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天一张大嘴看着对面并不像在开玩笑的陈大当家。
这事要从一炷香前说起,他跟月君刚进陈氏药堂的大门,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双手奉上了玉苁蓉,还一脸生怕他们反悔的表情。
「紫虎茸真是昨早送到的,送来的人还说了,一定要把玉苁蓉交给您二位,否则陈氏药堂就是跟天云山庄为敌……哎呦,我们哪敢啊!」
天一还是一头雾水,「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陈氏大当家的头点得像是鸡啄米,一个劲把装着玉苁蓉的锦盒塞给目瞪口呆的药师,「求求您,医圣,这个您就痛痛快快拿走吧!」
月君从进门起,就一直坐在旁边喝茶,连眼皮都没有抬半下。
天一接了过来,半信半疑地打开,竟然真是他们需要的玉苁蓉。可是回想萧寒岭那天的一番话,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难道他在自己走后又突然想通,所以……
天一把锦盒盖上,斩钉截铁说道:「大当家,我想看看紫虎茸!」
少时大当家拿出一只锦缎包袱,只见他小心翼翼打开外层,里面是一只花梨木雕成的匣子。
「宝贝就是宝贝,您看仔细啰!」大当家献宝一般打开匣子,里面竟然还有一只用整块紫玉磨琢而成的小盒子。
「大当家,紫虎茸就在这小盒子里?」在天一的印象里,既然藏着神兵,怎么也得以把匕首的大小吧?
木匣之中还有玉盒,将盒盖掀开的瞬间,药师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莹亮的紫光!
待他定下神来,才看清盒子里面盛着的,是一支手掌大小的物事,形状类似鹿角,却是通体透明带着紫气。
「这就是紫虎茸?」天一好奇地取出来掂了掂分量,不出意料地看到大当家脸上心疼的神色,又随手放了回去,「我看也不过是块形状奇特点的玉么。」
把东西交还给大当家,天一想着这事情前后的关节,却怎么也不得要领。
一旁,月君却连眼角都没有朝这面扫一扫,这会问到:「东西看过了?」
天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月君扫了药师一眼,搁了茶盏站起身来,「既然拿了东西,就早点去客栈,我可不想在满是药味的地方过夜。」
他说得若无其事,完全不管一旁的大当家黑了脸色。
从陈氏药堂出来,两人刚刚走到街上,就见街角围了一大群人。
几个人从围观的人群里走过来,叹息着讨论:「这小姑娘真可怜,得罪谁不好,偏偏遇到个恶少。」
天一是个热心肠,一定要拉着月君过去,挤进人群,发现竟是甄贤,也不知道这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说,要怎么赔我的衣服?」甄贤正指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这可是天丝坊的老板娘亲手缝制的袍子,一个衣角也够你吃喝上一年的!」
那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属这小小两个抓髻,面黄肌瘦,此刻吓得跌坐在一堆半烂的菜叶间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
这种欺凌弱小的行为,天一实在是看不下去,他正要出面,月君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摆。
人群里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忍不住开口:「这位壮士,我看这个小姑娘也是饿得发昏了,她抱着捡来的菜叶撞上你,也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衣服。看在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子上
,您就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一马吧!」
众人也是一阵附和,却忌惮事主态度的蛮横和腰间的佩剑,始终没有人敢上前扶起那孩子。
甄贤嘴角一撇,脸上的横肉抽了一抽,不肯善罢甘休,「就凭老头你几句话,我这件价值十金的袍子就算白便宜她了?哼,就算是卖了她也赔不起吧!」
要看事情没有了转机,众人都在叹息那孩子也实在是不走运,忽然有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甄贤弟,事情到此为止,这孩子欠你的,就算在我头上好了。」
天一看向那人,竟是在山庄里遇到的陶砚,又看他这番行止,不禁低声对身边的月君说:「这人的心地倒还不错,怎么交朋友的眼光却这么糟糕。」
月君看着那两人,冷笑了一声。
没有料到陶砚会开口一般,甄贤的脸色先是一愣,随即笑成了一朵花,「怎么能让陶大哥破费,我们兄弟谁跟谁啊?」他朝着地上的孩子大声呵斥道:「今天算你走运,你要
记得今天是霸刀门帮助金刀无敌的大弟子、陶砚陶大侠替你求情,我才放过你!」
陶砚皱了皱眉头,拦住他劝道:「甄贤弟,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陶大哥,愚弟也知错了。」甄贤一副悔过的模样,朝着四面围观的人群拱手称罪,「先前是我无礼,还望各位乡亲父老见谅!」
两人一唱一和,那孩子回过身来,扑到陶砚脚下,抱着他的膝盖连连叩头,「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不必如此,你好生回去吧。」陶砚伸出双手将孩子扶起,还替她拍了拍满身的灰土,才在众人的一片赞叹声中,同着甄贤潇洒离开。
天一站在渐渐散开的人群中,目瞪口呆:难道方才是他眼花,孩子扑过去的一瞬,陶砚眼底难以掩藏的厌恶是为什么?
「真是好人呐……」「听说是金刀门的侠士……」
四周的议论声中,泪痕未干的小姑娘蹲了下去,一片片捡拾地上的菜叶,不时抬起手来抹抹额角上的汗珠,转眼就把黑黑的脸蛋抹成了一个大花脸。
她捡到一片沾满灰土的菜叶时,忽然发现一双雪白的靴子就停在自己的手边。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捡这菜叶为食?」
她循着声音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温柔如三月泉水、熠熠如黑色水晶,那美丽眼眸的主人虽然只有一张平凡的脸,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秀美男子。
「我……」即便是小小年纪,也知道何谓云泥之别,女孩脏兮兮的手往身后藏。
天一抢上一步,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笑笑哄她:「小姑娘,这些菜叶不能吃了,哥哥带你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小姑娘把头抬起来了一点,怯怯问道:「真的么?」
「来,跟我走。」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拉住了小姑娘,手掌是她从未触及过的柔软,她惊诧扭过头,竟然是那个美丽得像是神仙一样的男子。
天一站在一旁,看着月君脸上的笑意,也完全呆住了。
他不知道,一个时而冷酷、时而妖媚的人,一旦温柔地笑起来,那笑容竟能够如此明媚且温暖。仿佛早春四月间的一缕清风,吹拂过女敕绿的草地,唤醒了熟睡于地底的生机,
唤绿了一池碧波,唤响了山林里的婉转莺啼、田野间的翩跹蝶舞……
月君弯弯的眉眼和嘴角,和眼底里毫不掩饰的温柔,之前无法想像,此刻却是如此的自然而真实。
天一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摘下那张碍事的面具,不知道这个笑容会要令多少见到它的人在一瞬间丢失了心魂,哪怕是对其真容熟视无睹的自己,恐怕也没有逃月兑的可能吧……
唉,其实陷下去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今天这个温柔的他,不过是让自己愈加万劫不复摆了。
陪着小姑娘吃了饭,又给她买了一整笼的馒头,目送她走进家门,两人这才放心地离开。
隔天,镇上却流传开了一个消息:半夜里神仙显灵,穷孩子家的米缸里生出了一千两白银,孩子的祖母亲眼见到是一位白衣仙人从窗外飞过。
而同一时间,客站的房间里,天一正挠着后脑勺,不安地询问窗边安然读着书的月君,「你把银子都送给了那户人家,我们离回去还有十几天的路程,这下子要怎么办?」
月君轻轻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
天一无奈投降,「我没说你做得不对,可我们现在只剩下这么点钱,你一路上还要喝药,我是怕万一你身体有个好歹,我不要被锦娥骂死啊!」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拒绝陈大当家的盘缠。再想到锦娥那个丫头生气起来叉腰怒目的样子,他只觉得后背脊凉飕飕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两个都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任凭月君怎么好定力,也搁了书本,「说要帮也是你,抱怨没钱也是你,你到底要怎么做?」
天一捏着空瘪的银袋,「我们就不能先给个一百两,等回了谷内,再叫人多送点出来么?反正你那里金银珠宝跟砂石一样不稀罕,哪怕给她一千两黄金,咱们也不心疼呀」
「你倒是很大方。」月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过,我昨晚就看到包袱里有一张千两的银票,其他的琐碎银子我嫌拿起来太重,所以就把那张银票送给她了。」
药师哀嚎一声,倒塌在地,「天呐,到底是谁比较大方?你这么好的功夫,多拿几锭银子怕什么,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月君的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么来,「陶砚不也在这家客栈投宿,你就不知道去问他们借点?」
「不要,我跟他们又不熟!」天一原本欲哭无泪,忽然听月君这么说,想起昨天那两人在大家面前沽名钓誉的一幕,只觉得犯恶心。
月君摇了摇头,一副活该你没钱用的表情。
天一正要反驳,看着月君意味深长的眼神,机灵一动会过意来,「噢噢,你是这个意思?」他比了个从包袱里掏钱的手势,还挤眉弄眼了几下,「江湖救急嘛。」
月君用书的一角遮了遮脸,甩了个白眼过去,「出去吧,别吵着我看书。」
天一做了个鬼脸,窃笑着往外走了。
次日一早,药师和月君刚上马车,就听到客栈里传出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你老子我怎么可能没有钱付账?你们客栈分明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老子的五千两银票……你们还敢去报官?等老子回了水秀山庄,一定叫人过来把这里拆了……」
天一与月君相视一眼,马车在一阵大笑声中奔跑开去。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天一数着大叠银票,「除了给小姑娘家的一千,剩下的四千怎么办?」
月君半阖了眼,靠在软枕上养着神,「扔给下一个城镇的义庄,或者烧了,随便你怎么办,反正我不花他们的臭钱。」
天一嘿嘿傻笑,「你的心肠其实蛮好,我都没有想到。」
月君哼了一声,换手支颐,「免了,我只是不想整天对着你的那张苦瓜脸。」
天一奇道:「咦,你一天也难得看我几眼,怎么知道我是笑着好看,还是哭着好看?」
月君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面前满脸嘻笑的药师,忽然起了玩心。他将头微微偏了,眼波流转,轻轻朝着天一叹了口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放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会
不知道?」
「噫?」药师本来只当月君在说笑,忽然见一双素白修长的手也伸了过来,慢慢落在了自己肩上,立刻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月君整个人都靠了过来,声音媚得滴出水来,「笨蛋,你怕什么,我也是知情识趣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呵呵……」他的一根手指探在天一的胸前,有一圈没一圈的
划弄着,感觉指尖下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不免暗笑得内伤。
天一的喉咙直发干,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药师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几乎就要撞出胸口,他也想伸手抓住胸口不规矩的手指,可是放在身侧的双手似有千斤重,就好像那个被下了迷香的夜晚,怎么也动弹不得。
月君用眼角看他,一指挑着药师的下巴,「那你倒是说说,想让我知道什么?」
天一瞻前顾后,既想趁这个机会把自己藏了好久的心思说出来,又怕真说出来,月君的脾气忽喜忽怒,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他,今后连朋友都没有做。
结巴了半天,药师决定避重就轻,「你既然知道,还要我说什么。」
「你不说,那我就当作不知道啰……」
「你!」天一满脸涨得通红,偏偏舌头打结,多一字也说不出来。
月君见他这副模样,先是得意笑了,随即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飞快变了变,又换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孔,「这车里坐着无聊,跟你开个玩笑,不必太认真。」
天一见他飞快从自己的身上退了开去,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又惹得月君不高兴了,可想起刚才那一番耳鬓厮磨,不由得又闹了个大红脸。
车厢里的气氛怪异起来,月君将头扭向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天忽然又听他低低念了一句:「若我想看一个人,哪怕一眼,也会把他牢牢记住。若我不想看见的人……哪怕十年不见面,他在我眼前我也会视而不见。」
天一愣了愣,凑过去试探,「喂,那我是哪一种?」
「你?」月君白他一眼,「就算我不看,你会肯自动消失么?」
天一苦下脸,「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讨厌……」
月君又阖了眼,不再说话,窗外的树影飞快地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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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北上,路过第一个大城镇就是扬州。
进城时天色已晚,天一叫车夫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来,马车一路走来,竟然又停在了花雨楼前。
天一藉着暮色看了那块金字招牌几眼,大笑着跳下车来,「有缘有缘,没想到转了一个大圈,又来了这里。」他想起数月前,月君派出的人就是在这里找到自己。
月君从车里出来,也不挑剔,迳自走了进去。
跑堂的伙计眼尖,手脚俐落地把两人迎了进去。酒楼也兼客栈,天一心情不错,放下剑和包袱笑道:「老板,来两间上房,要安静点的。再要一桌酒菜。」
掌柜看他俩的衣着都很普通,心里有些看不起人,拉长了调子说道:「这两天来往的客人多,上房都是给老主顾备着的,两位客官是不是要个厢房将就一夜?我们这的房钱可
不低。」
天一懒得多话,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柜台上,掌柜立刻双眼放光,赶紧换人安排了上房,又亲自引了他们上楼到最雅致的包厢里。
酒菜上来,天一赏了跑菜的伙计一点碎银子,叫他备些热水送到房间去。
他安排好了这些,回过身来,才发现月君从进门起就一直靠在楼边的扶栏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瘦西湖上的游船画舫。
那处的大船在在湖面上缓缓移动着,船上的通亮烛光将四周的水面一段段照得好像烧起熊熊火来,粼粼的波光把天上的星辉都遮掩住了。
天一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你喜欢那个,我们要不要去逛逛?」
月君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来,正对上天一的眼睛。方才映在他眼底的那些红色波光,仿佛还没有褪尽,天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目光的热度轻轻灼了一下。
月君走到桌边,捞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经意般开口:「这么多年了,湖上的船还是那么热闹,可惜我们等不到六月节,那一天扬州城里都是盛装的百姓,到了夜晚,湖
面上还会有很多美丽的流水浮灯呢……」他的目光幽远,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那节日的气氛里了。
天一回过神来,看一眼那片灯火灿烂的湖面,「你很熟悉这里,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么?」
背着烛光站立在桌边的男子微微一怔,忽然一仰头把盏里的温酒倒进了口中。天一看到他带笑的脸上,分明有种莫名的悲伤神情,却无法了解那悲伤的来历。月君不说话,又
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天一走过去按住了他的酒杯,「你的身体,还是少喝为好。」
对方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被医者温厚的手掌一同按紧的指尖,展颜一笑道:「药师,我今天心情特别好,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天一微讶,索性在桌边坐了下来,等着他开口。
月君走回楼边,斜靠在一旁的藤条躺椅上,他的身后远远看去是扬州城的夜晚,明亮而喧闹的一片。隔桌上的烛光远了,他的脸逆着光,仿佛是刻意躲进黑暗的影子里,模糊
不堪。
有那么一瞬间,天一觉得他可能就是只想这么静静坐着,永远都不会对自己说什么。
当他这么以为的时候,月君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你说一个江湖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药师挠了挠头,神色坦荡,「这个不太好说,人跟人都不一样的。如果一般的习武者,大约都想武艺超群,最好天下无敌吧?如果开山立派,那就力争成为名门大派,总之是
要天下第一。」
月君微微一愣,「那么你呢?」
药师想了想,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我还真是没有想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阅尽天下的奇书,治好所有的疑难杂症。」
月君心里笑了,说来说去,还是医痴一个。
药师见他不接话,不免疑惑起来,「难道我说得不对?」
月君看着他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先前深沉的语气,「你说得不错,人人都希望能够站在权力的顶端。如果有机会,让你做整个武林正道的盟主,但代价是我的性命
,你肯不肯?」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天一注视着月君的脸,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很悲伤。
月君仰起头来,右眼底下的泪痣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你不必怀疑,萧寒岭要秋水神宫的位置,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只说,愿不愿意?」
他的声音平淡,听在天一耳中,却如同藏着万千波涛——愿不愿意,坐拥权力,做一个武林皇帝的无冕之王?愿不愿意,号令天下,受一众英雄豪杰的拥护和膜拜?
片刻的沉默,天一哈哈大笑,想要打开岔去,「秋水神宫是什么地方,你不要随便说话,免得惹祸上身啦!」
月君眼眸一利,逼问道:「你是习武之人,为什么不希望成为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
天一却不答他,走了过去,伸手将月君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来来来,」他的手指着楼外的夜景,「你看,这座城镇多么美丽,还有远处的天空,你看到那里的星星了么?」
月君被他拉在怀里,受到蛊惑一般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远处的天际,那里的天幕深蓝一片,那些没有被地面亮光遮挡的星星争相闪烁着。
「我能够站在这里欣赏它们的美丽,不因为我是武林盟主或者是我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而是我此刻的觉得快乐……」他侧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月君迷惑不解的眼睛,声音低得
几乎听不见了,「……而我觉得快乐的原因,是因为你在我的身边。」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让月君平生第一次红了脸。
药师模着鼻子笑了笑,「你说,如果有人要你拿自己的快乐去换取毫无意义的头衔,一个只会给你带来无穷争斗困扰的虚名,你会答应么?」
月君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许久,他低低开口:「跟你说话,也不是全无乐趣。」
天一眨眨眼,「我一直都很愿意跟你说话,是你嫌我烦罢了。」
月君被他逗笑,嘴角微微扬了,「如果你不是这么麻烦,也许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天一听在了耳中,故意叹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凶恶的……情话。」他看到月君的脸色微变,忽然压低了声音,贴在他的耳边笑道:「可再没有什么比它更让我欢欣雀跃的了。」
月君推开他,拉下脸来骂道:「再多一句话,你的舌头就要到楼下去找了!」
「我不相信。」天一大了胆子重新拉他到怀里,两人的脸靠得太近,连呼吸都纠缠起来。
「放肆!」月君瞪他,挥出的手掌却被天一牢牢抓住,攒在手心不放,「你这家伙……」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药师抱紧了他,低声笑道:「没有了舌头,我倒是不怕,只是我不能说话,你不会觉得冷清么?」
月君逃不开,将脸微微偏转,扑簌如蝶的眼睫泄露了他心底的慌张,嘴里还逞强道:「世上有舌头的多了,少你一个不少。」
天一大笑起来,十分得意,他将头凑回到月君耳边,「可是还有谁,敢这么跟你说着话呢?」
忽然夜空中轰隆一声,两人同时转头,那些湖面的画舫上竟然放起了烟火,绚烂的光亮在天幕上大朵大朵绽放开来,半面天空都被照耀的明如白画一般。
「今天也是过节么?」天一好奇地问道,一回头,眼睛上忽然多了一双柔软的手。黑暗的视觉空间里,他的感觉变得敏锐,身边那人正在慢慢靠拢过来。
一瞬之后,轻柔的吐息已在咫尺,「药师,你喜欢我很久了,对么?」
这一次,换天一心如擂鼓,怦、怦、怦!
那人的笑声就在耳边,眼上的手没有移开,两人的距离站得更近了。天一的喉头突然发干,只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生生堵在了嘴里,一颗心上不得天,也落不
得地。
「我不信你不知道。」拼了命地挣扎,有千言万语,也不过吐出了这么几个字。他终究模不透月君的心思,到底平日那些痴话,是戏弄还是试探。
「笨蛋就是笨蛋,我若是讨厌你,怎能容你到今天?」那声音带着笑,好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药师乱跳的心,将它弄得酥酥痒痒的。
眼上的手,忽然移开,月君的笑脸,骤然放大在眼前。湖面上的烟火闪闪灭灭,每一次腾空而起,都带着模糊的笑声从夜风里远远吹来……
清晰的,却只有眼前人的笑语,「记得你那夜在湖边撕下我的衣袖,那时候我只想,这个胆大的家伙如果不是安慈的爱徒,我真该把你埋了做花泥……」
远处,一声啸响突然冲天而起!轰鸣的爆裂声中巨大的金色焰火散开,闪亮的光在寂灭的时刻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湖面,也照亮了小楼上的两人。
天一看着那张已经拿下人皮面具的美丽容颜,怔怔开口:「你……你现在还想用我做花泥么?」
月君轻波一样的狭长眼眸弯了起来,「想呀,等你治好我,就把你埋到月阁的院子里去,天天陪着我。」
天一原本放亮的脸色立刻暗了,「我不要做花泥,就算能天天陪着你,我宁愿一年来见你一次,然后被追杀到老。」
月君简直要笑得喘不过气来,「哦,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明白自己又被对方摆了一道,天一假装生气,「你又耍我!你再这样,我就发火了。」
回答他的,却是月君毫不收敛的笑声。
「喂,不许笑,听到没有?不要笑了。」天一用力摇了摇前仰后合的某人,心里又气又好笑,「我说了不准……」
笑声果然停了,天一心里正奇怪月君今天怎么如此配合,忽然看清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双目却已紧闭,朝着一旁软软倒了下去。
这是突然发病的症状!天一的脸色大变,用力把他打横抱起来,一脚踹开大门,朝着房间奔去,「月君`月君!你撑住,我去拿药给你。」
也许是感觉到了颠簸,面色微青的男子勉强睁开眼,拽着药师的衣襟用力喘息,「不要叫我月君,叫我……寒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