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瑜静怎么也没料到季阳夏会这么说,不由得整个人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季阳夏被她看得极为窘迫,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简直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这种感觉很糟糕。当他触及到胡瑜静的目光时立刻吓了一跳,那是一极冰冷刺骨的眼神,他开始害怕起来,因为她的表情像是受到了羞辱般愤怒不已。
「为什么?」她压下怒气。
「因为我……」季阳夏自己也说不上来,难道要说「我喜欢上你」吗?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这个女孩确实吸引着他,她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季清衣,她和季清衣有相同的点烟动作,但她又是季清衣喜欢的人,所以她跟其他女生不同。
只不过……这种理由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好啊。」胡瑜静一口答应。
「你的意思是……」
「我答应你。」她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季阳夏的样子有些急切。
「跟我来吧。」她转身从他身旁走过,一手拉过他的手。
她的手有点冷,季阳夏不由得缩了一下,但仍然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走;尽管心里有许多迷惑,但一路上他也没有开口问她,只是一直注意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她的手比起自己的手要小了许多,季清衣一定也像这样握过她的手吧,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的路也越来越偏僻,雨渐渐大了起来,胡瑜静的头发已经全被淋湿了。两个人来到这里的火车站外面,从一条小路绕到火车站,然后出现在季阳夏眼前的是一道正在修建的转墙,仅有一个人独行的宽度,围墙很高,围墙的另一边正是铁轨。
「你喜欢我吗?」胡瑜静背对着他问道。
「喜欢。」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季阳夏却是想也没想的月兑口而出。「你……很特别。」
「那就好,只要你敢证明给我看的话。」她转过身来对他一笑。
等到季阳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爬上围墙。
「你快下来!」季阳夏想要过去阻止她。
围墙这么高,而且因为下雨,上面积了一些水变得很滑,要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怕了吗?」她逼视着他,眼神甚至有点疯狂,「还是你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说着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让季阳夏觉得好难受。
胡瑜静看了看他,向前迈出一步,上面又滑又窄,她小心地向前走着,然而神色却是轻松的;她一直走过五米长的围墙,再从上面跳下来,然后直视着他。
「该你了!」
季阳夏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书包跟伞放下,轻轻的向围墙爬去。
他刚刚走上去一步,却忽然被人用力拉了下来,脚步一个不稳就要跌倒,但是那个人接住了他。
季阳夏就这么跌入那个人的怀里,当他抬起头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不由得呆住了。
「清衣!」
季清衣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手中的雨伞在他情急之下被丢在一旁。
「你、你怎么……」季阳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地方很偏僻,绝对不可能是偶尔遇到的,难道清衣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吗?
「你终于肯出来了?」胡瑜静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季清衣转身面对脸色微变的胡瑜静,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帮他走吧!」
胡瑜静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能帮他证明他喜欢我?」
季清衣没有说话,只是推开季阳夏,一个人跳上围墙。
「不要!」季阳夏着急地大叫,因为他听到列车驶过来的声音,列车已经快要过来了,如果这时候摔下去,会被碾个粉碎的。
季清衣看着他的眼神意外的温柔,然后闭上眼睛。
季阳夏捂着自己的嘴,睁大眼睛看着季清衣迈开脚步。
列车越来越近,在围墙的另一边呼啸而过。残破的围墙在隆隆声中不断的震动,就连季清衣的身体也跟着动摇,季阳夏只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季清衣的眼睛依然紧闭着,只凭着感觉向前走,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纤细的颈子,最后滴落到衣服上。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一点犹豫都没有,连表情也是平静的。
季阳夏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被雨水模糊了,他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心狂乱地跳着,他无法动弹地看着他。
终于,季清衣走到转墙的另一端,才张开眼睛,然后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站在他下面的胡瑜静。
胡瑜静抬起头迎视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
季清衣说完以后不再看她,从围墙上跳下,捡起地上的雨伞走到季阳夏的身旁,为他遮雨。「回去吧,别感冒了。」
仿佛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温柔的声音。
季阳夏忽然从地上站起来用力抱着他,力量大到几乎将他撞倒。
夺眶而出的泪水跟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他紧紧抱着季清衣,觉得他的身体跟自己的一样冰凉。
「没事了。」季清衣一手揉着他的头发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季阳夏终于明白,季清衣是自己用尽生命也要去爱的人,那是一种深植在他体内的爱,永远都停止不了。
***
雨小了很多,天色也渐渐地暗下来。
回家的时候,季清衣将计程车的车窗都关上,尽管已经叫司机把暖气开到最大,浑身湿透的他还是觉得很冷;他看了看身旁的季阳夏,他一直紧紧抓着自己不放,冷到连嘴唇也发紫了。
「回到家就好了。」季清衣将已经湿透的外套月兑下来给季阳夏,可是他坚持不肯要,季清衣只得将衣服裹在他的身上,将他抱在怀里。
「对不起……」可能是哭得太累了,季阳夏显得有些疲倦。
「你喜欢她?」
季阳夏呆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我以为你喜欢她。」
「不是那样的。」季清衣低声说着,握紧季阳夏的手。
两个人狼狈的回到家里,把沈荟致吓得手忙脚乱。
当两个人先后洗完澡回到房间后,季阳夏决定把话说开。
「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他终于问。
「我是不会对你生气的。」季清衣擦着仍在滴水的头发,「就算生气,也会很快就原谅你。」
「我……很嫉妒她。」季阳夏低着头说,「因为你和她之间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她看过我看不到的你。」
「你想知道什么?」季清衣轻叹一声,坐在他的身边。
季阳夏坐在床上,将手脚缩了起来。「她说你帮过她,还拿过几次钱给她。」不知为什么,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就一阵湿润,好不容易才忍着没蓑眼泪掉出来。「我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可你根本就不理我。」
「原来那天早上你也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季清衣终于明白了,「我不是不理你,那天我回来的时候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不是发脾气就是哭,所以我才决定先让你冷静一下。」
他的语气越是温柔,季阳夏就越觉得不好受。「那天,我跟何轩在宾馆里看到你们了……我当时很想叫住你,可是又不敢。」
季清衣立即变了脸色,抓住他的臂膀。「你跟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我们是跟着你们进去的。」季阳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季清衣听了之后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减缓,但是表情仍然很严厉。「下次不准去了。」
「嗯。」季阳夏点头。
「我跟静其实已经认识好几年了。」
听到季清衣亲暱的叫胡静瑜「静」,让季阳夏心里猛然一揪,而且他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就跟胡瑜静提到他的时候一样。
「可是我们一直在一起,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我只是认识她,但是几乎没有和她来往过。」季清衣将背抵着床头,然后陷入回忆。「小学的时候我们也读同一所学校,有一次运动会的时候她跟我都被老师叫去帮忙,后来她问我:『听说你妈妈也是在生下你之后就失踪了吧?』,我回答『是的』,然后她就说『那你还算命好了』。」
「她……」季阳夏皱眉。
「后来我才从老师那里听说,她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就因为难产和营养不良而过世了。据说她母亲在明白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偷偷跑到婴儿房想要掐死她,只是到最后还是不忍心,所以并没有真的下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季阳夏的语气有些激动,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季清衣知道他是被吓到了,于是握着他的手继续说:「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即使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也很可怜吧!既然没有办法为她带来幸福,不如让她的生命结束在自己的手里。之后,静就一直住在她女乃女乃那里。她父亲是个赌徒,除了赌输钱之外从来不回家。她女乃女乃靠着替别人洗衣服来维持生计,她父亲脾气不太好,静身上有很多伤痕都是被他抽打而留下来的。」
季清衣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一下,他看到季阳夏神色凝重的望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你想问什么?」
「你觉得她很可怜,所以才会一直帮她是吗?」
季清衣愣了一下,「也许是吧。」
「虽然听起来她真的很可怜,但是她……又不是你,她又不是你。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为了这个原因而记挂着她。」季阳夏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变得比她更可怜。」
「傻瓜,为什么那么想?」他轻敲他的额头。
「因为你不会主动去接近别人,你那么在意她的事,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不是那样的。」季清衣摇头,「当时我听到她的事情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太久,只是我刚好在几个月前又意外遇到她罢了。」
「意外遇到?」
「嗯,有一次我在她家附近看到她父亲找她们要钱,结果她女乃女乃被推倒在地,脚摔伤了。那时爷爷派司机来接我们,你刚好不在,我从车上下来,她就看到了我。等她父亲走了之后,她焦急地对我说,她可以跟我上床,只要我给她钱。我看到她女乃女乃确实摔得很严重,于是就拿了一些钱给她;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她也自然的来找我。」
「可是你后来不应该跟她一起去……那样做不是趁人之危?」
「但是她说她不想欠我人情,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欠我什么。」季清衣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冷漠。
尽管已经知道一切,季阳夏仍然觉得有许多事无法理解。
「我不明白……」他的样子有些茫然,「你说的我都不太懂。」
「你不用懂。」季清衣轻声一笑,「你只要这样子就好了。」
两个人靠得很近,连彼此的气息都感觉得到。
「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季阳夏突然说道。
「嗯。」
「不管我做错什么,你也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嗯。」
「太好了!」季阳夏像一个要到糖的小孩般开心不已。
他的笑容让季清衣感到安心,然后他下床,走到书桌前。
季阳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从抽屉里将蝴蝶的标本拿出来。
「关于这种蝴蝶,其实是有一个故事的。」他说,「本来老师送我的时候我不想收,但听到关于蝴蝶的故事之后,就忍不住收下了。」
闻言,季阳夏跟着下床,拿过他手上的标本,蝴蝶艳丽的翅膀在暗淡的灯光下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师说这种品种的蝴蝶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它们的幼虫生在很寒冷的地方,而幼虫羽化成蝶之后,就会成群结队的开始旅游,不分日夜地飞行着,迁移到另一个地方。这种蝶的寿命很短,最多只有两个月,刚好就是旅程的时间,一生所有的时间就这么耗尽了。」
「为什么一定要迁移?留在原来的地方不好吗?」季阳夏拿着标本聚精会神的听着。
「大概是因为它们生长的地方太过寒冷无法生存,所以才想要去有阳光的地方。」季清衣幽幽的说着。
那一刻季阳夏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郁伤,他将手里的标本拿得更紧了。
「有些东西是天性,就算明知会灭亡也不能停下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季清衣的语调缓慢,每一字一句都像带着力量,在季阳夏的心口猛烈撞击。
「我觉得……我好像永远都忘不了你今天说的话。」
季阳夏回到被窝之中,他扯了扯季清衣的袖子,季清衣只得跟着躺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季清衣可以闻到季阳夏身上的清新香味,他将下巴抵在季阳夏的肩上汲取他的体香。
「永远啊……你又这么说了。」季清衣轻笑。
「嗯,就是到死都会记得的意思,就算你自己忘了,我也会在旁边不断地捉醒你。」
「那你不成了啰唆的老头了?」
「是啊,那时候连你也变成老头了。」季阳夏一边说,一连呵呵的笑。
***
季宏启忽然来到家里,让沈荟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自从她嫁到季家之后就与丈夫一起住在这幢屋子里,其间房子整修这几次,不过看起来还是相当老旧。虽然季宏启也提出过要他们搬到季家的豪宅去,但都被她委婉的拒绝了;对她来说,这个屋子里有太多回忆,那远远比生活上的舒适要珍贵多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去公司或季宅拜访,公公到这里来还是头一次,所以她格外的紧张。
「阳夏他们呢?」季宏启端坐在沙发上。
「已经快要放学了,没多久就会回家了。」沈荟致将泡好的咖啡送到公公面前。
季宏启叹了一口气,「我是为了那孩子来的。」
沈荟致一愣,他说的「那孩子」指的就是季清衣,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肯叫他的名字。她心里有些不安,他们从来没有谈过季清衣的事情,可是今天公公却是专门为他而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早在一年前,贺家的人就与我联络过,你也知道那孩子的母亲后来嫁到贺家,就连她何家至今也在美国的商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她的小叔是贺家现任的当家,他提出了要那孩子回去的要求。」
「不可能!」沈荟致听完后立即摇头,「何小姐嫁到贺家的时候,已经是清衣出生两年后的事了……他跟贺家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要不然当时我们又怎么能够收养他?」
「对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对方已经提出了要求,而且不只一次,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他们似乎非常的急切,连派人来接他的日期都定好了。」季宏启严肃的表情说明确有其事,「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跟他好好谈谈,至于他回去的确切时间,我会再跟贺家那边联系。」
沈荟致有些犹豫,「我曾经答应过他爸爸,要好好的照顾清衣,这也是他的愿望。」
沈荟致提起自己的丈夫时,季宏启的脸上出现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接着忽然脸色大变,恼怒起来。
「总之我叫你跟他谈,随他自己的便吧!」
「我知道了。」沈荟致点头,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希望只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好像还另有隐情。
***
季阳夏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跟季清衣和好之后马上变了个人,不但不发呆了,上课也全神贯注,连写笔记的时候都喜孜孜的。
放学时何轩坐在他的桌上,看着他收拾书包。
「你终于雕刻完了。」由于他字写得太慢,所以何轩都取笑他是在雕刻。
「你怎么还在这里?」季阳夏望着他。
「当然是在等你了,你问这是什么话?」
「啊……抱歉。」季阳夏这才反应过来,「忘了告诉你,我要跟清衣一起回家。」他笑得好不灿烂,拿着自己的书包站起来。
「啐。」何轩一脸不爽,「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有那么明显吗?」
「这还用问?」他斜眼瞪着季阳夏,「看你前几天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在怀疑你是……你是……算了!」他每次说到这里都说不下去了,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把「我真怀疑你们两个是同性恋」这句话当作玩笑来说,可偏偏看着季阳夏那张灿烂的笑脸就是说不下去。
季清衣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外,季阳夏一见到他立刻跑了出去;季清衣也对他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而走。
何轩就这么看着他们走了,他忽然发现,并不是季清衣让人感觉难以接近,真正难以接近的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季阳夏并不想那么早就回家,于是他提议道:「我们去吃汉堡吧!」
「不要。」季清衣摇头,对那些高热量的食物没有好感。
季阳夏小声说了一句:「每天放了学就回家真是太没意思了。」他忍不住抱怨,「何轩都会带我到处去玩。」
季清衣听了之后心里不太舒服,「你不是说过要好好念书,不管我考上哪所大学你也要去?」
「你能考上的我虽然考不上,但是我考得上的你也能考上就行了。」季阳夏开始耍赖,「反正我对太动脑的事就是不行。」
最后两个人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季阳夏在学校外的一家小精品店里买了一条皮质腕带,并选了一些字母当作装饰品烙印在上面。他挑了好久终于把「JIQINGYI」这几个字全部凑齐。
季阳夏一路上都在玩着手腕上的腕带,总觉得季清衣的名字扣在他的手上有一种特别的意义。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得有些傻气。
季清衣看他那么高兴,虽然觉得宽大的皮带戴在他细致的手腕有些不太协调,但只要他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