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是“爱”,也不是“喜欢”的前提之下,如果她没有比自己想象中更在乎季鸣,那她不会在每次想起他的话之后,感到一阵无法扼止的伤心。
下了班,在街上孤单地晃到夜深,采瞳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
采瞳打开家里所有的电灯,确定空荡荡的屋子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之后,消沉地跌坐在地板上发呆。从那一天起了争执,季鸣跑出门之后,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到公寓来,想必他是回那又大又豪华的祖屋去过少爷生活了吧?
惟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季鸣每天还是照常到杂志社上班。
但,听清芬不小心说溜嘴的话,言镇提过,季鸣也许会考虑回“立万财团”去。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谣传”……采瞳苦笑地想起清芬在看到她的脸色后,摇着双手努力替季鸣否认的模样。
她不知道为此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大哭一场。这一场男女游戏由他开始,也从他那里嗅到分道扬镳的味道。她安慰地告诉自己:由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再说,她根本不恨季鸣,即使他残忍地把采毅早天拿来批评她不懂手足伦理,她还是恨不了他!因为,相对于季鸣的给予,她愿意付出的实在太少了,甚至连她的出生地,她的过去都无法与他分享,所以他的误解其实情有可原,采瞳怎么能恨他?她又有什么资格责难他?采瞳勉强站起身来,走到卧室去,坐在梳妆台前端视自己,强迫自己笑,她的纤指抚在苍白的颊上。哎呀,她怎么变丑了?笑容这么黯淡、眼圈这么明显,害她每天早上都得用更多的粉来遮住憔悴的神色,穿更新的行头来转移大家对她日渐消瘦的注意力……不知道季鸣要是注意到这样的她,他会怎么说?
采瞳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虽然她跟季鸣很久没说过话了,但他们还是在杂志社里天天碰面,如果季鸣在乎她的话,如果季鸣留意她的话,怎么会保持缄默?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他腻了……
采瞳胡思乱想地坐着顾影自怜,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镜子里有个颀长熟悉的映影,才惊讶地回过神。
是季鸣,他回来了!
“你在想什么?”他粗鲁地问。这女人!他少盯她一刻都不行,看她脸色差成什么鬼样子。采瞳吐出憋在胸口的气,这是这些天来她惟一觉得好过的一刻,她的唇畔泛起柔波,季鸣肯主动开口说话,她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没在想什么。”
“为什么最近都不跟我说话?”
“我以为不想说话的人是你。”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主动来找你?”季鸣的脸上尽是失望。
每回有意见分歧的事,最先低头的人一定是他。他不是不满率先示弱的人总是自己,而是……他不晓得在采瞳心里,“包季鸣”到底算什么?他的失踪、他的离开对她来说,似乎无关紧要,采瞳永远不会为这段感情做任何的牺牲或委屈自己。
她永远忠于自我!“采瞳,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先低个头?”
采瞳懂他的语意,却装作不懂。她僵硬地笑了。“啊?我以为男人先低头是一种绅士风度耶。”
季鸣低声诅咒,心知她是故意弄拧他的意思。他颓丧地走向床边,面对着采瞳的背影坐下,他几次抬起头来想辩解一番,却在看到镜中反射出采瞳“不要逼我谈”的眸光而作罢。采瞳端坐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他无奈地垂下头,把他的挣扎全看进眼里。她,不曾如此震撼过!
原来呵原来,她就是用这种眼神逼季鸣就范;她一直不自觉使用的武器就是“别逼我”三个字。她利用季鸣曾经许下的诺言、利用操纵游戏规则的权利、利用她自以为悲情到家、拒绝再受伤的怯弱眼神,来逼季鸣屈服于他一无所知却得不断付出的陷阱里。他说过,如果她赢了这场男女游戏,奖品将会是他;可是……战局未了、战果未明,她却用尽旁门左道来享受季鸣的纵容,用最卑劣的手段践踏季鸣的自尊……
是镜子,是这面诚实的梳妆镜让她看清楚自己是个多么卑鄙无耻的女人!采瞳痛苦地瞪着镜中自己的影子,难为季鸣就像当初他自己说过的一样,不逼她、耐心地等待她,他是个重承诺的好男人,但他怎么忍受得了她?”他怎么能为这么可恶的凌采瞳抛下包家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自甘受苦。他怎么能?
这么一想,采瞳才发现,原来这几年来她一直活在季鸣为她创下的假相中,他试图让她以为他过得很好、他不稀罕少爷生活、他拥有她就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结果呢?事实是:季鸣被她困在这狭小的鬼地方,被压榨出他所有的温柔情意;她摆明了自己不会付出“爱”,却自私地用季鸣表现出来的爱意牵绊他的未来。
天哪!如果说不知者无罪,那么现在真相大白了,她怎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残忍下去?说吧,就说一句分手吧……采瞳将手覆在桌上,不住地抖动,赫然发觉她挤不出分手的勇气。怎么会?采瞳手指冰凉。她不是很潇洒的吗?六年前,她可以为了逃避季鸣的追问,而克制住拼命想去找他的念头;现在只是云淡风清的三个字,当真这么难开口吗?“关于季侬……”
他突然低沉地开口,让采瞳惊跳起来,手一推,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倒了,空气中迅速散布保养品的甜香,像是在讽刺,又像哀悼她心中反复咀嚼的三个字。
季鸣看她又柔顺地坐定下来,继续往下说:“我知道那天我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重,我也不是故意要把采毅拿出来伤害你的,我只是……也许该说是心急,我希望你初次跟我的家人见面,能给彼此留下不错的印象,所以我……”
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把她带入他的家庭呵……采瞳默然,心下决定把季侬打电话来骚扰她的事深埋心底;既然已决定跟季鸣恩断义绝,若再把季侬矢志夺回他的事拿来说嘴,她嫌太无聊了。
“采瞳,我知道我的失言让你很难受,但请你……”季鸣见她没有动静,有些慌张。采瞳知道季鸣想说什么,他想说“请你原谅我”,可是她并不想听他道歉,因为犯错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她把心一横,闭目绝然道:“分手吧!”
“什么?”季鸣愕然。
“我们分手吧!”采瞳感觉心再被捣碎一次,她忍着不让泪流下。“我们之间是一个太无聊的错误,早该结束了,不如就从今天开始路归路、桥归桥,互不相干吧!”世界在季鸣的脚底下崩裂,化成瓦砾残骸。
“你怎么……”他温柔的语气在看到她不嗔不怨、无忧无惧的漠然之后,蓦地一转。“shit!我不相信这就是你要讲的话。”
季鸣欺身上前,硬是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采瞳的螓首低垂,他看不到她眼中蓄积的泪水。他快要疯了!
之前的抱怨通通不算数!他可以先低头、可以不再逼采瞳面对他的家人,什么道歉低头的鬼问题通通去死吧,和采瞳相比;一切微不足道!
季鸣的双臂箍住她,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辈子离不开她。“我不准你随便说‘分手’这两个字!”
“我不是随便说的。”她在他怀里猛掉泪。
“总之不准、不准、不准!”他受不了她有远离他的念头。
“你还记得游戏规则是掌握在我手上吧?”见他不肯接受事实,采瞳使出最后、也是最狠绝的方法——季鸣会守诺的,他会照他说过的话去做的。
意识到她的打算,季鸣背脊一凉,惊恐地捂住采瞳的小嘴。千万不能让她说,一旦她说出口,他就得去做。“我不准你拿这个来逼我就范,我不准你说,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采瞳死命扭动着,用娇弱的身躯自不量力地撞击季鸣,她的决心前所未有地增强,就算撞破头、流干血,她都要他自由;因为她不知道错过今天,她还有没有勇气要他走……她用力放倒自己的身子,季鸣怕她受伤,赶紧拥着她护住她,两人重心不稳地往床上倒去。那一刹那,季鸣的手松开了……
采瞳的声音挣扎而出。“我说,从明天开始……这个游戏结束!”
她说了!
采瞳松了一口气,失落感也随之袭上,强烈得几乎让她的灵魂月兑离身躯而去。整个房间突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是葬送爱情的坟场……采瞳几乎停止心跳地望着定住的季鸣,男人是不流泪的,但她听到的是谁的心在低回呜咽?为什么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愁郁会让她的心如此作痛?
为什么?分手是对他最好的抉择啊!
季鸣缓缓地回到现实,他被采瞳的话劈得满心是伤,可她何尝不也是如此?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情路会走得如此辛苦,爱得浑身是伤却始终无法相属一生?为什么她总是若即若离、想走就走?
他不要让她轻易如愿!
季鸣反身压住采瞳,撕扯她的衣服。她用了狠招,他亦不愿示弱。如果分手就是她真心所要,那他绝不让她在未来的日子好过。如果游戏结束在明朝,那他要在最后一夜焚掉所有的绝望与情爱,他要在采瞳美丽的身子烙下他专属的记号,就算她离开、逃到了天涯海角,也永远忘不了他……
季鸣狠狠地撞上她的双唇,尝到她唇内血腥的味道,他不复以往的温柔,一心只想掠夺,发烫的魔指在她的娇躯上游移,点燃熊熊烈火;他用唇舌尝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肤,确定他的气息深入采瞳的与灵魂,水洗不去、风吹不散后,才深深地攫获了她。采瞳无言地承受季鸣发狂似的热情,与他在激情的漩涡中挣扎、沉沦、终至灭顶……欢爱过后,房间中又是恼人的静——季鸣坐靠在床上,露出精壮的胸膛。伤口依然疼痛,他无法直视伏在床单下的采瞳,低沉地问:“你……是真的想分手?”
汗湿的长发披盖在采瞳脸上,遮住了她的落寞。她希望季鸣别再考验她的决心了,她感觉刚才那股谁来都撼不动的决心已经渐渐垮了。“当然是……真的。”
痛下决心不容易,季鸣沉默良久、良久,才死心道:“那就……如你所愿。”“谢谢你终于放了我,终于给了我最想要的自由。”采瞳躲在棉被里佯装开心地说。季鸣的不愿与挣扎,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她必须让他以为,她是多么高兴听到他的这句话,即使她必须逼自己把新涌上的眼泪往肚子里吞。
幸好季鸣真信了她的话,他立刻下了床、穿好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曾经属于他们俩的小屋。
采瞳的泪水,终于等到了宣泄的机会……
路归路、桥归桥的感觉,原来是冰冷而麻木的。
季鸣站在祖屋的窗台旁,右手拿着手机垂在身侧,左手抚着下巴。他刚刚跟言镇通完电话,与其说他这个合伙人关心杂志社的动向,不如说在那里有个他每分每秒都牵挂着的女人。今后若想知道采瞳的情况,恐怕都得从言镇与清芬那边打探消息了。
季鸣叹了口气。短期之内,他不打算回杂志社。一旦重新规划人生,他或许会到英国念书、到美国创业,永远都不回去当包总编了……或许!
他捏紧手机,包季鸣可不是胆小鬼,绝不是因为心死而无法再面对采瞳,也不是软弱地想离开伤心地疗伤。他之所以有远赴异乡的打算,全是采瞳坚决的眼神告诉他:没有你的日子,我会过得更好!
他从来不相信这种屁话;如果世界上有人能让凌采瞳幸福,肯定非他莫属!给采瞳幸福,是他来到这个世上惟一的任务,也是他最有自信达成的一件事;他比谁都了解,但是采瞳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拒绝去相信。
于是,她一遇到事情就想缩回自己的壳,自以为那是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季鸣可以硬把她从壳中拖出来,但那样做势必会让她更受伤;所以他决定放她一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她开窍,了解世界上只有包季鸣能给她幸福……
单靠他的口头保证一点用都没有,采瞳必须自己去领会;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耐下性子等!
因此,在他们“分手”的当晚,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开着车子回祖屋去。可是,万一……采瞳永远都开不了窍呢?
一个可怕的疑问掩去季鸣眼前的光明,他心里不免有些阴暗。采瞳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曾真正开窍过,他把一生的筹码全赌在这一把上面……会有胜算吗?
“少爷。”丁伯站在他身后,轻轻喊他。
他迅速换上笑脸,然后转过身。“有事吗?”
看到少爷强撑起的笑容,丁伯忧心忡忡却又踌躇。“你这几天怎么都回到祖屋来睡?放采瞳小姐一个人住公寓那边好吗?”
“没什么不好。”他故作无所谓。“小别胜新婚嘛,偶尔也要给对方一点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会更懂得珍惜彼此相处的时光。我们没事,安啦!”
丁伯迟疑了一会儿,知道季鸣少爷又在故作轻松,他看在眼里、惜在心底,一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话溜出口。“我全知道了,少爷。”
“嗄?”季鸣一愣。“知道什么?”
“你和凌小姐分手的事。”丁伯的语气略显激动,额上的青筋猛现。这两天,他受够了季侬在他耳边冷嘲热讽的胜利口气。“我还知道那都是季侬小姐搞的鬼,她故意制造你跟凌小姐的冲突——”
“不是这样的。”季鸣冷静地打断他。他发现只要一扯到季侬,丁伯的情绪就很不稳。他本来以为丁伯是关心季侬,后来觉得那不是关心,而是针对。“别把事情怪到季侬头上,不关她的事。既然你说你知道我跟采瞳是怎么回事,你就应该能理解,要不是我们本身已有了问题,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不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的,是季侬不对,都是她的错!我亲耳听到她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丁伯,你趁我不在,又在乱嚼什么舌根?”
冷言冷语从他们不注意的角落传来,丁伯一僵,侧头看见季侬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里。“季侬,你没去上班?”季鸣跟她打个招呼。
她的笑容在季鸣看来没什么不妥,反正他已经渐渐习惯只要季侬出现,他的头就开始发痛的感觉,倒是丁伯的神情看起来却像撞了鬼似的。
季侬趁侧过身的时候,狠瞪了丁伯一眼。“我想,季鸣哥的心情已经够乱的了,丁伯,你不该再拿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烦他。”
季侬以洞悉一切的口吻说他心情够乱?季鸣烦躁地想,若连回国不久的季侬都知道他在烦些什么,那这个家里,恐怕没人不晓得他跟采瞳的点点滴滴了。
“这、这才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丁伯辩得面红耳赤。“我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我一直很留心你,前几天我亲耳听到你打电话给采瞳小姐……”
丁伯转向季鸣,要在他面前揭穿季侬的真面目。但是在看见季鸣皱眉的模样后,忽然住了嘴。季鸣少爷跟凌小姐分开,不管他有多么不甘心季侬从中动手脚;但不容否认的是:最伤心失意的人毕见还是季鸣少爷;虽然他依然挂着微笑,眼底的落寞却诚实地暴露出心口的伤痕,他不替季鸣少爷分忧解劳也就算了,怎么忍心再往他伤口洒盐?
丁伯这一失神,倒给了季侬机会。
“季鸣哥,我们出去走走吧!”她转而巴着包季鸣不放。
“我今天可能没空……”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推辞,季侬飞快地否定他盘算的借口。“你怎么会没空呢?你不是辞掉杂志社的工作、又跟采瞳姊分手了吗?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是空闲的……”说完,她马上警觉地捣着嘴。“对……对不起,我失言了。”
季鸣猛一回神,看见季侬噤若寒蝉的模样,有丝抱歉。他自己情场不得意,居然难为全家人在他身边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故作轻快地说:“没关系。这样吧,反正你回台湾来也没出去好好玩过,今天我就陪你出去玩吧。”
“少爷!”丁伯惊呼。他才退让一寸,季侬小姐就进逼一尺,这怎么得了!“哇,太好了!”季侬兴奋地大呼小叫,盖过了丁伯的抗议。“有好多地方我都想去,比如说到植物园去散散步啦、去淡水看日落啦,还有至善园、北投温泉、宜兰的冬山河畔和罗东公园也不可以错过……”
季侬兴高采烈地每数一样,季鸣的心就越下沉一分。
他不知道季侬怎么点得那么巧,那些景点都是往日他与采瞳足迹遍踏的地方,旧地重游,伊人不在,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受蚀骨摧心的思念与惆怅……
“季鸣哥,你怎么了?”季侬推推他的手臂。
“没什么,你说好就好。”季鸣收起黯然,给妹妹一个宠溺的微笑。“对了,爷爷说你回国是要帮他分担工作的,你怎么反而偷起懒来?”
“我是要工作呀。可是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为了以后的日子着想,我想爷爷不会跟我计较这些的。”季侬别有用意地说,努力笑出最纯真的笑靥。“季鸣哥,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旅行休息,然后再一起回‘立万财团’上班,你看怎么样?”
季侬的话,无形中再扎了季鸣一下。
他懒得辩解了!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误解他不进入家族企业是因为采瞳的缘故,其实不然。在季鸣的心里,只是想向祖父看齐,靠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当然,采瞳的存在不无影响,她的确加深了他离家的决心。
如今从表面上看来,他们似乎断得一干二净,而他也回到祖屋居住,于是开始有人像季侬这样,游说或刺探他回“立万企业”的可能。更有人冷眼盯着,怕他是回来夺权争产的。事实上,他从未考虑过把自己拴在包氏;因为他永远相信,他的未来将与采瞳一起创造,即使他们现在弄成这样……
季鸣蹙着眉的俊脸落入季侬的观察中。果然!他还是忘不了凌采瞳。季侬的指甲戳入掌心,可见她努力得还不够,所以那女人才会在他心底依然残留痕迹。
她不容许有这样的事发生!
包季侬想起今晨才送到面前的调查报告。报告书里写得十分详尽,把季鸣哥与凌采瞳以前交往的点点滴滴全记上去,包括凌采瞳狐媚惑人的卑鄙手段、他们相识的地点以及一起出游过的地方。
看完报告,她怒火狂烧。她要夺回完整的季鸣哥,而且要剥掉凌采瞳的魅影。她打算拉着季鸣哥一一走访那些地方,用他们全新的记忆取代他跟凌采瞳的。虽然再走这一遭季鸣哥会很难受,但是为了让她更快更彻底地取代凌采瞳的位置,这是惟一而必须的手段!“走嘛走嘛,季鸣哥,赶快回房间换件外出服。”她拉着他的手离开。
“少爷——”丁伯无力地叫着。他老了,连呼喊都像呢喃,试图阻止却始终力不从心。“顺便拿点简便的行李,我们到你就读大学的台中玩一玩。”她更用力地扯走季鸣哥。“少爷——”可惜他脚程不够快、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侬如愿以偿。看着少爷被她强拉着离去的背影,丁伯不禁担心,季侬小动作频频,诡计又多,她抢夺季鸣少爷的心会不会也这么强悍蛮霸?最糟糕的是季鸣少爷连一点警觉心都没有!他是不是该换个方向着手,以便防止季侬破坏成功?
丁伯在近乎绝望的情况下,想到了采瞳。
挥别季鸣温暖的怀抱,要想不掉入颓丧的深渊,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也许是以往六年,采瞳也心甘情愿地当一只从不抬头的鸵鸟吧,她隐约晓得如果季鸣离开她,她将会很难过很难过,却不曾认真逼自己去想象难过有多深……
采瞳抬头遥望天际,深呼吸一口气,胸口依然梗着硬块,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她的身侧少了个人,体内却仿佛连心都遗失了。
寂寞如影随形,孤单片刻相随。
当整个灵魂空虚得几乎枯萎,当她伸手再也抓不到那具温热的躯体,意志一天天地消沉,采瞳告诉自己;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既然上帝安排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时,都是孤零零的来,又怎么可能会有克服不了的寂寞与孤单?人,本来就是独立的个体啊!为了恢复独立的天性,她发了狂似的投入工作,想用超重的工作量麻痹自己的感觉、填满每一分可能想起季鸣的时间。所以,当她听到言镇提起有个极具挑战性的case,必须离开台北几天时,采瞳毫不考虑就替自己报上了名;她强烈需要工作,也强烈想要离开台北透透气。熟料,当卷宗送到她跟前,她才晓得原来自己一心争取的出差机会,是在——台中。台中呵台中,这个地名将她陷入六年前的回忆中。采瞳原本想借着出差的机会让自己更忙碌、更没有空去回想接二连三发生在身上的事;没想到这一离开,却又来到让她感触良多的老地方,该说是阴错阳差,还是情劫难逃?
办完了正事,采瞳站在台中市的街头,不知何去何从,只好随便走走。她想起出发前,清芬悄悄地拉住她的一段对话——“采瞳,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叫言镇换个人替你去?”清芬似乎很怕她撑不住,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她的动向。
“不用了,我很好。”
“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一个人搞定这个case,顺便出去走一走、静一静。”她也有她想独自舌忝舐伤口的坚持。
清芬迟疑地问:“是不是因为包总编跟你吵架、还没有和好,所以你这么想出走?”她耐心地解释道:“我跟他并没有吵架,我们是在很平和的情况下分手的。”“采瞳,算我多嘴问一句……你们分手跟包季侬有关系吗?”清芬紧张地看见采瞳僵了一下,她跟言镇早在第一次见到包季侬时,就料想她也许会有所行动,难道她真的……“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采瞳耸耸肩,作出淡漠的表情。“她……根本没跟我接触过。”
清芬这才吁了口气。采瞳向她道别了以后,就离开杂志社,往台中来了。她撒了谎,采瞳站在熟悉的街道上苦笑。
包季侬怎么会没跟她接触过?在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里,她天天生活在恐惧中,听到电话铃声就发抖,只因为季侬的恶意骚扰。采瞳强迫自己别去回想,多想只是更难受;何况当初她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季鸣,就同时决定要将它埋藏心里,永远不跟任何人提起。采瞳不晓得清芬为何会用那么忧心的口吻问她季侬的事,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是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自从与季鸣分手后,那股空虚感与急欲填补的几乎让她无暇顾及其他的事,包括恶魔化身的包季侬;她一向都很忌惮恶魔的,为什么她现在会麻木到就算是被恶魔吞噬也无所谓的地步?
仿佛……失去了季鸣已是最凄惨的命运,再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下场?
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把她从空想中揪回现实。采瞳定睛一看,这里是……天哪,她这一路上边走边想事情,居然无意识地逛到这个地方来了。这里不就是六年前她与季鸣邂逅的商店街吗?一个她怕自己触景伤情、却不自觉走到的老地方。采瞳按捺满腔的激动与怀念,虽然怕痛彻心扉、却又忍不住想追寻往日的足迹,她忐忑地继续前行。这条街几乎没有变化,入了夜跟六年前一样人声鼎沸,老字号商店仍然屹立不摇,连当初她跟老板娘吵架的那家服饰店也还在,采瞳站定在那家店的骑楼外,感觉死去的心又有了热度……
失神的刹那间,她仿佛从这个时空,看到了另一个时间里发生的事。她的眼前好朦胧,泪的堆积中出现了两条影子与清脆的对答——交个朋友吧!我叫Theresa,你呢?
你想交我这个朋友,就得报上中文“真”名。
你该知足了,老兄。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英文名字的人耶。
你不是想告诉我,Theresa是你一分钟前才编好的名字吧?
正是。Tom、Joe,你也随便选一个吧。
包季鸣。
这是真名吗?包、季、鸣!我记住了。
她含泪带笑地回想许久以前的那一幕,清晰得仿佛是昨天的事,那是他们相处最愉快的一次,也是她这一生中最美的相遇。采瞳纵容自己沉溺在回忆里,允许自己暂时别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这条街里,不只是有邂逅的回忆,之后还有他们手牵着手来逛街的片段,她环顾四周,迷拥难劾锟吹胶枚喔黾久带着笑朝她走来,可是泪一眨掉、魔法消失,季鸣也跟着不见了,空虚感更甚以往!
采瞳心悸地发觉,原来她是多么多么地想念季鸣、在乎季鸣。不!这不只是单纯的“在乎”,而是……“爱”啊!
这就是爱!采瞳胸口一缩,她虽然惊讶,却不再排斥这个跃上心头的字。在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伤情潮下,她无法继续粉饰太平,对自己否认那就是爱情!
她爱季鸣、她爱季鸣!采瞳想大声喊出这份悸动,可是……她为什么觉悟得那么慢?如果她早两年看清自己的心、弃绝她不敢言爱的忌讳,她一定可以让季鸣幸福,也就不用走到今天非把他逼回包家不可的地步!
她对自己又恼又恨,事情已然无可挽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采瞳疲惫地全身无力,她想回旅馆去好好整顿她狼狈的情绪与外表,正当她旋过身之际,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修长有度的身影。
她的泪,再度无声无息地落下……
该怎么形容她现在又想大哭又想笑、迈不开步伐却想冲进他怀里的心境呢?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