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雪樱站在窗边悠悠的出着神儿,思绪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受控制地飘得很远。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门被人推开了,一辆轮椅停在门口。轮椅上的人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转过脸去,看着义父,回答得漫不经心:“在想事情,不可以吗?”
老人皱皱眉:“明天不是要和六神会见面吗?都布置下去了么?”
她的眼睛依旧看着窗外,答道:“是的,除了清河组,玄武、明仁两个组也已经安排好了。”
老人刻意叮嘱道:“你要小心,最近六神会的野心很大,刚刚吞并了三谷会,难保不会对我们有所觊觎。”
她淡淡一笑:“他们就算真有那么大的胃口,也未必有那么大的嘴。”她“唰”地拉开原本半遮的窗帘,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老人楞楞地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她,忽然说:“你走近一点,让我看清楚你。”
她的眼中光芒一闪,似乎有些勉强,但还是走近老人身边。站在他面前。
老人呆望着她很久,忽然长叹一声:“你和你的母亲越长越像了。”
她的心头似猛被人抓了一把般疼,眼波却更冷:“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老人转过轮椅,慢慢的推出房间,声音还在悠悠的到来:“照照镜子你就会记得了。你不应该忘记她的。”
她一转身,恰好对视上墙上的那面镜子,盯着镜中人,只片刻,她霍然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猛地砸向镜面,将镜中的影像砸成碎片。玻璃碎了一地,却折射出更多个她。
她伸出手轻轻触模着碎片的边缘,恍惚时不小心被扎破了手指,鲜血顿时流出,滴溅到镜片之上。看着镜中带血的自己,她的脸色倏然苍白,倒退数步,跌坐进桌边的椅中。抓过一件大衣,她将自己紧紧裹住,从未有过的身冷,全身都禁不住在不停地颤抖。
她究竟在怕什么?怕镜中的自己?还是怕一段带血的记忆?
…………
千寻雪樱走进谈判大厅时就已经感觉到四周的气氛凝重,说不出的诡异。或许今天要出什么事?她的感觉一向敏锐,但此刻她只能进不能退。
带着唇边那一丝特有的微笑,她坐在了谈判桌的一头。对面的人她虽然不认识却也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风间先生,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她微笑着率先发问。
风间日向没有说话,只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站在周围的数十名黑衣男子都齐刷刷地掏出手枪对准了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依旧面不改色地说:“看来风间先生不仅没有谈判的诚意,似乎是连谈都懒得谈了?”
风间日向四平八稳地坐着,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对于已经确定好的目标,我从不会浪费时间。”
千寻雪樱轻撩了一下长发,优雅地笑着:“这么说风间先生此次行动是志在必得了?”
风间日向看着她:“至少目前被人用枪指着头的人还不是我。”
她的眼神瞥了一下窗外,“或许是吧,但是你又怎知我不是有备而来的呢?”
风间日向也笑了,“你是说你楼下的那四十个人吗?我想他们此刻已经全部缴械了,至于你埋伏在对面大楼的十二个人,我刚刚得到消息也已经束手就擒了。除非你还有奇兵,否则我只能令你失望了。”
千寻雪樱镇静的面容上掠过一瞬的惊讶,但她并没有让自己的心情泄露太多的心迹。端起桌上的高脚杯,冲着风间日向微微举起,轻描淡写般地说道:“看来你今天甚至不准备让我出这个楼了?”
“是的。”风间日向坦言,“有人出高价买千寻小姐的一条命,我只是帮助买主达成心愿而已。”
“哦?是么?”千寻雪樱眉尾微挑,“我可不可以问一句,我的市价现在是多少?”
“三亿日元。”
千寻雪樱唇边的微笑突然灿烂盛放,乐不可支:“三亿日元?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竟如此值钱?是谁这么抬举我?也许我应该当面致谢。”
风间日向静静地看着她的狂笑,平和地回答:“等你死后,我会在你的碑前烧掉他的名字。”
千寻雪樱“哼”了一声,笑容敛起,“你以为你一定就赢了吗?在这楼中我安放了几处炸弹,其威力足以将你我炸成粉碎,这炸弹是我亲手安装,你就算再高明,也未必能在片刻间将之全部找出。而此刻……”她的笑容诡秘而得意,“只要我轻轻按下引爆器,你我就会同样变成一阵轻烟了。”
风间日向骤惊:“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此刻这引爆器就在我的手里,你若心存怀疑可以走上来试一试。”她拿出一个打火机形状的精巧东西轻轻在两人的眼前晃动。
风间日向沉默许久,一吐长气:“难怪有人说千寻小姐是只狡猾的狐狸,你现在的说法的确很是高明,我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在整栋大厦内找出炸弹的所在地,既无法证明你所说的属实性,又不得不宁可信其有。但我也要提醒你,你这个说法只适用于此刻的楼内,一旦你走出大厦,我一样可以派人追杀你!”
“那就各凭本事了。”千寻雪樱微笑着站起身,欠身一礼,“看来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告辞了。”随即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风间日向看着她的背影紧咬着牙根,拨通手机,他向所有的手下发布命令:“全部人员马上撤离大厦,三组四组一定要紧紧咬住千寻雪樱的行踪,决不能让她跑掉!”挂断手机,他自言自语地念道:“女人太聪明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
千寻雪樱坐在车中,下意识地轻咬着指甲,今日的失败也许应该归罪于她的轻敌,但六神会的狡猾也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究竟是谁肯花三亿日元取她的性命?她又是在什么时候、和谁结下了如此大的仇怨?虽说这些年仇家不少,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有如此强大的经济实力与她抗衡。躲在黑暗中的敌人无疑是最可怕的。那隐隐而来的,潜藏于世界某一个角落的阴冷令人心寒。
“小姐……”属下轻唤,语气犹豫。
她抬起眼,“怎么?还有人在跟踪吗?”六神会的人还真是训练有素,一口气跟踪她这么久,好在她布置得当,准备了多辆和她所乘车子一样型号牌照的替身车引开了敌人的视线。
“那辆车……似乎从大厦出来就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开车人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车头镜。
此刻千寻雪樱才注意到,一辆银灰色的本田S2000在距离他们两个车位的不远处正紧紧尾随。
“甩不掉吗?”她禁不住皱眉。
属下显然很没信心:“我已经改走了四条路线,但对方一直追得很紧。”
“那就让他跟吧。”她哼哼冷笑,“把车开到灵园去。”
于是,两辆轿车在公路上开始了一场你追我赶的公路车赛。虽然清河组的司机是经过特殊培训训练出来的,但显然追踪者技高一筹,无论他们如何变换车组,更改车向都无法将之甩月兑。
灵园眼看就近在咫尺,那里是千寻雪樱的私人住宅。
临近院门时,她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好的直觉,立刻对司机下命令:“调头,向北开!”
她的直觉是正确的,在灵园周围聚集了无数不明身份的车辆,当她的轿车通过时,那些车队将她与自己人完全分隔开了。她回头看去,那辆本田还在身后。
她的情绪开始急躁不安,伸手去模手袋,该死的,没有将那个东西带出来。车子依旧在疾驰,她的心跳开始加速,神志开始混沌。来到一个转弯处,前面横出三辆轿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的司机被迫踩了刹车。她没有过多地思虑,从车中一跃而出,手枪已经瞄准了前面的车中人。
她的目光已经变得寒冽,这里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全部都要死!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随时都要准备献身,也许死亡的目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这就是生存的唯一理由。死亡,只在一刹那间。
枪声响了,对方的人已经躲在车门后准备开枪。
而身后那辆本田也已开到。听到车子骤停的声音,也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她猛地转身,用枪指向对方的额头!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惊住了,她所对视到的眼睛中并没有任何的惊讶与恐惧,而是平静地如一湖春水,在一片枪林弹雨中仍然可以泛起温柔的轻风。
“樱子!”对方低哑地唤出声,那是在唤她。她知道,但是冷着脸却不答。“你是六神会的人?!”虽然是问句,但她不需要答案。
他平静地与她对视,淡然道:“放下你的枪,我们不是敌人。”
“不是?”她几乎想发出一声嘲讽的笑,事实上那丝笑容的确已写在她的脸上。“如果不是,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放下你们的枪!”他提高声音,明显是在告诉她身后的人。
那些人不敢违背,真的将枪悉数放下。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不容她反抗,告诉众人:“对大哥说,取消一切追杀行动,她是我的人!”
随即他将她拉进自己的车内,点火,倒车,如飞一般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中。敌我两方被这突然而来的变化震慑住,彼此相觑,无言以对。
…………
“你要亲自法办我?”坐在她的车内,她反而不紧张了。眼神惬意的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说不出的妖媚。
他看着前方,目不转睛,“你知道我不会。如果我最初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你,我会阻止这一次的行动。”
她半信半疑,发问:“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坦言:“在你从大楼中走出的时候,我正巧赶到。”
双方一阵沉默后,她又问:“要带我去哪里?”
“樱阁。”他简单地回答。
樱阁,他们上次见面的地方。今日依旧是樱花烂漫。
下了车,她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他敏感地问:“怎么了,很冷吗?”
她摇摇头,尽管表示了否定,他还是月兑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肩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以自己的体温为她驱寒。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为什么宁可违背命令而救我。”
他沉吟,浅然一笑:“樱花不应该是带血的。”
又是因为樱花。她恨这个字眼。挣开他的怀抱,一任那件外套掉落在地上,退后数步她遥看着他,大声道:“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心中的樱花,也许我顶多是只带刺的玫瑰,会把你扎出血来!”
他依旧那样温文尔雅地笑着,像是在纵容她的任性。拾起那件外套,再次将她裹进自己的怀中,以手指抬起她的下颚,温暖的呼吸在她的脸上洋溢,“我喜欢带刺的樱花。”他的声音虽然平和,却比她更加执着而坚定,他似乎认准了她就是樱花的化身,无论她流露出怎样的厌弃或是用怎样尖刻的语言刺激他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她若再多一分力气会推开他,她若再多一分反感会嘲弄他,但此刻的她没有精力去做任何事。靠在他的怀中,她急于寻找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而这里似乎最温暖、最安全。
“我看过你的照片,”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好象在半空中飘。“你似乎喜欢隐藏自己,所以照片上隐隐约约地只看到长发和墨镜,却看不清你的脸,难怪我上次会没有认出你来。”
“你为什么喜欢樱花?”她努力节约着自己的每一分气力,但每说一句话仍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的脸上浮现出神幻般的梦颜:“因为樱花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最圣洁的生灵。”
“是么?”她嘿嘿冷笑,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在你眼中,我也是那么美丽圣洁的了?”
他这一回没有肯定,带着几分戏谑,“美丽有余,圣洁不足,但我喜欢,因为你美得坦白而直率。”
听到他的评价,她隐隐绰绰地笑了,但是身子却越来越冷,冷得甚至发抖。
“你怎么了?”他感觉到她的反应极不寻常,似是病态,又似不是。
她依然笑着,朦朦胧胧地笑着,连声音都在虚浮:“告诉你一个秘密,任何美丽东西的背后必定有着一份丑恶。”
“什么?”他发现她的身子开始痉挛,呼吸急促,脸颊苍白且出虚汗。这种征兆非常奇怪。
她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是你一定要看这份丑恶的,但愿你不会后悔。”她剧烈抖动着的手指开始在手袋中疯狂地翻找着什么,当她从中翻出一包香烟时,那种狂喜的表情即使此刻给了她整个世界都不能够替代。
他怔怔地看着她独自颤抖着点燃香烟,片刻后整个人的脸孔都隐藏在云雾之后,但那种释然缓解的神色却令他的心猛的一阵抽紧,五脏六腑都似纠结到了一起。他听到自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吸毒?”
她依旧故我地在那里吞云吐雾,半沉醉的状态下已听不清周遭的声音,但却不忘摇着手指上的香烟向他挑衅般的微笑:“你见过带毒的樱花吗?”她笑得轻松而得意,全然不顾他眼中那深深的创伤与忧郁。沈浸在自己迷蒙的世界之中,只有在此刻,她才能忘记一切痛苦。
…………
“有紧急事情,须速归,等我回来。”
千寻雪樱将手中的纸笺攥成一团,无法不对着那团烂纸冷笑。原以为她一觉睡醒后会听到他多么感人或是多么堂皇的安慰,谁想到身边除了留下这么一张纸条之外便人去屋空了。
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她在心底暗暗骂着。那副深切关怀的表情纯粹是演戏,做给她看而已。当他发现她不再是他心中那个完美的形象之后就弃她而去,这种做法,与世人又有何不同?
她根本不准备照纸条上的话做,即使他会回来她也不想再与他多费什么唇舌。从一开始,两人的相遇便是一段错误的开始,就让这个错误到此结束,还给她一个清静的生活吧。
“你拦着我做什么?不是说父亲在等我吗?”风间夜静静的与站在面前的风间日相对视,并无退缩之意。
风间日向眉头紧皱:“我希望先听到你的解释。”
“我以为以你的睿智不用我再多说什么的。”风间夜倾侧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纸门。“同样的话何需再说两遍?跟我一起去见父亲吧。”他昂首走向纸门的方向,风间日向只有跟随。
拉开门,他们同时看到风间长次那张古板冷峻的面容,今日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的神情都要凝重。
兄弟二人在父亲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风间长次低沉的声音中透出逼人的霸气。这个家由他掌管,他从不允许任何的错误发生,但现在犯了错的居然他是他最钟爱的儿子?
风间夜跪在那里,平和的气息一如以往。没有冲动,没有迟疑,他宁静而坚定地念出自己的决定:“我要她!”这或许是个疯狂的念头,只是短短的两次见面,却已在他心底刻上深深的烙印。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真的存在于世间,但这个世界却早已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既定的命运。他坚信这是上天赋予他的情缘,尽管有些轻狂,有些猝然,但他还是要全身心地去迎接。因为这也许就是上天今生所给予他的,最后一份幸福。
如他所料,风间长次的神情转为狂躁,一巴掌打翻了眼前的水杯,溅起的水花代替他的怒气全都撩拨到风间夜的衣服之上。“你病胡涂了!”风间长次高叫着,“如果你因为寂寞而需要女人,名媛闺秀数不胜数,若你选择了那个千寻雪樱,我只能给你三个字:不可能!”
风间夜没有躲那些水花,也没有拂拭,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和父亲凝视,他不笑的时候比平时多了一份深沉的严肃,更让人难以捉模。“谢谢父亲的关心,”他淡淡地开口,“但这是我个人的感情生活,希望父亲不要干涉。”
风间长次暴厉的眼光几乎可以杀人,喘着粗气他对风间日向下达了命令:“把他关起来!直到他想清楚为止。”
风间夜却率先站了起来,清朗的回答:“禁锢我的身体只能让我的心灵继续追随这份情感,如果父亲一定要用暴力解决这件事,我肯定您将失去我这个儿子。”
风间长次霍然起身,双手握拳瞪视着眼前的儿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令他骄傲,一向温顺遵从的儿子,居然会以如此敌对的口吻对他说话?是他在做梦还是风间夜在说胡话?
风间夜没有再多作解释,从容地躬身施礼,接着就独自走了出去。
风间日向追出,叫住他:“小夜!”
他回过头来,又露出笑容;“怎么,要关我了?”
风间日向眉头蹙紧:“你别叫我为难。你知道父亲没有错。”
“我也没有错。”风间夜的眸光流散出夺目的异彩,“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如果我的生存法则与世界相违背时,我会让世界修改它的法则。即使不能,我也宁可为自己的原则而死,决不妥协!如果因此而造成你们的困惑,我只能说抱歉。”他再度向兄长行礼,重新对视的那一刻,风间日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于是他知道,所有的规劝对于此刻的风间夜来说都不会有任何的作用。这是他选的路,他就一定会走到底的。
…………
她走了。风间夜站在空旷的走廊上,茫然地听着廊下风铃轻响。身边没有人,那深藏于心底的痛楚和憾恨无需隐藏,径直表露于他的眉中眼间。他其实早料到她会走,他本来是想给她一些时间单独思考,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或许让她独自离去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她可能会误会他抛弃了她,因而更痛恨这个世界。痛恨。是的,第一次见面,就震惊于她眼中那种舍弃一切的绝然与冷漠。那应是心痛到最终后的结果,或许便是心死而致?他不知道原因。他只想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以他的温柔与爱来化解她眼中的冰雪。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到,但如果上天给他足够的时间的话……或许,他是可以的。只要……再多一点时间。
…………
千寻雪樱回到清河组的大本营,在那里,她的养父正在等她。
她的养父,本名叫伊藤大左。在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收养了她。由他创建的松井会,在日本黑帮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伊藤最出名的是他的残忍与冷漠。千寻雪樱曾亲眼见他活埋过自己的属下,因为他们向警方泄漏了一些机密。但是,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毫无人性的伊藤,却唯独对她的母亲情有独钟。当年他之所以肯收留已成为孤儿的千寻雪樱,完全是因为思念她母亲的缘故。
但不知道为什么,千寻雪樱从未对他有过感激之情。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冷酷,亦或许是因为他看她时那种奇异的眼神。每每接近他,她都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像是在面对一尊魔,一个鬼,而非一个和蔼可亲的父亲,一个可以依靠信赖的亲人。
“你回来了。”伊藤大左坐在轮椅中,那是在一次交通意外之后造成的结果。“我听说六神会要追杀你。”他阴枭的面孔上浮现一层寒霜。“看来果然是让我料中了。”
“没甚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有些无聊的人想要我的命罢了。”千寻雪樱将手袋扔到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是那么容易死的吗?”
“可我还听说,是夜之子带走了你。”伊藤森冷的语气中有着强烈质疑的口吻。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在心中细细回味着“夜之子”这三个字,眼前再次漂浮着那一双幽沈美丽的眼。没有回答养父的话,她点燃一支烟,靠在窗边独自吞云吐雾。
“不要轻信任何的人话,尤其是你的敌人!”伊藤严刻地说。
她一回眸,似笑非笑:“你以为我会和他说什么呢?”
伊藤强硬的下着命令:“不管你们曾经说过什么,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忘记!包括你们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他转过轮椅,继续自己的演讲:“我会和六神会交涉,压下这次的事情,查清楚出钱的人究竟是谁。”见她听得全不在意,他很是不满,又说道:“过两天在平城饭店有一次宴会,由你代表我去。”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烟雾不断的从手中生出,淹没了她的脸,掩去了她所有的情绪。
…………
无聊的聚会。这是千寻雪樱对此次宴会的唯一评价。虽然来者不乏各界精英,但看得出无非是一场黑市交易的碰头会罢了。她厌恶强颜欢笑的应承各帮各派的前辈,虚情假意的说着恭维或是自贬身价。持一杯酒,她躲到角落里,将眼眸投进无边无垠的夜空中。那一闪一闪的星光反倒比屋中的人更值得她去欣赏。
“又见面了,千寻小姐。”有人声在她耳畔响起,她不得不去面对。站在她眼前的是风间日向。
“真遗憾啊,上次的较量没有结果。”风间日向刻意露出遗憾的神色。
她斜挑着唇角:“你若有兴趣继续那场游戏,我当然乐意奉陪。”
风间日向哼哼笑着;“可惜啊,我的委托人已经取消了这次的行动,游戏已经结束了。”
“哦?”她的眉毛挑得比唇角还高,“这岂不是意味着六神会要损失一大笔收入了?”
风间日向坦然而笑:“没有了这笔买卖,六神会也倒不了。千寻小姐将来若有事情需要委托我们去办的,尽管开口。我们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好说。”千寻雪樱应付的表情下有着挑衅的语气,“只要你们办事不是虎头蛇尾,我可以考虑雇佣事宜。”
风间日向渐渐领略到这个女人的确不同一般的气质,将眼眸一凝,他的声音忽然冷下来:“你最好离小夜远点儿,否则六神会就是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
她将杯中的酒饮干,若无其事地冲着他笑:“还是叫你们的王子离我远一些吧,我对他可没有半点兴趣。”
撇下风间日向,她走到阳台上。的双臂被夜风吹得也有些冷了。对面的星光璀璨依旧,像一双双无瑕的眼睛在悄然注视着她。她抱紧双臂,将头埋进臂中,沉沉的有些倦了。
一件带着温暖气息的大衣忽然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懒懒地抬头,又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
“女孩子爱漂亮,却从来不考虑天气,下次再出来我得多帮你带件衣服了。”他娓娓道来,似是老朋友般关切。
“你想我死吗?”她突兀地问。
“什么?”他眼神中的疑惑并不是装出来的。
她用手一指屋内,“我刚刚被人威胁禁止接近你,你就出现在我身边,也许出了这里的大门,我会被至少二十把枪指着头顶。”她说得很严肃,并没有戏谑的意思。
“那么,”他沉静地问:“你想死吗?”
“或许吧。”她极淡漠地回答。“活了二十年,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已经活腻了呢。如果死亡可以领我去一个新世界,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他默然不语,良久才缓缓开口:“不要把死亡看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当你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生存的时间可以用分秒计算的时候,你只会感到无边无尽的恐惧,然后在心底不断地对自己呐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他说的那样动情,千寻雪樱也不禁为他的情绪感染,那双如晚星般明亮的双眸中有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带着婉转与凄凉,吸住了她的心神。她强笑一声:“好象你自己亲身经历过那种痛苦似地,何必装出一副悲苦的样子……”
他却在此刻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倾吐着最真挚的寄语:“樱子,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连绵回响,于是她发现,她的心已开始一点点地溺毙在他的深情之中。
…………
千寻雪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还是和风间夜离开了会场,或许是因为骨子里那种叛逆的性格,故意想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做一番挑衅,亦或许只是因为风间夜那一句话,令她怦然心动,难以自已。
他们没有去樱阁,而是到了一座大厦之中。看到大厦里的一些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向风间夜行礼问好,千寻雪樱知道这里肯定是六神会的产业。
风间夜打开一个房间,开启了屋中的计算机。千寻雪樱坐在他身旁,看着他飞快地在计算机上敲击着键盘,有些茫然:“你在找什么?”
“找你的敌人的资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那个想杀你的人虽然被暂时压制,难保不会有再次与你为难的情况发生。我们必须知道对方是谁,做好防范。”
她靠在他肩上,瞥了一眼显示器,问:“那你找到了吗?”
他没有回答,依然在操作之中。过了一阵,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颦着眉摇头:“奇怪,竟然没有一点资料保留下来。”
这个结果完全在千寻雪樱的意料之内,她也不在意,随口问道:“没去问过你大哥?”
“我问过,但他不肯告诉我。”风间夜其实也知道这是绝密文件,客户一方的信息尤其是机密中的机密。但风间日向此次的口风似乎特别的谨慎,除了告诫他要远离千寻雪樱之外,再也不肯透露半个字。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他越发的好奇了。在千寻雪樱的身前似有一团神秘的云雾,看不清模不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即使此刻两人相依相偎,仍像在隔着一层迷雾交谈,无法深入,无法倾心。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忽然间拉起她,又往外走。千寻雪樱叹着气:“你做事从来都是这么随性而为吗?能不能劳烦你告诉我一声你下面要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他头也不回,却将她的手抓得牢牢的。
她无奈相随,曾经在相遇的一刹那间误把他惊看作天人,却原来他也有着普通人的鲁莽和热忱。令人惊艳的言谈外表下,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是天真无邪的少年,还是高深莫测的神者?那不经意间流露的优雅中所揉和的那份空幻又究竟是从来得来的气质?为什么在他隐隐微笑的眼底总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和遗憾?
…………
两人再次来到的是一个通宵开放的舞厅。这里人声嘈杂,灯光迷乱,浓重的烟酒气味令千寻雪樱都有些难以抵挡。
风间夜拉着他在众多人群中穿梭,直到来到吧台前,对侍者说:“给我来两杯‘蓝色多瑙河’,给这位小姐一杯‘黑玛丽’。”
此刻千寻雪樱才注意到风间夜所指的那位小姐是坐在他们身侧的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抹着妖艳的脂粉,穿一袭吊带红色曳地长裙,完全是一副风月场中的打扮。看到风间夜时,她咧嘴一笑,冲他举杯,大声说;“好久不见了,我们的夜之子!”又向他身侧的千寻雪樱瞥了一眼,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啊?”
“我朋友,千寻雪樱。”风间夜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搭在千寻雪樱的手上,尽管介绍简单,他已用自己的行动向旁人表示了他与千寻雪樱的关系非比寻常。然后又对千寻雪樱说:“她是我的朋友,北川绫子。”
两位女性重新审视着对方,都在猜测该人与风间夜真正的关系。还是绫子先笑着开口:“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小夜带女孩子出来玩。”
千寻雪樱不置可否地耸耸眉,并未有受宠若惊的意思。
“找我有事?”绫子笑嘻嘻地问风间夜。
风间夜含笑点头:“要借你的计算机用一用。”
绫子哈哈笑着抄过手边的手袋,“就说想让我为你做一次免费的义工又有什么?一起走吧!”
三人离开舞厅,没有坐车,七拐八拐的拐到旁边的一条小巷,最后进了一间小小的斗室,里面的陈设杂乱不堪,实在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连千寻雪樱都禁不住皱眉。北川绫子却径直走向屋中的那台计算机,一边开机一边问:“需要我帮你查什么?”
“查六神会最近接的任务都是由谁委派的。”风间夜静吐出来。
北川绫子的表情明显有些惊讶,但没细问,只嗤笑:“夜之子要叛会了?”
风间夜还是淡笑如常,轻言:“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当一次叛逆又何妨?”回眸看了一眼千寻雪樱,他的眸光温柔而深沉,似有言语欲语还休。
千寻雪樱默而不答,但谁能保证那低垂的睫毛下所闪过的波纹不是感动所致?
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竟有些失神,转过脸看着荧屏,心中微微地泛起酸意,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
随着绫子高速而有效率的工作,六神会中的机密档案很快被调了出来。但当他们打开和千寻雪樱有关的这次委托函时,上面只有一个神秘的联系电话和一句魔鬼般的咒语:“要让她永远痛苦!”
千寻雪樱怔怔的看着那行魔咒,想笑却笑不出来。那种隐隐地颤栗与冷寒又袭上全身,沉沉的乌云紧压上心头。
“猜得出对方是谁吗?”风间夜悄然问。
千寻雪樱摇摇头。她想不出谁会对她有着如此恨之入骨般的仇怨,甚至不仅仅是想要她的命而已。
风间夜随即指示绫子:“查查那个电话的来源。”
结果得知,那个电话号码来自新宿的和泉小学。
“是新宿吗?”风间夜喃喃低语,又问千寻雪樱:“在和泉小学里有认识的人吗?”
千寻雪樱依旧摇头。
“那就去看看!”风间夜握紧她的手。“也许可以找出那个幕后之人。”
千寻雪樱瞪着荧屏上“新宿”的字样,生硬地从嘴中念出:“我不去!”那目光从屏幕上移到风间夜的面前,依旧冷硬:“我不会去的!如果他想让我痛苦,我不会退缩。我绝不会主动去找他,除非他举着枪站在我面前。”
风间夜的微笑渐渐变得淡薄,优美的唇角抿成危险的弧度。与她相互对视,他极淡却极有杀伤力的指出:“你在害怕,樱子。尽管我不知道你害怕的根源,但你的确在害怕。从心底里害怕。”
千寻雪樱一怔,有片刻两人都在盯视着对方的眼睛,而后她又开始惶乱地翻着皮包,开始找烟,
风间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低的声音中有着无穷的迫力:“别再企图用毒品麻醉自己,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去正视现实,我说过,有我陪你,你不会死的。”
她痴然无语,原本抓紧的香烟倏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