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儿坐在床上,一脸的惊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露出云层的月儿流泄几许光明。
她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能由她粗重的呼吸声中得知,她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十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尤其她还生长在大户人家,天塌下来还有人会替她顶着,忧愁对她来说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情绪;然而三年前的一场瘟疫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是树大招风吧!她家在这个小城内可以说是富有人家,爹爹在地方上是有名的大善人,他们的生活也过得安适太平。然而不知是谁将她家有“莲华玉”的事传了出去,竟招致觊觎的眼光,江湖上传言那块玉里有宝藏图及武林秘笈,而他们江家也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
其实“莲华玉”只是一块普通玉石,只是因为雕工精细,而且又是武林盟主病危时亲手送给爹爹的,所以才有那么多穿凿附会的说法。那块玉不过只有小孩的巴掌大,如何放得下武林秘笈,甚至藏宝图呢?
传言还说那玉上的莲花藏有玄机,她却不以为然。如果真有秘密,那之前拥有此玉的名人异士,怎未破解此玉的玄机呢?
为了这块玉,他们江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爹爹因为那是挚友所送之礼,所以不肯让予别人,结果她家开始祸事连连;先是被人放火,后依赖的水源又遭人下毒,连带的附近的百姓也遭了殃。而这未明的毒尚未解清,一场瘟疫又狠狠的朝他们扑来。这对原本就焦头烂额的他们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爹爹一连写了多封求救信给他的朋友,却都没有回音。心力交瘁的他终于耐不住病魔的侵袭病倒在床,临死前还不断要她向外求救,一点都不放弃希望,直到他去世……
她遵照父亲的遗愿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求救信,直到她母亲过世、她小弟过世,直到平常靠他们庇护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这里变成了空城……
绝望、沮丧成了她的新朋友,她多次想随父母一同到地下去;要不是侥幸活命的总管陈叔等四人力劝必须为江家保留命脉,世上早就没有江玉儿这个人了。
吁了口气,江玉儿下床走向窗外,回想着今天所收到的信。
西安的欧伯父又写信来催她起程,她必须遵照爹的遗愿去投靠他。可是……
她幽幽的叹口气,西安好远啊,她就要离家远去了,可是离她守孝的期限还有两个月,这该怎么办?
先尽完孝道再说吧,她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两个月后
欧少一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来到江宅前,他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接江世伯的女儿的。
怎么会这样?他回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个小镇怎会如此荒凉?
日前父亲跟他说明这里的情况时他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少一翻身下马,向前敲了敲木门。
咿呀一声,沉重的木门缓缓的打开来。
“请问你是?”陈叔问道。眼前这位公子一派温文、长相俊秀,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看来,这公子来头必定不小。
“在下来自西安正龙堡,奉家父欧震飞之命,前来接江姑娘前往西安。”欧少一有礼的回道。
陈叔闻言,连忙将欧少一迎进屋内。“请进,请进。”
一进大厅,欧少一的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
寒酸,这是第一个闪过他心中的念头。江家怎会变得如此?
陈叔端来一杯茶,“欧公子,请喝茶,我去请我家小姐。”语毕,他转身走出大厅。
江玉儿呆坐在房间内,看着桌上整理好的行李。两个月匆匆过去,她也得出发前去西安了。欧伯父信上说会派人来接她,应该快到了吧!
她已将家中物品典当换取银两,一部分留作旅费,其余的全分给了陈叔等人。她已经要离开这里了,不能要求他们守着一间空屋尽着下人的责任。
一想到要离开这里,江玉儿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烦闷,她站起身,走到后花园透透气。
“小姐!”陈叔气喘吁吁的跑进后花园。
江玉儿抬起头,“陈叔,什么事?看你跑得这么喘。”
“小姐……”陈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是正龙堡……正龙堡的人来接你了。”
“是吗?”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现在就在大厅,小姐——”
“我知道了。你先去招呼人家,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
江玉儿叹了一口气,举步走向大厅。
不知道来接她的人是男是女?好不好相处?她边走边想,不自觉的紧咬着下唇;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对未来充满了不安。
她一踏进大厅,只见到一名男子坐在其中,再无其他人。她的心不由得一凛;不会吧!难道未来的日子她要跟这名男子度过?
“陈叔,你先下去吧。”她试着压下心里的恐慌,要陈叔先退下。
欧少一闻声回过头,看到一名身着淡青色衣裳的少女。她大概就是他此行的“任务”了。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坚持要他来,他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呢,这一耽搁,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补得回来……一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是江姑娘吗?”他有礼的起身询问。
好俊的男子啊!江玉儿在心中暗赞。虽然从前爹爹有过不少访客,但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般的男子——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坚毅的嘴、方正的下巴,还有那伟岸的身材,想必迷倒了不少女人……
她在想什么啊!江玉儿的脸倏地涨红:心儿怦怦狂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深吸口气,试着平息心中翻滚的波涛,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正龙堡派来接我的人吗?”
欧少一微微颔首,“是。”
“还有其他人吗?”她抱着一丝希望询问。
他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她低声喃喃自语。未来的日子和他孤男寡女的相处在一起,若传了出去,她的名节……
“姑娘如果不相信我,也应相信家父。”欧少一从怀中拿出父亲亲笔写的信交给江玉儿。“在下绝不会冒犯姑娘,请姑娘放心。”由她的表情他就可以知道她的想法,她真是不善隐-自己啊!
江玉儿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欧伯父的确在信中写着要她跟着他儿子欧少一前往西安。可是,要她一个女孩家和一个男人上路,这……
欧少一静静的看着她;虽然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来这里,但不可否认的,眼前的她就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大而有神的双眸、小巧的鼻子、红女敕的双唇……虽然她的柳眉蹙起,却一点也不破坏她的美貌,反而更突显她的娇弱,教人想为她抹去一切愁虑。
“姑娘有什么问题直说无妨,只要在下可以办得到,必当全力而为。”
“这……”她烦躁的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烦恼。“这一路上,就只有我……我们两人吗?”她支吾的问。
欧少一闻言有些吃惊,“江姑娘没有帖身侍女吗?”
“我的侍女要回乡嫁人了。”她将原因告诉他,“至于其他人,有的有自己的家,有的又年事已高,根本不可能陪我走这一段。”
怎么会这样?欧少一对眼前的情况感到好笑,他思忖了一会儿才道:“那待我们进城后,我再帮江姑娘买个丫鬟,你觉得如何?”
江玉儿点了点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依依不舍的告别了众人,江玉儿骑着陈叔等人所送的白色骏马上路,它和欧少一高大的黑马走在一起,显得异常的和谐。
他们连夜赶路,有时天黑了,只能将就找间破庙、破屋休息,甚至露宿野外;可是江玉儿却从不吭一声,这让他开始佩服起她来。
看来家境的改变,会让人学会“生活”。欧少一看着她生火的熟练模样,实在无法想像她本是个柔弱的千金小姐。
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江玉儿回过头,“怎么丁?东西带回来了吗?”
欧少一点头,扬扬手上的东西,一条鱼、一只山鸡及一些野菜。
两人静默的看着烹煮中的食物,四周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声音。
终于,欧少一率先打破寂静,“江姑娘对正龙堡可有什么想知道的事?”
他一方面是想打破沉寂,一方面是要她有些心理准备,毕竟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的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是会有些不安。
江玉儿看了他一眼后反问,“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吗?”正龙堡闻名天下,一定有些规矩是她必须了解的。
欧少一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便被她的尖叫声给打断了。
江玉儿惊恐的指着他身后道:“你不要乱动,你身后有一条毒蛇!”陈叔教过她认识蛇类,所以她知道如何分辨蛇有没有毒。
欧少一果真如她所言,动也不动。他饶富兴味的看她急得团团转,想着要如何救他。其实一条蛇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反手一劈,事情就解决了;但他想知道她会怎么处理。
只见江玉儿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缓步靠近欧少一,以树枝拨弄那条全身青绿的蛇,就见那蛇倏地绕上树枝,她见机不可失,马上使出全力将树枝连同蛇丢了出去。
“没事……没事了……”她全身瘫软的跌坐在地上,不知是对欧少一还是对她自己说。
“谢谢你!”欧少一不禁要为她的勇气喝彩,看来这一路上是不会太无聊了。
江玉儿虚弱的对他一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欧少一拿着一只烤好的鱼递到她面前,“这就算是我的谢礼吧!也代表我对你的佩服。”
江玉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接过鱼低头吃了起来。
这日,江玉儿和欧少一来到了一个小镇;大概是刚好遇上了什么节日,整个小镇热闹非凡,唯一的客栈也客满了,还好有两位客人正好退房,他们才得以免于露宿街头。
欧少一看看天色还早,向江玉儿说了一声,就出去走走逛逛。
一直到了傍晚,江玉儿还不见欧少一归来,开始有些心急。她知道他会武功,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他会不会遇上什么事?一想到这里,江玉儿便担心的走出客栈,打算出去找他。
虽已黄昏,整条街还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江玉儿看着热闹的街,这才发现自己好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了。她走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看着一个胭脂盒发起愣来。
“姑娘,这位姑娘!”
小贩的叫声令她回过神,“什么事?”
“这胭脂盒,你要吗?”
江玉儿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人家摊子前发呆,忙放下手上的东西离去。
低着头走了几步,一阵嘈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一群人围在前头,她好奇的凑上前一探究竟。
她努力挤到最前头,入眼所见却是几个大汉在欺负一对老夫妇。
江玉儿拉拉站在身边的人,小声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就是欺负人嘛!他们嫌这对老夫妻卖的菜不新鲜,又凭着他们是黄龙帮的人,不客气的打翻他们的摊子。其是可怜,他们赚的也是辛苦钱……”
江玉儿看了老夫妇一眼,又环顾四周的人,众人虽然都对那几个恶棍面露不齿、却没人肯出面帮助那对老夫妇。
以往的经验教会她不要强出头,可是看那对老夫妻瑟缩的抱在一起任那些恶棍欺负,她不由得急了起来;眼见一只大脚就要往老公公的身上踹去——
“住手!”江玉儿忍不住大叫一声。
所有的人闻声都转头看向她,她红着脸,在众人的注目下,直直走向那对老夫妇。
“你们没事吧?”她扶起老夫妇,又将散落在地上的菜捡到篮子里。
“喂!你在做什么?”一个恶棍走上前要打她。
江玉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严厉令那恶棍不由得噤声收手,退了回去。
她帮忙收拾完毕后,又拿了些银两给老夫妇,“这些银子你们收下吧,赶”快回去了。”
“这……”老夫妇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收。
“收下吧,赶快回去了。”江玉儿柔声的催促。
“不准走!”其中一名恶棍大喝。
江玉儿置若罔闻,直催促老夫妇快走,教在旁围观的人都为她捏了把冷汗。
老夫妇在江玉儿的催促下,终于起步离开。
“可恶!”恶棍想追上前,但江玉儿移身挡住他们。她扬起下巴,告诉自己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此时,围观的人更多了。
待老夫妇走远,江玉儿才开口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善良老百姓,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臭娘们,你敢管我们的事?在这里,我们就是王法!”
“太过分了!”
“怎么样?如果不服,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大爷我保证让你快活似神仙!”看到眼前的女子貌美如花,一名恶棍忍不住伸手想模她一把。
“你别乱来!”江玉儿拍掉他的手,害怕的退后一步。
“住手!”
一个男声传来,可是恶棍们不予理会,继续朝江玉儿逼进。
突地,一阵掌风袭来,瞬时将六名大汉震向围观的人群,众人纷纷退避,让那些恶棍硬生生的摔在地上。
欧少一蹙着眉走向江玉儿,确定她没事后,便转身朝围观的群众道:“没事了,大家请回吧!”虽然他是带着笑意说的,可是话语中的命令却让人不得不服从。
不一会儿,这个角落就只剩下他们。
“你没事吧?”欧少一关心的问。
她摇摇头,拭去额上的冷汗。
“你怎么会来这里?”欧少一追问道。
刚刚的事他都看到了,他没想到她那么好管闲事,要不是他及时救了她,她可能就成了押寨夫人。“你一直不回来,我怕你出事,便出来找你。”她小小声的说。
“我没事!我出来帮你找个丫鬟,可是没找到。到下个城镇我再帮你找找看。”
“谢谢。”
“我们回去吧!”说完,他迳自向前走。
江玉儿才要迈开脚步,突地叫了起来,“小心!”
一名躺在地上的恶棍不服气的爬起来,手上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朝欧少一逼近——
欧少一早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打算出招时,却因江玉儿的叫喊分了心,不注意手臂就被划了一刀,汨汨鲜血马上染红了他的衣袖。
他忍着痛暗发一掌,又将那人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恶棍们见眼前的男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忙扶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伙伴勿匆离去,离去时还不忘撂下狠话:“臭小子,黄龙帮记得你了!”
江玉儿见欧少一的手臂被划伤,泪水不住扑簌簌的淌了下来。都是她害他受伤的,如果不是她出来找他的话……
“我没事,这点小伤没有大碍的。”看到她的泪,他突然心生不舍。
“都是我,不然你也不会受伤,都是我给你惹麻烦……”
欧少一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大概会自责好一阵子。
“我们先回客栈吧!”
“不先去让大夫看看吗?”江玉儿担心的问。“没有必要。”这一点小伤还用不着看大夫。
“可是……”说着,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欧少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深觉自己真是找了个麻烦!“好好好,去看大夫,你别哭了。”看到她的眉头因这些话而微微舒展开来,他不由得在心中又叹了口气。
“换药了。”江玉儿手上捧着干净的白布和药膏,走进欧少一的房里。欧少一无奈的叹口气,为了他这个才划破皮的小伤口,他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
“我的伤口已经好了。”他边说边掀起衣袖,因为他如果不合作,她又要哭了。“我们该走了,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
江玉儿皱着眉低头检视他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的手可以动吗?”
“可以!”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将受伤的手臂举起、放下,然后由前至后、由后至前的各转一圈。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江玉儿点了点头,但眉头依旧深锁。“早膳要吃什么?我去帮你准备。”
又来了!欧少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几天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似的,什么事她都帮他弄得好好的;要不是他坚持,她可能连澡都要替他洗。
“我自己张罗就可以了。”见她还有话说,他连忙先声夺人道:“我真的已经康复了。”
“好吧!”她扁了扁嘴,不甘愿的同意。“不过,有任何不适的话一定要说哦!”
好不容易,江玉儿终于离开了。欧少一整理好衣服,站在铜镜前沉思。他会长得一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吗?第一次,他对自己温文尔雅的外表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