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白镜湖还是觉得不懂黄玉锦所说的。
「我也是在爷爷死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唐泽夕对我好,我就觉得很幸福。只要你们都将彼此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人,只要不分开,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一直能够这样的幸福。这有什么复杂的吗?」
「最重要的人……」黄玉锦喃喃重复着,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唐泽夕。「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直接面对这样的问题,虽然让唐泽夕觉得有些窘迫,但他仍是没有犹豫,坦然地点了头,肯定道:「是的。」
「我知道了。」她黯然地说道。
脑海里有一瞬间是全然空白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对唐泽夕的怨恨、对他的想念、对他的记忆,连同自己的一切感知全都没有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白镜湖像个小孩般的扯着唐泽夕的衣袖说话,唐泽夕微笑地看着他,一副视若无人的亲昵姿态。
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里清醒过来似的,浑身打了个颤,然后就与他们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她忽然问。
「等到雨过天青的时候。」唐泽夕站了起来。「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客栈去。今天就先在此别过吧。」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我看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歇息吧。」黄玉锦也跟着站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她和他们之间说话反倒变得更加客气起来了。
「不用了。」唐泽夕难得语气坚决地说道:「而且……也不太方便,不是吗?」
黄玉锦闻言,不禁看着他呆了一会儿。就算不用他说出来她也想得到原因,一名妇道人家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留下两个路过的男子过夜,不管在何种情形之下都有损名节。他不肯留下来也是为她着想。
「那……至少可以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当然。」唐泽夕笑了笑。
白镜湖听说要走了,还依依不舍地向秋千的地方看了看,这才跟在他的身后离开。
一路上一行人沉默不语着,就在这时候忽然下起了雨,黄玉锦连忙吩咐随行的小厮去拿伞过来。
他们先躲在屋檐下,她深深地看着唐泽夕的身影。这就好象是老天故意给她时间似的,看着雨滴不断落在地上,原本说不出来的话也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如果下次……你们还会路过这里的话,还会再来看我吗?」
「当然。」唐泽夕看着她说:「我一定会的。」
她怔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着说道:「该怎么说你呢?有时候太过温柔,反而会让别人感到痛苦。」
「对不起。」唐泽夕歉然地说。
白镜湖仍然是那副毫无忧虑的样子,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他的身旁站着。
虽然没有人会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但命运的终点其实是不变的。注定的一条路、注定的那个结果,难以预料的只是到达终点的那个方式罢了。
只是……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谁又能告诉他呢?唐泽夕不禁苦笑出来。
「我……」他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一定会幸福的。」
黄玉锦并不知道他想着什么,可她反而在他面前笑了起来,尽管笑得有些凄凉,却是发自内心的。
「下次你们来看我时,我一定比你们更幸福。我也能像白镜湖说的那样,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
雨声越来越大,小厮这时已经抱着几把雨伞跑了过来。
黄玉锦亲手接过,递了两把在唐泽夕的手上;然而他却只接住其中的一把,微笑着。
「只要一把就够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收回自己的手。
「那么,再会了。」
「谢谢你……玉锦姑娘。」唐泽夕的神情十分诚恳,在最后还是唤了她的名字。
「你还是叫我何夫人比较好。」黄玉锦向后退了一步,挥手作势与他们告别。
白镜湖一直插不进话来,只能在这时跟着对他挥了挥手,然后与唐泽夕一起慢慢走出何府的大门。
黄玉锦看着他们撑着伞在雨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努力地想记住唐泽夕的身影,可是视线却被雨水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唐泽夕将自己的衣袖遮在白镜湖的头顶,拥着他挤在伞下,那情景纵然无语,但却满溢着温柔。
如果有两把雨伞的话就不会被淋湿了,可是他却宁愿选择这样的方式,或许肯为那个重要的人淋雨,才走得到拥有幸福的那条路上吧。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为止。
***
雨一直持续下了好几天,到了这天终于放晴。
这几天来,白镜湖感觉自己就仿佛是浸泡在雨水中,直到天气变得晴朗了,心情也才跟着好了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唐泽夕带着他四处逛,把当地好吃的东西一一尝遍,好看的地方都走遍了。虽然两人总是被雨淋得湿渌渌的,但是白镜湖那时格外地开心。
有时在小店铺里看到一个形状稍微特别一点的陶罐子,也能让他看得惊讶不已。而且唐泽夕发现他对饰品一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不管是戒子、手镯、还是耳环,甚至包括女子所戴的头钗与发饰,他只要拿在手里便好象舍不得放下,不过却从来没开口说要买。
有时唐泽夕见他那么爱不释手,就悄悄给他买回去,结果白镜湖也只是小孩子心性,就算再喜欢的东西拿着看上一、两天就会彻底失去兴趣,随后扔在一旁理也不理了。
不愿出房门的时候,他就拉着唐泽夕腻在一起,醒了就找他说话,困了就抱着他睡觉。
他对唐泽夕的一切都觉得好奇,有时把他的头发缠在手上玩,有时只是静静看他手心里的掌纹,用指尖勾着他掌心里那一条条交错的细纹,再对比自己的,接着突然就会掩着嘴自己笑起来。似乎只是这样就可以满足不已。
这天半夜时分,白镜湖还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唐泽夕却忽然坐了起来,那凉凉的空荡荡感觉让他不由得皱起眉,靠了过去双手紧紧缠着唐泽夕的手臂继续睡,生怕他走开似的。
唐泽夕看着他的举动不禁莞尔一笑,然后凑到他耳边说:「该起来了,不是说好要去山顶看日出吗?」
「想睡……」白镜湖勉强才将眼睛撑开一条细缝,应了一声,虽然睡意正浓,但缠着他的手却没见半丝放松。
「算了。」
唐泽夕轻叹了一声,然后小心地将他扶着坐起,再帮他把衣服穿了上去。
白镜湖就闭着眼睛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摆弄,好在唐泽夕做的次数多了,也越来越顺手,不出多久便帮他穿戴整齐,连同梳头、洗脸也彻底效劳完毕。
「好了,真的该醒了。」唐泽夕弯下腰来拍了拍他的脸。
白镜湖老是爱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其实只有一半是他真的想睡觉,另一半则像在耍赖,他就是比较喜欢由唐泽夕来帮他做这些事。
听到他这么说,白镜湖才精神奕奕地张开眼睛望着他。
「我好饿。」
「先忍忍吧,现在没东西可吃。」唐泽夕轻笑着说道。
这时候天还没亮,外面根本都还没有开店。
「等上了山之后,我们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野果来给你充饥。」
「嗯。」白镜湖大大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去没人去过的地方等待日出,心里就雀跃不已。
这时候客栈的掌柜跟伙计大概还在睡觉,唐泽夕带着白镜湖一起翻墙离去,街巷里一个人都没有。天边的一轮残月将四周衬得格外地寂静,借着这皎洁无瑕的月光,即便没有灯火也能看得清楚。
白镜湖走在唐泽夕的身旁,他看着四周忽然得意地说道:「你看,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就好象是属于我们的地方了。」
「你看不到人的时候,不是都会觉得寂寞和害怕吗?」瞧他那副兴奋的模样,唐泽夕不禁失笑。
「才不会,只要能看到你就够了啊!」
「傻孩子,这怎么行?」嘴里虽然像是在责备着,但他的声音里仍然是宠溺的意味居多。
一路往城外走去,那座山离得不远,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就已经来到山脚下。
而事实上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这整座山竟然全是荒石堆成的,莫说野果,恐怕连野草也找不着几根。
也难怪说想要上山的话完全没有路,只能靠自己用手攀住石头,将脚踩在石头的缝隙里往上爬。
唐泽夕本来打算直接带着白镜湖上去的,但是他却坚持要自己爬。看他态度难得那么坚决,唐泽夕倒也不勉强,不过一路都跟在他的身后以防有什么危险。
白镜湖虽然头脑不太精明,但体力却是一流的,硬是满头大汗地爬到半山腰上。
因为是晚上,虽然凭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清楚,但是毕竟不如白天,而且越往上面山势就越险峻,唐泽夕正想着他差不多也撑到极限,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白镜湖突然一脚踏了个空,随着一声尖叫,整个人往下滑。
白镜湖连感到害怕的那一点时间都没有,只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抓,刚好抓在一块凸出的石块上才没摔下去,他双手紧紧地抱在尖石上才勉强稳住身子,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之中。
唐泽夕被他吓了一跳,好在他早有准备,顿时身影一闪就靠过去接住他,一手搂在他的腰际,纵身往上一跃就是丈许的高度。
「把眼睛闭上。」他在白镜湖的耳边轻声说。
白镜湖只觉得身体轻得像飞起来似的,连风似乎都被他们拋在脚下,他趴在唐泽夕的肩膀上往下面一看,脚下竟是仿佛没有底处的黑洞,直到这时候他才感到害怕起来。
如果刚才自己真的摔了下去,那后果简直不能想象。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唐泽夕就已经抱着他来到山顶上;直到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脚是真实地踏在地面上,顿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不是叫你把眼睛闭上的吗?」看他吓得脸色发白,唐泽夕觉得心里有些不忍。「都怪我不该让你冒险的。」
白镜湖还是第一次经历到这么危险的事,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伏在石头上往下看了看,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就真的不敢下去了。」
「刚才是谁坚持要自己上来的?」唐泽夕取笑地说,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掉弄在脸上的泥灰。
这时候,天空远处已经隐隐泛白,头顶的星辉也因为这一点亮光,渐渐地暗淡下来。
这座山在靠近山顶的几十丈高处,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寻常人很难上得来。但真的上来了,却发现除了一堆堆石头之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来只是光秃秃的一处平地罢了,白镜湖不免大失所望。
「不是说这里曾有仙人住过的吗?怎么会这般难看?」
唐泽夕也坐在他的身边,随门胡诌。
「也许这里以前很美丽,但在仙人离开的时候为了不让平凡人随便来到仙境里,所以干脆就把这里变成荒山了。」
「真自私。」白镜湖却信以为真,有些忿忿地说。
「这个世间有的是美丽的地方,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再带你去看看的。」
「现在想想,我从小长大的山林其实也挺漂亮的。」白镜湖背靠在唐泽夕的身上舒服地将四肢伸展开,然后望着远处笑着说:「虽然爷爷从来不准我下山,但是我也没有觉得无聊过。每天跟鸟儿们在一起,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就那样过了十九年吗?」唐泽夕问。
「很奇怪吗?」白镜湖偏着脑袋望着他,那双眼睛澄净得像明镜的湖水。「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有什么不对,在爷爷死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人其实是会死的,也完全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人存在着,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过,遇到你之后我觉得自己太笨了。」
「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我不在意。」白镜湖对着他笑得一脸的灿烂,「反正我本来就是笨,没什么好丢脸的。」
「你并不是笨,你只是有太多事情都不了解罢了。」唐泽夕静静地微笑着,「然而有的时候不必要知道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只想让你看到美丽的、快乐的事,这样就足够了。」
仅管他说的话白镜湖听得似懂非懂,但却从他语气里的那份珍惜感到了真实的满足,于是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那天看到玉锦姑娘哭了,还流了很多眼泪。」白镜湖用手指着眼睛的地方,有些困惑的样子。「虽然我也掉过一次泪水,但却没有真的哭出来,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哭成那样呢?」
「该怎么对你说呢?」唐泽夕想了想,「也不一定要很痛,有时候只要想哭就可以哭出来,就好象想笑的时候一样。」
「那你也哭过吗?」
「当然有。」唐泽夕看着他的脸,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白镜湖自然没发现到他忽然的低落,只是惊呼了一声,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张大了双眼。
「是发出声音的那种大哭吗?」
「只要是人都会哭的。」
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他没料到白镜湖的反应这么夸张,让唐泽夕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一样啊,当你有一天遇到了想哭的事时,不管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伤痛,情绪一失去控制自然就哭出来了。」
「那还要等多久啊?」白镜湖急切的问道,那样子好象恨不得现在就能马上大哭一场似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还要等多久,我都希望看到你是因为高兴而流泪。」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渐渐地亮了。天空此时格外的干净,像是一块巨大的灰蓝色宝石般地透明无瑕,坐着望过去,从对面的山头上已经露出了日光,那金色的光芒毫无遮掩地射入眼前,异常的耀眼。
不用仰望,太阳似乎与自己是同等的高度,好象可以追得到、抓在手里一样。
白镜湖看着看着忽然站了起来,他拉着唐泽夕的手兴奋地指着脚下,大声嚷嚷地说:「你快看!好漂亮啊!」
唐泽夕闻言也立即向地面上看去,不禁震慑住了。
这山顶上的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竟然全都闪闪发亮了起来,那无数点点的光芒与阳光相之辉映,站在这里就好象被发亮的星辰包围住了,眼前全是无边无际的光彩,简直教人叹为观止。
因为来的时候是晚上,所以没能发现到这山顶上的石头全都是银灰色的,应该是一种非常稀有的矿石,只要放在阳光下的话,就能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白镜湖兴奋得脸都涨红了,他扑过来双手搂住唐泽夕的脖子。
「我没有白白来一趟,这里果然真的有仙人住过!真的好美啊,像作梦一样!」
唐泽夕也为这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叹不已。
他轻抚着白镜湖的背部,低声说着:「原来当地人说山顶上会有神光,不是谣传,其实就是这个了。」
两个人都沉浸于这奇异的景色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太阳慢慢地爬上了天空之后,四周的亮光却在此时突然之间奇迹般地消失了。那一刻的感觉就如同从仙境堕入凡间般的不可思议,一眨眼之间,眼前立即又变回堆满了石头的荒山。
「咦?怎么了?」白镜湖没能反应过来,只得着急地抓住唐泽夕问着。
「让我看看。」唐泽夕蹲下来,捡了地上的一小块石头,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又将它放在眼前对着阳光转动着,这才发现只要不停地转动手里的石头,仍然可以隐隐看见一些反射出来的光芒。
于是他想了一下,然后告诉白镜湖:「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是角度的关系吧,可能只有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阳光从对面的山头照过来的那一瞬间,这些石头才会发亮。等到现在太阳越升越高,换了位置之后,光芒也就跟着消失了。」
「这样啊。」白镜湖虽然难免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仍然庆幸地说道:「还好今天你带我来了,要不然就错过刚才那么漂亮的情景了!」
「高兴吗?」唐泽夕问。
「当然高兴!」白镜湖大大地点了点头,「尽管很短暂,但是我不会忘记的。」
看着他那么满足的笑容,让唐泽夕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充实。
这比什么都要重要,比任何的风景还更要令他振奋!对他来说,白镜湖的笑容是这个世上最美不过的了。
「该走了。」他微笑着对他说。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没必要继续待下去。
「嗯。」白镜湖应了一声,但是站在悬崖边往下面看的时候,还是一脸怯怯的模样。方才险些摔下去跌得粉身碎骨的可能,令他仍心有余悸。
正想着,唐泽夕却走过来,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
白镜湖抬起脸看着那双温暖平静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白镜湖心里所有的不安也就全部跟着烟消去散了。
「还在害怕?」唐泽夕轻声问他。
「刚才怕,不过现在我不怕了。」白镜湖笑着说:「以后也都不会再害怕了。」
是啊,从他握紧了唐泽夕那双手开始,再也不会害怕了,心里甚至隐隐雀跃地期待起来,那种两个人抱在一起飞翔,连风也被拋在脚下的感觉。
如果能够无数次地重复就好了。
是啊!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