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班尼住宅不远的一个转角处,一部AlfaRomeo在静静候着。
在驾驶座上的温瑟从窃听器上听到方才班尼和他的-喽的整段对话,心惊地把眼光投向坐在旁边的安特洛。
只见安特洛的神情依然沉重,但纠结已久的眉心似乎舒缓了些许,温瑟明白安特洛的心在为季白雪所经历的苦难而疼着、痛着。
“你们所说的绑票案,这个中国妞就是小雪吗?”布莉姬忍不住轻声问。
温瑟反射性地对她扬起手,示意噤声,完全忘了上下之别的宫廷礼节,而安特洛置若罔闻,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前方。
忽然,从班尼家驶出一辆车——那是班尼的Volvo座车,安特洛及温瑟立即神色一紧,连坐在后面的布莉姬也不觉屏住气息。
在Volvo径直往前驶出小镇的当儿,AlfaRomeo已经悄悄地远跟在后面。
在这越走越偏僻的山路上,Volvo仍还毫不迟疑地前进着,眼见这条山路只有AlfaRomeo跟在后面,温瑟不敢跟近,只在五十公尺以外的距离远远跟着。
车子转过一个山拗后,他们讶异地看到班尼所驶的那部Volvo停在一棵树下,一时间,他们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不是该将车开上前去。
“开过去看看吧!”安特洛想了想,吩咐温瑟道。
温瑟怀着小心忐忑的心,谨慎地踩下油门。
“那个男人好奇怪!”布莉姬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要把车停在前后皆空的树下?”
可不是吗?前座的两个男子都同意她的话,班尼突然将他那辆擦得闪亮耀目的Volvo停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下,眼前除了一条顺着斜坡沿伸而上的公路,在这附近连间小茅屋都没看见,难道班尼把季白雪藏在地底下了?
AlfaRomeo警醒地在Volvo附近缓缓停了下来。车上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打开车门。
“请你留在车上。”温瑟及时阻止了要开车门的布莉姬。“公主。”
“为什么?”她瞪着茵绿的大眼,噘起嘴不满地问。
“女人还是留在车上比较安全。”见安特洛已沉默地关上车门,温瑟匆匆抛下这句话,便连忙钻出车外,跟上安特洛。
“岂有此理!”布莉姬不服气地看着那两个高大的身影谨慎地朝树下的Volvo移近。“怎么能让这两个臭男人如此藐视女人的能力。”
她悄悄潜下车,眨眨眼瞄着安特洛和温瑟绕着树下那部似乎空无一人的车子打转,不由得趴靠着车顶,百无聊赖地读秒数,瞧他们几时会放弃眼前这个看来完全没有结果的追查。
布莉姬忍住几个呵欠,瞟着一部载满苹果的马车悠闲地拖着脚步从面前走过。见渐西的夕阳余晖洒在那驾马车的农夫肩上,她才发现原来时间已晚了。在安特洛的日光室里喝茶是还不到几小时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你们要转到什么时候?”看着那行动缓慢的马车弯过山拗,布莉姬忍不住走过去,对空无一人的Volvo张望了一下。“找到车主问,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吗?”
温瑟颓丧地看了布莉姬一眼,尽管她言语充满讥讽,但却是属实,眼前除了一部毫无线索的空车外,什么头绪也没有。
“殿下。”温瑟转头看着犹未死心,仍四下寻找蛛丝马迹的安特洛,不禁深感傀疚。“班尼一定是故意把车留在这里故布疑阵,抱歉,我还是让他发现我们在跟踪他。”
安特洛极力掩饰着脸上的失望,眼光仍紧紧搜索着眼前这部被弃置的空车,久久不舍离开。
想到就这样失去追踪季白雪下落的一丝希望,他顿时感到被推到冰谷底似地,心中一片凄怆。
几分钟后,他终于放弃地叹息。“我们走吧!”
他们一行三人默默回到车上,温瑟更是傀疚得无法出声,甚至不敢转头去面对安特洛脸上痛不欲生的失望。
班尼究竟是怎么凭空消失于无形?这简直教人无法明白。安特洛靠着车窗,视若无睹地看着AlfaRomeo超过踽踽而行的马车,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灰暗,甚至连天边绚烂的彩霞似乎都背负着乌云而沉重起来。
“咦?”布莉姬的声音骤然响起,却引不起前座两个陷入颓丧男人的注意。“好奇怪,刚刚那马车上明明有两个人,怎么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公公了?”
满胸满怀充塞着悲凄苦涩的安特洛,无心地听到温瑟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那当然是有人搭便……”
他的眼睛抖然一亮,转头朝温瑟看去,后者也住了口,惊醒似地望向他。
“那马车。”安特洛急急低喊。“温瑟,快倒车!”
“是,殿下!”
温瑟的话才刚说完,车子已经往后倒走与马车同行。
“对不起!”温瑟将车放缓,按下车窗,对驾车的老人喊。“请问刚刚跟您一起的人,是您的助手吗?”
“啊?噢!那个人。”老人说话极缓,不过声量却很大。“是个过路人,要我载他一程,瞧!他还拿他的好外套跟我换。”
安特洛的心猛地一提,那件带着黑白条纹的外套正是与前一刻驾着Volvo的班尼穿在身上的相同。
只听那老人继续道:“多好的人!看见我的外套又破又旧,就跟我换……”
“请问他在哪里下车的?”温瑟迫不及待地问。
“他说不能告诉别人他在刚才那条小路下去,因为有坏人在追他,所以你们也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听着老人如此说溜了嘴,仍然煞有介事地替班尼保密,温瑟忍俊不住地看了安特洛一眼,后者只凝神倾听着每个字,似乎忘了有笑这回事,而布莉姬早捣着嘴偷笑了起来。
“谢谢!”
温瑟对那老人颔首,将车缓缓倒行,眼睛也忙着注意起路旁的动静,安特洛更是不放过所经之处的一草一木。
“温瑟。”不多久,安特洛骤然兴奋轻呼。“停车!看到那条小路了吗?”
温瑟顺着安特洛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条十分隐密的羊肠小径,接着,关车门的声音倏地响起,转头一看,安特洛已经下车往那方向走去,温瑟连忙打开车门,随即跟上。
这条小路为丛生的林木杂草所掩盖住,若非适才那老人说出,加上安特洛滴水不漏地寻找,一时间,要找出这样的小道,恐怕十分不容易。
小径是从山坡上的道路旁蜿蜒而下,陡峭难行,但是安特洛却如履平地似地走得很快、很急,走在他身后的温瑟几乎要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真的对季白雪用情极深。温瑟一面尽力紧跟在安特洛之后,一面想着,虽是和已去世的三王子相交最好,但也算是和安特洛一起长大,这却是他生平头一回见安特洛如此全心全力去做一件事。
“殿下!”
走在前面的安特洛猛地顿住,令温瑟赶紧停下脚步。
“看见前面那栋农舍没有?”安特洛头也不回地问。
温瑟凝神往前望去,果然看到在不远处有栋半旧的农舍,却不见牲口。
“那前面的通路还不小……”温瑟打量着那位置颇为隐密的屋舍。“我想起来了,殿下,刚刚我们在走进这山里时,就在山脚的地方,有条不太小的泥路。”
“我一路只注意着班尼的车子……”安特洛带着遗憾说。
“当时我也只看了一眼,不过,照那农舍面前泥路的方向看来,应该是那条没错了。”
“好极了!”安特洛的语气有了久未有的兴奋。“你去通知皇家警察,还有禁卫军。”
“是,殿下。”看着安特洛发亮的眼神,温瑟也忍不住感到振奋。“那么我们走吧!”
“你去吧!”安特洛并不回头看他。“我先去探看看小雪……”
“不行!殿下,”温瑟脸色一变,慌忙阻止。“您不能单独去那里,这样太危险了!”
“我好不容易有了这线希望,温瑟,你赶快去办你该办的事,免得耽误……”他说着,便拿出藏在外套里,防身用的枪。
“不!殿下。”温瑟坚决地说。“您非跟我一起,否则我不走。”
“温瑟!”安特洛心急地看着他。“赶快去,别拖时间了。”
“不!殿下。”温瑟重申旧议。“您非得一起走不可。”
“温瑟!”安特洛陡然皆眼相瞪,怒声低吼。“我命令你。”
“殿下!”温瑟仍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安特洛。“我不能丢下您这样冒险,要知道陛下就剩您这一个继承人了。不论您要做什么,希望您能多加考虑。”
“……”安特洛看着那农舍,摇着头说:“我没办法就这么……”
温瑟明白他的心焦,只是安特洛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动荡,自己绝不能让他为一个女子如此一意孤行,所以必须动之以情。
“殿下这么执意冒险单独前去,难道有胜算的把握?”
安特洛沉默了,要救季白雪的念头,在此时比什么都还强烈地燃烧着他的神经,然而,温瑟的话提醒了自己意气用事的后果。
“我想殿下也不愿看到季小姐因为救援行动的不够周全,而有了万一吧?”
这话对安特洛来说,有如当头棒喝,要是自己贸然闯进那农舍而被发现的话,就算自己的射击能百发百中,依班尼冷酷的心性看来,一定会拿季白雪来要挟自己,说不定她会因此而送了命。
“走吧,殿下!”温瑟见安特洛面露犹豫之色,立即轻声催促着。“事不宜迟呀!”
安特洛心有不甘地望着农舍好一会儿,终于转身往等候多时的布莉姬走去,后面的温瑟松了一口气,提脚跟了上去。
“谁?”一个黑色身影迅捷地冲进农舍,立即引起屋内看守人的警戒。
“把枪放下,笨蛋!”那个穿着破旧外套的男人踏着威猛的脚步走进来。
“班尼!”那头戴着呢帽,持枪的看守人立即笑逐颜开地将手中的枪插回腰上。“你来得正好,那个怀特斯老以为他是老大,嚣张得很!”
“中国妞呢?”班尼皱着眉问。
“还好好的!对……”
“嗯!看好你的位置。”班尼头也不回地打断他,径自走到内屋。
“班尼——”怀特斯瞥见班尼走进房里来,脸上不由得抽搐了几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自座椅上站起来,迎上前去。
“你在耍什么噱头?”班尼看到奄奄一息的季白雪被绑在十字木椿上,不禁嫌恶地对怀特斯皱起眉头。“你不能将她绑得正常一点吗?”
班尼说着,便朝旁的-喽抛了个眼色,示意将季白雪从十字木桩松绑。
“我……这……”这时的怀特斯像老鼠看到猫似地说不出话来,全没了先前的狰狞相。
见被松绑的季白雪像毫无知觉的石块般坠落在地上,动也不动,班尼冷酷的灰眼转了转。“她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当然还活着,瞧!”
怀特斯连忙走过去,抓着季白雪的头发,将她的脸狠狠扳起,季白雪因吃痛而本能地闷哼了一声,怀特斯邀功似地朝班尼望去。“全依照您的吩咐,一根寒毛也没碰她呢!”
“嗯!”班尼朝憔悴孱弱的季白雪瞥了一眼,无动于衷地对旁边的手下命令。“看好她!”
眼见班尼冷然转身往起居间走去,怀特斯立即快步跟上去。
“不是说要交给我全权处理吗?班尼。”他满脸的陪笑。“怎么亲自跑来了?没看见你的车,是怎么来的,搭便车吗?哈哈!”
“你怎么-嗦不停?”
班尼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随手拿出一根雪茄,旁边立即有人递上火,他缓缓吐了一口烟。
“你还不知道吗?”班尼又深深吸了口雪茄后,才道:“卓纳斯公爵的‘爱国者游戏’已经东窗事发,爵爷本人也已经被禁卫军逮捕了。”
“什么?!”怀特斯怔了好一会儿。“那……那我们……”
“我们只好拿那个中国妞赌一赌了!”班尼又喷了口烟道。
“那个中国妞?!”怀特斯愣了愣。“那中国妞能干什么用?”
“哼哼!如果我没料错。”班尼灰色的眼珠冷光骤然一闪。“那中国妞对安特洛来说,意义特殊!”
“怎……怎么说?”怀特斯一脸不解。
“你说呢?”班尼暧昧地笑笑。
怀特斯皱眉想了想,诧异地看向班尼。“难……难道你所传出去的谣言都是真的?”
班尼阴狠地不断冷笑。“照理说,在公爵被捕后,我确定自己也一定被盯上,而且安特洛早应该对我有所行动才是!但他们只是一路远远跟着,以为我没发现,结果被我引到山上去,轻而易举就把他们给甩了。我有预感,安特洛放着不抓我,肯定就是为了要找出这个中国妞,所以我们的胜算极大。”
闻言,怀特斯也神经质的笑笑。“难……难怪你要看那中国妞是不是还活着,哈哈!”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传到隔壁房间里,季白雪正虚弱地靠着一把硬木椅子,尽管意识仍清醒,却对眼前的一切已不再关心,她不知道外面的夕阳西下,一天就快过去,更不晓得自己已经成为班尼这帮亡命之徒的护身王牌。
快要落下地平线的夕阳正散发着它最后一道绚烂的余晖,洒在这看来平静的山里,而在每条小径里缓缓朝山中农舍移动的身影也正反射那血红的霞光,仿佛一场战争前的宁静警示。
驶在尘土飞扬泥路上的AlfaRomeo,原本崭新的面貌此刻已蒙上一层厚厚的黄色尘埃。温瑟娴熟的驾车技术让车身安静平稳地往农舍滑近,布莉姬只不语地眨着好奇的双眼,而安特洛见农舍已渐落入眼帘,心口竟涌起一阵紧张与不安。
车子在房舍的十多公尺外停住,不见有灯亮起,对不远处的外来者似乎也毫无所觉,仿佛是个无人居住的空屋。
“我们会不会弄错地方?”布莉姬望着眼前一片黑暗许久,忍不住出声。
“是这里没错。”温瑟轻声回答。“这半片山里,就只有这一间屋子。”
安特洛忽然悄悄打开车门。
“殿下!”温瑟敏锐地急喊。“禁卫军马上就到了,您千万不能贸然……”
霎时,一阵阵隐隐的车声远远传来。
“是他们到了吗?”布莉姬屏住气息地问,她已感到那种临上战场的紧张了。
安特洛和温瑟凝神望着草木皆兵的眼前,他们看不见一切,但黑暗中的动静却逃不过穿戴着红外线扫瞄装备的禁卫军。连布莉姬都能感觉到黑暗中如魅影似的行动。
几分钟后,屋内骤然传出一阵激烈的枪战声音,窗口登时灯光大亮。
“糟了!”温瑟焦虑地低喊。
“怎么了?”布莉姬不解地开口。
“在灯光大亮的时候。”温瑟解释。“那些戴着红外线配备的禁卫军会看不见一切的,这下子,简直就等于待宰的瞎子一样。”
“温瑟!”安特洛眼光不离农舍,紧急地下着命令。“赶快联络后援的皇家警察对班尼喊话,把班尼引出来。”
看到在极短的时间内,周遭半公里之内灯光乍然大作,布莉姬讶异地发现农舍四周已被荷枪实弹的军警团团围住。
“班尼,你跑不掉的,还是投降吧!”
布莉姬听到有人在用扩音器喊话,不由得将视线调往房舍,一阵激烈的枪声又淬然响起,布莉姬本能地掩住耳朵,但眼光仍抓住屋内的激战不放。
蓦地,有人自屋内冲出来,围在农舍外等待的军警们立即架起枪,瞄准冲出来的人,在强光的照射下,仍坐在AlfaRomeo里的三人均看不清那人的轮廓。
“好像是两个人贴在一起……”布莉姬喃喃地说。
“出来。”那人骤然高声嘶叫。“安特洛,你快出来呀!你快看看谁在我手上,快呀!”
“是班尼!”温瑟惊骇倒抽了一口气。“果然是他挟持了……”
“小雪!”
安特洛颤声低呼,脸色早已是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