧?”
“要单独说?”慕容如风明显不太乐意。
慕容曼笑道:“放心,只说一小会儿,说完了马上把人给你送回来,好吧?”
慕容如风挑挑嘴角,似乎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便问冷若烟:“若烟,你的意思呢?”
冷若烟早已看出慕容曼此行是为她而来,不想躲避,便淡然道:“随便。”
慕容曼欣喜道:“既然冷姑娘也肯赏面子,那我们就去竹园吧,那里清幽一些。”
“早点回来。”慕容如风叮嘱道。
冷若烟跟着慕容曼走向杜府的东南角的一个小院,这里因种满了翠竹,故取名为“竹园”。
路上,慕容曼谈天般闲扯着话题:“听三妹、四妹说,你和如风是三个月前认识的?”
“嗯。”冷若烟的惜言如金除了在面对慕容如风时偶尔会有些失态之外,很少有谁可以让她多费什么唇舌。
慕容曼继续问道:“你和如风是在哪儿认识的?”
“听风轩。”
“哦?”慕容曼有点惊讶,“你居然会到那里去?是无意间去的?”
“嗯。”她不想提天道门那一档子事儿。
“如风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慕容曼好脾气地笑道:“他就是这样,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有时还单纯地像个孩子。”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竹园。
同坐一石桌旁,慕容曼讲述着慕容如风的生平:“如风虽不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但几乎可以算是最得宠的一个。在他失明前是,失明后就更是了。为了不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他几个哥哥费尽心力教他,让他成为一个各方面都极为出色的人。如风喜静,我们便不让他接触外面纷扰复杂的人群,怕玷污了他。你今天所看到的这个纯净的如风,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我们的娇宠、保护创造出来的。”
她的笑容渐渐隐退,盯着冷若烟,语气严肃:“我们都不希望他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冷若烟也回视着她,虽眼波无澜,但一颗心已开始往下沉,“你要说什么?”她直言相问。
慕容曼也直接摊牌:“你和如风并不适合在一起。”
在杜府中的另一间大厅中,众多的慕容家人都早早聚在一起,已有多年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们这样共聚商谈了,今天所要谈的是一件大家都在关注的事:关于如风与冷若烟。
此时,正是慕容萍在说话:“其实如风与冷若烟都还是孩子呢,两人不过是走得近了些罢了,有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严重吗?”
慕容雄站出来反对道:“正因为他们都还年轻,不知道感情的深浅,才容易陷进去。如风是性情中人,又没见过多少外人,难免会被冷若烟迷惑。”
慕容燕皱眉道:“可是我怕这样搞下去会更危险。”
“会有什么危险?三姐你别小题大做了。”慕容南满不在乎,并不认为事情有多严重。
慕容燕则提醒道:“难道你忘了上一回冷若烟在幽罗城突然辞行时,如风那副肝肠寸断,如遭巨变的神情?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仍觉得心惊。”
众人听了她的话,脸色都更加凝重起来。
慕容雨在一旁懒洋洋地插嘴道:“就算他两人相爱了又怎样?何必畏如洪水猛兽?我看冷若烟并没什么不好。”
慕容文源终于以一家之长的身份发话了:“若单以人品来论,冷若烟或许并无大过,但她的性情偏执,为人孤傲,做我慕容家的儿媳似乎还欠淑德。”
慕容雄立刻应道:“父亲这话说的正是。”
慕容雨哼哼一个冷笑:“那咱们这一大帮子人合着伙地算计他们,又算什么?”
“老七!”一大群人以喝斥的口吻齐齐叫出声,慕容雨苦笑着甩甩手,暂时不说话了。
竹园内,慕容曼仍在对冷若烟讲“道理”:“我看得出如风很喜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两人的未来?你是个杀手,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常伴左右,如风却是西喜好宁静平和之人。他现在之所以会对你如此痴情,多少还由于他这前半生所能遇到的女孩子几乎都是他的姐妹,你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外人’,又曾和他同生共死过,他会动情是很正常的,但将来呢?等你们相处久了,彼此了解深了,而他遇到的外人多了,你们之间的这份情又还能守多久呢?”
冷若烟面无表情地听着,慕容曼对她的表情实在模不准,口吻再柔和了一些:“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你听着会很残忍,我其实也不想做个让你们恨的人,可我认为对你们来说最好的路就是彼此之间保持距离,不要再这么继续交往下去,也许将来的痛苦会少一点,否则……”
冷若烟的眸光幽冷,缥缈,冷静地打断慕容曼的话:“你放心,我会离开他的。”
“真的?”慕容曼惊喜地几乎失了风度。
冷若烟却站起来冷冷道:“若没有别的什么事,那就先告辞了。”她袖边一动,如魅影尘烟般飘然而去。
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灵忽又被人狠狠地捅了好几刀,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冷若烟在回去的路上脚步虚浮,头脑麻木,唯一能想得起的,就是慕容如风轻柔地叮咛:“早点回来。”是的,回去,她只想再看一眼他的笑,再感受一下他的温暖,只要片刻,那么便是即刻去死,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留恋。
像个游魂孤影般回到她与慕容如风住的跨院,不想院口竟站着一位少女,眉宇间的忧郁之色依旧,冷若烟记得她:慕容雪。
又一个说客。冷若烟什么都懒得说,懒得做,她低着头想从慕容雪身边穿过,慕容雪却将她拦住:“可否借一步说话?”
冷若烟被迫停下来,瞪着她,眼中压抑的火山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咬着牙,声音近乎凄厉:“你们慕容家还有多少人‘有话要说’?最好一次来干净。”
慕容雪却笑了:“看来我大姐刚才的确伤了你。”她停了一下,再道:“我只想问你,你是否真心爱我九哥?”
“无可奉告。”冷若烟的语气冷得慑人,慕容雪却幽幽然叹息道:“若你们是真心相爱,便不要被旁人左右,免得贻误终生,追悔莫及。”
冷若烟本已从她身边走过,听她的话又停了下来,诧异地回头去看,却见慕容雪神色凄然:“因为我知道后悔的滋味有多痛苦。”她眼神迷惘:“我曾爱过一个人,在他对我好时我未曾珍惜,当我后悔了,醒悟了,他已永远地离开我,再也回不来了。”她注视着冷若烟:“记住,宁要短暂的欢乐,也不要永远的痛苦。人心太脆弱了,碎过一次便再难补救。”
慕容雪走了,冷若烟的心却更不平静。一边是把她拼命往外拉,一边又把她往里推。她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刚走进跨院,却听见从慕容如风屋子中传来一阵琴声,幽雅、舒缓的琴音与园中的玉兰花香相和,似已将这里同外边的人世完全隔离开。
冷若烟凝神细听琴曲,心中猛地一颤,为何他竟在弹《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清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冷若烟的心霎时被一股巨大的酸楚所占据。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离别之音在耳,莫非今日真是断肠之时?
推门而入,琴声嘎然而止,慕容如风在琴后微笑道:“回来了?和大姐聊得如何?”
冷若烟无声地坐在他身边,虚弱得靠在他的肩上,想汲取一些温暖。慕容如风干脆将她紧紧拥住,将自己的大半个脸埋进她的秀发中。两人以这个姿势坐了好久,慕容如风突然道:“若烟,嫁给我吧。”
冷若烟刚刚暖和的身子忽然僵直,推开他,冷静地说道:“你累了,去休息吧。”
慕容如风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蹙紧眉头:“你以为我在说胡话?”他摇头:“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从与你当日在幽罗城分手时我就已想得很明白,我不能没有你,也绝不会放弃你,除非……”他抿着唇角,“除非你说一句,你并不爱我。”
“我不爱你。”冷若烟答得毫无阻滞,顺畅得如已在心中将答案念过千百遍。
慕容如风神情大变,如受到强烈地打击,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
“真的。”冷若烟的口吻坚如磐石。
慕容如风略一沉默,忽将她拉回自己怀中,狂热而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冷若烟大惊,先是用力挣扎,却挣不出他的臂弯,最后只有放弃,徒然让他轻易攻陷了自己的心房。
慕容如风今天的吻与在幽罗城冰室中的一吻截然不同,那天他的吻更像一条清流,文雅清新,又带有一丝青涩;今天却如烈火般熊熊而起,好像成心要将冷若烟烧融在他的狂热之中。冷若烟从挣扎到被动地停手,到身不由己地环住他的腰,渐渐对他的唇开始有所反应,最后她已无法控制住自己,紧偎在他怀中,她的身体已背叛了她的意志,而告诉了慕容如风一个真实的答案。
“你在说谎。”慕容如风停止了拥吻,极其自信的微笑让他看上去又是那么风采逼人。
冷若烟从他的怀中站起,默然走到屋中的茶桌旁,拿起一只空杯子。透过她的身形,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几滴如水般的液体正无声无息地滴落进杯中。
“若烟,你在干什么?”慕容如风也站起来。
一把明晃晃地短匕倏地割破了冷若烟冰一般的肌肤。从苍白的皮肤中渗出鲜红的血,先后也掉进杯中。
“若烟?”慕容如风已站在她身后,“为什么不说话?”
她猛一转身,将那个茶杯举到他唇边,让他的手触模到杯口,冷冷的声音中尽是命令的口气:“喝了它。”
“是什么?”慕容如风轻轻嗅了嗅杯中的味道,皱眉道:“怎么味道这么怪?好像还有股血腥气?”
冷若烟仍举着杯子:“喝了它,否则我立刻就走。”
慕容如风却神色一亮,判问道:“如果我喝了它,是否就代表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冷若烟迟疑地停住,决定撒个谎骗他:“喝了它,再睡一觉,如果明天你一觉醒来确定想法未变,我就答应你。”
慕容如风欣喜若狂地接过杯子,道:“那你一定会后悔浪费了这一天一夜。”刚要饮下,他又疑问道:“你不是想趁机溜走吧?”
“不会。”她的保证让他放心,她保证过的事从没有食言过。他再不迟疑,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冷若烟用手指轻轻擦去他唇边尚存的一丝血渍。不知这个配方究竟灵不灵?也不知他喝下后会有什么反应?她开始有点后悔,万一君碧幽是在骗她,那她岂不是害了慕容如风?她开始焦虑地观察着慕容如风的神情变化。
奇怪?慕容如风不解地甩甩头,为什么这么快就感觉到一种困倦之意?强烈地让他头脑昏沉。他抓着冷若烟,问道:“那杯中有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困?”
“没什么,是你累了。”知道药起了作用,冷若烟将他扶到屋角的床榻边,让他躺了下来。
慕容如风命令道:“不许你偷着离开我。”
“不会。”她再次保证。
慕容如风放心地睡去了,唇边还挂着一个幸福的笑容。
冷若烟悄悄走到桌前,颤抖地执起笔,写下一封短笺。
走回榻前,她无限眷恋地凝视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要将这一切永远地深刻进记忆之中。尽管无比心痛,但仍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若烟,你还在吗?”在梦中他轻喃一句。
“在。”她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过分的颤音被他听到。
“别离开我。”他仍不放心地叮咛。
“不会。”禁不住泪已夺眶而出,打湿了彼此的衣襟。跪在榻前,轻轻印上自己的唇,这会是今生最后的一吻,从此后,便是魂梦渺杳,此恨绵绵了。
颤抖而虚弱地站起,踉跄着退出屋子,再不敢多回头看一眼,她如疯颠了一般,狂奔出这片深院。也狂奔出这片不属于她的世界。
屋中,慕容如风仍在沉静而安详地熟睡,桌上纸笺飘动,闪现出几行满是泪痕的诗句:
与君别,
别后莫相见。
此生梦短缘悭,
惟寄会重泉。
非关风与月,
只因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