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坐在沙发上看着江夜衣接完电话从外面走进来,他从来没看过江夜衣这么焦躁的表情。
「你父亲打来的?」不用问也大概猜得到。「或者说是柳小姐?」
江夜衣坐在他的身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决定的样子。「步生,我要先回美国一段时间。」
步生的目光紧紧地看着他,「你刚才的话也只是随口说说吗?」
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
直到现在他回想起江夜衣对他这么说的时候,还会觉得一阵的心悸。
「不是。」江夜衣坚决地握着他手,「我只是必须去处理一些事情,我可能会放弃现在国内的工作,和你一起到洛杉矶去。」
「和我一起?」步生有些疑惑,「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以后?」江夜衣故意说,「让你养我好了。」
「我不是在跟你说笑。」步生正色道,真受不了他这个性。
「难道你不愿意养我?」
步生被他问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正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夜衣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先笑了出来。
「放心好了,不会真的让你养我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步生知道,如果真的继续跟他一起,前途必定也布满荆棘。
他真的决定选择那样的将来吗?
「我在洛杉矶也有一幢房子,是祖母生前过到我名下的。」江夜衣靠在他的身上,柔声说。
「那里也有一个大庭院,以后我也会在庭院里布置一个长长的葡萄架,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步生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国外生活,但是这个时候他竟然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嗯,然后我每天都看你在葡萄架下面睡觉。」江夜衣轻轻微笑。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忘记所有烦心的事,完全地轻松下来。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在这段时间内处理好一切,到时候我会回来接你。所以如果你要是后悔的话,最好就趁这个机会逃走。」
「你在说什么啊?」步生听他的口气觉得怪怪的,这不像是江夜衣会说的话。
「你不是怪我不给你选择的权利吗?所以这次我让你自己选择。」江夜衣说着,又显得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过……你不管躲到哪里我也是找得到的。」
步生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听着江夜衣的声音。
「现在这幢房子我早已转到你的名下,婵羽不知道我曾住在这里。所以你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住下来,直到我来接你为止。」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呢?」步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是因为被你父亲发现了,所以不得不这么做吗?」
他记得江夜衣以前都是躲躲藏藏的,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事。
江夜衣听后想了想,耸耸肩,「就是突然改变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还真是乱来。」
「你会在这里等我吧?」江夜衣忽然问他。
「我……不知道。」步生瞪着他故意说:「说不定到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改变想法。」
在江夜衣要走的那天,步生坐在庭院的木藤躺椅上看着那棵小树发呆。
「看什么?」江夜衣从后面拦腰抱着他。
步生回过头来,很高兴地拉着他,「看到了吗?」步生用手指着,「树枝上长新芽了。」
「嗯。」江夜衣点头,虽然还很小,但是仍然看得到在枝材弯曲的地方有一些女敕绿色的芽苞。
「本来还以为它活不成的,没想到它没有受到任何的照料,经过一个冬天后竟然会自己活了下来。」步生不可思议的说。
江夜衣将他冻得发红的手在手里轻轻搓着,「快进屋里去吧……外面很冷。」
「要走了吗?」步生抬起头看着他,大概因为江夜衣站得比较高的关系,他挡住步生头顶的阳光,光线却从他的背后透出来,异常的耀眼。
「嗯。」他点头,看看放在地上的行李。
步生挥手向他告别,然后站在原地目送他慢慢走出去。
江夜衣关上大门,修长的身影被门彻底地隔绝在步生的视线之外。
他心想,洛杉矶那么远,久致也追不到吧?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月兑离这所谓的命运。
步生坐回那张木藤躺椅上,用厚厚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
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用你最喜欢的姿态。
***
接下来的日子里,步生很少离开房子,除了偶尔去购买一些生活必须用品和食物之外,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希望在江夜衣回来的时候,可以马上看得到他。
江夜衣倒是经常给他打电话,可是当步生问起他与家人的冲突时,他都绝口不提,只是要他不要担心。
而且他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所以这天步生回到以前跟久致一起住的地方,他站在这幢破旧不堪的老公寓前,又认真将与她认识后的点点滴滴回忆一遍,然后在心里彻底与她道别。
正打算离开之际,步生却突然在楼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姚若海。
「你是来这里看久致住过的地方吗?」步生这么问,然后两个人一起步行往外走着。
姚若海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在,「是的。」
「听说那个房间到现在还没有租出去。」步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房子本身就很旧,而且又发生过命案……真是让房东头疼极了。」
「你最近还好吧?」姚若海问他。
步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呢?」
「我从乡下回来了,至于以后,现在还没有打算。」
「我可能会离开这里。」步生对他说。
「跟江先生一起吗?」他突然问。
步生一愣,觉得有些无措。可是他感觉到姚若海眼里并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任何鄙视的神色,让他轻松不少。
「是的。」
在别人面前承认他跟江夜衣的关系,还是让他有点脸红。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其实那天晚上你留下久致而追出去把雨伞送给江先生,从那一点便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姚若海回答他,「久致也一定是明白了这一点,当时才会那么失控。」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久致……」听到他提起久致的名字,步生心里一片寂然,他很快地整顿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的,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觉得久致会原谅你的。」姚若海看着他,诚恳地说。
步生愣了愣,回过头望向他。
「因为现在的你看起来比以前快乐,久致是真心爱你的,所以她一定会原谅你。」
两个人这时已经定到了巷口,姚若海真诚地看着步生,「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就算是为了久致的苦心也好,请好好的生活下去。」
步生的心里一阵感动,「谢谢。」
「那么我就在这里跟你说再见了。」姚若海说。
步生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仔细地回想着姚若海所说的每一句话。
突然地,他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心里一片冰凉,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姚若海渐渐走开的背影。
「等等!」步生颤着声音叫住他。
「怎么了?」姚若海回过头。
步生跑过去激动的揪着他的衣领,「你今天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姚若海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不是说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吗?」步生的目光逼视着他,「你不是说你那天根本不在场吗?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为了给江夜衣送伞而留下久致的事呢?」
姚若海的神情慌乱起来,他的目光不住闪烁,躲避着步生的逼问。
「因为……因为久致曾经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他开始喘着气。
「她说什么?」
姚若海凑近步生像是要小声地告诉他什么,步生不疑有他,于是也侧过耳朵听他说话,突然,他觉得自己月复部一阵刺痛,他倒退了一步,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被姚若海一刀刺入肚月复。
他觉得血从伤口慢慢流了出来,就连痛觉此时也来不及感受,他抬头惊讶地看着姚若海。
「是,久致是我杀的!」姚若海非常的激动,像是站不稳脚步般靠在墙壁,「她明明知道我爱她,可是她只拿我当傻瓜,我帮她为你找医生、为你筹钱,结果最后我才知道她是为了要跟你在一起,她为什么要骗我?」
步生用手捂着伤口,血在瞬间便已沾湿手心。他没有力气愤怒,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看着姚若海如同疯狂般自顾自地说着,连同脸上的表情也扭曲起来。
「我杀了她,拿走所有的钱,这不是我的错,你那时为什么非要出去找江夜衣?如果那天你还在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本来……本来是真心想要祝福你的……谁教你怀疑我?谁教你怀疑我呢!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是来这里取回这把刀的,当初我杀了久致之后就把刀藏在下水道,因为房子太破旧,所以那些警察找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那些混蛋……他们想捉我,休想!」
姚若海一边说一边后退,离步生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就在他退出巷口之前,突然好几个人一起走进这个本来无人的巷子。
步生这时只要呼救,姚若海绝对来不及阻止,巷子左边是条死路,他根本无法逃走。
就在这一刻,姚若海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绝望,乞求的看着步生,最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紧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他对着步生大声说着:「你不是曾经答应过久致要永远跟她在一起的吗?你不是答应过她的吗?」
步生已经到嘴边的呼喊就在此时硬是吞了回去,他握紧拳头,强忍住剧痛。
久致不断重复的动作慢慢在他的眼前浮现着。
我爱你。
我爱你。
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
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的。
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的。
步生拼命扶着墙站稳,他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在墙上划出狠狠的几道血痕。
姚若海趁着此时转身就跑,转瞬间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的拐弯处。
步生拉拢外套掩饰自己的伤口,他艰难地用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回走,每走一步,血就流得更厉害。
他觉得自己的毛衣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了,只有用外套勉强挡着,他的手上已满是血红,每一次撑在墙上,最后都留下一片血渍。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他推开门摔倒在地上,然后缓慢地撑着身体靠在那张木藤躺椅上,平静地望着被那些茂盛的藤枝覆盖的天空。
阳光安静的一丝一缕透出来落在他的身上,而他面前的那棵小树已经长出细女敕的叶子。
就在同样的地方,他站在原地看着江夜衣慢慢地走出去。
他记得那天的阳光在他的身后闪耀,像将他罩上一层金光,那么的耀眼夺目,那么美丽。
没有想到那次的告别竟成了永诀。
如果那个时候当江夜衣问起的时候,自己答应他愿意等他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那个时候他肯承认自己心意的话该有多好。
至少一次、至少一次,让他可以告诉江夜衣,他有多爱他。
他用手压紧自己的伤口,鲜血正不停地流出,杀死久致的这把刀,现在也正一点点地带走他的生命。
步生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总算是以他最喜欢的姿态在这里等着他。
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飞快地在他的眼前纷纷倒转,快乐的、痛苦的、绝望的、美丽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晃过,到最后,连同无法看见的那一半世界一起全部变成一片苍白。
一阵困倦向他袭来,步生就这么睡着了。
***
又是夏天。
难得的一个假期,加州海滩上阳光充沛,天空全是一片透明的淡蓝,江夜衣躲在遮阳伞下,舒服地睡在巨大的沙滩椅上,神情自在优闲。
碧蓝的海浪夹带着白色的泡沫一波一波地朝沙滩上扑打,风迎面而来,有咸咸的气味。
江夜衣的视线一直紧随着不远处那个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的男孩转,他正站在沙滩上与几个高个子的外国人交谈着,对方大概也同样是来这里游玩的游客。
阳光洒落在男孩的脸上,让他脸上的轮廓也镀上金色,黑白分明的双眼干净得如同那蔚蓝的天空,没有一点杂质。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朝江夜衣的方向走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夜衣一把抓住拉到身边坐下靠着。
「好不容易有空带你出来旅行,你怎么都只顾跟别人说话?」江夜衣开口就抱怨,「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好久了……」
「哦。」步生没有理他,只是低头找果汁喝。
「他们真的听得懂吗?」江夜衣一副惊讶的模样,「还是说你的英文真的进步了?」
「你无聊。」白了他一眼,步生躺下来继续喝他的果汁。
英文进步了吗
回想起刚开始学说英文时,他确实过了好一阵子接近又聋又哑的生活。到现在竟然也可以直接与人交谈了,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到美国来已经有两年多了吧……
江夜衣现在与几个朋友一起开公司,经过一段日子的忙碌之后,公司总算上了轨道。
来美国之后,江夜衣对步生说,你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
结果他还是回答他,我就是喜欢靠体力赚钱。
江夜衣原本以为完全不懂英文的步生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哪知道他竟然真的跑出去找工作,比他还要忙。
就这样,一晃眼,两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江夜衣拉过步生,在他的月复部找到一个扭曲的伤疤,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步生觉得有些痒,却也没有抗拒,只是朝他靠去。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是每次看到这个伤疤,江夜衣心里却仍然免不了一阵阵发冷。
那天他急匆匆地下飞机赶回来找他,推开门却看到步生满身是血地躺在庭院,任他如何喊也没回应。
可是还好,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他还在自己的身边。
曾经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性向被公开,而如今,他真的出柜了,却又觉得原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最重要的是步生还在,在他的身边。
灿烂的阳光普照,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听着潮水的声音。
步生看着江夜衣总是如此自然地守在他身边,心情豁然明朗了起来,幸福的感觉包围在他的四周。
在他能够看得到的这一半世界里,江夜衣把所有的光明都给了他。
过去的一切也随着这阵阵的海风烟消云散。
步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微笑着叫着江夜衣。
「喂……」虽然步生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客气。
「嗯?」可是偏偏有人笑得一脸满足。
「那天我看到久致了。」看到江夜衣惊愕的表情,步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故意顿了顿才说道:「在我以为自己真的不行的时候我睡着了,我看到久致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了……所以我觉得她已经原谅我了。」
「是吗?那就好。」江夜衣轻声说着,然后用手揉乱他的头发。
「所以你也因此原谅他吗?那个用刀子刺伤你的人,他逃走之后你还不准我追究他的下落。」
「嗯。」步生说,然后把头抵在他胸口的位置闭上眼睛。「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过你……」
「嗯?」
「我爱你。」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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