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仁的大宅院有两处。一处在北京城的胡同巷内,方便他每天上朝办公;另一处则在张家口,是李尚仁的祖宅,离北京城足足有五百公里之远。
听说李尚仁在张家口的住处设了下少机关,里头藏了不少宝贝。
觊觎李尚仁宝贝的人不少,不过,进得去、出不来的人很多。许多无故消失的江湖飞贼或高手,听说都死在张家口那座看来阴森的大宅子里。
摄书皓担心柳眉仙的武功不足应付,坚持要陪她到宅子,然後留在外头守候,静观其变。
依照飞镖上的指示,摄书皓和柳眉仙顺利潜入李尚仁的住宅,并且破了重重机关。
破解机关是柳眉仙的拿手好戏。由於她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武功,在她爹的逼迫下,她只好选择不会有血腥冲突的才艺来学习,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从别人身上偷走,或是破解各式难解机关等等。
不到两、三下时间,柳眉仙就破解了这座号称八大高人联手布置、机关重重的密室机关。对於外行人来说,这座密室确实到处是机关,不过在她的眼中,那些利用水银平衡原理安排的机关,充其量只是三岁孩童玩耍的小把戏,一点分量也没有。
要论起设机关,没有人比得上她爹留半手。
「好了,摄大哥。」破了万箭穿心那道机关,柳眉仙呼唤在外头把关的摄书皓。「可以进来了。」
李尚仁的密室里果然全是宝贝,光满地的金银珠宝不说,骨董、珊瑚和外国人进贡来巴结他的玩艺和珍品足足可以装满二十大车。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比起当今皇帝的财富实在差不了多少。
看来,当了几年狗官,李尚仁倒污了不少银两到自己的口袋里。
在一堆金银珠宝的掩饰中,他们找到了真的印玺,同时也发现了那颗被抢走的假印玺,两颗印玺并列在一块。
原来,这整件事情真是李大人在背後搞鬼。
「好了,快走。」拿到东西後,摄书皓保护性地催促柳眉仙走人。
「等-下,摄大哥。」根据她爹犯案的惯例,他会在大墙上用朱砂写下「留」字,以表身分。
有样学样,柳眉仙也在壁上留下她的手迹--两个大大的「留」字。一个代表她,一个则代表她爹。
江湖上有个传说,留半手在办完案後,喜欢在现场留下一个「留」字,一来显示他的功力,二来表示对案子的负责。
摇曳的火光下,墙上的「留」宇显得昏暗不明。
这两个字,摄书皓不会不懂。他就是太懂了,才会对过去的仇恨念念不忘。
摄书皓瞪大眼,望着那两个「留」字,一股怒气倏地冲上他的脑门,耳朵不停的嗡嗡作响,一个残酷而血腥的声音不断提醒他,眼前的女人跟害死他亲爹的留半手有关系。回头一望,又是柳眉仙那张笑吟吟的脸庞。「好了,摄大哥,我们可以走了。」
他的视线在柳眉仙和墙上的字来回看着,心中满是疑问和不解。他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只是他多心而已。
「怎麽了?摄大哥,你的表情很不对劲,是不是不舒服?」柳眉仙嗅着沉闷的空气,想找出密室内是否有毒气。
「我没事。」这个谜底他一定要弄清楚。他一把勾住她的柳腰,轻轻松松出了密室。
回到北京分会的堂口,摄书皓斥退所有前来关心的人,冷冷将柳眉仙带回卧室。他的柔情不在,只有满腔的怒气与憎恨。
「怎麽了?」柳眉仙缩在卧房的角落,畏惧地打量摄书皓。
摄书皓依旧沉默不语。
「摄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什麽事?惹你不高兴了?」
「你没有惹我不高兴。」他从不曾让她畏惧过他。看见她那恐惧的表情,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那为何--」她咬着下嘴唇,眼里满是无奈与哀伤。
他冷冷地望着她,在问与不问之间挣扎。
这件事情不解决,永远会是他心底的疙瘩;一天不解决,他也会不断怀疑她的身世。
爱是不该有怀疑与猜忌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留半手跟你是什麽关系?」摄书皓走近墙角,逼视瑟缩一旁的柳眉仙。「为何你会知道他的独门暗号?」「你也认识他?」听到有人提起她爹,她开心地笑了,直到瞥见摄书皓那双慑人的眼,她的笑容又黯淡下来。「他是先父,死了五年多了。」
「死得好。」
「摄大哥,你疯了?」怎麽可以诅咒她的爹呢?
「我没疯!」他大吼着。
「要不然--」她不懂这是怎麽一回事。
「我是该疯的!要是早疯了,我就不必爱上你这个盗贼之子。」
「摄大哥。」他的话伤了她的心。「我爹虽然是个贼,不过他的心肠比谁都好,我不准你那样批评他!」
「好个孝女。」摄书皓冷笑着。「没想到留半手那样的人渣临终也有人替他哭丧。」「我不准你那样批评我爹!」柳眉仙几乎哽咽。「我爱我爹,如果你再批评他,我就生气了。」
「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你有资格跟我生气吗?」摄书皓发狂似的半举高手臂,想一掌劈向仇家的女儿。当初要不是留半手污蔑他爹,他们会成了孤臣孽子吗?
然而,当他看见她盛满恐惧的双眼,他还是停止了,将他的怒气往一旁的圆桌发泄。
圆桌应声而倒,散得四分五裂,他的手亦被木层割得血流不止。
「摄大哥,你疯了不成?」她抓起床上的手绢,缠住摄书皓的伤口。
「谢谢你的假情假义,我不用你来关心!」摄书皓狂吼着,一把将柳眉仙推开。
怕伤及肚子里的小孩,柳眉仙跳开了。「你到底怎麽了?」她再也受不了摄书皓的阴阳怪气。
她是杀父凶手的女儿,绝不能轻易的放过她呀!
摄书皓瞥见挂在床头的青龙宝剑,不假思索的抽出了它,当刀尖横飞到她双眉间,柳眉仙再度躲开了。
第一次他们在水边见面之际,他曾用这把青龙宝剑斩断她的发髻,让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而下;他们的初吻也是在这把宝剑下完成的;而现在他却拿着这把宝剑,想解决她的生命。
过去的记忆在挥舞宝剑之际复活了。
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别人了。而且,我会永远永远地爱着你。
这是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既然爱得那麽深,为何如今会反目成仇?她不懂。
「摄大哥,你得了失心疯不成?我是你最爱的人,也是孩子的娘呀!」她几乎泣不成声。「既然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要这样伤我?」
「当初是我瞎了眼,才会……」他知道自己昧着良心在说话。他是爱着她的,即使是现在也如此。
「才会怎样?」
「不要逼我!」摄书皓吼着。
「摄大哥--」她不相信他这麽快就能将以往的情意全部忘掉,他不是个无情人。
躲在门外的摄家皓看见房里的刀光剑影,立即破门而入。「大哥,你们两个有话慢慢说,干嘛动刀动剑的?要是伤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摄书皓仍紧握着宝剑,表情更加阴森。
「大哥,」摄家皓立在两人中间。「眉仙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就算有什麽深仇大恨,你也该替自己的骨肉着想呀!」
他的手颤抖了。孩子和眉仙都是他所爱的人,杀了他们,不啻於毁了他自己,但……
「那个孩子我不要了。」
他的话比方才的刀光剑影更伤人,柳眉仙的心全碎了。
「摄书皓,我今天终於看清了你的为人。」原来爱情如此不堪一击,「如果你只是想玩我,或是想利用我帮你找到印玺,你大可说一声,我不会恨你的。但是,我不准你污蔑我的孩子。」提起她和摄书皓爱的结晶,她的眼睛开始模糊了。不过,她不会让自己在他面前哭的。
「大哥。」摄家皓又喊了一声,并且动手夺走他的剑。他难道看不出她对他的爱有多深吗?
摄书皓面无表情的望着摄家皓。「她是留半手的女儿,也是杀死爹的仇人的女儿,你还想帮她吗?」
「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摄大哥。」她放下剑,慌张地转向摄家皓,寻求最中肯的答案。「小四哥,你告诉我,摄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吗?」
事情怎麽会演变成这样?摄家皓既无力旦无奈的点点头,乃下手中的宝剑。
就算有什麽深仇大恨,那也是上一代的恩怨,没必要把无辜的她牵扯进来。何况她是个好女孩,没理由受到这样的伤害。
「摄大哥--」她伸手想揩去他脸上的血迹,可他却不领情地拨开她的手。她别过头,痛心的泪水再也不受压抑的潸潸而下。
「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摄书皓转身背对她。「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我不伤害你,你--走吧!」
恩断义绝?好一个恩断义绝呀!过度的悲伤让她动了胎气,她痛得蹲在地上,双手直捧着自己的肚子叫疼。
「好痛……」她冷汗涔涔的申吟着。「眉仙,你没事吧?」见她痛成这样,理智霎时全恢复了。摄书皓比摄家皓快一步的抱起她,运气保住她和孩子。
老天爷,他这麽爱她,为何命运却让他们成了仇人?「对不起,眉仙。」
「摄大哥,别说了。」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是杀手凶手的女儿啊!躺在摄书皓怀里的她不断地颤抖,就算摄大哥还爱着她,他们能如之前那般快乐吗?
「我不怪你,真的。」摄书皓终於冷静下来了。「我恨的是你爹。」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为什麽你要如此善良?」摄书皓紧抱着她纤细的身躯。「刚才我那样伤害你,为什麽你不生气?不大吼大叫?我倒希望你打我、骂我。」「不要。」柳眉仙轻轻摇着头。「我不会为难你的,我希望大哥快乐。」
她看见了在他眼底的泪,然後慢慢地滑落在她的脸庞上。
她用指尖拭去脸上的泪。以前安慰人的一向是摄大哥,曾几何时,他也会为她而哭泣?她不舍,也不愿啊!
那样深的爱,到头来只会害了她和摄大哥。就算摄大哥可以原谅她爹的错,她也无法原谅自己。她是仇家的女儿,这样的烙印永远也无法消除。
她爱摄大哥,她不想让他为难。
「为了不让你回想起过去的伤痛,摄大哥,我想我该离开才对。」她想站起身,摄书皓却紧紧抱住她。「别走!」
「摄大哥,我现在不走,以後我们都会後悔的。」柳眉仙捧住他的脸,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身上流着我爹的血液,以後你还能毫无芥蒂的抱着我、爱着我吗?如果可以,我就不走。」
摄书皓无语。
傍晚时分,她藉口肚子饿让两个大男人帮她到厨房弄点吃的,乘机离开这儿。
到了大门口,几个不知情的守卫见到柳眉仙牵着马匹出来,恭敬地向她拱了拱手。「少夫人,夜路不好走,还是赶明儿再出发吧!」
柳眉仙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净是凄苦。她看见身後楼宇上灯火通明,他的心情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觉得可悲呢?她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她可以明白摄大哥的丧父之痛,所以她不能让他做出违背孝道的事。
她从腰际取出一块断玉。这块断玉是她这辈子最宝贝的东西,那是她爹临终之前送给她的东西,还说她往後的人生可以藉由这块玉得到幸福快乐。
失去了最爱,幸福、快乐对她而言,全都是空谈。
现在,她把这块玉再转送给摄大哥,希望这块玉真能保佑摄大哥幸福快乐,忘了过去的仇恨。或许,等他找到那个叫孔诗纯的女孩,他就可以了结所有苦痛了。
望着茫茫的黑夜,她苦笑了-下,既是嘲笑命运的现实,也是嘲笑爱情的虚幻。以前的长长久久,如今已成过往云烟;不论爱有多深、恨有多久,这世上没有什麽是永远的。在历经这个沉痛的体悟後,她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也看透了人生。
对於他,她是没有恨的。
柳眉仙将断玉交给门口的守卫。「这块玉在天明时帮我交给摄大哥好吗?」
「是,少夫人。」守卫点了头,脸上却满是疑惑。
交代完,柳眉仙跳上马,让自己的身影消失在等待黎明的黑夜里。只有在黑夜里,她才可以尽情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